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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两小朋友已在风中凌乱…   事后某人费力解释:   “断袖这个事,是这样的…啊对,当年是有很多男人觊觎父皇的美色,可是父皇都没有从啊!那个,不是,你皇伯父他…额,其实皇爷爷…不是,父皇我和西梁那厮…总之!虽然有很多坏人觊觎父皇的美色,但是父皇从一而终只觊觎了你们母后一人的美色!…这么说,有没有好理解一点…?”   某两小朋友摇头。   这种混乱复杂狗血满天的男男关系,谁要理解啊坟淡!   本文一对一,女强男也强,女主强在肉体,男主强在灵魂~   复仇夫妻档,杀遍天下渣男渣女;独宠溺无边,虐尽世间男配女配,   喜欢女主淡定强悍男主腹黑妖娆的亲们,勇敢滴戳收藏吧~   』 ------章节内容开始------- 发文时间调整   更文时间调整到中午11:55(妄图勾搭午休看文滴妹纸们~)   最近某白很忧伤,文文点击一丢丢,收藏三天没涨了!   昨天自我检讨改了简介,情况米有好转有木有,一天文文点击只有80有木有,收藏还是没涨有木有!   于是某白痛定思痛分析形势,考虑一切人为非人为因素,在好友的支持下,将发文时间改到中午啦!   之后帝女的更新时间就是中午11:55,从今天开始~   就酱紫~ 001琼花落   天肃八年八月十五,那一夜,是东离永恒的梦魇。   皇都盛京,秋风萧索,皇城主街,一片死寂。   裹着腥味的夜风绕过街道两旁的八棱海棠,那染血的花瓣竟是重得摇曳不得。   呲啦一声,皮开肉绽的声响,一串血珠飞溅出去,海棠枝上摇摇欲坠的大红灯笼浸透了血污,那抹红,深的异样。   看着身前扭曲倒地的躯体,持刀之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回头冲身后的同伴扬扬眉:“杀光了?”   哼,对方冷哼一声,扭扭酸痛的肩膀:“总算是杀光了~”   两人身前身后,遍地的尸体。朴素的衣衫,手无寸铁,竟全是平民百姓!   沾满血污的军靴跨过脚下一具幼小身躯,扬眸看着前方那隐于惊天火光中的皇城大殿,一身战甲的将领高举手中兵刃。   “众将听令,进攻皇城!”   话音刚落,寂静得几乎凝固的空气中便现出异动,常年军旅生活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回头,精光乍现的双眼死死盯住城门方向,未几,只听那一片浓黑之中,隐隐传来马蹄叩地的声响!   皇都城门早在攻城之时就已破坏,若是此刻援军赶到——   “全部回防,坚守城门!”   咬牙发号司令,他已率先舞动着手中大刀朝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电光火石间的一霎,只见一匹黑色骏马一纵越过城门废墟,一道绚丽红光一晃而过,下一刻,闪动着寒光的刀尖划破长空,深深没入他的咽喉。   竟是,一击毙命!   身后紧跟的数人眼看着主将被杀,还未从惊异中反应过来,那抹耀眼红色已到身前。手中八尺大戟带起劲风,瞬间横扫五人,黑马疾驰而过,留下呆立原地的五具身躯,扭曲的姿态,惊恐的表情。   下一刻,戾气冲破躯干,鲜血齐齐迸裂,随着尸体倒地,沿街而挂的大红灯笼尽数撕裂。   马上之人,红衣如血,青丝飞扬,一双墨瞳死死盯着前方皇城熊熊的火光,眸中万般情绪翻滚。   入眼,四处,均是触目惊心的红!   那本是她最爱的红,   那本是东离国婚,送她出嫁,张灯结彩挂满了盛京的红,   如今却是,血染皇都,火烧皇城,那抹来自地狱的红,红得剜心刻骨!   狠狠咬牙,手中大戟破空而出,生生将前方敌将劈成两半,黑马搅动腥风,一路朝着皇城大门疾驰而去。   宫门之内,已是一片血海。   守城禁军寡不敌众,早已被汹涌而入的叛军冲散,一簇簇拥做一堆,殊死挣扎!   前方数名将领开道,身后贴身侍卫保驾,区区数十人的“援军”瞬间淹没于兵海之中,再难前行。   黑马之上,那一袭红衣的女子,东离唯一的帝女珑瑜公主,显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抬手扬鞭,那一马鞭便能抽得人皮开肉绽满地打滚,何况是手中那舞得奕奕生风的重铁大戟,尖利的锋刃一击便能穿透铠甲,横扫一片!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勇猛的战将也敌不过人海战术,未几,“援军”之中已是数人落马,颓势尽显。   再次狠狠一击逼退身侧兵将,珑瑜公主冷秀颜倏然回头,身后,数道鬼魅黑影自人群中飞掠而过,竟是紧贴地面,在如此纷乱之中急速向着战马攻去。   斩马人!   马上,她的贴身侍卫宇文白深深看她一眼,那个眼神已然明了,下一刻,黑影旋转抽刀,寒光闪过,战马脚踝齐齐断裂,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战马跌落的瞬间马上之人已经一跃而下,抽刀击退近身敌军,他回眸望向公主,眼神坚定。   一切皆是无声,四目相对,冷秀颜咬牙回头,继续奋力前行。   如此情形落马,必定凶多吉少,但是此刻,她却不能停留。如今的形势,皇都失守已成定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东离国君,护圣驾离开,以慰众将在天之灵!   余光扫过身侧敌将,人群之中隐隐浮动的异样她已有所察觉。下一刻,勒马扬鞭,身下战马疾驰两步凌跃而起,马上之人扭身回头,抽弓搭箭,一双凤目寒意凛然。   嗖的一声巨响,弓弦崩裂,三支金箭呼啸而出,左右两支射向正高速旋转而来的斩马人,另一支正中飞跃而起手持大刀的敌将眉心,一瞬,三人殒命。   骏马再次落回敌群,这一次,仿佛空气凝滞,一时间,竟是再无人胆敢上前。   “公主…圣上!圣上在重云殿!”远处,嘈杂的厮杀声中传来一声大喊,冷秀颜偏头,看见满脸血污的禁军统领范轶,微微颌首,策马扬鞭,黑色骏马嘶鸣一声,扬蹄朝着皇城深处飞奔而去。   重云殿,内外围堵,水泄不通。   一袭玄衣的东离天子冷亦清端坐正殿高位,看着殿外全力进攻的叛军和殿内拼死抵挡的禁军,面色淡然。   “圣上,还请圣上以龙体为重,速速随微臣离开!”殿前,头盔不在满脸狼狈的御前侍卫长周乾奋力回头,朝着高位大喊。   “圣上…”高位之侧,一鹤发老者脸上写满担忧,俯身同求,却被清冷的声线打断。   “朕这个样子,离开?真能走得出去?”垂眸瞥了一眼已数年没有知觉的双腿,冷亦清勾唇淡笑,“况且,皇城失守,国之将倾,朕身为一国之君,岂可弃国而逃?”   “圣上…”周乾似乎还想劝说什么,悲切一声,却是话音未落就被猛然打断,殿外叛军包围愈强,长枪抵着盾牌,数百人齐力推进,竟是一下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突破禁军防区。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抹红色魅影自敌军身后凌跃而出,鲜艳的红色映着身后漆黑的夜,如一抹红娟轻盈落入两军之间。纤细玉足轻点长枪,柳腰轻旋,素手微扬,下一刻,那纤纤玉手交握的寒光凌冽而来,仅是一瞬,沙哑喉头鲜血喷涌,整排叛军喉管尽数割裂,鲜血溅上身后同伴呆滞的脸庞。   破殿危机刹那瓦解。   盈盈身姿向后一个腾跃落于殿前,仰头,对上高位之上那双清淡眉眼。   “颜儿?!”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冷亦清身子前倾,下意识握紧了掌中白玉手件。   那抹震惊冷秀颜看得真切,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心头一痛,咬唇,竟是落下泪来。   看着面前那张倔强中透着深深悔恨的小脸,冷亦清轻叹口气,垂下眼眸:“颜儿,你跟着周乾,先走。”   “不要!”   眉头微蹙,四目对上,冷秀颜不待对方再次开口,狠狠抹去脸上泪水,奋力转身,看似纤弱的手臂持着足有她两个身长的玄铁大戟,刀锋一横,立于殿前。   “东离帝女冷秀颜前来护驾,上前者,立斩!”   冰冷的声线,大殿上,刹那间,杀气四溢。   ——   皇城内外,喧嚣渐弱,杀伐已近尾声,一袭银白战甲的男子负手而立,遥望远处房檐上的火光。   “报!”一兵将速速赶来,跪于男子身前,“报告将军,皇城禁军已全部歼灭,如今只余重云殿一处,久攻未破!”   如刀削而成的俊逸容颜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淡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重云殿目前情势如何?”   “回禀将军,珑瑜公主力守殿前,已斩杀百人…”传讯兵偷偷抬眼瞥了瞥自家将军的表情,“…如今,已无人再敢上前挑战…只是那东离国君也依然困于重云殿,仅凭公主一人之力,无法带其逃离!”   “斩杀…百人?”轻喃一声,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身侧,端详将军表情的副将忍不住上前提醒:“将军,未几王爷便要到了,再不攻破重云殿,恐怕…”   嗯,男子轻应一声:“去重云殿。”   重云殿,这本是东离历朝天子执政的中心,如今,殿前断臂残肢尸横遍野,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血腥味。   “还有谁来?!”抹去脸上血污,一双凤目冷冷扫过身前众人,手中大戟一挥,寒光如刃,鲜血如凝,那扑面而来的戾气,震得身前兵将皆退。   周乾颓然站在殿侧,望着自己从小看大的小公主,怅然心叹。   圣上谕旨已下了几道,要他带着公主离开,无奈公主现在的样子,任谁也无法贸然靠近,若是强行带公主走,必定受到奋力反抗,届时反而弄巧成拙。   可是啊,如今皇城失守,又无法带着圣上全身而退,如此这般负隅顽抗,意欲为何?也只是,慰寄公主此时的一番悔恨和孝心罢了,早已是,无力回天。   只是可惜了,公主这般的惊采绝艳,如花年华。   殿前的叛军,手持兵刃,面面相觑。   身前这个娇小的少女,有着超越任何意义上公主该有的实力。那柄重铁大戟,已是世间少有人能驾驭的神兵利器,如此挥动了半个多时辰,那单薄的身躯,尽是丝毫未现疲态,那双如鹰般冷厉的双眸,对上,里面冰凉的杀意撼动人心。   倒是,很有几分少将军战场上横扫千军的风采!   有人这么不合时宜地想着,下一刻,只见身旁兵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那一身银甲丰神俊朗的萧家少将军萧寒自人群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到殿前。   冷秀颜冷冷的,看着他的脸。   盛京长街,灯笼高挂,宫殿回廊,赤幡飘摇。整个东离,张灯结彩万民同庆的,本是他和她的婚礼,如今,却是一个戎装加身攻入皇城,一个手持利刃死守江山。   好,很好!   下一刻,公主手中的八尺大戟扬起劲风,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狠狠,迎上护国大将手中的寒铁兵刃。   砰的一声巨响,冷兵器相撞擦出火花,火光迸射之间,两人分别跃起反手又是一击,兵戎相见,难舍难分,竟是一时势均力敌。   而两人此刻心中所想,均是复杂。   冷秀颜心里,堵着的,尽是恨意。   准驸马萧寒出征遇伏,一道道凶险战况传到盛京,她心急如焚不惜违抗皇令私调龙虎营前去营救,以至皇城失守,却不料,一切都是骗局!   一路赶回来,那突如其来的十万叛军,那源于南疆的斩马人,一路上,她怀疑了无数次,却是在最后,直到亲眼看见他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相信了,他,背叛了她!   面前的这个男子,她爱他,一身武艺少年英雄;她惜他,纵横沙场顶天立地。她一心恋慕倾心爱上的男子,她的准驸马,却是一个背信弃义玩弄感情的小人!   反手重重将刀锋砸上对手兵刃,她恨,恨自己有眼无珠错把奸佞当良人,恨自己有勇无谋轻易受骗,让至亲的九皇叔,陷于如此危险境地!   淡然的目光对上那双冷厉凤目,那锋芒毕露的红色身影,汇成男子眼底一丝微不可查的动摇。   他没料到,本已被假敌报骗出皇城的公主会这么快赶回来;   他亦没有料到,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笑得一脸羞涩的小公主,会有现在这般眼神表情,和这样惊人的战斗力。   这样的人才,死了,着实可惜。   又是几番回合,心思复杂的两人,下手却均是狠厉,毫不留情。   一个侧身飞跃,忽见对面的人略一分神视线落于自己后方。下一刻,只闻身后一阵诡异响动,冷秀颜惊异回头,却只见高位之侧的常公公不知何时已倒在血泊之中,周乾大吼一声扑过去却已是来不及,一把短小锐利的匕首经由宦官之手,狠狠,插入东离天子冷亦清的腰腹。   她一时慌神,不顾转身,下一刻,冰冷刀刃生生刻骨。   情势在一瞬失控。   一击致伤,心神皆乱,她再也没了能和萧寒对抗的能力。   伴随着骨骼移位经脉俱断的声响,重铁大戟沉沉砸向地面,跌落的瞬间,她晃眼看见的,是亲手废了她一身武学的她的驸马,他有着一双清润如玉的眼,里面,却是从未带上一丝柔情;   她还看见了,那踏着东离禁军的鲜血一步步走入重云殿的女人。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袭眼熟的大红嫁衣,一步步,婷婷走到萧寒面前,缓缓,挽住了他的手。   那个女人啊,是她的表姐,芳华郡主。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是安王,反了。   最后的时刻,幕后主使,所有狼狈为奸共谋了这一切的人,一个个,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如此安详和谐的气氛,想必,东离的禁军,全灭了吧;她的龙虎营,最终,也没有赶回来…   “东离名动七国的尊贵帝女——珑瑜公主,出身高贵,手握重兵,还是,皇位继承人~哈哈哈,这么多名号呢,真是好啊…”大殿之内传出一阵女子娇笑,妩媚中,却带着浓浓妒意。   “却不知,这么尊贵的公主,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你们有没有人,想知道的…?”   冰冷大殿,衣帛撕裂的声响,兵将交替的笑声,大殿之外,冷颜听着这一切的男子皱起眉头,下一刻,突然提刀上前,却是被身侧的男子一把拉住。   “寒儿,大殿王爷已经接手,便不是我们能管得上的了!”   萧寒回头,一双冷目对上父亲的眼,里面的寒意看得萧老将军猛地一窒,却仍旧沉声提醒:“寒儿,事已至此,大局为重!”   冰冷的目光在父亲严肃的脸上停留片刻,萧寒勾唇冷笑:“那就是父亲为儿子亲选的夫人?好,真是好极了。”说完,带着身后将领,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身后,大殿内惨剧还在继续,只是那杂乱的人声之中,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少女的惊叫哭喊。   整个过程中,冷秀颜一直无声的,默默的,看着重云殿外,那一处,幽深的黑色。   出了重云殿,殿外,便是很长很长的汉白玉阶梯,看着,就像望也望不到头。坐在那个阶梯的最顶端,晚上,放眼望出去,就是这样的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那年,她六岁,母后早逝,父皇驾崩,那一天,她成了这深宫中的一缕孤魂,夜半时分,呆坐在这重云殿前的石阶上,等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不在了的父皇。   直到有人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那是她的九皇叔,父皇最年幼的皇弟,东离新登基的君主。这个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皇叔,他的手很凉,身上也很凉,但是他的声音,却温柔得让她安心。   他抱着她,让她从这重云之巅看出去,问她,看到了什么。   那里,是东离广袤的土地,起伏的河山。   看着殿外那抹夜色,当年,皇叔清冷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他说,国家,既是国,亦是家。颜儿,你乃一国公主,公主,当以国为家——从今往后,这片河山,整个东离,便是,你的家。   可是如今,如今啊…这江山还在,东离,还在…她的家,却没了…   无神的双目,终是清泪滑落,满身血污的小公主,破碎的十指抠住冰冷石板,一点一点,朝着大殿高位爬去。那里,潺潺鲜血如注,点点嫣红如凝,淌了一地的血迹,已是渐渐凝固。   皇叔…   残破的身躯,拖出深长血痕,下一刻,风起刀扬,利刃至背心插入,断筋挫骨,将她生生钉于大殿方石之上。   纤手坠落,凤目圆瞪,那双永远阖不上的眸中,一抹幽深浓黑,仿似,地狱。   ——   皇城之外,遍布腥臭尸体的大街,一黑衣男子轻跃至一软轿前,俯身禀报:“回禀宗主,东离皇宫战事已歇,公主…已死。”   半晌,才闻黑色软轿之中传来一声轻叹:“呵,竟是如此命薄之人…罢了,回吧。”   ------题外话------   某白开新文啦,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   第一章白家的小公主就尽显霸气,有木有很热血沸腾^_^~ 002鬼门回   东离,重云殿,数个身着墨绿缎袍的宦侍正埋头搬运尸体,冲刷血迹。   这是这些来不及逃出皇城的宦侍们做的第一项工作,若是做好了,说不定还能重新在宫中谋一个职位。   改朝换代,成王败寇,宫中待久了的人,自是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有人均低头默默做着分内之事,对于大殿之上死人的身份,绝口不提。   “…小德子,小德子…你过来帮帮我,我实在是…不行…”不远处,原在同一宫里伺候还颇有交情的小喜子满头大汗,压低了声音,焦急呼唤同伴。   名唤小德子的宦侍装了很久当没听见,最后实在是忽略不了,只能长叹一声悄悄挪了过去。   两名宦侍面前,满身血污的少女趴伏在地上,那柄自她背心插入地面的长剑,两个宦侍努力了半天,还是拔不出来。   小喜子都快急哭了:“小德子怎么办…这公主的尸体要是处理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这可如何是好?”   小德子一脸阴沉,看着面前尸体那双瞪得滚圆的漆黑眼眸,尽是从心底里生出不少寒意来。当即跪地伸手,覆上少女双眸,却不料,手掌移开,那双黑眸竟是动也不动,阖不上了!   小喜子一看更是惶恐:“阖…阖不上了…这是,这是…死不瞑目啊…”   尖细颤抖的声音还未落下,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冷厉男声:“怎么回事?!”伴随着声音,一身戎装面色难看的男子大步向两人走来,将两名宦侍惊得一下跪倒在地。   小德子强抑心头恐惧回到:“回禀殿下,奴才无用,这柄剑和了二人之力亦无法拔出,望殿下恕罪。”   来人正是安王世子冷齐沣。剑眉之下,一双黑眸透着阴冷,冷齐沣大步走到少女尸体前,伸手握上剑柄,一个用力,猛然将剑身拔了起来。   向上的冲力带动尸体,在地上翻了一下,少女的尸体仰面朝天,一双乌黑眼眸直勾勾对上冷齐沣含着怒气的双眸。   哼,死不瞑目?活的时候就翻不出什么花样,难不成死了,还能兴风作浪不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刻,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一剑割碎那双黑眸,顷刻鲜血喷涌,飞溅一地。   ——   ——啊!   寝宫内殿,重重帷幔,雕花大床上一袭白衣的女子惊叫一声猛然坐起,额前乌黑长发被冷汗浸透,一簇簇贴在苍白的肌肤上。   伸手揪起胸口的衣衫,那里绞痛得厉害,一幕幕惨烈画面在脑中不断盘旋,痛得她几近无法呼吸。   听见那声惊呼,一青衣女子快步从内殿门廊处绕进来,看见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的少女,连忙上前柔声询问。   “公主,公主?公主…可是发梦了…?”   那温柔的声音,过了很久她才听了进去,茫然抬头,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写意…?”半晌,她才在惊异中喃喃开口。   “嗯,是写意…公主可是发梦了?”用一方帕子轻轻拭去少女额前的汗珠,青衣女子笑得恬静温婉。   “…梦…?”   眼前女子的笑颜让她从激动中渐渐平静下来,可这眼前本不该存在的画面,究竟从何而来?难道之前那样真切的痛楚,竟然是梦?   墨瞳萃上复杂情绪,她抬眼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侍女,一袭青衣容颜秀丽,的确是她的侍女写意。可是,写意早在年前就被她指了人家嫁到了宫外,现在又怎会一副未嫁时的装扮出现在这里?   眼波轻转淡淡扫过屋内的装饰摆设,入眼皆是熟悉景物,这是她的寝宫凌霄殿。可是明明叛军攻城,她在重云殿战死,死后,又怎会在这凌霄殿醒过来?!   面前的人儿,复杂的眼神,僵硬的表情,看在写意眼中均是不解,轻柔执上少女的手,那手心一片冰凉。   “公主可觉得冷,写意拿些热茶过来可好?喝点热茶,再叫厨房配些小点,奴婢陪着公主吃了再睡?”   手心传来绵软温度,是那样真实。   她的侍女写意长了她两岁,自幼就伴在她身边。想来,每次她夜里发了噩梦,总是写意来安抚她,陪她吃些东西压惊,再哼些歌谣哄她入睡…这样的时光啊,真是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那般诡异的念头突如其来闯入脑海,惊得她一下跃起,伸手掐上侍女纤细的手腕:“写意,今日是什么日子?!”   公主突然的变化吓了写意一跳,她呆愣了片刻才忪愣开口:“今日…是二月初八…”   “年号呢?”   “天肃七年…”   天肃七年…天肃七年?!   眸中闪过欣喜光芒,小公主一个翻身下床,飞奔到内殿门廊边,双手在门廊上摸索。   “公主!地上凉…”侍女惊呼着追上去,一脸紧张中伴着狂喜的小公主却充耳未闻。   摸着门廊上匕首刻出的痕迹:“七,八,九…”没有十,没有十!   自她六岁起,那每年年头刻在这门廊上量她身高的印子,没有十!   脑中轰得一声巨响,刹那之间心头如百花齐放,   血染一夜,国破家亡,胸口那般剧烈疼痛,那一切,都不是梦;   鬼门关回,浴血重生,心头这般猛烈跳动,这一切,亦不是梦!   含恨而终,却回到过去,天肃七年,这一年,她还未遇见萧寒,安王还未谋反,江山还在,东离还在,皇叔…   皇叔!   倏然回头,清冷凤目,那用力抠上木质门廊的纤指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慌乱。   “…写意,皇叔…现在在哪…?”   写意被公主这一惊一乍一悲一喜弄得忧心忡忡,但此刻公主那从未有过的眼神语气却不容她不答:“圣上…现在应该在明安殿…就寝…”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寝殿大门被推开,门外的贴身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个白色身影一晃而过,只着了一件单薄白衣的少女越过他便向着前方跑去。   公主!写意追出来,对上表情微愣的宇文白:“你快点跟上去,公主要去明安殿觐见圣上!”   想到公主衣着单薄,鞋都没穿,写意急得跺跺脚,转身冲回屋。   冷秀颜在午夜的深宫回廊飞奔,衣袂发梢迎风扬起,妆点上空中稀疏飘落的点点雪花,清丽容颜在夜色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一点也没感觉冷,赤足亦不觉得疼,竟然就这般一路到了明安殿,望着那巍峨的寝殿大门,忽觉鼻头一酸,止步,眼底渐渐愠起水气。   公主这幅样子深夜到访,明安殿外侍从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宇文白上前:“劳烦通报一声,珑瑜公主前来觐见圣上。”   “…呃,诶…”领头的宦侍呆愣着应了声,犹豫片刻,转身欲推宫门,却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声音:“回禀公主,今夜圣上宣了贵妃娘娘侍寝,实在不宜召见公主,奴才斗胆,叩请公主明日再来。”   一席话落,鸦雀无声。半晌,跪地之人微微抬眼,对上一双冰冷凤目。 003君子约   看见那双眼眸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珑瑜公主素来心思单纯极易揣摩,今日之事他只当公主一时兴起,大意之下居然做出当庭劝阻公主之事。要是以往,虽然有所逾越,他却自信并无不妥,可是今日…他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如芒在背。   半晌,才听上方传来冰凉女声:“既是淑贵妃,那最好不过了,淑贵妃向来性子温婉,定不会和本宫这样的小辈计较,你说,是不是?”   前方跪着的人俯身将头埋得更低,恭顺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奴才该死,奴才一时嘴拙冲撞了公主,望公主恕罪…”那般的形态语气,竟已完全不见了先前那般淡定自若。   虽然只是一瞬,先前那隐隐带着锐利的双眸她却看了个真切。   这不是久居深宫的阉人该有的眼神,他做的,也不是这个品阶的宦侍会做的事。真是个不懂规矩一时昏头的小太监?她倒是觉得,之前那般公然挑衅才是这人的真性情,而如今,这刻意为之显出的恭顺紧张,反倒是欲盖弥彰。   想到那夜最后刺杀皇叔的宦官,她原以为那是混入宫中的叛军,现在想来,敌人早就潜伏进宫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袖下素手紧握,长指嵌入肉里,那微微眯起盯着宦侍的眼神,愈发阴冷。   却在这时,内殿大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被宫人簇拥着的少妇来。一身鹅黄色宫服,外罩一件雪白貂绒外袍,一头青丝随意绾了个髻,如秋水剪月般的眸光落在门外的少女身上,少妇浅浅勾唇:“珑瑜。”   四目相对,冷秀颜微微俯身低头,微抿的唇角带出一抹歉意:“珑瑜参见淑贵妃娘娘,深夜扰人清梦,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淑贵妃温婉一笑,上前执起冷秀颜的手来:“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这是…又做什么吓人的梦了?快些进去吧,手这样凉。”那般的语气神态,带着宠溺纵容。   “嗯…”冷秀颜微微垂眸,小脸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红晕,轻应了声,也不再扭捏推辞,举步踏入明安内殿。   大门关上的那刻,却是所有娇意隐去,清冷的面容衬着一双暗含凄然的双眸,她朝着内殿深处走去。   珠帘重重,层层帷帐,内室点了一盏不亮的油纸灯,东离国君冷亦清一袭白衣靠在床头,抬眼看见来人,淡淡开口:“珑瑜。”   昏暗的火光微微跳跃,映成两人眸中一抹琉璃色。   冷秀颜揪着衣摆,默默看着眼前的男子。那清润的眉眼,温和的声线,当日大殿之上她眼睁睁看着皇叔遇刺身亡,那日蚀骨的痛楚在这一刻席卷全身,再次真切体会到那日的悲伤无助恨意滔天,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瞬间一串清泪落出眼眶。   一句话没说,就自顾自哭上了…冷亦清哑然失笑,却也隐隐察觉今夜他家小公主有些失常,微叹口气,他伸手招她,颜儿,过来。   她很乖巧地跑到床边,在床沿坐下,轻咬红唇,眼泪还是抑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没有方巾,只好用了衣袖拭泪。帮着擦了半天泪水,冷亦清淡淡勾唇,好以整暇:“究竟是个什么梦,竟是吓成这样?”   当年,新帝即位,先皇托孤,年仅六岁的她自是抓着这个新皇叔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上送,要是受了委屈那更是整日的往处跑,半夜发了恶梦夜闯明安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怨不得人人背地里拿她打趣扯她闲话。   只是如今已是及了笄的大姑娘,这样的事做出来,自是不合情理。皇叔眼底淡淡的无奈她看得真切,可心中那万般的情绪也不是能说出口的,终是只能撇撇嘴,坐实了骄纵任性的恶名。   总之,就是一个很吓人,很不好的梦,她这么说。   微叹口气,看着对面人儿单薄的衣衫和泪眼婆娑的小脸,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赶她回去,半晌,终是轻轻掀了锦被:“上来吧。”   覆上一双冰凉的小手,拉过捂在胸前,冷亦清微微皱眉。   皇叔身子不好,受了寒又该咳了,想着冷秀颜便要抽手,却被淡淡声线抑住:“别动,就这么睡吧。”   嗯…她轻应一声,看着对面那背了烛火半隐在阴影里的清隽容颜,心头隐隐疼痛。   夜深了,人平静下来,便是更多往事浮上心头。   安王伙同萧家造反,如此重大之事,又岂是朝夕决定的,定已谋划许久!   久居深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皇权岌岌可危她却懵懂不知,做着风光出嫁幸福一生的美梦,还痴傻成了叛军攻城的助力!   而这一切背后,最让她心碎难过的,却是这最终结局,皇叔恐是,早已知晓!   她倾心萧寒,皇叔便是反对,还一度提出送她和亲,当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回头看去,却均是皇叔奋力为她谋划的后路!   她是有多傻,帝王身残,久病无医,膝下无子,东离唯她一个帝女,却是有勇无谋。如此险峻局势,她是有多天真,才会以为能一直躲在皇叔的羽翼之下安然度日,让皇叔护她一生?!   那最后的时刻,她杀回重云殿,皇叔看见她时眸中闪过的震惊,她才最终确定,就连那传入盛京的数道凶险战报,里面也有皇叔的“功劳”。   反贼利用战报骗她私调龙虎营,皇叔便顺水推舟加重敌情骗她亲自领兵,当日她偷偷调动龙虎营出京,皇叔就没想让她再回来。   难道已是,那般无力回天的境地了么…?   她微微扬首,逼退眼中泪水,心头堵得如同塞足了棉絮般难受。如此为何不为自己多做打算?生死关头,还要管她这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做甚么?   僵着身子,她忍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住心头悲痛,睁眼,用了刻意平静的声音,开口:“皇叔,能不能答应珑瑜一件事?”   半晌:“说。”   深深呼出一口气,小手翻转,握住那宽大温暖的手心,出口,一字一顿,字字认真:“皇叔,珑瑜还请皇叔今后能多为自己着想,再也不要做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之事…即便是为了珑瑜,也不要。”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一片寂静之中,过了许久,才听身侧之人淡应了一声:“好。”   纤细小指固执绕上对方手指,她谨慎巩固承诺:“那就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仍旧是阖着眼,片刻,冷亦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放心吧,便是八马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04梨花烙   清晨,跟在自家公主身后,走在回凌霄殿的路上,写意的眉头一直蹙着,心事重重。   自昨夜惊醒之后,公主的表现就极为反常。先不提公主昨夜夜闯明安殿的鲁莽举动,单是公主今晨起身后的神态表情,便与平日有很大不同。今早,她进殿伺候公主梳洗更衣,公主一睁眼,那看向她的目光,里面的寒意,震得她心肝一颤。   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慢慢走在宫殿回廊,看着廊边池塘水榭,一片静谧中,冷秀颜默默想着心事。   如今,可以确认谋反的,是安王和萧家。   安王,是父皇的皇兄,排名第二,德太妃之子。   当年,皇爷爷子嗣众多,年龄合适有力竞争皇位的皇子便有八人。因为太子身子嬴弱,待到皇爷爷缠绵病榻,各皇子便隐隐有了异动,最后甚至演变成了逼宫惨剧。   当年的皇位之争,流尽了东离皇族血。   各阵营之间厮杀争战,朝廷派兵围剿打压,最后,落败的皇子杀的杀囚的囚,曾经鼎盛一时的东离皇室,最后只余下了六皇子,她的父皇,和父皇最小的皇弟,当年只有十岁的九皇子殿下。   而安王,就是那唯一没被诛杀而是流放至边城的皇子。   当年,安王的罪名只是被迫谋反,诸多证据都表明他实无野心;而如今看来,一个久居寒地没有实权的王爷却能卧薪尝胆运筹帷幄,多年之后掀起颠覆东离皇权的战争,当年的夺嫡之争,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萧家,代表兵权,这百年以来镇守边关的护国大将居然能反,这里面除了有多年前下嫁萧将军的安王胞妹福溪长公主的功劳,想必,安王在朝野中的暗暗渗透拉帮结私,定也是吸引萧家伙同造反的重要筹码。   虽然不知是谁,但能有这般吸引力,能抑住皇叔多年隐忍不发,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最后,想到那集结于城外十里却最终也没赶回救驾的龙虎营,清丽容颜上泛起一抹阴冷笑意。   好,很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如此猖狂!不就是欺皇叔久病,欺本宫年幼,欺我们叔侄二人力薄无依么?!   幸而老天有眼,本宫重活一世,这一世,虽不知能扭转多少局面,只是这一世,本宫立誓,便是做尽阴狠毒辣之事,便是玉石俱焚,也定要守住东离,守住本宫的九皇叔!   ——   一脸阴鸷走回凌霄殿,远远,就看见内殿门外站了个明眸皓齿的粉衣丫头,看见他们回来了,小丫头一路小跑冲到他们面前,象征性福了福,立马起身调笑:“公主,听说您昨夜又去大闹明安殿啦?”   公主不语,倒是身后跟着的写意不悦了,微微蹙了眉,轻声嗔了一句:“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没有一点规矩。”   嘿嘿,小丫头眨眨眼吐舌头,娇笑着挽起写意的胳膊,又偏头瞅了瞅公主,摇头晃脑:“唉,写意姐姐做女红便是数一的巧手,怎么绾个发偏偏就绾成这个样子?公主快去内殿坐着,乐桃给您重新梳个头~”   名唤乐桃的丫头,今天十四,平素就属她最呱噪闹腾,公主那不比平日的表情她竟是一点没看出来,仍旧笑得欢畅。看着那绕在公主身边的粉色身影,写意微微叹气,觉得这般的没心没肺也是福气。   尖细木梳梳尾挑起一缕秀发,微微拧成股,从左侧斜拉过去,发梢绕在右耳下方,正要挑起另一缕发丝固定住,却闻铜镜之前端坐的人儿淡淡开了口:“不用留发了,全梳起来。”   “啊?”从未听过如此要求的乐桃微微一愣,止住手中动作,“公主,梳上去,额头可就全露出来了啊…”   冷秀颜面不改色:“做就是了。”   好呀~乐桃淡应一声,笑眯眯松了手中发丝,素手一挑,便将青丝尽数抓起,那抹乌黑之下,顿时现出一抹嫣红来。   那是一个鲜红胎记,在左侧眉尾上方,半个铜钱大小,形状如同一朵半开的梨花。   少了额前发丝,整张清丽容颜反倒更显秀美,没了繁重束缚,那双凤目愈发灵动,眉宇间淡淡含着风韵,又浅浅透着英气。秀气挺立的瑶鼻之下,一抹娇艳红唇,雪肤黑发,衬着那抹红,反倒显得那本是瑕疵的胎记带上了几分妆点五官的神采。   乐桃在公主身后轻轻咂舌。就是因了那芳华郡主的话,公主自幼便觉得这胎记见不得人,整日藏着掖着的,这不,明显就是露出来更好看嘛,真是好看得紧~   边想着,一双灵巧小手在黑发中穿梭,不一会儿便绾出一个简单清雅的发髻来,再选上几样白玉雕琢的发饰稍作点缀,未几,一个面色沉静的清丽佳人便在铜镜中显了出来。   乐桃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无比满意:“公主,奴婢觉得您今日这发髻是奴婢梳过最好看的,您可喜欢?”   一旁站着的写意也笑吟吟漫步过来,端详着镜子里的佳人:“乐桃的手艺的确是比写意好上不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凤目默默打量镜中之人的容颜,那淡淡的目光却像透过了镜像不知看到了何方,半晌,才听公主淡淡开了口:“你们先下去吧,让宇文白进来。”   乐桃还陶醉在今日的造型中赖着不想走,被写意拉了一把使了个眼神,两人才福身退了出去。未几,一高大将领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叩于殿前:“属下宇文白,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坐在梳妆台前,没有转身,亦没有许他起来,半晌,才轻声开口:“宇文白,你跟着本宫,多少年了?”   “回禀公主,属下自十四岁入宫跟随公主左右,已有五年。”   “嗯,”公主起身回头,缓缓走到将领身前,“五年时间并不算长,若是本宫想知你是否忠心,该如何考量?”   不料公主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宇文白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忠心与否,唯试炼方能验证。”   “好,宇文白,你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上位那冰冷声线不带一丝温度,那双凤目中所带冷意也绝非一个十五岁的深宫公主所有。   “宇文白,当年你入宫,身份乃母后在猎场救下的孩子,不过宫中亦早有传闻,说本宫母后入宫前乃是暗夜门杀手,而你,则是她自幼培养的弟子——这两个身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那双冰冷凤目,仿似能看透人心。公主的倏然转变,他昨夜便有所察觉,只是无论原因为何,既已立下毒誓追随公主,便再也没有丝毫动摇。   “回禀公主,无论属下原先是何身份,自入宫以来,属下便只有誓死效忠公主,这唯一身份!”   面前的人,单膝跪地,俯身垂目,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信念。即表明了忠心,又不轻易欺瞒主上暴露身份,这样的人,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扬手宣他起身,冷秀颜漫步到窗前,那木质的窗柩处,竟是有只死蛾子的残躯,那破碎的翅膀,在隐隐渗入的寒风中轻颤。   “宇文白,本宫要你查清两个人——第一个,昨夜在明安殿前阻拦本宫的宦侍;第二个,白相之女,淑贵妃!”   ------题外话------   白家的小公主开始发力了哇,亲们的收藏呐,要不要也给力一点~^_^~ 005深宫鬼   冬日清冷的早晨,龙虎营,当寻常百姓还在床上熟睡的时候,军营中的兵将们早已起床开始晨练。   军营操场上,排练整齐的方阵正在练习长枪,一个个**上身的士兵手持利刃,吆喝着口号,气氛热火朝天。   冷秀颜就是在这个时候,由龙虎营副帅王江带领着,晃到了众将面前。   这个手持龙虎营军令却鲜少过问军中事务的小公主,难得来一次军营,那半掩在面纱下的小脸,隐隐透着新奇。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不少知道公主身份的将领纷纷摇头,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持掌军令,好在是平和年代,这要是战事一起,只望这小公主不要给军中添乱才是。   王江自然也是不太待见这个年幼的深宫公主,无奈对方身份尊贵,一路恭顺陪同,面上倒也没显出什么不悦来。   待到最后一声震天呼号,一套长枪舞下来,站在操场阅台上的小公主拍手称赞,王江垂首询问:“公主今日前来,可是对龙虎营众将有何指示?”   “指示?”小公主忽闪了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没有,本宫哪里懂什么军中事宜,给不了什么指示的…嗯,唯一一个,也就是希望大家能好好操练,嗯…再就是好好听从薛老将军的指挥,就是这样!”   一番话说得毫无威严不着逻辑,公主的样子却像是做了什么伟大发言似的有些欢喜,果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子,实难成大器。   想着,王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弯腰拱手:“末将领命,谨遵公主教诲。”   哈哈,公主笑出声来,想必是十分受用,王江继续开口询问:“那公主可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参观巡查的?”   唔…交手伸了个懒腰,公主没有表现出过多兴趣,回眸望了望身前兵将,忽然眼前一亮:“诶,这龙虎营内怕是不少好手吧,不如叫几个上来跟本宫的贴身侍卫切磋切磋,王副帅意下如何?”   “这…”王江略有犹豫,却被明显兴奋起来的小公主挥手打断,“不用担心,切磋技艺而已,若有损伤,本宫也不会降罪~若是打得好,本宫看得高兴,就重重有赏!”   一番话说得不轻,场下不少兵将都听见了,想着断不能输了龙虎营的气势,各个均是摩拳擦掌。又见公主的侍卫也领了旨,王江便不再推辞,挑了几个功夫过硬又心思活泛的,摆开擂台。   高位之上,一袭月白宫服的小公主眉眼弯弯,高位之下,手持大刀的将领一跃跳上擂台,引得四周士兵连连叫好。   军中之人不摆什么花把势,冲着高位拱了供手,将领拉开架势舞动大刀就攻了过来。   只见宇文白稍一侧身避过攻击,反手抽出断水剑,寒光一闪,剑身向前,两人向抗之后倏地弹开,再各自借力跃起,强有力的大刀对上轻盈利落的长剑。那人高马大的将领显然不敌宇文白身子灵活,又是一个错位绕道身后,刀背反手击上对方腰侧,将领向前一个踉跄,自知已败,回头朝宇文白鞠了一鞠,垂首跃下高台。   一人刚刚下去,忽闻身侧劲风击面,宇文白一个俯蹲偏头,扬起长剑,短兵相接,砰的一声,撞上凌跃而来的将领手中那柄红缨枪。   “好!”高位之上公主不禁发出赞叹,起身鼓掌。   两个身姿轻盈的人更适合缠斗,难舍难分之际,只见对方将领一个回马枪倒刺过来,宇文白轻跃而起脚尖扣住枪头,一个转身,柔韧枪身弯折,瞬间枪头便向着那少将的咽喉而去。   而那少将亦非等闲之辈,凝神运气直击枪柄,在反手一拧,长枪舒展枪头回旋,宇文白却是在那一刻跃上长空,俯冲下来,剑锋瞬间落在少将颈边。   龙虎营第二名大将惜败,台下不少人露出不满神色,此刻,却见一年轻人叼着一根小茅草,三步一晃爬上擂台,那闲适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上来比试的。   宇文白转身面对来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人上台之后,倒是台下不少士兵欢呼鼓掌,想必还是个好手。   好手嚼了嚼嘴里的小茅草,偏头吐了,邪邪一笑,下一刻,抽起台前一柄战斧,舞动着便攻上来。   金丝战斧威力极大,撞上宇文白的长剑,尽是震得他往后退了几步。台下一片欢呼,战斧少将脸上带着始终如一的邪气笑容,战斧挥得花样百出,甚是精彩。   如此精彩的把势,的确非常有利于擂台战的观赏性,只是细看,却能发觉那些花腔背后,步伐凌乱台型松弛,此人根本就没使出全力。   面纱之下,红唇浅浅弯出一抹笑意。   下一刻,那猛攻而来的战斧震落宇文白手中长剑,倏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住手!快别打了,住手!”高位之上传来一声惊呼,擂台上两人立刻收手俯身跪地,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公主起身冲到台下,那表情动作,明显含了怒气:“怎么受伤了,就不能小心一点?!”那话,却是对着龙虎营那战斧少将说的。   微微勾着唇角,那人表情不置可否:“是末将一时大意伤了宇文大人,请公主降罪。”   公主扬扬眉:“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龙虎营十八军参领,蒋进初。”   “蒋进初…”轻声念了一遍,便是一副要收回成命无端降罪的模样,看得台下众将心中均是一紧。   此刻,王江也到了台上,俯身劝和:“公主殿下,请公主明鉴,这刀剑无眼,比试过程中损伤在所难免,末将替属下向公主道个歉,望公主恕罪。”   小公主回眸,淡淡打量王江一眼,也不说话。   身侧宇文白这时也开了口:“回禀公主,此次受伤是属下疏忽走神所致,与蒋参领并无多大关系,请公主降罪。”   又回眸将贴身侍卫瞅了瞅,半晌,小公主终于叹口气道:“哼,这个降罪那个降罪的,本公主哪有那么多罪可降的?算了,这次事情是意外,就不责罚了,倒是你宇文白,凭白走神受伤,这样怎能护好圣驾?真是被你气死了!没意思,摆驾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龙虎营,身后,无语长叹之人不少,却也有人淡淡放远了目光,眼底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探究。   午夜,凌霄殿,高位之上面容清冷的少女完全不复今晨军营中那故作跋扈的公主姿态:“那蒋进初,看来是个不错人选。”   堂下,俯身跪地的青年沉声附和:“回禀公主,那蒋进初的确功夫不弱,那战斧恐不是其惯用兵器,属下观察到他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使用软兵器所致。”   “哦?”冷秀颜淡淡勾唇,“倒是个有趣之人。”   “的确,而且轻功也是一等。”   “嗯,此人似乎在军中人缘极好,无论是下属还是上位,对其都是袒护有加,”凤目轻转,当下已有决断,“看来此去不虚此行,宇文白,你去查清楚这蒋进初的底细,然后带他回来见本宫。”   于是,三日之后,某人在熟睡之中中了迷香,从防守森严的龙虎营被劫走,带到了同样重兵把守的皇城内院,真可谓是无比艰巨的绑架任务。   从迷香中醒来,看着身前那一袭宫装姿容明艳的少女,那双淡然凤目,看得蒋进初不住勾唇:“不知公主殿下千辛万苦抓末将入宫,意欲如何?”   高位之上,淡淡笑意,红唇轻启:“本宫有事找蒋参领共议,只是说之前,先请蒋参领回答一个问题,好让本宫判断,下面该说哪件事。”   呵,蒋进初轻笑出声,面前这个和营中一见丝毫没有共通之处的小公主勾起了他无尽的好奇心:“公主请问。”   凤目轻转,红唇弯起一抹艳丽弧度,那轻柔声线如春风送入耳中:“那就请蒋参领做个选择,是要做凌霄殿的人,还是,做这凌霄殿的鬼?” 006美人册   蒋进初自是当机立断选择做人…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   选择既已做出,冷秀颜淡淡一笑,指示宇文白上前为其松绑:“蒋参领既已是我凌霄殿的人,今后便由本宫照拂;蒋参领在宫外的家眷,本宫也会命人好生照看,蒋参领无需再有后顾之忧。”   呵,一番话,明摆着就是用他的家人作了要挟。蒋进初站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却是勾唇一笑:“属下叩谢公主隆恩,今后定将尽心为公主效力,绝无二心。”   做出深夜掳人之事,之前的选择也是非生即死,如此定是为了非常重要且机密的任务,这般,又岂会不调查他的身份不抓住他的软肋?蒋进初笑笑,这种时候自是先选择目前最有利的情形为上。   果然是个聪明人。凤目扫过那张含笑的脸,冷秀颜淡淡勾唇:“写意,进来吧。”   屋外,端着一盘清酒的侍女已经静候多时,之前的对话一字不落听了去,那持着托盘的素手此刻微微颤抖。   屏息凝神,调整好情绪,青衣女子推门而入。   一盘清酒,四盅酒杯,一人持了一个,高位之上,一袭华服面容清冷的女子淡淡看着堂下三人。稳重的宇文白,机敏的蒋进初,沉静的写意,这三人,便是她现在的左膀右臂,她要他们忠心侍主,助她复仇大计。   纤指持起青玉酒盅,凤目微扬:“饮了这杯酒,便与本宫订了契约,自此一切听令行事,不容有半点差池,亦不得透露半点风声!”   话落,堂下三人各自饮下杯中清酒,齐齐跪地:“属下领命。”   “很好。”那沾了酒意的红唇愈发娇艳,淡淡声线从高位传来,“蒋进初听令,本宫命你,彻查龙虎营!”   ——   冬去春来,当寒意渐渐退去,春情暗暗涌动,如今满园的花木都抽起了新芽,宫中一派早春旖旎。   冷秀颜端坐在梳妆台前,耐心等着乐桃试验她新研制的发式。   自从公主不再留额前发之后,乐桃便生出了许多绾发的热情。整日翻着花样尝试各种造型,还时不时推陈出新,今日这个便是个新发式,取名“流春”。   两簇乌黑秀发向上绾出双月髻,其余随意披散在身后,用翠绿小发饰妆点。额前,抽出几缕长发结成股,浅浅绕过眉角,再配上一蓝一绿两只玉簪和若干花饰,以和今日青绿色的宫装。未几,一个端庄又不失娇俏的女子便在铜镜中显了出来。   乐桃对自己的手艺无比满意:“公主,不错吧,这个‘流春髻’是奴婢新研制的,特别合适春天梳,真是太好看了~”   别人一句话都没说,自己倒是先夸上了,冷秀颜看看铜镜,淡淡开口:“还不如就梳个简单的双月髻,细细碎碎到处是花,太繁杂。”   忙活了半天不料却是如此评价,乐桃大受打击,撅起嘴来:“公主…春天自然是要多用花饰啊,而且这个发式哪里繁杂了,奴婢已经是选了最最清简的了,公主,您可是一国公主啊,发式上怎么也该讲究一些…”   瞥见铜镜一角委屈的小脸,公主唇角微扬:“本宫倒是觉得,还不如直接束个发好看。”   此话一半真心一半调笑,听在乐桃耳里却是“大逆不道”:“公主!束发那是男子做的事,您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啊…”这也太不上进了!   话音未落,就被门外传来的女声打断,进来传膳的写意笑着直摇头:“乐桃,公主不喜欢这个发式,你也不能逼着公主说好吧…”   乐桃跺跺脚,一副你们合起来欺负我的表情:“不是啊公主,您真是该好好注意仪表,打扮什么的都要上点心,这可是七国人人关心的大事,您可别不当一回事!”   还成了七国人人关心的大事了,冷秀颜抬眼扫了扫面前那张急得微红小脸,淡淡抿唇,明显就没当一回事。   乐桃真急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拍在案上。   薄薄一本册子,竟是书面儿都翻的有些卷了,冷秀颜拿起看了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七国艳。   “什么东西?”写意也好奇凑过来。   乐桃摆出一副有理说不清你们看了就知道的表情,将册子翻到中页,那里,薄薄的书页上画了一个女子,小脸微偏姿态扭捏,身侧批了一行小字,东离珑瑜公主。   噗,饶是写意这般清淡的性子也忍不住破功,一下笑出来:“这个…明明就一点不像我们公主嘛…而且这本册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日日揣在怀里?”   乐桃小脸一时红了,我就是喜欢美人怎么滴,你管我啊!急着,伸手把书页翻得哗哗响:“七国艳啊,美人册啊!你们没听过?先不管画得像不像,能上这本册子的都是七国数一的美人,一国只能选一个的,东离就是我们公主殿下…哎呀你别笑了这是很严肃的事!”   身侧,两个侍女一个急得跳脚,一个笑得岔气,中间坐着的小公主倒是淡定,细细将手中的册子翻了翻,公主扯扯乐桃衣袖,好心提醒:“乐桃,这里有个男的…”纤纤玉手指一指。   噗,写意顿时笑弯了腰,一句匀吞话都说不出来,乐桃倒是出乎意料的淡定:“是啊,是有男的啊,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啊。”   ……   “不是七国艳…美人册么…?”   “是啊,是美人册啊…”乐桃脱口而出,随后便反应过来,“公主,我们做人,不能太迂腐的!这个男子,也可以是美人啊。只要是美的,就都有资格上美人册,我们不能因为对方的身份或者性别就排斥人家。”居然说得无比认真。   垂眸又将手里的画册看了看,小公主居然附和着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个北丰七皇子,不仅上了美人册,还是七艳之首~不过公主您也不要太灰心,您原先排第三,之后乐桃帮您好好改造,明年一定能排到第一的!”瞅着公主似乎慢慢开窍了,乐桃再接再励。   “……”原来还每年都选啊…   此时写意也终于笑好了,再次好奇凑过来,打量着画册上那看着普普通通的男子:“一个男的,能有多美?”   乐桃登时不乐意了,仿佛挑战了七国艳就是挑战了她:“七艳之首啊,能不美么?!”   写意挑挑眉,故意逗她:“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没见过,还没听过啊,七国里谁人不知啊,北丰七子沐隋枫,男生女相,艳冠天下!”   对面两人相视一眼,摇头,均表示没听过。   乐桃一愣,脸黑了黑:“那这个总听过吧——此生得见此美人,叹觉天下再无颜?”   还是摇头。   乐桃大声:“不可能,七国闻名的断袖皇子啊怎么会没听说过?!”明明就是家喻户晓好不好!   对面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哦,原来是断袖啊。   乐桃彻底抓狂,殿内三人正逗得热闹,殿外抱着锦缎的侍女已等候多时,终是忍不住招了宦侍再次通报,这才寻着机会入了殿。   没了刚才的欢腾气氛,乐桃打量着桌上姹紫嫣红的锦缎,语气不悦:“怎么都是些这么艳丽的?”   其实自家公主原本是很喜爱亮色的,往日的宫服也是红色紫色居多。可不知为何月前突然转了喜好,要他们将艳色宫服全收了,新做宫服全换成了月白青绿等淡雅颜色,如此,这些新布显然不合公主心意。   写意瞥了瞥公主冷淡的脸色,微微蹙眉:“公主喜欢素雅的颜色,你们不是知道么,怎会挑了这样的回来?”   跪在地上的侍女神色紧张:“回写意姐姐的话,不是我们不挑素雅的颜色,只是这批布乃德太妃娘娘御赐,说是给公主殿下和芳华郡主添些新衣春首围猎的时候穿,奴婢无法,只能领了回来…”   话落,一时无声,半晌,才听上位传来一声轻叹:“知道了,都下去吧…写意乐桃也一并退下,本宫想静一静。”   宫门掩上,一室昏暗,桌前,冷秀颜垂眸看着那如血艳色,如今,仅仅是那抹红,便能刺痛她的神经。   纤指紧握,指节泛白,春首围猎么,那一日,便是她第一次,见到萧寒。   ------题外话------   某白访谈之七殿下专访:   某白:“请问七殿下,作为本文兰竹,您对于文文到了第六章您还只是出来打了个酱油而且还是以画报形式出场,下一章却要强势出男配这样的安排有何看法?”   嗯,某殿下勾唇一笑:“我表示很欣慰~”   “您能具体说说吗?”   嗯,某殿下云淡风轻:“因为我早已知道,某作者是一个喜欢把最好吃的东西留在最后吃的妹纸~”   某白羞射:“请问您是怎么知道哒?”   某殿下眨眨眼,倾倒众生:“这是秘密哦~” 007穿云箭   东离所在的这片大陆,名大泱,山势平缓,水草肥沃。   大泱七国,除南疆地处寒地较为偏远以外,其余诸国境内均有大片草原山林,崇尚骑射。   东离每年三月中都会举行盛大的春首围猎,届时,王孙贵族,皇亲国戚,各品阶大臣极其亲眷,只要是能骑善射之人均可参加,若是在围场上一举夺魁,除了是至高的殊荣,还能获得丰厚奖赏。   如此盛事,又正巧遇上镇守边疆的护国大将萧将军携二子入京朝圣,便更是添了一笔重彩。不少氏族公子深闺小姐都暗暗期许,能在围猎当日一睹名动七国的萧少将军——萧寒,的风采。   萧寒,东离护国将军萧鸿幼子,家中排行第三,也是萧将军和福溪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这位萧少将军,可谓是七国传奇。十一岁从军,十三岁入点将台,十五岁便独自领兵争战沙场,曾经胤城一役以十万兵马大破南疆三十万大军,将数十年来侵扰南境百姓的毒瘤连根拔除,之后五年,南疆再无来犯。   可以说,上一世,冷秀颜便是听着这些光辉事迹长大的。   她自幼习武,自是欣赏能兵善战之人,加之后来围场相遇,发觉自己崇拜的对象居然还是一个俊逸无双的翩翩公子,当时便是一见倾心。   那般少女情怀情窦初开,那酸甜羞涩的时光,如今想来,却无非心底一声冷笑。   回想当初,那谦和有礼的相处,淡淡疏离的态度,从相遇到赐婚,萧寒自始至终未曾表露一次心意;从来只是她一人,揣揣不安,忽悲忽喜,琢磨对方心思,考量每件事每句话背后的涵义,那般天真痴傻小心翼翼,看在对方眼里,定是可笑至极!   嘴角浅浅浮现一抹冰冷笑意,铜镜之中,那长发高束一身月白骑装的少女,凤眼如丝容颜清丽,眉宇间却是隐隐透着清冷,眼底更是带着淡淡寒意。很好,如此,她的冷心对上他的无情,这一世,再次交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南境草原,毛毡大帐,明明公主只是面无表情坐在桌前,为什么自己总感觉阵阵寒意?乐桃一边梳着公主的长发,一边纳闷心想,正想着,忽然帐外传来通报,芳华郡主求见。   芳华郡主,闺名冷芳若,安王幺女。因体恤德太妃老来无依,安王流放之后,先皇特许芳华郡主留京,交由德太妃抚养。因而芳华郡主自幼便在皇城之郊的太妃府长大,时常进宫与冷秀颜作伴。   皇叔膝下无子,这芳华郡主便是她童年唯一玩伴。前世,她视这个表姐如亲姐,对她极其信任,她所有事都同这个表姐商量,而表姐的意见,她亦是毫不犹豫全盘接受。可惜,当年却是她有眼无珠不会识人,将如此真心付在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身上,那最后的教训,太过惨烈。   一时周身冰冷气场愈盛,开口,却是平淡柔和:“还不快请表姐进来。”   话落,帐外之人已听声撩起帐帘,一袭紫色宫装的女子嘴角含笑,微微偏头走入帐中,初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那娇艳脸庞灿若春花。   冷秀颜回头,盈盈一笑:“表姐。”   初看到那张长发高束露出整个前额的明丽笑脸,冷芳若很是忪愣了一下,随即却立刻缓了过来,微微福身:“芳华参见公主殿下。”   冷秀颜却只是招手冲她笑:“我们姐妹之间还拘泥这些做什么,表姐快快免礼,过来坐~”   冷芳若浅笑,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杏目流转,将眼前这个英姿飒爽一身骑装的少女打量了一番,淡淡蹙眉:“怎么这幅装扮,可是要骑马?”   “嗯~”冷秀颜大大咧咧眨眨眼,“我准备一会儿参加骑射比试!”   “比试?这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家娴静一些不好?”冷芳若连连摇头,“再说,你不是一直期待见萧家那个少将军么,自古英雄都偏爱温柔女子,你非但不该去比试,反倒是该好好装扮一番才对啊…”   冷秀颜保持微笑,看着眼前这张带着些许忧虑,一副真心为她着想的脸。   呵,上一世,冷芳若就是这么劝她的呢,说英雄爱美人,男人都不会喜欢太过强悍的女子,她一一听了进去,整个围猎期间连马都没摸一下,一直端坐在高位上扮淑女。殊不知,那没了自己特色的女子,又怎会有引人之处?   还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冷秀颜扬扬眉:“这偏不偏爱的都是后话,先去比试一场,要是那萧少将军功夫还不如我,后面的心思便能省了~”   望着对面少女那明丽的笑颜和眼底闪动的狡黠,冷芳若略一呆愣,淡叹口气,偏头,那微垂的眸中却含满了妒意。   ——   皇营骑射场,五彩旌旗迎风而展。   场边看台,东离国君冷亦清一袭鎏金龙袍坐在至高处,左侧是一身青绿锦袍的东离帝女珑瑜公主,右侧则是先帝遗孀德太妃。德太妃现年已五十有三,却是保养得益气质雍容,丝毫不显老态。   德太妃下位,芳华郡主一袭紫烟罗裙映衬如花容颜,再依次而下便是各王孙大臣世家大族府上的女眷。今年的春首围猎来了不少氏族小姐,轻衫罗裙珠簪宝玉,一番精心装扮下来,各个如春花般明媚娇艳。   烁烁明眸,扇掩娇唇,那眼波轻转间,或热情大胆,或矜持羞涩,齐齐望去的地方,正是那骑射场上如猎鹰般骁勇的身姿。   枣红骏马疾驰而过,雄壮马蹄扬起场间尘土。那一身玄衣的男子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挺腰夹腿,叱着骏马如飓风般席卷过境。马上的男子,背影挺拔修长,黑发扬起之间,纤长手指抽起箭羽,伴随一声弦音,利箭破空而出直击靶心,马上之人甚至未回眸确认一眼,那个疾驰而过背影,带着全然的自信傲气。   一员三发,箭靶由近及远,且愈远愈小,那数十丈开外的第三个箭靶,远远望去竟是不比一个苹果大多少。曲臂张弓,马上之人沉静的面容上未现丝毫犹豫,骏马飞驰而过的瞬间,一道凌厉寒光撕裂春日暖风,带着锐气的箭头一击命中红心,那是比赛进行至此,射中三靶靶心的第一箭!   射场周围爆发阵阵喝彩,有拍手称赞的,亦有挑眉不服的,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眼神聚焦在策马徐徐行至看台前的黑衣男子身上。   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萧寒朝着高位躬身行礼,修眉如剑,墨瞳深邃,那俊逸无双的容颜惹得台上不少闺秀微微垂首红了双颊。   高位之上,东离天子清润如玉,眉目淡淡:“赏。”   话落,清风扬起幡旗招展,哗啦一声巨响,那报幕的士兵站在幡旗之下声音嘹亮——下一员,皇室,珑瑜公主。   洪亮声线响彻全场,顷刻四周无声,不少小姐惊异回头,这才发觉那高位之侧早已没了人影,只余一件青绿外袍静静搭在侍女腕上。   风中传来轻微马蹄声,循着声音再次回头,只见那射场边上,一匹如墨宝马,一袭如雪白衣,那一身月白骑装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纤细身影,手持金弓背光而立,一片金色光晕中,恍若神祗。   ------题外话------   今天帝女的字数到了去论坛求了封面心中各种嗨皮~   春首围猎,白家的小公主要跳出来虐女配虐男配啦,大家的收藏要不要踊跃走起~ 008帝女谋   整个射场没了之前沸腾的气氛,一时间鸦雀无声。   冷秀颜轻握缰绳,策马到比赛的始发点。对面,牵着缰绳的萧少将军徐徐而来,抬眉,垂眼,四目对上,一阵微风扬起马上少女乌黑秀发,凤目盈盈,她微微颌首,淡淡勾唇,礼节性笑笑。   萧寒亦是微微颌首,素来鲜有表情的俊颜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一个淡然,一个冷漠,这便是他们二人的再一次,初相遇。   冷秀颜心底划过一丝冷笑。   这一眼,她原以为,心头的感受会是更加激烈,却不想,那平静内心便如同表面一般古水无波。这个前世她热烈爱上并深深仇恨的人,如今在她心里,竟还不如冷芳若带给她的冲击大。   那张她曾经痴恋的容颜,如今再也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波澜。她看着他,他是间接导致皇叔惨死的罪人,他是她复仇计划中必须争取的筹码,这一世,她用无心,却要赢他的真心,单是想想,这样的挑战竟是让她热血沸腾。   呵,一抹肆意笑容自嘴角浅浅漾开,这一世,她已不是前世那个天真痴傻的小公主;这一世,她回来,阴险狠戾也好,毒如蛇蝎也罢,于她,原来均是快意!   胸中情绪激荡,下一刻,策马扬鞭,黑色宝驹仰天长啸一声,四蹄带起劲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东离民风豪放,崇尚骑射。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虽不以骑射为必修,但是有兴趣学了骑马懂得射箭的人亦不在少数,却是没有一人,能骑出这样的气势!   那个在马上扬鞭的少女,白衣如雪,青丝如瀑,明媚的脸上带着清澈张扬的笑容。初春的阳光散落在她身上,那白衣萃了红日光,黑发染了琉璃色,衣袂翻飞之间,素手衔起鎏金箭,纤腰微转,满弓如月,那搭在莹白玉指上的金箭闪耀动人光芒。   那匹骏马,是早年随东离国君冷亦清争战沙场的御骑“雷霆”,骑如其名,四蹄奔腾,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那柄弯弓,是当年随公主父皇冷北羿平定内乱的神兵“射月”,刃如其名,金箭一出,便是锐不可当之锋!   满弓之弦发出迸裂巨响,耀眼金光划破长空,金箭裹着强劲风声狠狠射入第一道靶心,那强劲的力道竟是生生穿透箭靶,锐利箭头冲出半尺,才将将停住。   那一刻,马上的少女却早已乘风而去。   飒爽身姿,利落动作,抽箭搭弓一气呵成,当势如破竹的金箭稳稳射入第二道靶心,终是有人一声疾呼,倾泄出了早已堵在喉头的惊惧。   一时间,射场四周,一片唏嘘哗然,人声胜过先前数倍。   场边,一身玄衣的萧寒静静站在战马身侧,目不转睛盯着场上那娇小的白色身影,仍是那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细看,却能发觉那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气势,来自一个女子!   他看她,那般纤细臂膀,却能拉动如此厚重弓弦,射出如此强劲利箭,而愈是反差矛盾,便愈是震撼人心。   下一刻,当那战马终于奔至第三道箭靶之前,那一刻,四周人声皆退,仿似时光滞缓,他只见那盈盈身影自马上轻转过来,如斯干净侧颜。   那一刻,他明明离她那么远,却仿似真切看见了她风中轻舞的发丝,她眼底点点璀璨的晶莹,还有她唇边,那抹自信明媚的笑意。   笑着,耳畔纤指微松,第三枚金箭送出,他的眼却是移不开,任由那道金光呼啸而过,他的目光仍是停留在她脸上,自那笑颜之中,他已是明了结果。   薄唇轻抿,突然就有了笑意,眼睑微垂,眸中几番情绪流转,掩去的,是那从震惊至惊艳的瞬间。   那一日,春日午后,东离珑瑜公主以三支金箭惊艳全场。   春首围猎前日的骑射比试,终以公主和萧少将军并列第一的赛果结束。   本就是多情的春日,这个结果,唏嘘感叹之间,竟是让不少人生出了璧人成双的期许来。   ——   次日清晨,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围猎大营已是人声沸腾。春首围猎的第一日,所有参赛者都摩拳擦掌全副武装,以期在围猎场上大放异彩。   因着前日已在骑射比赛拔得头筹,锋芒毕露的萧少将军自是一出大帐就引来无数关注,目光淡淡扫过集中在营地前的人群,却是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人群里除了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参赛者之外,还穿梭着不少轻幔罗裙妆容精致的少女。双颊微酡眸带羞涩,嬉笑犹豫着,少女们上前轻声和钟意的参赛者攀谈,再红着脸,细细将手中的发带系在参赛者的弯弓上。   这是春首围猎之前的自发而成的小惯例。矜持委婉的小姐们通过这种方式暗传心意,公子哥们亦能满足自己受佳人青睐的虚荣心。但对于久居边关的铁血将领来说,如此莺燕场面自是无心配合。   掩去眉宇间的不耐,萧寒偏头避过身侧数道殷切目光,刚想避到偏僻之处,却是一偏头,不期然间让一个鹅黄色的娇小身影撞入眼帘。   她离了他有些距离,半掩在熙攘的人群后。他向侧一步错开,望去,只见她一身鹅黄色的宫装,长发披肩,正挽着一个红衣女子,微微笑着同身前的男子说话。   她竟是不参加今日的围猎。萧寒心想着,目光略有直愣,便被身侧的兄长萧晋看了个真切,随即心思一动,举步走了过去。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却不知公主殿下骑射功夫如此了得,却为何不参加今日的围猎?”身侧传来朗朗男声,冷秀颜回头,看见一个着了深紫色骑装面含淡笑的男子,再微微偏头,正对上男子身后那玄衣少将看过来的眼。   眸中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她竟是显得有些不认得他们…紫衣男子随即朗声一笑:“公主,微臣护国将军府萧晋,这是臣弟萧寒。”   公主闻言神色微赧,牵了牵嘴角:“那个…我知道的,是表哥啊…”   脱口而出的话竟是这般稚气,引得先前便在的那个白衣男子一阵大笑,一时间小脸更红,小公主赶忙扯开话题,“那个,是因为表姐说了,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不好,而且本宫也不想杀生,所以围猎就不参加了…”   说着便扯了身侧的红衣女子出来助阵,淡淡叹了口气,红衣女子浅笑着微微福身:“二位‘表哥’好,我便是那‘表姐’,芳华…”一袭温婉又不失打趣的话又是引出一阵笑意,笑过之后四人相视一眼,却是有些尴尬。   淡然目光状似无意扫过那张清丽容颜,这种场合他也不愿久留,刚欲开口说走,忽见对面红衣女子俏脸一红,怯怯递上了手中紧握的红绳:“表哥…可否请表哥收下芳若的发带?”   ------题外话------   白家的小公主今天又出来惊艳全场顺带勾引男配啦~   有爽到亲,请不要吝啬,也用乃们的收藏来勾引一下白吧^_^~ 009惊弓雀   一番话虽然说得轻,却是内涵十足。   芳华郡主的生父安王和萧寒的生母福溪长公主本就是同胞兄妹,这声表哥叫得自是底气十足;此外,用了如此亲热称呼,自称还从芳华改成了闺名芳若,同样也是意味深长。而如此亲热之举,却是用在先前从未谋面的亲戚身上,这声“表哥”,还真是引人遐思。   一时气氛微冷,冷面少将眸光淡淡,却是并未伸手接过发带,而温婉郡主亦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如此僵持不下,倒是对面那一直看戏的白衣公子瞬间黑了脸色。   正是尴尬,忽闻身侧噗嗤一声轻笑,众人回眸,只见那强抑着笑声的小公主稍稍掩了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故意笑的…就是刚刚那个气氛…还有苏秦那个脸色…总之我不是故意的呵呵呵…”   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没心没肺,却是恰好打破了尴尬气氛,名叫苏秦的白衣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张牙舞爪扑过去缠着公主讨要发带,冷芳若亦是在对面那无动于衷的冷颜面前,不动神色收了手中发带。   此时此刻,面上虽是沉静,冷芳若心中却是疑虑重重矛盾万分。   一面,她必须抑住珑瑜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引人注意,一面,为了父王大计,她又不能完全断了珑瑜和萧寒之间的联系。   按照原先计划,珑瑜自幼倾慕萧寒,她便让珑瑜得不到萧寒注意,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今,珑瑜已在骑射场上大放异彩得到了萧寒的注意,但是方才她故意试探,却惊觉珑瑜对萧寒似乎不若她先前认为的那么在意。若是最终演变成了郎有情妾无意,那真真是毁了父王一番精心算计!   抬眼看了看正和苏秦打闹的珑瑜,又淡淡瞥了眼目不转睛看着二人的萧寒,冷芳若恨得咬牙,却不得不从长计议。   如今之计,定要先弄清珑瑜和萧寒心中所想再作打算,想着,便是好生整理出一抹淑婉笑意来,上前拉过珑瑜,走到萧晋萧寒面前:“二位表哥,芳华听闻这大营以西有一片青稞草原,是春夜赏月的好去处。今日长空无云,夜里定是明月高悬,芳华想邀两位表哥同珑瑜一起,四人策马去青稞赏月,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赏月!小公主一听便兴致高昂,直嚷着要去,萧氏兄弟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也应了下来。   之后便是号角声起,壮士“出征”。遥遥目送着那浩浩荡荡踏入山林的围猎队伍,冷秀颜乖乖挽着冷芳若的手,那浅浅上扬的嘴角,弯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便是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么?   ——   是夜,青稞草原,绿意莽莽,夜间微凉晚风拂过那如丝青草地,起伏之间,便是犹如一池春水,碧波荡漾。   一行人,四匹马,缓步行在悠悠绿草间,仰头便是那黝蓝夜空月朗星稀,垂眸,春风裹着青草香穿过衣摆发梢,留下的清爽气息,直叫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景色,语言仿佛成了多余,感受夜风拂过脸庞的柔滑,举目遥望远方月下无垠草原,四人皆是无话。   一路上策马过来,为了便于观察珑瑜和萧寒,冷芳若自称骑术生疏拖慢了节奏,却不想珑瑜反倒也跟着慢了下来陪在她身边,如今两前两后,一路上,珑瑜和萧寒竟是一句交谈都没有。   看看前方半隐在夜色中的高大背影,再看看身侧的如花笑颜,冷芳若轻轻叹气。看来珑瑜对萧寒的确是兴致不高,一晚上相处,反倒是萧晋,这个和她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时常转过来与她们攀谈,珑瑜那一声声“大表哥”,叫得倒是欢畅。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0 _2._c_o_m   其实她并不是很确定关于父王的计划,福溪姑姑跟萧寒透露了多少。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此次春首围猎,萧将军带了两个儿子过来,行的就是婚配公主的打算。无论是萧寒还是萧晋,无论是否知道幕后大计,只要是能迎得珑瑜芳心,两人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反倒有些轻松起来。   如果珑瑜看上的是萧晋,于她不是更好么?即和父王的安排没有冲突,又可以断了珑瑜和萧寒的关系。毕竟,她和萧寒心中都明了,一旦父王大业得成,珑瑜必死,他要迎娶的女人也只会是她,这样,便是早点脱清了关系,未尝不是好事。   想着心事,正在晃神,忽闻身侧一声欣喜呼唤,珑瑜回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扬手一指:“表姐,快看那边!”   循着手指方向看出去,天高云淡,原来他们刚刚绕开了一片树林,前方整片草原再无遮蔽,一轮巨大的明月静静悬在天边,衬着清凉夜风墨黑树影,美得震撼人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仰头看着那如盘明月,眼底萃上了月华,而就在那一刻,突然身下坐骑一个惊啸凌空立起,冷芳若吓得一声惊呼勒住缰绳,待到马蹄顿地,那匹官马忽似发了疯一般,嘶鸣一声便向着前方冲了出去。   “表姐!”   身后传来一声惊恐呼喊,轻柔夜风在急速之下瞬间化作劲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冷芳若尝试了几次狠勒缰绳却是丝毫无用,未几便被马匹颠得心神涣散,只能勒紧缰绳俯身抱住马脖子,以防摔下马去。   耳边鼓动的风声裹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知道后方定是有人追来,她只要再坚持片刻便能获救。趴伏在马背上,她努力保持平衡,微微睁眼,未几,便在那一片荒芜草地间隐隐看见了一个黑色身影。   那是萧寒,一身黑衣,骑在黑色骏马之上。多年争战沙场,萧寒果然是反应奇快骑术精湛,仅仅凭着一匹普通官马便能追上她身下这匹疯马,当真了得。   身侧马匹已是越来越近,渐渐双马并驾齐驱,她偏头,勉强看他一眼,那张俊颜还是不带任何表情,一双黝黑深邃的墨瞳直直看入她的眼,无声传递讯息。   她暗暗咬牙,猛一点头,下一刻,黑色身影一下从侧面翻跃过来,两条有力臂膀扣上她的肩,猛得将她扯下马去。一瞬间她只觉天旋地转,身子重重摔落在青草地上连滚数圈,磕得浑身都疼。   如此情形之下肌肤之亲在所难免,她几乎是被对方抱在怀里滚了数圈。一时陌生男子的气息充盈周身,翻滚之间,只觉一双温热大掌护住了她的头,又是一圈,两人这才将将停住,她慌忙着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漆黑眼眸,心底没来由的猛然晃了晃。   萧寒躺在地上,气息微喘,看了看她,还是那面色冷淡的样子,问了她一句是否有事。她慌忙着摇头,随即低下头去,脸上竟是泛起一阵热意。   正是尴尬之际,忽闻身后传来纷乱马蹄声,大部队也终是赶了上来。珑瑜翻身下马冲到她面前,拉着她问东问西,她却回眸,望向那月夜下默默离开的沉静背影,忽觉有些失落。   当晚草原赏月,终是因为这场事故扫兴而归。待到回了营地,一番沐浴更衣,却闻帐外来人通报,请芳华郡主即刻前往皇帐面圣。   冷芳若立即换了衣裙到了皇帐,进去,便见那高位之上,东离天子一袭白衣面色清冷,身侧竟然坐着一袭宫装表情严肃的德太妃。再瞥了瞥堂下跪着的珑瑜萧寒萧晋三人,冷芳若心头泛起一丝异样,俯身叩拜。   高位之上传来冰冷女声:“好了,既然人到齐了,周通,上来将你的发现禀明圣上!”   “是!”一身军服的男子连忙上前跪地:“末将周通,乃本次围猎护营禁卫军。今夜,珑瑜公主芳华郡主和萧家两位少将军夜骑赏月,便是由末将陪同护驾。中途芳华郡主的坐骑突发癫狂以至郡主落马,随后末将带领弟兄前去寻回郡主和萧少将军的坐骑…却发现…”说到这里,却是语意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发现什么?!将你看到的据实禀报,否则论欺君处!”高位之上德太妃怒意满满。   “是,是…”周通惊得一个哆嗦:“回禀圣上、太妃娘娘,末将追回马匹后,发觉芳华郡主的马后股被利器所伤,这正是郡主坐骑会发疯颠跑的缘由!末将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有所隐瞒,随即带着利器回营,呈给了…太妃娘娘…”   “圣上,这便是周通从若儿的马上拔下的凶器!”素手递过一件金器,德太妃冷声,“不知圣上是否记得?”   掌中,那萃了烛火的金器带着幽冷光泽,冷亦清抬眼,眸光淡淡扫过堂下众人,又听身侧德太妃冷冷发了话:“圣上,这只沧海凤鸣簪乃太祖皇后所赐,历代传于东宫。圣上未立后,哀家记得此簪便在去年公主及笄礼上由哀家亲授了公主——如此敢问,珑瑜的这只金簪,又怎会插在芳华的马上,成了害我孙儿坠马的凶器?!”   ------题外话------   这张爆字数啦,求收求收~   纠葛的三角关系飘荡荡而来,如此浓郁狗血风试问有谁不爱~!那么,爱我,就收藏我吧~(某白羞射掩面遁走~) 010天家怒   一席话落,皇帐之内鸦雀无声,跪于殿前的周通更是瑟瑟发抖,紧张非常。   方才他带着马匹回营,正巧遇上前去探望芳华郡主的德太妃,险因护驾不周获罪。情急之下他立刻递出怀中金簪将功补过,却不料引得德太妃勃然大怒直驱皇帐。若是早知这金簪竟是珑瑜公主之物,他是断断不敢拿出来的,如今这般,两头均得罪不得,今夜定是凶多吉少。   御前,跪在最右侧的珑瑜公主显然还没弄清状况,清丽小脸上透出一丝迷茫;身侧,芳华郡主难掩震惊,猛然回头望向公主,她这才忪愣一下急红了脸,张张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另一侧,萧家两位少将军亦是偏头看向公主,看着那张微红的小脸,萧寒淡淡蹙眉。   一时所有目光均聚焦在公主身上,各种眼神里含着疑惑,质问,震惊或恼怒,抬眼望向芳华那双杏目,公主轻咬红唇,眼底竟是泛起一抹水气。   还未等圣上发话,却忽闻帐外传来一阵焦急女声,呼喊着要面圣。话落,皇帐大帘忽地掀开,一粉衫少女挣开禁军闯了进来,双腿一曲跪倒在地。   这荒唐一幕惹得高位之上德太妃勃然大怒,玉手扣上身侧木几:“放肆!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宫婢,竟敢冲撞圣上,禁卫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给哀家押下去!”   “奴婢有要事启禀圣上!”   “谁敢动本宫的乐桃!”   两道女声横空出世,原先跪在地上的珑瑜公主竟是一下站了起来,那目无尊长的样子顿时激怒了德太妃,正欲发作,却被身侧一道清冷声线打断:“德太妃,朕想听听这宫婢有何事要奏。”   淡淡视线扫过德太妃的脸,那话说的轻,却带着久居高位之人浑然天成的威仪:“德太妃也想尽快查明真相,不是么?”   被那双清冷眼眸注视着,德太妃竟是从心底生出些许凉意,清了清嗓子掩去尴尬,转头不再开口。   侍女乐桃跪于御前:“启禀圣上,德太妃娘娘,奴婢乃珑瑜公主贴身侍女乐桃,专职服侍公主梳妆。这沧海凤鸣簪的确是公主之物,但是在围猎第一日清晨便已丢失,请圣上德太妃娘娘明查。”   “乐桃,这金簪乃太祖皇后御赐,如此贵重之物竟然保管不善,你可知该当何罪?”睨着帐前所跪之人,冷亦清淡淡开口。   御前粉色身影一僵,那俯首的背影却透着坚毅:“回禀圣上,奴婢失职甘愿受罚,只求圣上德太妃娘娘不要错怪了公主,公主绝对不会持了这金簪谋害芳华郡主…”   “哼,即是如此,这只金簪又怎会凭空出现刺伤了若儿的坐骑?公主闺帐,又岂是外人能随意进出的?而如此贵重之物又有谁能轻易接触?如此荒谬之言实不可信,再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德太妃冷声打断。   “回禀圣上,德太妃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天地为鉴!围猎第一日奴婢本欲为公主梳一隆重发式参加庆典,于是将此簪拿出,后因公主要参加骑射比试换成了束发,此簪便一直置于案上,却不知为何之后遍寻不得,当夜奴婢便将此事禀明了公主,也派了宫人去寻,大家均可为证!”乐桃声音微颤,一席话却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话落,高位之上东离天子淡淡发话:“那梳妆当日,可有何人去了公主帐中?”   堂下顿时有人变了颜色,跪地侍女背影一惊,垂首,声音却是坚定:“回禀圣上,当日只有一人去过公主帐中,便是芳华郡主殿下。”   “混账!”高位之侧传来一声怒吼,“区区贱婢居然妄图诬陷当朝郡主,来人啊,给哀家拿下大刑伺候!”   堂下,珑瑜一急正欲起身,却被高位之上那道冰冷视线抑住,转眸看向德太妃,冷亦清冷冷开口:“德太妃息怒,据朕所知,宫婢乐桃自幼长在珑瑜身边,心思纯良,断不是为了护主脱罪任意陷害他人之人。”   “况且,乐桃只是禀明了实情,并未指证芳华拿了金簪。”冰冷视线扫过堂下芳华郡主苍白的脸色,冷亦清淡淡开口:“芳华,当日你是否去了珑瑜帐中?”   长指在袖下握紧,冷芳若暗暗咬牙:“回禀圣上,芳华的确去了珑瑜帐中,却并未偷取金簪,圣上明鉴!”   “如此,”冷亦清微微仰首,“赏月时护驾的禁卫何在?”   未几,堂下便乌泱泱跪了一地侍卫,均是俯身垂首,默不作声。   “郡主惊马当时你们便在身后,却是什么都没看见?!”德太妃又急又怒。   众将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个胆大的诺诺开口:“回禀太妃娘娘,当时正巧珑瑜公主指着天边明月让大家看,末将略一分神,回神时郡主的马已经惊了…”   “混账,护驾禁卫居然如此松懈,留你们还有何用?!”套着护指的玉手狠狠叩上身侧矮几,一声巨响,堂下士兵各个胆战心惊。   “也就是说,芳华的坐骑是如何伤的,在场没有一个人看见?”清冷目光淡淡扫过堂下众人,又转向跪在一侧的萧家两位少将,萧寒面色沉静,萧晋微微垂首。   “回禀圣上,微臣和臣弟当时走在公主和郡主前方,故而无法知晓惊马的过程,不过…”萧晋略微一顿,沉声开口,“不过,当时公主开口让大家往天边看时,微臣曾回头看过一眼,当时公主的坐骑在郡主坐骑身前,隔了半个马身。”   一席话落,冷芳若脸色更加苍白,连带着高位之侧德太妃的脸色也变了几变。芳华的坐骑伤在后股,萧晋那番话,分明是指出珑瑜不可能将金簪插入马身那个部位,那岂不是暗指芳华才是做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诚然,原本有意加害却选择这么一个直指自己身份的凶器就是万分可疑,但若是用来陷害,便又另当别论。只是,一个尊贵郡主如此处心积虑以身犯险去陷害当朝公主又是意欲为何?高位之上那双饱含盛怒的凤目带上了一抹探究,望向珑瑜芳华二人,珑瑜默默垂首,芳若却是看见了,轻咬红唇,竟是委屈得落下泪来。   眼波轻转至另一侧俯身跪地的两位如玉公子,凤目里隐隐有了深意。德太妃心中如何思量暂且不论,只是如今此事牵连了东离两位皇族女眷,又隐约关了风月,传了出去定是有损天家颜面。想着,方才还怒气冲冲硬要讨一番说法的德太妃,此刻已是生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德太妃此刻心中所想冷亦清又岂会觉察不到,眼底同样带着一丝探究,清润眉眼看向已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芳华郡主:“芳华,你有何话要说?”   冷芳若心中委屈愤恨交加,俯身跪地,形容凄婉:“圣上明鉴,芳华自幼便视珑瑜为亲妹,又岂会谋害于她?那沧海凤鸣簪芳华并未见过,更不提偷来行凶…那官马因伤发狂,芳华亦是方才知晓,当时情形如此危急,若不是萧少将军救下芳华,如今芳华还不知会如何…试问,芳华又岂会为了什么莫须有的缘由将自己陷于如此危险之地?”一番话,悲怆说来,恻隐人心。   高位之上,清淡目光又转向垂首跪地默默不语的小公主:“珑瑜,你有话要说么?”   一时大帐四下安静,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自方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没有为自己辩护过一句的珑瑜公主身上。   身着一袭鹅黄宫装,小公主低头跪在御前,红唇轻抿,微垂的睫毛在脸上留下轻微颤动的剪影。半晌,才见她微微抬了头,神情淡然,开口却带着些些哑意:“这个金簪,也有可能是待马停下之后,才另有他人刺上去的,对不对?”   ------题外话------   白想说,皇宫小言还是少不了一个喜欢拍桌子咆哮动不动就嚷着要大刑伺候的天家老太太哒~   女配这下有苦说不出,白家的小公主装得一手好莲花呀有木有~^o^~ 011由心生   一番话落,四下无声。帐内油纸灯发出噼嘙一声轻响,火光跳跃,映上小公主隐隐透着倔强的脸庞。   一时便是芳华郡主也止了哭泣,四处无声目光,汇聚到那张稍显苍白的清丽小脸上。   马匹到底是受伤之后再一路狂奔,还是停下之后再被凶器所伤,根据伤口的出血量,其实很易判断。帐中军人出身不在少数,大多也是懂马之人,公主这句话说得站不住脚,帐中众人虽不言语,心中确已早有判断。   今日帐中公主郡主同时被疑,芳华郡主一直极力辩解为自己开脱,却未帮公主说过一句话;反观公主,自始自终未曾辩解一句,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有帮郡主开脱之意,一时亲疏之别尽显。   如若郡主落马一事真和公主无关,那芳华郡主便是那利用自己落马陷害公主的嫌疑人。只是公主素来与郡主亲厚,定是不愿接受事实,于是便想出这般牵强理由来说服自己。望着那烛火明灭之下隐隐透着倔强的小脸,竟是让不少人生出不想破坏这番期翼的心绪来。   半晌,才终听高位之上传来东离天子冷亦清淡淡的声线:“宣太医,一会儿去芳华帐中问诊,虽是坠马,但幸得萧少将军所救,想必并无大碍,还请德太妃宽心。”   此言一出,便是轻描淡写结了此事,也暗示了不再追究坠马的缘由。德太妃轻舒口气,暗示芳华郡主叩谢隆恩,冷芳若轻咬红唇,强忍住心中不悦开口谢恩,话落,堂下众位禁军亦是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珑瑜,玩性太重,之后几夜便留在帐中抄诵女戒,收敛收敛心性。”   小公主面无表情,浅浅俯首:“珑瑜遵旨。”   ——   春首围猎最后一日,夕阳西下,繁星初上,围猎队伍满载而归,欢声笑语充斥皇营。   萧寒翻身下马,将缰绳弓箭递于身侧侍卫,偏头看了看前方营地篝火,那淡淡目光却是透过了火光,若有似无落在了营地中心那顶白色大帐上。   他已有三日未见她了。白日,他参加围猎赛,晚上,她在帐中抄书。他发觉,原来要见不到一个人,竟是如此简单。   大帐内侧隐隐透出烛光,他正要离开,却忽见那大帐门帘一掀,走出一个青衣侍女来,虽然只是一瞬,但那侍女微皱的眉眼间闪过的那丝焦急,他却看了个真切。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觉察之时已是跟在了侍女身后。向着皇营偏僻之处一番查找,青衣侍女皱眉回头,猛然对上一双深邃眼眸,惊了一惊。   “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侍女微微福了福身,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之人沉声唤住:“可是你家公主丢了?”   侍女回头,秀气的眉目间几番情绪流转,最后:“可否请将军出去寻一寻,公主可能出营去了…”   萧寒微一颌首:“公主是否骑了马?”   侍女摇摇头:“没有,倒是,带了一只兔子…所以不会走远…”   兔子?萧寒微微蹙眉,正欲转身,又听身后侍女小声唤住他。   回眸,还是那般清冷容颜:“我会暗中将公主带回,不必惊动圣上。”   公主既是步行想必就在营地附近,若是策马反而容易错过目标,同样选择了步行,顺着细微踪迹慢慢寻过去,未几,萧寒便在一处厚密的草地间发现了身着一袭白衣的小公主。   跪在草地上,她正伸手抱起地上的一只雪白兔子,一边动作一边说,你可真是懒啊,吃完了这片也不知道自己挪个窝。   说话的时候,她微微挑了眉梢,眼底透着一丝无奈还有几分嫌弃,这个样子,倒是比那夜皇帐之中她紧抿着唇一脸倔强却隐隐要哭的样子,好上许多。   挑了一处青草厚密的地方,放下手中兔子,然后她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那夜空之下静静站着的黑衣男子。   恰时一阵风过,乱了她的青丝扬了他的发梢,她微一忪愣脱口而出:“皇叔知道我私自出来了?”   他摇头。   她那正欲转身抓兔子的手才停了下来,松了口气,她仰头看他:“我就是出来放兔子,它吃饱了我就回去。”   他突然发觉,这竟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他没回应,却是默默走到了她身边。   她亦没再看他,只是抱膝坐在地上,伸手顺着雪白兔毛,有些发呆,似乎想着心事。   他垂眸看她。   同样的侧颜,他见过三次。一次是她骑射场上的张扬肆意,一次,是她皇帐之内的倔强伤心,还有便是此刻,这有些呆呆的,安静的模样。今晚的她,一身白衣蜷坐在地上,竟是有些像了她身侧的那只小兔子,绒绒的,带着纯净暖意。   竟是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微微偏头轻蹙了眉,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诡异得让他心惊。他虽自幼长在军营,却并非没见过女人,妖娆多姿的,娴静温婉的,抑或聪慧伶俐的,这世上有那么多女子,却是没有一人像她,融汇了强悍和纤柔。   若是射场那日她的惊采绝艳震撼了他,那么今晚,便是她的温柔纯净吸引了他;春风轻柔,那裹着温软草香的清风,滑过她的发间,如柔荑轻拂上他的面,点点,撩拨了心弦。   却偏偏,是她。   心口那般的情绪竟是丝丝成了郁结,几乎是脱口而出,他问,那日郡主坠马,公主是怎么想的?   她抬头看他,眸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垂眼:“我是怎么想的?我肯定是想,那个金簪定是有人事先偷了去,然后插在了表姐的马上,为了离间我们姐妹情意。”   微风拂面,她没有看他,却是自顾自接下了话头:“我这么说,你肯定会想,我是不是傻子,到底有谁要做这种奇怪的事,又有谁会知道表姐的马会受惊然后专门跑去马停的地方插上金簪,对吧?只是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想相信我自己想相信的,就是这样。”   说完,她拍拍衣裙站起来,抱起脚边的兔子,背着他,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来,眼眶竟是有些红:“我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难道这样就不好吗?”   对面的那张小脸,带着将哭不哭时的一抹嫣红,声音微哑,倔强咬唇,那双望向他的双眸中,点滴含着期许。   又过了许久,方闻那旷野之间如絮般的春风中,一声淡淡轻柔的叹息,这样,没什么不好。   ——   次日,春首围猎闭幕庆典,围场夺冠的猎手授以殊荣和丰厚奖励,四日围猎的收获制成道道佳肴,宴请四方。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气氛已是微醺,高位之上,似乎为表亲厚,德太妃拉了珑瑜芳华坐在身侧,尽显儿孙承欢膝下之美态。   而珑瑜芳华两姐妹经历了那夜的猜忌,今日却是丝毫未显裂痕,仍旧是如同亲姐妹般靠在一起,十分亲近的模样。   萧寒抬眼看了看高位之上那张精心修饰过的明媚笑颜,垂眸,饮干杯中清酒,便听高位之上德太妃淡笑着对了圣上:“哀家听闻,今年的春首围猎真可谓是人才辈出,头几员‘大将’均是收获颇丰,犹胜去年。”   “的确,”冷亦清淡淡一笑,轻举酒杯,“江山永固,英才辈出,实乃我东离之幸。”话落,八方起立同敬酒,高呼天子万岁,国运昌隆。   一番举杯之后,又见德太妃笑得一脸慈爱,轻执了身侧两位佳人的手:“要说我东离男儿卓尔不凡,我东离的女儿,也是人间绝色呢~哀家便觉我这珑瑜芳华两个孙儿均是极好,却不知此次围猎一行,可是有意许之人了?”   一席话,虽是打趣,但作为东离皇室年纪最长的女眷,却是没人比德太妃更适合提及此事了。一时席间轻笑不断,众人目光齐聚高位,芳华郡主顿时羞红了脸:“太妃娘娘又拿若儿打趣,若儿可还想多伴太妃娘娘几年呢,难道是因着若儿伺候不周,太妃娘娘急着打发若儿出嫁?”   一番话引得众人发笑,德太妃亦是握了芳华的手笑得一脸满意,末了,又是转头向了珑瑜:“要说这光阴如梭啊,转眼就连小珑瑜也过了婚配之龄了,却不知我家珑瑜,可有中意之人让哀家做主呀?”   嘿嘿,小公主娇羞一笑,脸上那抹好看的绯色,也不知是因着害羞还是醉意。眼睑微垂掩去眸中光亮,昨夜春风之中那番对话又在耳边回响。   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这样便很好么?既然一切皆由心生,那么萧寒,此时此刻,你又是怎么想我的呢?   凤目微揭,堪堪对上下位那双淡淡看过来的深邃眼眸,只是一瞬便移开,小公主微偏了头,掩唇轻笑:“中意之人倒是谈不上,只是珑瑜觉得,‘大表哥’便很好。”   ------题外话------   文文到这里春首围猎便结束啦,男配被小公主几擒几纵,也勾搭的差不多了,小白莲花就先装到这儿不然白家的小公主要精分啦嘿嘿~   回宫之后剧情依然紧凑,只是楠竹…依然酱油…=口=   还请大家多多收藏继续支持,白继续欢脱码字,拼命挖坑,在坑底洗白白等着大家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012后宫劫   官道之上,幡旗飘扬,浩浩荡荡十里车马队,取道回京。   黄绸印花的马车上,冷秀颜一袭素色浅绿水纹宫装,斜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身侧,青衣侍女轻挽袖摆,素手添香,一时车中淡淡檀香萦绕,温软的气氛引人入睡。   冷秀颜却并没有睡着,身体呈放松状态,脑中却是清明一片,一点点梳理着此次围猎发生的所有事。   从围猎前日的骑射比试,到昨夜的国宴,可谓是步步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对萧寒的漠不关心,成功引起了冷芳若的注意,她为了试探设计一场草原赏月,却正巧落入了她的陷阱;那晚的金簪自是她命人做的手脚,那一场英雄救美,之后冷芳若望向萧寒的眼神,算是额外收获。   那日皇帐之中,她和冷芳若同被怀疑,她的金簪,害了冷芳若落马,究竟是谋害还是陷害,这背后的玄机,身在后宫磨砺多年的德太妃多半理解成了姐妹之间争风吃醋,为了天家颜面又岂会深究?   此次围猎,她的目标至始至终都不在冷芳若,如此受尽猜忌百口莫辩已是够她受了,环环相扣布置了这么多,她的目地,无非是萧寒的心意。   一个你在意的人,却未曾关注过你,这样的挫败之后,会不会反而更加放不开?   一个你以为已经靠近了的人,一个转身,却发觉原是那么遥远,这样的若即若离,是不是更加撩拨人心?   那一夜,她命写意诱萧寒出营,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一局,已是她赢了。   德太妃不知的背后玄机,萧寒却未必不知,早已明了安王计划的他,自是知道芳华郡主有一百个陷害珑瑜公主的理由;事情的关键,永远不是真相为何,而是在萧寒心中,他愿意相信的那个真相,是什么。   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啊,她甚至未曾想过,这一世,素来冷心冷面的萧少将军竟会回应起这般幼稚至极的话来;   若是冷芳若在你心里已是那蛇蝎心肠又蠢笨如猪的女子,那么我呢?空有一身勇猛武艺却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么?   若是这样,便是最好。   又是忆起昨夜她一番话落,对上他恍然若失的那个眼神,红唇轻抿弯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凤目微掀,晶莹剔透的水眸中却是泛起淡淡寒意。   既有得,必有所失。此番她大胆行事想必已是打草惊蛇,之后安王一族会如何反应,不得不防!   ——   月夜,凌霄殿,地底暗室,清冷凤目扫过身前着了一袭宦侍衣衫的清隽男子,冷秀颜淡淡开口:“宇文白,蒋进初,本宫命你们暗中调查之事,可有进展?”   “回禀公主,”堂下左侧,身着一身黑色护卫服的宇文白沉声:“公主命属下调查的明安殿宦侍,名裕泰,天安十八年入宫,天肃六年入明安殿当夜值,无品衔;宦侍名录考据,此人祖籍兰城桐乡,天安十五年,粟水以南突发涝灾,淹没数十城乡,这兰城桐乡便是其中之一,而名录之上除祖籍,再无宦侍裕泰任何记录。”   “哦?也就是说,是个无根无蒂,无从考据之人?”   “回禀公主,当年桐乡灾民死的死逃的逃,属下命人暗中查访,却是无功而返。”   凤目轻转,玉指持一白瓷茶碗递至唇边,轻抿一口:“哼,如此身份不明之人,居然能入天子寝殿担任夜值,单凭这一点,此人必不会如此简单。派人暗中监视其一举一动,再向本宫禀报。”   “是,属下领命!”   “那淑贵妃那边,可有何收获?”   堂下二人对视一眼,宇文白神色复杂:“回禀公主,属下调查淑贵妃,深入之后却是疑云重重,方才与蒋参领共议,不敢妄下结论,还请公主定夺。”   对面,蒋进初亦是垂首,面向高位:“回禀公主,属下和宇文侍卫私以为,如今宫中的淑贵妃,并非白相之女,白淑仪。”   室内一片死寂,半晌,才听高位之上传来沉静女声,不带一丝惊异:“为何?”   “回禀公主,早年,白相之女白淑仪小姐曾在十岁稚龄患过一场重病。当时,白家将小姐迁于府上偏僻别院,小姐足不出户缠绵病榻三载,期间药石罔顾数度病危。白家早已命人准备小姐后事,却不料老天有眼峰回路转,白小姐竟在数月之后逐渐康复。身体复原之后的白小姐不仅生得灵秀动人,体内还浅浅散出萦萦药香,一时名动盛京,这便是坊间盛传的,相府千金当年的传奇往事。”   “可据属下查证,当年坊间还另有传闻,这相府千金白小姐所患恶疾来势汹汹,当年数位名医会诊亦无法查明病因。小姐自病倒之后数日便是奄奄一息,断没有能缠绵病榻三载还未殒命的道理,”一侧,蒋进初接下话头,“据此传闻,属下暗中走访当年数位名医,证实此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白相千金,自三年前迁往别院之后,便再未露面。三载之后,这出现于世人面前的相府千金,体态形容,均不似一个多年恶疾缠身的女子所有。因而不少人暗中揣测,这相府唯一嫡女恐怕早在三年前便已香消玉殒,随后白家另找女子鱼目混珠顶替入宫,以蒙盛宠。前日属下暗中走访,街边一老乞信誓旦旦,发誓曾见白府后门抬出过一具白布包裹的幼子尸体,不过此人言论是否可信,已无从考据。”   淡淡听完宇文白蒋进初一番禀报,高位之上,公主秀眉微蹙:“你二人合力调查淑贵妃之事,可因此事…与龙虎营有关?”   “公主圣明,”蒋进初微微颌首,“属下调查龙虎营期间,发觉副帅王江,在天安十五年桐乡水患期间,曾任兰城护城参领,带兵救助过灾民。据当年跟随王副帅的将领回忆,当年桐乡水患之后,王副帅曾在灾民中挑选出数名孤儿带回兰城,而随后这些孩子却是不知所踪。”   说到这,这个一身墨绿宦侍宫服却难眼眉间一缕轻佻邪肆的男子微微挑眉,双眸直接对上高位之上那双淡然凤目:“想来,作为东离百年来军中升迁最快的将领之一,王副帅必有其过人之处!”   看着对面那俊逸容颜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冷秀颜凤目轻转。如此,兰城桐乡,水患孤儿,相府千金,鸠占鹊巢?丝丝线索环环轻扣起来。   想来,便是当年安王暗中授命了王江从水患孤儿中挑选出可塑之才,一番培养之后送入了宫中。那宦侍裕泰,便是其中一人;若那相府千金传言属实,这“白淑仪”,便是第二人。若不是那夜宦侍裕泰为了维护淑贵妃不惜冲撞公主引起了她的怀疑,她怎么也想不到要去查一查这个贤淑温婉待她极好的“皇婶婶”,淑贵妃。   好一个安王,身处如此偏远寒地居然还能处心积虑暗中谋划,侵吞朝野,渗透龙虎营!一个白相,一个王江,如今均是位高权重不容轻易撼动之人,安王,果然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清冷凤目中闪过一丝狠戾,下一刻,却是一个念头闯入脑海,瞬间扰乱了心神。   若是那个宦侍裕泰,便是最后时刻行刺皇叔的凶手,那么,那淑贵妃又是何人?千辛万苦培养一个棋子安插到天子枕边,又岂会只是个争宠之人?!   一时心神俱乱,猛然回头,那冷冽声线中带上了一丝颤意:“那淑贵妃白淑仪…?!”   下位男子垂眸,声音低沉:“回禀公主,自怀疑淑贵妃身份之后,属下便取了淑贵妃常用之物命人送出宫去,让蒋参领走访名医的时候请人辨别,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   “结果发现,淑贵妃的体香中含了一味中药,此药与圣上常服之药相克,乃…剧毒。”   哐啷一声锐响,案几之上的白瓷茶碗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公主!”身侧侍女写意慌忙倾身扶住公主,却被拂开。   清丽容颜之上一片惨白,那娇艳红唇亦是瞬间失了血色,半晌,才听高位之上传来盛怒女声:“立刻传太医院郁林芳进宫!”   ------题外话------   已经两天了,光涨点击不涨收有木有t_t,今天白又更了这么多有木有(吸吸鼻子),白家小公主虐身又虐心了有木有…后面剧情峰回路转只为了勾引大家有木有…大家快快有爱一点,把帝女装到碗里去吧快点快点~ 013百事哀   夜色阑珊,皇城寂静,一辆马车匆匆行至南宫门,马车之上下来一白发老者,上了软轿,一路快步行至凌霄殿。   凌霄内殿,宫人退避,鹤发白眉精神矍铄的老者从侍从手中接过药箱,挥手令其出殿。   “珑瑜公主深夜急招老臣入宫,可是御体微恙?劳烦姑姑准备方巾屏风,以便老臣探脉。”   “不必了,”话音刚落,只闻内殿传来一阵冰冷女声,侍女写意连忙上前搀了公主,只见一袭白色宫装面色清冷的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从内殿走出来,一双含着冷意的凤目淡淡扫过郁林芳的脸,“本宫没什么不舒服,今夜急招郁太医入宫,到是本宫想替郁太医诊诊,看太医是否患有恶疾,又是否,重罪难饶。”   闻言,深邃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幽光,白发老臣屈膝跪地:“老臣愚钝,不明公主所指何意,请公主明示。”   “哦?不知?”红唇泛起一抹冷笑,高位之上传来的女声让人不寒而栗,“那么敢问郁太医,行医无德,是不是医者恶疾?隐匿圣上病情不报,又算不算谋逆之罪?!”   被当朝公主如此盛怒斥责,换做常人早已是吓得惊惶无措,而这堂下所跪的郁太医,在宫中行医已有三十余载,断不是常人。只见那郁太医微微俯身叩首,声音却是不卑不亢:“回禀公主殿下,微臣行医,以医德为先,圣上病情,微臣亦无隐瞒不报,请公主殿下明察。”   话落,高位之上倏地丢过来一柄白玉香扇,狠狠砸在郁林芳身前:“好,既然你并无隐瞒,那你告诉本宫,这是什么?!”   面前的扇子,玉柄绢面,隐隐泛着一股悠然清香,老御医垂眸,淡然开口:“回禀公主殿下,此物乃淑贵妃娘娘所用玉扇。”   袖下纤手狠狠划过掌心,冷秀颜咬牙:“此香,是否含毒?!”   “是。”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冷秀颜凤目微嗔,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干脆给了答案,半晌,才从那红唇之中轻轻溢出几个字来:“淑贵妃的体香有毒,圣上他,是否早已知晓?”   “是。”   轻声的一个字,却如同一把利刃直击胸膛,一时间胸口处一阵撕裂剧痛叫人再难承受,伸手揪起胸前衣襟,她竟是一时言语不得。   公主的异样写意均是看在眼里,心慌蹙眉,伸手覆上公主背心:“公主您莫急,顾着身子要紧!”   “请公主容老臣切脉…”堂下跪着的御医正欲起身,却被公主扬手阻止,“本宫无碍…郁太医,你实话告诉本宫,圣上的身体,究竟如何…?”   “…或者说,圣上如今的身子…还能,撑得了多久…?”   淡淡一句话,说得极轻,却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侧写意看着公主这个样子,一时难掩心中悲伤落下泪来,身前老者亦是双眸含泪:“请公主恕罪,老臣,老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能…?”苍白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冷秀颜淡淡开口,“郁太医,你可知本宫手握兵权,今夜便可调了龙虎营,抄了太医府。”   堂下老者佝偻背脊微微一僵:“老臣惶恐。”   却是一个忠君护主之人,仍旧强忍不言。   高位之上,冷秀颜缓缓站起身来,方才那骤然伤痛已是淡淡隐在了清冷眉间,此刻,那一袭宫装面色沉静的女子,周身,隐隐渗出凤仪之气。   “郁太医,为人臣,忠为首;为人子,孝为先。珑瑜身为东离公主,为人臣,却不能顾国本守江山,为君主分担丝毫,是为,不忠;珑瑜身为唯一帝女,为人子,却不识至亲病情,做不到侍奉床前承欢膝下,是为,不孝——”   凤目清冷,落在老者眉间:“郁太医是否想让本宫背负这不忠不孝之名,于圣上百年之后,了此残生?”   一番话,字字句句,如重鼓捶心。郁林芳颤巍仰首,对上那不怒而威的清冷容颜,他深知,公主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是夜,万籁俱寂,忠心老臣含泪拜别公主,那转身而去的背影,平添了几分苍老。   凌霄殿硕大奢华的寝室内殿,东离公主冷秀颜一袭白衣立于殿前,双手微垂,仰首,一滴清泪滑落脸庞。   身侧穿来轻微脚步声,回眸,那双凤目轻望过来,一时间,便如看透了人世沧桑,述尽了世间悲凉。   被那样一双眼望着,来人只觉心口倏地一窒,垂眸,方闻耳边传来一声轻喃:“蒋进初,本宫不明白,皇叔他既是已知那淑贵妃体香有毒,又为何,要留她在身边…?”   其实公主这般心细如尘,如此简单的道理,又岂会想不明白?心中微叹口气,蒋进初轻声开口:“圣上此举,想必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有时候人做出决定,不是对自己最好的,却往往是,对形势最有利的。”   抬头,清润双眸对上那双含泪凤目,那俊逸容颜难得认真:“属下以为,如今形势,圣上定是有必须守护之人,此人在圣上心中极为重要,甚至超过了,圣上自己。”   极为重要,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必须守护之人?   微微扬首,凤目轻阖,两行晶莹无声滑落。   “…写意,摆驾…重云殿…”   ——   东离皇宫,依山而建,这历代天子执政的重云殿,便在这群殿之巅。   夜深人静,勤政的年轻帝王还在皇案之前奋笔疾书,案前宫灯莹润明亮,印上那谪仙般的清隽容颜。   “启禀圣上,珑瑜公主求见。”一宦侍无声快步行至殿前,跪地禀报,冷亦清俯身案前没有抬头:“宣。”   未几,那一身雪白宫装眉目清丽的女子便是盈盈行至殿前,低眉垂目,掩去眼上微微浮肿:“珑瑜参见圣上。”   抬眼,青黑如玉的眸子将身前少女一番打量,冷亦清微微勾唇:“怎么是空手来的?”   “啊?”冷秀颜本就心有郁结有些恍惚,忽地被这么一问,顿时愣了愣,才听高位之上传来一声轻笑,东离国君好以整暇开口说道:“这个时辰面圣的不都是来送夜宵的么,怎么,珑瑜不是?”   冷秀颜这才觉得有些窘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绞了绞衣摆:“那珑瑜马上命人做点夜宵送来…皇叔想吃什么?”   这一紧张就绞衣摆的习惯竟是如今还在,高位之上的年轻帝王笑得更开了,伸手招她:“颜儿,过来。”   自她十岁之后,皇叔便是很少唤她乳名了,如此称呼听着亲切,又看着那清隽容颜上温暖的笑意,之前的悲伤便仿佛慢慢淡了去,只觉心绪一下静了下来。   “既然颜儿来了,奏折便先不管了,不如颜儿陪着皇叔,去后殿逛逛如何?”皇叔微微扬了眉,轻轻笑道。   ------题外话------   发文时间从今天起改到中午11:55啦,看看是不是能吸引更多妹纸看文~午休的亲们看过来看过来~ 014凤朝南   自她很小的时候,冷秀颜便一直认定,她的皇叔,便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男子了。   方才皇叔那句话,其实是她儿时常用的撒娇伎俩——既然颜儿来了,奏折便先不要管了,皇叔陪颜儿去后殿玩吧好不好。   儿时,她便是常常这样冲到重云殿理直气壮妨碍皇叔办公,皇叔每次亦是无奈笑着应承下来,抱着她,去后殿看花爬树抚琴练剑,做一切她喜欢做的事。如今这话,反着被皇叔这么说来打趣她,让她既温暖又失笑。   因着前世惨死重云殿的记忆,她已是很久没来这里了,如今阳春已至,重云殿后整片的花木都抽起了新绿,一簇簇娇艳梨花,在墨色枝头结成雪白的绒。   那东边一处,巨大的一棵梨树,向着人前的方向有一处很明显的断口。那是她儿时骄纵做的傻事,自己爬树没抓稳险些摔了,倒是怪这梨树枝不好,当即命人给砍了去,如今留下这么一处疤,完全破坏了美感。   她正这么想着,忽听身前传来一声轻笑:“这宫廷内饰,讲求对称之美,如今缺了这么大一簇梨花枝,真是可惜了这一整园的梨花树,再不完满了。”   此话说得如此直白,羞得冷秀颜当即红了小脸,再是怎么长大成人,在皇叔面前却总是小孩子心性,当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那皇叔若是实在看不顺眼,改日珑瑜命人再把另一头的那颗也给砍了,此番一对称,定有皇叔要的完满。”   呵,身前之人轻笑一声拨了轮椅转过身来:“自己做错了事旁人倒是一句说不得。”虽是说着这样的话,温润眼底却尽是宠溺。   回眸,又将那满园梨花树望着,一阵暖风过,阵阵梨花香,冷亦清轻勾起唇角:“忽然有了兴致,常理,将朕的琴取来。”   于是,一树梨花,一壶清酒,一柄上古好琴,一个如仙男子,于那一树梨花下,长指轻拨,淙淙琴音,便如那潺潺流水,倾泄而来。   翩翩兮鸾凤,巍巍兮山重,今朱凤朝南兮,张翱矻矻兮穹山畔;   楚楚兮鸾凤,苍苍兮水阔,今朱凤朝南兮,放恣荡荡兮江海隅。   那是一曲,凤朝南。   是夜,夜凉如水,明月如盘,那一地的银白铺散开来,莹润了一树的白花瓣,柔和了满园的琼枝影。   这样的夜晚,琴音邀月,是何等的风致;那韵声之间,又是何等动人心弦。   隽永的古朴琴声中,满园梨树下,清丽犹如傲雪梨花般的小公主眸光淡淡,微微偏首,盈盈一跃,跳出了第一个音符。   彼时,恰有一阵风过,娇嫩花瓣轻转落下,妆点了她秀丽的眉间,乌黑的发。   殿前,负手而立的宦侍常理,看着眼见这番景致,暗暗心叹。这般的抚琴伴舞啊,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事了。   这一曲旷世的凤朝南,浓得像笔尖的墨,淡得,像天边的云。   花海之中,那和乐而舞的佳人,美得如同云端的一轮皓月,轻触如玉指尖缠绕而出的音律,将曲中的浓淡融成一滴落入水中的墨,如烟般散开,如雾般消逝,最后全然化入人心,如命相依,如影随形。   又是一个如絮轻转,下一刻,那悠扬琴音却是骤变,瞬间锵锵发力,一时,那远山云雾不在,北境大漠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琴音裹上肃杀寒意,铮铮撼动人心;   而眼前,那轻盈曼舞的纤柔身姿亦是瞬间变了样子,如丝凤目带上一抹凉意,一个转身,素手抽刀,梨花树下顿时寒光乍现,劲风凌然。   肃杀琴音配上凌厉招式,相较之前的舞姿却是更加默契合一,一时间满园花枝被刀风所乱,花瓣如雨般落下,透过那繁华纷乱望出去,那月下抚琴的男子,玄衣如墨,面色清冷,那温润眉眼处浅浅望进去,是自幼包容她一切的淡淡温柔。   下一个转身,却是泪沾衣衫。   她的皇叔,是大泱七国最年轻的帝王,文韬武略,天纵英才;   她的皇叔,悉心抚养她长大成人,给了她所有的关心爱护,是这世上她最亲之人;   她的皇叔,只有二十七岁,却是,最多只余两年寿命!   凄厉一声音默,凛然一纵刀收,满园缤纷落尽,铺了一地如雪白银。   小公主垂首跪地于落英之中,轻声拜别圣上。   公主回宫,那九曲宫廊之上,缓缓离去的背影,纤细中透着隐隐倔强坚强。   重云高殿,那个背影,那双凤目凝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珑瑜来之前,见过什么人?”   “回禀圣上,公主今夜急召太医院郁林芳觐见…恐怕,已是全然知晓…”   “是么,”半晌,一声轻叹,凤目微阖,那极轻的声线带着一丝黯然:“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了么?”   “常理,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身侧老者面有怆色,微微躬身:“回禀圣上,事宜妥当。”   ——   千里之外,西域寒地,一布置简约的暗室,一中年男子坐在桌前就着烛火阅完手中书信,扬手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点燃。   信纸瞬间焦黑成灰,身侧有人开口询问:“芳若那丫头在信上是如何说的?”   烛火跳跃,中年男子眉头微蹙,五官在烛火映衬下光影明灭:“若儿坚信,当日她坠马之事是公主所为,说公主可能已洞悉了本王大业,要为父多加小心。”   “哼,”身侧,五官深邃神色阴冷的青年男子冷哼一声接话:“兴许就是芳若那丫头为了萧家那小子争风吃醋搞的鬼,结果行事不慎弄巧成拙,担心父王怪罪,故而恶人先告状,也未尝不可知。”   看着父王沉思不语,男子又补了一句:“况且,珑瑜那丫头不是素来没心没肺对芳若信任有加的么?这样的丫头又怎会突然有了这般心智,洞悉父王大计?”   伴着一盏烛火的父子两人,正是早年流放至西域寒地的安王冷岚和安王世子冷齐沣。闻言,冷岚却是沉吟:“如今情势,任何一丝怀疑均不可放过,若儿的猜疑,不可不查。”   身侧,冷齐沣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是丝毫不敢忤逆父王旨意:“既然父王无法离开封地,不如就由儿臣替父王前往盛京,与姑姑姑父共议?如今我们地处偏远鞭长莫及,待儿臣去了盛京查看一番,形势如何自见分晓!”   回眸将儿子看了看,冷岚心中盘算几番,微一颌首:“去了盛京切忌暴露身份,一切谨慎行事。”   “儿臣遵命!”   ——   次日,晨昏时分,冷秀颜便悠悠转醒,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半梦半醒哭了一夜,发梢掌心均是濡湿。   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宿的悲伤痛苦均是反应到了身上,如今全身骨头都似散了架,周身无力,浑身酸痛。   守在一旁值夜的写意也是一宿没睡好,公主一动便醒了过来,一双杏目看着红肿,开口声音低哑:“公主怎么不再睡会儿,可是要喝水?”   冷秀颜微微摇头,伸手覆上写意搭在床沿的手,温暖体温传递,倒是让两人都好受了一些。   半晌,才闻公主轻声开了口:“写意,我有一事一定要做,你可愿帮我?”   床首跪着的少女抬眼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公主,又想到圣上竟是命不久矣,眼底再次泛起点点湿意:“公主请说,只要是奴婢办得到的,奴婢万死不辞!”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_ 2.c_o _m   反手握上写意纤细的手心,公主微微点头:“写意,我想了一夜,那个宦侍裕泰,还有淑贵妃,即便是打草惊蛇暴露身份,也不得,不除!” 015鸿门宴   十日之后,月朗星疏的春夜,东离轩逸宫大殿,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高位之上,东离天子冷亦清一身黑底镶金龙纹冕服坐于正中,两侧依次而下,分别端坐着德太妃,淑贵妃,珑瑜公主,芳华郡主和另外几位妃子。   堂下两侧,护国大将萧鸿携二子居右,对面则依次位列当朝丞相白信,御史大夫王维和太尉苏玖翎。   大殿中央,艳丽的舞姬穿着华服伴着悠扬丝竹声翩然起舞,大殿两侧,觥筹交错,周遭一派热闹祥和。今夜的宴会,既是宴请皇亲国戚,亦是为萧将军一家送行。   高位左侧,珑瑜公主身着一袭粉底金丝牡丹纹的华美宫服,安静端坐在矮几后。微微偏首,眼睑微垂,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之上八支金步摇熠熠生辉,额前坠以同款镂空雕花额饰,颈上腕上,亦是戴满了各式纯金配饰。   本就是繁复耀眼的宫服,再配上这么一套金光闪闪的配饰,公主整个人至于大殿烛火之下,举手投足间均是沉甸甸的金属光泽。如此一番贵气中却难免俗气老气的打扮,却是被那张红唇娇艳的清丽小脸一衬,显出几分微妙风情来。   这是她不常见的装扮,而愈是华丽的衣衫配饰,就愈是要选用艳丽的妆容来配。精致妆容之下,那原本白皙的肌肤更是胜雪,唇上亦是用了大红唇蜜,微微抬眼之间,一双黝黑墨瞳略微直愣,面无表情之时,看着,便是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般,绝美,却少了些生气。   这已不知是他状似无意看向高位的第几眼了,清冷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他发觉她今夜似乎心情不佳,几乎未曾动筷,亦是鲜有笑容。便是身侧的圣上亦发觉了公主的异样,侧身询问,她却只是乖巧摇头。   再次将目光收回来,视线落于身前酒碗,那浅浅涟漪中映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苦笑。如今她是如何,又是与他何干?   本就是不可为的感情,更何况她心里本就无他?一时唇边苦笑愈盛,年轻将军伸手端了身前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垂眸,亦是错过了高位另一侧,那盈盈注视了他许久的复杂眼神。   这时,高位上淑贵妃缓缓站了起来,向着圣上略一福身,带着侍女便悄然退了宴席。另一侧,珑瑜公主目不转睛盯着贵妃娘娘看了好一阵,直到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公主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头轻声请示了圣上,随即带着侍女也离了席。   高位之下,萧寒将这些全看在眼里,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轻笑:“酒喝多了有些醉意,不如出去走走,想必这御花园的夜景定是极好。”   回眸对上二哥萧晋挑眉轻笑的眉眼,萧寒面色清冷。“怎么?三弟不去?那为兄便独自去了。”说完,也不待兄弟反应,萧晋起身离席。   看着萧晋翩然而去的背影,那案下放在身侧的手心竟是不自觉握紧,下一刻,萧寒霍然起身,跟了上去。   高位之侧将这一切均看在眼里的红衣美人一时僵了脸,红唇轻咬,眼底泛起一丝不甘。整场宫宴,萧寒的注意力便是一直放在珑瑜身上,难不成此时还要去寻她不成?想着便是猛一回头,对上德太妃看过来那浅浅探究的眼神。   孙儿的这份不耐德太妃自是看在了眼里,轻叹了口气道:“若儿是不是也想出去走走啊,要去便去吧,”说着便是淡笑回眸看向殿内诸位,“如今的年轻人啊,想来是呆不住这沉闷宫宴,这不,一个个跑那么快,转眼啊,就只留下我们这帮老的喽,还望国公们不要介怀才是。”   大殿之内剩下的朝廷要员们自是一阵举杯寒暄,笑语声中,冷芳若微微福身,快步离了大殿。   这偌大的御花园,假山池塘,九曲回廊,夜里要寻人并不是易事。   萧晋就像是早已料到萧寒会跟上来似的,出殿之后并未走远,转身看见那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三弟,他淡淡挑眉,徐徐步行,倒像是真的出来散酒意的。   走了半晌,才闻走在身前的萧晋淡淡开了口:“三弟可是以为,为兄是出来私会公主的?”   话落,却是良久沉默,便是早知这三弟不会轻易回话,他却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就似为了要趁机一吐沉寂心中已久的积郁一般。   萧晋说,三弟,此次父亲带你我二人入京面圣,行的,便是婚配公主之意。想来,你便是亦没有料到,公主放着萧家威名远播的萧少将军不顾,却是会对为兄青睐有加吧?   回眸,那总是淡然的笑意中,浅浅带上一抹苦涩:“我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般峰回路转——三弟,难道这便是世人所说的,老天垂怜?”   萧家,二子萧玉萧晋均为萧鸿将军原配所出,当年萧将军年轻丧偶,先帝念其镇守边关忠君爱国,将爱女福溪公主下嫁萧将军续弦,后生下三子萧寒。   子凭母贵,加之萧寒自幼文武双全出类拔萃,深得萧将军喜爱,渐渐萧家原夫人所出的二子便失了势。平日在府上已是不受关注,更何况到了京中,更是普通得无人问津。   要说这萧家兄弟间因此失和情谊疏远倒也没有,但是对这个素来高人一等得了所有殊荣的三弟,萧晋心中并不是毫无芥蒂。如今却是无意得了公主垂青,胜了兄弟一筹,这般难得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止步,萧晋回头,神情认真,语气恳切:“三弟,我们兄弟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为兄自认待你不薄,亦从未开口有求于你,今日便是二哥唯一开口求你一次,这驸马之位,你不要同二哥争了。”   月下,身前,那个清俊出尘的男子,一双深邃墨瞳,一抹轻抿薄唇,眸光淡淡,五官在半隐的夜色下,看不真切。   身后,那一路尾随兄弟二人过来,躲在一处假山之后的红衣女子,此刻止步不前,神色复杂。   半晌,才听前方一片灰暗之中传来一个男声,语气平淡:“二哥可是真心喜欢公主?”   望向那双深邃眼眸,萧晋不料竟会是如此回复,一时失笑,脱口而出:“怎么这么问?难不成三弟是真心喜欢公主?”话落,却是忽然一顿,神色微僵。   而就在这时,忽然前方一阵凄厉女声划破夜空,一片人声纷乱之间,只听有人厉声叫了一句——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兄弟二人均是一愣,相视一眼,转身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深宫内院曲径通幽,本以为还在远处,一个转弯,却发觉前方已是乱作一对的人群。   拨开侍从宫婢跑到湖边,只见一袭水蓝宫装的淑贵妃正单手撑着身后假山一脸惊恐地看着湖面,那里已是没了人影,只余下圈圈涟漪。湖边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女跌倒在地,哭着直说公主不会水。   毫不迟疑,两位萧家公子先后跃入水中。   夜里水中一片漆黑阴冷刺骨,想起公主今夜那身繁重宫服配饰,萧寒心中一沉,一个猛扎向着湖底深处探去。   ------题外话------   话说白今天狂撒狗血啦,宫廷文又怎么能少得了落水这一出奈~(正色)所以说,萧少将军这一世是真的喜欢白家小公主了呢,只可惜晚了一世==,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哇~而且,面瘫无爱有木有!   ——   推荐好友的文文,大家看过来~^—^~   1。农家悍媳,幸福压轴:温馨种田文,宠溺无边一对一,男女主身心干净,坑品有保证,欢迎入坑哦~   2。驯妻成瘾,娇妻太难搞:舒爽都市文,男女主合伙虐渣男渣女,欢乐无限,赶紧跳坑吧~ 016行险招   夜间落水极其危险,特别是像珑瑜公主今日这般,还身着如此繁重宫服配饰,便更是凶险万分。若是直直向着水底坠了去,几番摸不到沉入了水底泥沙中,那便是再也寻不到了。   她的公主,真的是不会水!御池边上,趴伏在地上的写意死死盯着已是半天没了动静的湖面,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她家公主,今日分明就是以命相搏,若是稍有差池,不但后面的计划难以实施,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那夜公主听闻圣上命不久矣之后的那个眼神,那里面的灰暗绝望刺得她心口一窒。那已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眼神了,而公主此刻做的,亦不是一个深思熟虑之人做的事,这般的铤而走险,分明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正想着,湖面忽然哗啦一下溅起极大水花,萧寒一下冒出水面,却是只有他一人,深深吸了口气,他立刻转身没入了水中,一刻未停。未几,萧晋也浮上了水面,却是脸色苍白微微摇头,他已是没了再次下潜的力气。岸上便是又下去了好几个禁卫,只是会水之人不少,能潜之人却不多,一时似乎希望全寄托到了刚刚没入水中的萧寒将军身上,岸上的人各个屏息凝神面色凝重。   看着那再次恢复沉静的湖面,方才萧寒那低沉冷漠的声线又在耳边回转,一双杏目死死凝着湖面,冷芳若心中一下生出了让珑瑜便这么溺死最好的恶毒期望来。   时间分秒流逝,略懂之人都清楚,如若此次萧将军还是无法带着公主一同上来,公主便是凶多吉少。正想着,却闻身后一阵人声嘈杂,回头便看见原在轩逸殿内的圣上一行已是匆匆赶来。   宫人们连忙让出一条道来,圣驾移至御湖边,东离天子冷亦清神色阴冷注视着湖面,张手狠狠拍在轮椅扶手上:“怎么回事?!”   天子盛怒,众人皆惊,哗啦一下御湖边跪了一片,宫人们均是瑟瑟发抖,心知若是今日公主不幸香消玉殒,他们恐是全要陪葬。   假山边上,淑贵妃垂首跪地,一向娴静温婉的脸上神色复杂恐慌,那广袖之下死死握紧的双手亦是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她怕的,不单是因为珑瑜落水生死未卜而她是与公主最后单独相处的人,更是因为,珑瑜居然知道了她的身份!   当年白相之女夭折,她顶了白家千金之位,修习了三年后被送入后宫承宠,七年以来与圣上琴瑟和鸣相濡以沫,她早已淡忘了自己的身份,将这后宫视为了自己的家。却是不料,今夜却会被珑瑜翻出了往事当面质问。   微微抬眼看着身前那个紧盯着湖面周身萦绕着隐隐戾气的男子,白淑仪眼底带上一抹凄凉。伴了圣驾多年,她深知圣上宠珑瑜至深,今日公主落水,无论能否平安获救,这一次,她定是在劫难逃,无法全身而退了。   水下一片漆黑,已是没了波动。只能凭着直觉感知方向伸手去摸,感觉胸口处那越来越难忍的压抑,萧寒心头愈冷。咬牙,又是俯身向着湖底猛然一探,忽觉指尖有柔滑丝线掠过,心中一惊朝着那个方向伸手一挥,竟是握上一只纤细手臂!   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欣喜若狂,用力一扯,纤腰入怀,搂住公主已经绵软的身子,萧寒长腿一蹬,迅速朝着湖面光亮而去。   湖边众人各怀心思,死死盯着那夜色之下的墨黑水面,下一刻,突然湖面水光飞溅,哗啦一声巨响,只见一身黑衣的萧少将军猛然冒出水面,再是伸手一提,一抹粉裙浮出,将已是昏迷的人儿用力箍在身前,萧寒带着公主,缓缓向着湖边游来。   人群中响起喜悦的叹息声喧闹声,公主被拉上岸边平放在地,立刻便有御医上前急救。萧寒随后也上了岸,脸色灰白浑身脱力靠在假山上,一双墨瞳死死盯着前方人群中那个粉色身影。   “咳咳咳…”御医的抢救之下,未几公主便是狠狠咳出几滩水来,御医抬头禀报:“启禀圣上,公主目前已是暂无大碍,需立刻移至就近宫殿治疗。”   冷亦清冷声扬手:“马上将公主带回轩逸宫!”   ——   轩逸宫后殿,人影攒动,内殿大门不时打开关上,进出的宫婢各个形色匆匆。   因为身份有别需要避忌,内殿只进去了圣上太医和宫中女眷,其余一干人等均是只能在外殿等候。   床榻之上,公主秀眉紧蹙双颊绯红,已是有了发热症状,纤手却是死死抓着圣上的手,不愿松开。床头,圣上面色冰冷凝着公主,冷声要御医诊治。御医自是不敢在圣上发怒之时提出太多要求,将就着不佳的诊疗环境,一番手忙脚乱探脉施针,终于有了诊断。   “回禀圣上,公主此刻已是并无大碍。发热症状乃是受惊之后又即刻着凉所致,随后微臣调配好汤药让公主按时服下,不出几日便能痊愈。”   “那此刻呢?”冷亦清听闻御医复命,并未回头,伸手拭去公主额前汗珠,半晌,淡淡开口。   “此刻…回禀圣上,此刻便按照普通发热症状诊治便可。公主需静养,稍后再辅以凉水敷额降温,再待臣开一帖退热压惊之药让公主服下,微臣以为,公主修养一夜,明日便可退热。”   “知道了,全都退下吧。”片刻,冷亦清淡淡开口,太医宫女纷纷退出,之前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德太妃芳华郡主一行稍一犹豫,也鱼贯而出。   “我去准备凉水。”乐桃轻声向着写意做做嘴型,也一并退了出去。一时内殿安静无声,只余下了珑瑜公主,陪在床前的东离国君,还有侍女写意三人。   看着床上那个蹙着眉明显还在难受却是渐渐睡了过去的少女,床前那双清润如玉的黑眸带上了淡淡深意。半晌,才听床边传来一阵清冷男声:“说吧,珑瑜此次故意落水,意欲如何?”   ------题外话------   文文未几就要上首推啦,后面的故事将更加跌宕起伏缠绵悱恻~   姑娘们!热情地来收藏吧~ 017双雕计   轩逸宫侧殿,先前从内殿出来的诸位坐的坐站的站,等候圣驾的过程中竟是无人交谈半句,气氛死一般沉寂。   萧寒萧晋两人谢绝了御医诊治,只是换了一身衣衫便重新回了轩逸宫,不愧是正值盛年的男子,此刻已是完全回复了先前的模样,丝毫未显疲态。   大殿之侧,沉默不语的德太妃表情阴郁,那个样子粗看像是在为公主担心,细看,却能发觉那双精明的黑眸隐隐透出探究。   另一侧,白相侧目看了看一边垂头坐着一言不发的女儿,那秀美容颜上的一抹惨白暗示了他今夜公主落水一事,断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大殿之上各人心怀鬼胎,未几,只听殿内传来轻微机杼声,常理公公推着东离天子缓缓从内殿而来,身后跟着公主的侍女写意。   “圣上,珑瑜那孩子没事吧?”德太妃在芳华的搀扶下着急起身,容颜关切。   “没事,”冷亦清淡淡开口,“太妃也听御医说了吧,珑瑜只是受惊之后又染了风寒,一时有些发热,想必服了药便会好起来,劳太妃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德太妃闻言松了口气,伸手覆上冷芳若的手,冷芳若此刻亦是乖巧伴在太妃娘娘身边,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倒是那靠在殿门口,一身玄衣的男子闻言真心松了口气。身侧,萧晋斜眼瞥了瞥兄弟,想起方才他那般拼死救起公主,一时情绪复杂。   明明是坐在轮椅之上矮人一等,但那一身玄色冕服容色清冷的男子周身却隐隐透出慑人王者之气,让人不寒而栗。淡淡眼风扫过堂下众人,最后停留在淑贵妃那眉目低垂的白皙面容上:“淑妃,今日珑瑜为何会落水?”   白淑仪垂眸不语。   这个问题叫她如何回答?如今公主无恙,片刻便会苏醒,待到公主醒来便是一切真相大白,此刻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无力回天。   清冷凤目凝着面前俯身跪地低眉不语的女子,半晌:“既然淑妃无言,写意,你便将方才在内殿对朕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青衣女子轻应一声绕到殿前,俯身跪下:“回禀圣上,公主殿下先前无意撞见淑贵妃娘娘与明安殿内侍私会,心有疑虑却不愿惊动圣上,故欲私下向淑贵妃娘娘询问此事,才将贵妃娘娘邀去了湖边。至于公主殿下为何落水奴婢并未看见,只知当时在假山之后,湖边只有淑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二人,圣上明鉴。”   次番话落,似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大殿之上众人皆惊,本是万念俱灰垂首跪地的淑贵妃亦是猛然扬起头来,一双美目死死盯上身前那青衣女子的背影。   珑瑜找她相谈的,不是有关她冒认白家千金入宫一事么,为何如今又牵扯出了她与明安殿内侍私会一事?!   明安殿内侍…明安殿…裕泰!   突然,那双杏目倏然睁大,里面闪过一丝大惊失色的惶恐。珑瑜,珑瑜今日的目的原来还不只是她么,明了她的身份却没有直接面圣,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演了一出落水戏,原来她的目的,竟是将她和裕泰一网打尽?!   心底突然泛起一股蚀骨寒意,回想起方才珑瑜落水之前质问她身份时的冷睨眼神,她突然发觉这个她自幼看到大的小公主竟是变得如此陌生,她究竟是,掌握了他们多少秘密?   惊恐杏目对上父亲看过来的目光,里面的复杂情绪让白丞相心中了然,当即俯身跪地:“圣上明鉴,小女自入宫以来便恪守妇道,对圣上亦是全心全意,我白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出有辱皇室之事,望圣上明察。”   闻言,冷亦清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此事是否属实,朕自有决断。”   话落,只见殿外快步走进一御林侍卫,俯身跪于殿前:“启禀圣上,卑职奉命赶往明安殿,那宦侍裕泰已得消息正欲逃脱,被卑职带人包围之后自尽身亡。后卑职在宦侍裕泰房中发现此物,请圣上过目。”   闻言堂下所跪淑贵妃脸色倏然苍白,看在众人眼中,确有几分东窗事发心上人惨死之后倍受打击的模样。   白相皱眉,看着侍卫呈上的那个简易香包,顿时心知已是在劫难逃。   那个香包看着并无特别之处,却是隐隐散出同淑贵妃身上香味一模一样的清香来。   据传,淑贵妃的体香,并非任何熏香所致,而是经由常年的药浴浸泡,从内而外散出的淡淡药香。此香有个特点,便是会沾染到淑贵妃常用的物件上,却不会遗留太久,亦没有任何香料可以调配,因而是独一无二的香味。   而如今,这个沾染了淑贵妃体香的香包却是在一个宦侍房内被搜出来,完全是百口莫辩。   其实虽是共谋,淑贵妃和裕泰久居深宫,便是安王和白相也并不知晓他们私下究竟是否真有私会。此刻,也只有淑贵妃一人知道,这个香包完全是伪造,却是说不出实情。若是拆穿了香包作假,便是等于拆穿了没有任何香料可以调配,她身上的香味是药浴浸泡而来的谎言。顺藤摸瓜下去便是查明她身份的那一刻,这般,裕泰的死岂不是白费了?   可怜的淑贵妃,便是此刻亦是没有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还以为裕泰的死是为了帮她隐瞒身份,隐瞒她的体香不是常年服药所致的事实。   而现在,既是死无对证,如今之计也只能死不承认。心中一横,淑贵妃俯首叩头,开口辩解:“回禀圣上,此香包却为臣妾之物,早先却不甚丢失,臣妾亦不知为何会到了那宦侍手中。至于公主口中臣妾与宦侍私会一事,想必定是公主误会了,待到公主醒来,臣妾可以和公主当面对峙,澄清误会,往圣上开恩,给臣妾一个洗脱冤屈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恳切,抬眼对上对面看过来的淡然目光,虽然机会渺茫,如今,她也只能期望,自己争取来的时日能让父亲为她打点好一切,而面前这个她真心相待视为夫君的男子,能念在他们多年情分上,相信她一次。   对上那双浅含薄雾的杏目,里面的情意是真。其实多年来的夫妻相处,淑妃待他如何,她又是否真做了什么,他又岂会不知?凤目淡然,东离天子轻声开口:“传朕旨意,将贵妃白氏打入冷宫,无朕旨意不得探视。后事待到公主醒来,再行定夺。” 018人心乱   次日,当落水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黄昏时分才退烧的小公主悠悠转醒之时,昨日的落水事件已经绘声绘色传成了淑贵妃与宦侍私通被公主撞破,公主质问之下被淑贵妃推入御湖以期掩盖秘密的荒唐流言。   而这,正是冷秀颜想要的结果。   白家树大招风,而这深宫之中,亦是从来不缺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昨日她千辛万苦费尽心力演那么一出戏,无非只是在除去淑贵妃和裕泰的同时混淆视听,尽量掩盖自己已知其二人真实身份的事实,却是不知收效如何。   尔后,得知原是萧寒不顾安危跳入湖中,几番下潜才将她救了起来,听过之后公主闭目,沉默了良久。   随后便是等来了皇叔,躺在床上还不便起身,她微微抬眼望上皇叔看过来的眼,四目相对,皆是探究之意。   她知昨夜之事她操之过急做得并不完满,也不知皇叔究竟是看透了几分,只是眼前那双凝着自己的凤目中隐隐透出寒意,她知道对于自己落水一事,皇叔定是生气了。   就这样四目相对默默看了片刻,方听皇叔开了口:“觉得如何?可要水?”   她摇头,稍微撑坐起来一些,开口还带着大病初愈的低哑:“皇叔,珑瑜想见萧寒一面。”   皇叔面色一顿,她继续开口:“萧将军一家马上便要启程回北域了吧?昨夜是萧少将军救了珑瑜一命,珑瑜想要当面致谢。”   眼前皇叔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想必心里定是带着同前世一样的心情吧。   前世,看着自己宠爱的侄女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却不自知,反对却是无法说出实情的皇叔,看着她傻傻的欢天喜地准备婚礼,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感受?   垂眸掩去眼中明灭,冷亦清微叹口气:“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朕便传召萧寒进宫。”   ——   是夜,皇城远郊,一处僻静宅院,后门打开走出一布衣男子,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宅院之内,偏僻厢房烛火跳跃,屋内四人,一青年男子翘腿坐在墙边扶椅之上,面带冷笑:“没想到这白信,居然对那非亲非故的‘白小姐’如此看重,这种时候还顶着风声要求见面,真叫本世子意外~”开口的便是那刚刚潜伏入京的安王世子冷齐沣。   圆桌之前,一下人打扮周身却隐隐透出贵气的女子略微皱眉:“白相既然明确提出要保住淑贵妃,这个要求便不得不顾。况且此次公主落水一事本宫总觉事有蹊跷,暂且保住贵妃,问出当日公主与她商谈之事,至关重要。”开口说话的女子,正是为了方便行事扮成下人跟随萧将军一行入京的福溪长公主冷若雪。   一侧,萧老将军点头称是,冷齐沣却是淡笑一声斜眼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萧寒:“珑瑜这丫头如今看来还真有些古怪,父王精心安排的棋子倒是一再栽在这丫头手里,倒是让本世子好奇,这个公主到底是真天真单纯,还是装疯卖傻?!表弟算是我们里面和公主交情最深的,可是有话要说?”   对于当日公主落水牵扯出的后事,如今虽是尚无定论,但可以确定当日若是公主真就这么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百利无害。如此一来当日奋力救起公主的萧寒自是成了冷齐沣的眼中钉,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故意刁难。   冷齐沣一番话落萧寒沉默不语,冷冷看他一眼,起身便出了屋子。一面福溪长公主尴尬开口缓和气氛,却被冷齐沣冷冷一笑堵了回去:“姑姑可是要将您这儿子看好了,若是日后坏了父王大计,届时休怪父王六亲不认!”   ——   次日清晨,凌霄殿,伺候洗漱的侍女看着那缓缓从床榻上起身的病中少女,均是面色担忧。   昨夜公主病情反复咳了一宿,今晨起来气色极差,却是执意不肯宣太医。   “公主,您还是先宣太医过来吧,若是一会儿萧将军来了,在偏殿等候片刻便是了…”乐桃拿着木梳站在公主身后,犹豫开口。   “咳…咳咳…不必了…”冷秀颜接过写意递上的热水轻抿一口,淡淡摇头:“你安心梳你的头便是,本宫心里自有打算。”   公主…乐桃还想开口再劝几句,却被写意微微摆手拦了下来,又听公主开口道:“写意,你去把那套罗云锦的宫服找出来。”   罗云锦乃西域进贡的上品,轻如蝉翼质地丝滑,非常适合制成夏日衣裙。可是今日…望了望殿外那丝毫不见日光的庭院,写意微微蹙眉:“公主,今日穿那罗云锦…恐怕太过轻薄…”   却被公主轻声打断:“去拿就是了。”   片刻之后,青丝半绾,一袭血色宫装上身,同色腰带浅浅勾勒姣好身材。公主面色微冷站在铜镜之前,那本就不好的脸色在红衣的映衬下愈显苍白。   一侍女持了胭脂欲为公主上妆,却被她扬手退避,看了看镜中那张白皙病容,这样便好。   话落,殿外宦侍跪地禀报:“启禀公主殿下,萧寒将军到。”   “知道了,”淡淡声线从内殿传来,“将人引去御湖凉亭,本宫随后就到。”   ——   跟在宫人身后,一路绕至凌霄后殿,一路青石绿水繁花锦簇,景致清幽怡然。行至水边凉亭,宫人恭敬俯身:“请萧将军在此稍候,公主殿下随后便到。”   萧寒没有做声,移步至凉亭一侧,那里放眼望去,一片青绿湖水在微风中起褶,幽静之中,竟是泛起些许落寞之色。   将门出身沙场磨砺的武将,此刻却是在这后宫庭院内望着一处湖水心生怅然,当真是可笑之极!   薄唇轻抿一抹冷意,那扣在阑上的长指却是微微曲起,湖面拂过的那阵微风带起一抹熟悉潮意,那夜水下青丝一缕,纤腰一握,那般触感,竟是再次涌上心头。   眼底的寒意,丝丝都是自恼,眉头微蹙之间,却闻身侧一声佩环清响,回眸,那心念的人儿却已是带着盈盈笑意,轻至身前。   一袭红衣,面如纸白。   那轻薄的红色纱裙在春风中微微隆起,一晕晕轻散开来,缠绕在纤弱身姿周围,如雾如烟。   那身红裙,竟是像极了东离嫁衣。   ------题外话------   求收藏~^o^~ 019再难忘   萧寒没料到公主居然会穿着这套裙衫出现在他眼前,眼底蓦然刺痛,冷眸微眯,她这个样子,竟是让他一时心中怒意升腾却又移不开眼,便这么直直看着她漫步而来,退避身后侍女,微微向他福了身:“萧将军。”   轻柔声线带着一丝低哑送入耳中,他方觉失态,垂首跪地,沉声:“微臣参见公主。”   “萧将军平身,莫要拘礼。”她唤他起身,自己却是偏头蹙眉咳起来,未宣他入座,两人便是站在那方石桌之侧,相对无言。   仅是两日未见,眼前的人儿竟是消瘦了不少。复杂眼神扫过她苍白脸色削尖下颚,那因咳嗽而微微轻颤的纤弱肩膀,竟是让他一时有了相拥入怀的冲动。   垂在身侧的掌心握紧又松开,原来他对她的心思竟已深入至此?   掩唇咳了片刻,那双凤目都咳出了雾气,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开口,声音掩不住的哑:“萧将军,这是本宫父皇珍藏的几本兵书,本宫想送给萧将军。”   他这才发觉她手里持了几本蓝皮册子,递到了他眼前。垂眸一扫,那为首一本已是世间难求的珍品,他却是沉默不语,并未伸手去接。   “萧将军可是不满意?”低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不解。   眼前持了书的那双手,葱白如玉,骨节纤细,说话间,一弯青丝垂下,柔柔散在腕上,黑白相映,却甚是扎眼。   今日她宣他进宫,便只是为报救命之恩赠他兵书。明日他回北域,她留深宫,恩情已报便是再无瓜葛,此刻,她问他,可是不满意?   骑射场上惊鸿一瞥,他却未入她的眼;随后那淡淡疏离的相处,他目光时时追随,她却是浑然不觉;再到那夜营外相遇,她对他袒露心意,他原以为是亲近,却被第二日宫宴上她的一声“大表哥”击得粉碎。后来他方才知道,便是那日她带出营去的那只兔子,亦是二哥送的。   如此这般,一路痴缠不休,此刻,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在心底一一细数这些过往纠葛,她却问他,可是不满意?!   一抹冷笑浮出嘴角,他抬眼望她,眸中难掩生冷:“公主殿下一番美意微臣心领,只是御赐过于贵重,微臣受之不起。”   她一愣摇头:“怎么会受不起?这是本宫为了答谢将军救命之恩专门准备…”   话音未落却被打断:“方才公主行的礼便已是谢礼。”   先是拂了公主美意,再是打断公主言辞,如此言行实为大逆不道,公主盯着身前少将漠然神色,略一微愣止了言,一时不语。   片刻之后方听一声轻叹,带着三分无奈:“这些兵书便是留在本宫手里也是无用,本想着借花献佛…萧将军不要便算了。”   一时凤目微垂,眉宇间浅浅浮动一丝黯然,看在萧寒眼里,心中不忍之后却是为了那不忍更加积聚的烦闷,冷言当即脱口而出:“公主若要送礼,不若将此兵书送于微臣二哥,想来二哥定会高兴。”   冲动之言话一出口便是悔意,他何时竟成了这般妒意横生不顾身份之人了?!对面一双凤目赫然,他心知逾越正欲跪地请罪,下一刻却被一声轻笑生生掠了心神。   浅浅勾唇,凤目轻转,眉宇间尽是灵动,笑着凝了他,小公主轻声开口:“萧将军,本宫怎觉得,今日你处处与本宫作对,说话句句都与本宫不痛快,本宫可是哪里得罪将军了?”   一笑便是灿若星辰,叫人再移不开眼。犹自笑着,又掩了墨瞳,淡淡声线轻溢出来:“送你的东西便是送你的,无端端提及旁人做什么…”   一抹淡笑,一句旁人,冷眸微愣,他的心里,便是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眼前的少女,看着那般纯净无暇,却又是那般,琢磨不透。言语之间,一事一事,便是她牵动了他所有思绪,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她的心思如此难猜,已是让他纠缠欲疯。   凤目微揭,对上那双深邃墨瞳,眸光璀璨,映上他的眼,却是让他恍惚看到了那水眸深处泛起的点点涟漪。   愈加复杂的神色中,小公主微微垂眼,淡淡一抹红晕染上双颊,开口,那如絮声音便是犹如一声叹息,她说,萧将军,若是做了驸马,便是不能再领兵上战场了,这样,如何是好?   软糯的声线,话落,娇唇轻咬,抬眼,四目相对,他震惊,她羞赧;   青绿御湖边,一处凉亭,一双璧人,往事丝丝入扣,一语道破天机。   恰时天边阴云俱散,一缕金光落下,湖面粼粼波光映入她的眼,那一刻,似百花齐放骤雨初霁,那一眼,恍然刻入心,自此,死生,再难相忘。   ——   是夜,凌霄殿寝宫,一袭白衣的女子静静坐在桌前,由侍女持了一把木梳细细梳着秀发。刚刚沐浴之后的清丽容颜带着一抹红晕,镜中的少女消瘦不少,略微削尖的下巴稚气不在。   梳齿滑过缕缕青丝,写意望着镜中少女沉静容颜,今日凉亭一幕再次浮现脑海。   当日在大营中,公主对那萧将军便是刻意接近,如今又是这番直抒心意,秀眉微蹙,她竟是一时,辨不清公主真心。   虽然今日公主言行表情,无不显出闺中少女面对心仪男子时的娇羞可人,可是如今这个为了施计不惜置自己于死地的公主,她的心里,真的还存着那般单纯的感情么?   她突然觉得,公主的心是愈发猜不透了。今日这般对了那萧少将军,往后,又不知是多少谋算利用?想到此处,竟是周身泛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后侍女略微僵硬的动作她早已察觉,凤目轻扫过那眼睑微垂的小脸,镜前少女淡淡开口:“写意,你说那淑贵妃,是真心喜欢本宫皇叔么?”   写意闻言微一忪愣,方才小心开口:“回禀公主,贵妃娘娘自七年前入宫,便一直德蒙圣宠,性子也温婉贤良。奴婢私以为,无论淑贵妃身份如何,她定是真心对待圣上的…这世间什么都做得了假,唯有这真心,日子长了定是能分辨得了的…”   说话间,便是小心观察了镜中人的神色,公主闻言只是淡应一声,那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微微抿起的红唇却似带起一抹苦涩。   写意心中怅然。明日便要提审淑妃了,想来,公主也会于心不忍吧,毕竟淑贵妃是伴着公主长大之人,平素对公主也算关爱有加,断不会没有一点情意。   正是这么想着,却忽见铜镜之中那双凤目蓦然掀开,一瞬,直直对上她的眼。   “写意你说,那真心喜欢本宫皇叔的淑贵妃,若是知道了自己体香有毒一事,她会…自尽么?”   清冷声线缓缓在耳边漾开,那双望向她的幽深凤目里,尽是寒意,不带,一丝温度。   ------题外话------   男配正式拿下了…白家小公主要黑化了哇,求收藏! 020绝情杀   东离皇城最北端,一处幽暗宫殿,大门朱漆剥落,匾额青黑无字。一年四季,无论那深宫内院是如何的繁花似锦落英缤纷,这处萧索的宫殿外,永远是枯枝残影杳无人声,寂静犹如一片鬼域,这便是,东离的冷宫。   后殿内室,阴冷灰暗,一根即将燃到头的白烛在矮几上静静燃烧,烛火明灭。室内几样红黑色的简易家具,一张简陋宫床,再无其他。   淑妃白氏一袭素衣珠饰尽除,抱膝蜷缩在床尾,身上覆着一条破旧锦被,那绣着如意祥云的水蓝被面,已是抽丝泛黄。   面色素白,神情呆滞,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指间那莹润光滑的翡翠戒指,空洞的眼神才渐渐有了焦距,紧抿的唇角也带上了点点暖意。   长指纤白,戒身透亮,光润的戒环内隐隐有万缕青丝纠缠浮动,水泽充盈。这枚水种极好的翡翠玉戒,在她入宫第二年由外藩进贡,圣上钦赐给了她。   此后这枚戒指她便一直戴在手上,再未离身。她视它为感情的见证,陪伴她走过了之后六年的宫闱岁月。   入宫七年,她是快乐的。本是水患之后失去双亲的孤女,一朝飞上枝头入了丞相府,最后还册立成妃,成了东离最尊贵的那个男子身边的女人,这一切,恍然若梦。日子久了,却又仿佛,如今的一切才是她的真实,她是相府嫡女,是东离贵妃,那出身平民普通长大的年幼时光才像是一场缥缈如絮的梦,在如歌岁月里被她渐渐淡忘。   角落里昏暗的烛火跳跃,灰白墙面上映出的森森树影如鬼魅张牙舞爪。   身子微微颤抖将双膝抱得更紧,身份暴露的惊惧,失去所有的恐慌,再一次涌上心头。被怀疑,被诬陷,被质问,被降罪,她其实根本没有信心与珑瑜当面对峙,如今唯一的希望全然寄托在对自己视如己出的白相身上,却仍旧是快被心头的恐惧逼迫成疯。   也许这便是美梦将醒的一刻,也许这七年只是一场即将破灭的幻境,她会被贬为庶民,以欺君之罪被处死,还会祸及白家,想到这些,想到,会是那个她全心爱恋真心相待的男子最终定她死罪,心头那般疼痛,她甚至已经辨不清,那日在御湖边上,她震惊惶恐之下,到底有没有真的下手推了珑瑜一把!   纤弱的身子蜷在床尾不住颤抖,下一刻,殿外庭院却忽起一声尖利鸦鸣,一个巨大黑影掠过窗前惊了她一大跳,拽紧被子缩到墙角,吱呀一声破败殿门洞开,她惊惧抬眼,对上一双冰冷凤目。   瞳孔骤然紧缩。   “…珑…珑瑜…?”   珑瑜公主一袭黑衣,站在门前清冷月光下,一双凤目淡看过来,那幽幽光泽,致冷,致寒。   心头一下恐惧到了极点。   “圣上…圣上有令,没有旨意,不得探视!”双眸慌乱打量四处,她想逃想躲,却是不知能逃到何处,躲去哪里。   月光之下,公主仍是神色如常面色清冷:“本宫不是来探视的。”   话落,素手轻扬,一青衣侍女快步走到公主身旁,垂首,递上手中如雪白绫。   纤指撩起白绫一角,轻轻一扯便抛至床沿,一双凤目直直看入她的眼,公主开口,语气平缓:“淑贵妃欺君犯上,心生悔意自缢冷宫…本宫是来,送贵妃娘娘最后一程的。”   话落,一阵幽冷阴风穿堂而过,那即将燃到尽头的烛火蓦然熄灭,一室的昏暗中,那含水杏目难掩惊恐,死死盯着身前模糊在黑暗中的人影。而那双冰冷凤目,即便是在暗处亦闪动着寒光,如同,嗜杀的野兽一般。   她从未想过,那会是珑瑜的眼神;她从未想过,那会是,从珑瑜口中说出的话。   苍白的嘴唇不住哆嗦,半晌,才咬牙说出一句话来:“圣上还未治罪,本宫便不会死…若是圣上想要本宫的命,亦不会留本宫到今日!”   一时四下无声,半晌,那双幽冷凤目轻轻转开,淡淡望向床侧的窗帷。伸手抚上窗边矮几,淡淡的声线从黑暗中传来:“淑贵妃,当年你入宫之时,白信已是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他何故要历时三年大费周章,冒着欺君之罪,送一个假的‘白小姐’入宫承宠,你,可有想过?”   纤指死死抓着被面,闻言淑妃一时呆愣,不知她所言何意。   暗处传来的清冷声线,带着淡淡寒意:“东离皇权动摇,安王有谋逆之心,白相为其同谋,当年在兰城桐乡带走你和裕泰的将领亦是安王手下。随后你和裕泰先后入宫,被安插在圣上身边。送你入宫的其实不是白相,而是安王!却试问,一个有篡位野心的人,培养一个宠妃于他又有何用?”   “七年来,你在宫中安身立命,安安稳稳做你的贵妃,只是因为,你的存在本身,便已是安王谋反大计的重要一环!”   窗前清冷女声陡然转急,回眸,一双凤目难掩恨意,望向那张早已呆滞的脸庞:“你的作用,便在你那周身体香,于圣上乃是剧毒!你日日伴在皇叔身边,便是日日都在谋害君主!这便是安王送你入宫的目的,这便是,本宫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你害了本宫的皇叔害了东离,即便你是无心,本宫亦不可能再留你于世上!”   身后传来巨响,床头帷帐撕裂,淑贵妃一个踉跄从床上摔下来,抬眼一双惊恐眼眸,声音尖利:“…不可能!不可能!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毒,那是…是药香…是你设计的,都是你设计的…你要害我!我要面圣…我要见圣上!圣上会为我主持公道…让我见圣上!”一番话,神色竟有了疯癫之状。   “时至今日,本宫怎么可能再让你见皇叔?!”   愤然拂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尖利长甲狠狠划伤了她的手背,她亦是恨极气极,完全失控。   凤目嗔怒,公主厉声:“本宫原想若是知道了真相,贵妃兴许会悔恨难当自行了断,本宫亦会留贵妃一个体面。如今看来是本宫高估了贵妃对圣上的情谊,既然贵妃不愿赴死,便由本宫送贵妃一程!”   狠戾声线话音刚落,两名宦侍快步走入内殿,一左一右将匍匐在地的淑妃架起,白绫向空中一抛,绕上床梁。   此刻的淑贵妃,早已是涕泪横流污了一张芙蓉面,嘶啸出声:“本宫乃东离贵妃,白相之女,你们谁敢造次?!冷秀颜,冷秀颜!是你设计本宫!你陷害嫔妃诬告忠良阴险狠毒蛇蝎心肠!你才是欺君罔上犯上作乱之人,你才最该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绫绕脖,双臂反扭,挣扎着被架上床沿的贵妃面露狰狞,尖利的笑声在冷宫大殿回响:“冷秀颜,你是嫉妒本宫,你嫉妒本宫是圣上心头挚爱,你嫉妒本宫独宠后宫你却什么都得不到!你不顾伦理纲常爱慕自己的亲叔叔,将来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下一刻,白绫两头倏然抽紧,紧紧勒入纤细颈项,满口污言秽语断在喉间,淑妃整个人被吊上半空,一双裸足在空中乱蹬。   伸手死死拉住项间白绫,那双圆瞪的黑眸带着蚀骨恨意,死死盯着面前那张古水无波的清丽容颜。   “…冷…秀…颜…!…冤…鬼…索命…!”断续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勒毙之人形容恐怖,让人毛骨悚然。   看着那张脸,公主却是微微上前一步,仰头,清冷凤目直直对上那张紫青色的脸,开口,声音凉薄:“既然要索命,便好好记住这张脸,七日之后贵妃娘娘‘头七’之夜,珑瑜点万盏宫灯一路引至凌霄殿,等着,你来。”   说罢,转身,两名宦侍再次用力一绞,身后一阵清脆声响,颈骨生生断裂,双臂垂落,那目眦尽裂长舌半露的凄惨死状,她再没看上一眼。   ------题外话------   因为皇叔要死了的导火线,白家小公主彻底走上黑化之路了…大家踊跃收藏哦,文文马上要首推啦估计! 021乱江山   自冷宫回凌霄殿的路上,写意一路低眉颔首,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长指刻入掌心,却是浑然觉不出疼。   经此一夜,一切都变了。   当日,她饮下公主所赐之酒,随后遵照公主安排行事,她心里并不是没有疑惑,循的,亦只是多年服侍在公主身边侍女应有的忠诚;而今日,听闻公主说与贵妃的那番话,她才惊觉原来一切竟是攸关皇权,而公主敌对的,竟是如此位高权重的谋逆之臣!   这一切,已万万不是一片侍女忠心,能够承受的了。   跟在公主身后,一路行至寝殿外室,她一路恍惚魂不守舍,忽见前方墨色裙摆一滞,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公主已是转过身来,一双凤目淡淡看向自己,微挑了眉梢。   “今夜你时时都在踹度本宫心意,如今看来,可是…揣摩准了?”   面前那张清丽容颜,红唇轻勾,声音里亦是带了淡淡笑意,可就是这淡淡笑意,在经历了冷宫那极致恐惧之后,叫人顿时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几乎只是瞬间,写意双腿一软,一下跪倒在地。   身子抑不住的轻颤,背后衣衫也早已一片濡湿,写意心知,此刻那双萃了寒光的凤目,正悠悠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才闻高出传来清淡女声:“写意,本宫容你这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本宫不需要一个揣度本宫心思的奴婢,本宫要的,是一心一意为本宫做事能担大任的属下…你,能否做到?”   如今形势,公主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身边又岂容得了无用之人?而她,从喝下契约酒参与到这一切中的那刻起,便早已是,没了后路!   俯身趴跪于地,写意叩首:“写意知错,今后定将一心一意为公主办事,绝不再行半点逾越之举,亦不再存半点异心。”   ——   次日,金銮大殿,群臣早朝,护国大将萧鸿辞别圣上返回北域,临行之前以京中老母年迈久病为由,启奏圣上欲留一子于京,上奉殿前,下侍亲长,上允。   下了早朝,辇车行至重云殿,一早便有宦侍侯于殿前,微微躬身:“启禀圣上,珑瑜公主求见,已在偏殿等候。”   自辇车下至轮椅,由常理公公推入殿中,东离天子一袭黑金衮冕未褪,延前旒珠轻垂:“宣。”   未几,便见一身青翠罗衣长发轻绾的公主徐徐行至殿前,屈膝行礼:“珑瑜参见圣上。”   “何事?”旒珠之后,一双凤目半隐,声色淡淡至高位传来,略带不豫之气。   “回禀圣上,珑瑜揣测圣上今日定会宣珑瑜觐见,恰珑瑜也有事需启奏圣上,故而先行求见。”微微垂首,公主一席话,答得恭谨有礼。   珠帘之后凤目幽深,凝上大殿之下那清丽眉眼,天子玄袖一扬:“全都退下。”   大殿之侧侍奉的宦侍尽数退出,殿门轻掩,日光遮了大半,殿中顿时昏暗。   眉间微蹙,半晌,方听高位之上传来清淡男声:“珑瑜…”   话音刚起却被殿下之人打断,上前几步,公主微仰起头来,清冷神色不复往日寻常姿态:“皇叔可否让珑瑜先说?”   清旒珠帘,掩去眸中明灭,圣上应允一声,又见公主双腿一曲跪于殿前,声音不大,却是坚定非常:“皇叔,珑瑜不愿和亲中山。”   高位之上传来的声音,淡且冷:“和亲中山一事,谁同你说的?”   公主抬头,对上高位之上清冷凤目:“东离近年与中山外交频繁,近期更是互开港市共通贸易。年前皇叔大寿,中山王命人送来千匹良驹,月前中山王妃诞下皇子,皇叔亦是派了使臣入中山朝贺;加之六国之内适龄皇子之中,只余中山国皇太子尚未册立正妃,如此,东离中山之间近日多番相互示好之举,背后之意自是昭然若揭。”   话落,公主俯身叩首:“只是珑瑜不愿嫁去中山,请皇叔收回成命。”   一番话,字字句句,缓缓说来,断不是平日里的珑瑜想得到说得出的。一时圣心微震,眸中带上深意,半晌,方才淡淡开口:“如此这般,可是为了萧寒?”   未待她回应,又听皇叔开口,声音虽轻,却暗含威仪:“萧寒于你,并非良人。”   此话说得直白,闻言,殿下公主却是微微俯首,毫无拒意:“珑瑜自知萧寒并非良人,从未说过要嫁萧寒。”   淡淡一句话,虽是令天子震惊,却也正中了他方才试探。心中轻叹,那冕服之下清俊挺拔的身姿,细细看去却是淡含了一丝颓然,半晌:“东离国事,珑瑜心知多少?”   殿下,小公主眉目清冷,消瘦不少的小脸上再不复往日天真娇态:“皇叔知道的事,珑瑜已是尽知。”   高位之上,皇案之侧,那紧握白玉手件的长指,指节根根分明,已是青白。   “如此,便趁朕还在,下嫁中山皇太子,朕十里红妆送你风光出嫁,尔后便是江山易主,你身为东离帝女,继为中山之后,一生可安。”   殿下之人本是倔强,闻言却是身姿一震,面色已白。   什么叫…趁朕还在…?   四个字,短短四个字,却是,字字诛心!   她要将事挑明,皇叔便是将事全挑明了说与她听,如此残忍直白不留一丝顾忌,要的便是让她摸清自己真心。若单是说出口来她便已承受不住,那她的任性守护,又要从何谈起?   强抑心口疼痛,小脸僵白却仍是挺直了身躯,牙关紧咬:“珑瑜誓死不嫁!”   “休要胡闹!”   “珑瑜并非胡闹,此事珑瑜心中自有定夺,不劳皇叔费心!”   “放肆!”砰的一声巨响,手中白玉手件狠狠砸上青木皇案,天子盛怒:“自有定夺?你的自有定夺便是不计后果只身投湖玉石俱焚以命相搏?!”   她的记忆中,皇叔从未震怒至此,一滴清泪滑落眼眶,开口却是万般倔强,她说,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是啊…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多年以来,为了护她周全,皇叔又何尝不是以命相搏,如今换了她来,有何不可?   若是做了这些,便能换回皇叔长留身边,那便是比落水之事再凶险百倍的,比杀人之事再狠毒万倍之事,她珑瑜,又岂是做不出来?   殿下所跪少女,一双含泪凤目,从倔强到悲伤,自悲伤到决绝,再从决绝到狠戾,眸中几番情绪流转,看得高位之上一阵心惊。   珑瑜…   黯然开口,下一刻,那劝言却被生生抑在齿间。   大殿之上,公主俯身跪地,行大礼叩于殿前,神色悲怆,开口之言却是字字铿锵,不容拒绝:“启禀圣上,珑瑜今日立誓殿前,誓死守护东离江山,于圣上有生之年,绝不踏出东离国土半步,望圣上成全。”   冷冽女声响彻大殿,俯身叩首竟是闷声重响,而之前那般坚定眼神,便已是铁了心思,再也撼动不了半分了。   如此这般已是多说无益,心中情绪万般此刻却是无从梳理,终是轻叹口气,清淡声线从高位传来:“若是不去和亲,往后你是何打算?”   再次仰首,那抹悲怆已是深埋心间,眉目清婉神色淡然,东离公主微微俯首轻声开口:“回禀圣上,珑瑜欲七国选婿,亲选驸马。”   那日,重云之巅,殿门大开的那一瞬,暖风勾乱青丝,春日耀了双眼,自那重云之巅望出去,那半隐在远山云雾之中的广袤大地,便是,她的东离。   罗裙轻摆出了大殿,身侧一绿衣宦侍急急而过,仅是朝她行了半礼便直冲入殿,如此匆忙,想来,定是通报大事。   凤目轻转,又是回眸将那山川河流远远凝视,唇角微扬勾勒一抹浅浅笑意。   如今,这东离山河既是乱了,她便引入那七国有心之人,叫它更乱一些。正所谓乱世出枭雄,她便要看看,今生这东离乱世,终将,谁主沉浮!   ------题外话------   白家的小公主霸气了有木有~   亲们多多收藏多多留言呀,最近文文好冷清~   首推最早都要到这周末了…亲们用乃们的收藏和留言抚慰一下白受桑的心吧tot~   p。s。白家的楠竹七殿下终于要强势出场啦!撒花撒花~ 022天青楼   天肃七年四月初七,东离贵妃白氏自缢冷宫。上念其贤淑温婉,谥号端贤,宣其病逝,以贵妃之仪厚葬。宫中消息传出,白相痛失爱女突发恶疾,于同日卧病不起,上遣御医多次入相府诊治,均未有起色。   待到国丧之事传至西北寒地,已是五日之后。届时护国将军一行已行至东离北域境内,萧将军展信之后沉默良久,暗自揣测贵妃之死背后操纵之人,并心念如今形势大变,那多年隐于西北行宫之人又将作何应对。忽念及京中滞留幼子,方觉先前行事大意,却是悔已不及。   东离前途蒙霾,诸国暗中窥视,这盛春之季,处处流光旖旎,处处暗藏杀机。   天下,渐乱。   ——   又是一个明媚春日,大泱中三国之一福安,一隅波光粼粼湖泊,一间古朴幽深大宅,朱门之前,一轻纱覆面贵妇,静候树下。   大泱七国,东离西梁南疆北丰,中有三国,中山福安连禹,三国为求制衡,盟约多年。   而这福安国,乃中三国中疆域最小,却也国如其名,鱼米之乡,最是富足。   那朱门前的贵妇,一袭白衣无纹无饰,这番清简装扮是为隐人耳目,细看,却是一身上好衣料配上周身的尊荣气质,断非普通权贵可拟。   门外静候多时,贵妇眉宇间早已泛起不耐,冷冷开口:“为何还不能入?你确定便是此处?”   身后跟随侍女微微福身:“回禀夫人,奴婢打探便是此处,绝不会错。”   话音刚落,朱门吱呀一声洞开,侧身走出一个娇俏的紫衣少女来,少女朝着门外贵妇微一福身,相邀而入。   “请夫人在此静候片刻,我家主人随后便到。”将客人隐至后厅,奉了茶,紫衣少女恭敬福身退下。白衣贵妇在厅前木椅上坐下,那木椅触手细滑颜色光润,竟是七国难得一见的金丝楠木;而那盏白玉瓷杯的清茶,杯盖轻揭便是茶香四溢,那盈盈碧水间轻展的松尖,便是产自南疆千金难求的“云中露”。   这福安澄湖边,看似普通的一处大宅,内里却是如此风致考究。放眼望去,堂内,无论家具摆设均是七国属一的珍品,想必这大宅的主人定是身份不俗,且极致富贵风雅。   正想着,便闻后殿珠帘轻动,方才的紫衣少女轻揭门帘,迎出一个素衣女子来。   一袭白衣环身,一头青丝垂腰,柳眉杏目,瑶鼻檀口,似扬非扬的唇角一粒娇羞美人痣,艳而不俗,媚而不淫,便是她久居深宫阅女无数,当即也是心生感叹,这世间竟是有如此佳人,能将一袭白衣衬得如此风情,引人遐思,却是不敢轻易靠近亵玩。   素衣女子行至厅中高位,侧身而坐,一双杏目盈盈,望向堂下贵妇。   到底是久居高位之人,片刻惊艳之后早已恢复常态,轻纱之上一双美目将面前这年岁不大的女子看了一转,反倒是心生猜疑:“姑娘便是这天青楼的楼主?”   白衣女子闻言微一勾唇,像是早知来人定会有此疑虑:“在下便是这天青楼楼主。”   堂下贵妇美目轻转:“哦?没想到这名喻七国的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天青楼,楼主竟是这么一位年轻女子。”   直直对上那双闪动着探究之意的美目,白衣女子却是不恼,反倒是轻笑开来,一笑便是更加风致惑人:“世间万物变幻莫测,这世上又有何事是不可能的?想来,福安皇后若能亲临我天青楼,那我这楼主,又为何不能是个年轻女子?”   一番话落,贵妇心中一惊,面上虽未表露,开口声音却转而生冷:“你竟是知晓本宫身份?”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天青楼开门营生做的便是情报买卖,若是连客人身份都查不清,岂不是自砸招牌贻笑大方;况且那事成之后的一半佣金,总要知道问谁讨要不是?”   此话挑眉轻笑间说来,听着清高,堂下贵妇却是不恼,反而勾唇一笑定了心意,扬手召来身后侍女,一张大额银票手中轻展:“楼主可知本宫要你调查何事?”   杏目流光似水,白衣女子展颜一笑:“皇后亲临,便是后宫之事。”   “不错,”贵妇眸光精亮,将手中银票一扬:“这里五万两,查清福安圣上新纳宠妃玉氏的底细,事成之后,另有五万两奉上。”   说完便欲递上银票,却被白衣女子淡笑阻止:“且慢,接活之前,还要先同皇后通一通我天青楼的规矩才行。”白衣女子眉梢轻扬:   第一,天青楼接活,事前收银一半,事后收银一半,绝不容拖欠;   第二,天青楼做事,无需旁人配合,不受外人差遣,绝不容插手;   第三,天青楼结案,先收钱后交货,情报一经出手,绝不容质疑。   “天青楼出手的情报,均是钱货两清。结案之后不再复查,对情报不满也概不退款,这便是天青楼一直以来接活的规矩——皇后,可要再掂量掂量?”   眼前列的分明就是霸王条款,但面对这七国闻名行踪诡秘多少人有钱想送去买情报却遍寻不得的天青楼,霸王条款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生生受了?   事后,遣了方才的紫衣侍女前去送客,白衣少女转身绕回后院,扬手伸了个懒腰,眉宇间竟是染上了些许俏皮之色。大喇喇一把推了后院一间厢房的门,瞬时一缕暖香拂面,偏头一望,却见那屋里的人竟已靠了一张软榻,静静睡了去。   春风从未关的窗柩丝丝绕进来,缠上屋内淡淡檀香,一屋子温暖香气。软榻上的人,一袭靛蓝丝质锦服,上有银线勾勒繁复柳纹,襟前袖口,深蓝水纹层层相叠,做工极其精致考究;锦服之外,一身朱色外袍裹身,腰间封以同色赤朱腰带,一身跳脱艳色,却生生被那纤长身形衬得风姿卓然,轻微一动,身侧褐色长发自榻上滑落,丝丝垂至幔间,随风一荡,竟是瞬间迷了人眼。   白衣女子站在门边一时看愣了去,却是穿堂暖风扰人清梦,榻上之人翻了个身,遥见那如翼般密长眼睫轻微一颤便是要醒,白衣女子心中惊了惊,开口便道:“遣了他人出去迎客,自己倒是得闲在这偷懒,哪家的楼主过得能有这般悠闲?”   本是为了掩饰方才慌乱,开口自是将话说重了,榻上之人闻言偏过头,薄睑轻揭,那双淡淡望过来的眼,眼角微垂眼尾上扬,眸中清泽脉脉,堪堪一双,多情桃花目。   ------题外话------   求收藏~^o^~ 023皇诏出(上)   对面那双淡望过来的眸子,里头的颜色便是较了那头褐色发丝还要浅上一分。眸中带着几分将醒未醒的慵懒,榻上之人薄唇轻抿弯出一抹笑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带你出师了还要本楼主事事亲躬,先前的辛苦岂不白费了。”   那张脸,一颦一笑均是慑人心魄。白衣女子垂眸抵制诱惑,撇了撇嘴,摆出一副你何时辛苦教导过我的表情,又听对方轻笑一声问道:“活接了?”   “嗯,接了,福安皇后过来要查一个妃子,收了她十万两。”白衣女子低头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榻上男子起身,揉了揉眉间:“不错。”   “不错什么啊不错,”白衣女子闻言登时躁了,投了一个极其鄙视的眼神过去,“太平盛世英雄毫无用武之地,天天就是查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蓝衣公子闻言却也不恼,勾唇,仍旧笑得寡淡:“早先同你说的全忘了?这世上无锁事,平日收集情报以备不时之需,待到用时…”   “便能显其价值!”白衣女子咽下口中清茶,心中自知有理却仍是忍不住抱怨:“可是公子啊,近日真是有些太闲了,不是这家皇妃生子便是那家王爷藏娇,就连出个公主大婚选驸马都能勉强算件大事了…”天天收集这种情报哪还有前途可言?   一番抱怨,闻言那正整理衣衫的长指却是一顿。   “哪家公主大婚?”   “啊?哦,东离的公主呗。前日里东离宫中来报,说是公主预备七国选婿,大选驸马,估计不出几日东离便要下皇诏了。”   东离公主七国选婿,亲选驸马?茶色眼眸微微眯起,眼底带上一抹深意:“燕栖,东离前几日,好像刚刚殂了一位贵妃?”   嗯…她没头没脑应了一声,转头忽然对上那双半眯着的狭长桃花眼,里头一闪而过的精光看得她心中一抖。   “是…是刚殂了一位贵妃…”   话说刚刚那个犀利眼神是怎么回事?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她自知自家公子每次一出这种眼神肚子里定是在敲小算盘。问题是对着一个死了的贵妃有什么好敲算盘的?难不成她家天青楼已经堕落到了要去东离挖皇陵盗妃墓了不成?!   背后万分纠结的表情他没看见,起身径直走到厢房一角的书柜边,寻了寻,扬手抽出一捆卷宗来。   掌中卷轴展开,摊自中页,上面蝇头小楷注了一行字——   天肃七年四月初四,东离皇宫设宴款待皇亲,席间淑贵妃与珑瑜公主先后退席,尔后公主落水,无人目击当时境况。事后公主侍女揭发淑贵妃与宦侍私会,贵妃被打入冷宫,于两日后夜半于冷宫自缢而亡。   短短几行小字,手持卷轴之人淡淡扬眉。这是他的小习惯,每次遇到感兴趣或者要思考的事,那右边的眉梢便会微微上挑,衬上那双晶亮浅瞳,昭示他起了兴致。   手中卷轴不断展开,东离近日倒是“琐事”不断,且件件,都隐约同那公主有关。   东离公主,珑瑜,冷秀颜…东离唯一帝女,手持龙虎营军令,似乎还,骁勇能武?   而那东离皇权,早几年前便已隐隐现出异动,东离国君被权臣束住手脚多年隐忍不发,如今却是出了这么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公主,开始公然挑衅反击佞臣一派了么?   一时唇角带起一抹笑意,眉梢似乎扬得更高了。   望了望那立于窗前的专注背影,燕栖心知此刻不能打搅,默默喝干杯子里的水,起身走出,轻轻掩上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没了穿堂风,渐渐那莹润香气便又积了起来,萦萦绕上屋梁。   又过了好一阵,才见那窗前之人卷了手中轴纸,抬眼向着窗外望去。   窗外,一湖碧波荡漾,春风轻软,骄阳细碎散在潋滟水纹间,点点映入那双浅浅茶色的眼。   那样一个公主要七国选婿亲选驸马么,似乎倒也,有些意思。   ------题外话------   嗯,各位亲们不好意思,这一章分成上下章发了,所以今天更新字数很少,后面会恢复到之前2000左右的更新字数,谢谢亲们的支持! 023皇诏出(下)   山河横亘,千里之外,依山而建的东离皇宫,重云之巅,大殿之上,气氛凝重,僵持不下。   忽闻门外传来轻叩声,透着恭谨:“启禀圣上,珑瑜公主求见。”   听闻宦侍通传,殿下跪着的三位大臣相视一眼,又闻圣上宣见,心下已是了然。珑瑜公主此番前来,定是为了这正在商议僵持不下的七国选婿一事。   今日早朝,圣上突然提出为公主广昭七国,大选驸马,一时殿下哗然。御史大夫王维为首一派进言极力反对,圣上终将此事压下容后再议。而如今这再议,圣上却宣召珑瑜公主进殿,如此行事与圣上往日作风大相径庭,打得殿下老臣措手不及。   正想着,着了一身水青色华贵宫装的公主殿下便已进了重云殿,行礼之后,款款立于高位之侧。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面色清冷,淡淡开口:“珑瑜,现下便是在议你大选驸马之事。”   此言一出,等于默认了公主议政,小公主闻言浅浅一笑:“那可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   公主问话,上不答,便只能臣子答。殿前,御史大夫王维微微俯身,出言恭敬:“回禀公主殿下,这七国选婿史无前例,老臣冒死请柬,望公主殿下三思,劝圣上收回成命!”   话落,高位之侧容颜清丽的小公主却是笑开来:“那可不行,这七国选婿原就是本宫提的,依本宫看来,反倒是该来帮着圣上‘劝服’一下群臣才是。”   一番话娇俏的语气说来,公主年幼,天真单纯自是童言无忌,可那“劝服”二字用得极其微妙,话外隐隐意有所指惊出堂下三人一身冷汗。一句话落,三人俯首大称惶恐,高位之侧,小公主轻眨了一下眼,倒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样子。   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东离天子淡淡发话:“朕知众卿均是一片衷心,珑瑜大婚亦是大事。正因如此,若是能甄选出文武兼备又和珑瑜心意之人,既是破了祖制也无妨,史无前例,那便由朕来首开这个先例好了。”   殿下跪着三人,为首的王维已是额前冒汗。圣上一席话虽不强硬,字字句句却是不容有异,若是再不顾身份执意进言便是犯上之举。此时偏又恰逢白相称病,如此局面他一人强撑,早已是力有不济。   正想着,忽闻身后之人俯身叩首,开口声音恳切万分:“启禀圣上,这公主国婚,本就有例可循,冒然行七国选婿之举不免儿戏,有损国威啊圣上。况且,此举定会让其余诸国质疑我堂堂东离竟无可匹配公主之男儿,实在欠妥,望圣上三思!”   开口的便是户部尚书刘景,亦是白相一派,虽不是最位高权重的,却是年事已高,尊三朝元老,在朝中说话亦是极有分量。如今佝偻之躯跪于殿前,形容恳切,如此进言圣上亦是无法断然拒绝。   一旁王维闻言,微微抬眼望向高位,高位之上东离天子容色淡然,一双幽冷凤目看不出情绪,圣意难测。   这时,却又忽闻那高位之侧,静静而立的珑瑜公主淡淡开了口:“刘大人既然觉得七国选婿是儿戏之举,那依刘大人之言,公主又该如何婚配?”   抬眼,一双昏黄老眼对上公主清冷眉目,里面分明带着对后宫妄图议政的不满不屑,回话倒是装得恭谨:“回禀公主,依东离祖制,公主均是下嫁朝臣或和亲成婚,此二举,均是有史可鉴。”   “哦?”公主轻哼一声,娇艳红唇浅浅弯出一抹笑意:“既然刘大人凡事都是依祖制循例法,那便请刘大人帮着本宫回忆回忆,东离开国至今,这祖制例法中所言的公主,有哪一个,够得上与本宫相提并论?!”   高位之上传来的女声清冷非常,透着蚀骨寒意。震惊之下仓惶抬头,那一身华贵宫服立于殿侧的少女,十五岁及笄之年,清丽面容上却稚气全无,一双傲然凤目令人生怵,秀眉微扬,睥睨之势,周身萦绕的,是天家之女无人可及的霸气威仪。   竟是一瞬心惊,老臣俯首,再不敢多言。   东离珑瑜公主,先帝嫡长女,手握龙虎营兵权。诚然,这一切虽然特别,却还不足以奠定公主无人能及的尊贵地位,方才那一句中的相提并论,言的,便是公主如今为东离唯一帝女之身份。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ω_.t x t 0 2. c o m   先帝登基,当年夺位之争,皇子王孙杀的杀囚的囚,如今唯余安王一脉,却是以戴罪之身保其爵位。当今圣上膝下无嗣,百年之后这东离皇位由谁来继?除却女儿身,这珑瑜公主无论身份地位均是上佳之选。联想方才圣上一番破祖制开先例之言,王维身躯一震竟是背脊全湿,当即俯身叩首,再无话可言。   若是圣上心中竟是做此谋划,那公主岂能轻易言嫁?恐怕这七国选婿,才是圣上手中这盘大棋真正的开端。   额前渗出冷汗,一滴落在大殿方石上,隐于砖缝间。大殿之上一片沉寂,半晌才听高位之上传来一如既往的清淡男声:“传朕旨意,宣侍诏,拟国书,朕要广昭天下,为东离唯一帝女珑瑜公主七国选婿,亲选,驸马。”   ------题外话------   今天首推啦,晚上8点加更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撒花~~^o^~ 024温柔乡(首推加更求收!)   那日,当加盖了九龙金印的东离国书穿越万里千山传至大泱以北那片广袤平原,置于北丰瑾帝皇案之上的那一刻,皇城一隅,云烟小巷,靡靡笙箫之中,北丰七皇子沐隋枫正斜身靠在一处软榻上,伸手接过面前美人递上的琼汁,轻抵唇边一饮而尽。   垂手将那琉璃杯轻轻置地,长指一推那酒杯便沿着桌角滚了去,广袖之下露出一截纤长手臂,伸手上去拂了拂面,眼波轻转慵懒一眼,便是看得身前服侍的少女娇羞低头,面上烧红一片。   对面,隔着一方矮几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的某公子,自温柔乡中抬起头来,看着软榻之上一袭紫衣长发未束的某殿下,不由轻轻咂舌。这厮这姿容,往那一躺,说是来玩儿的,倒不若说是来抢生意的!   对面那七分艳羡略带了三分嫉妒的眼神火辣辣的叫人想忽视都难,榻上美人微眯了一双桃花眼,扬手遮在额前,偏头眼风淡淡扫过来,这一抬手一垂眸间,登时又是迷倒美人一大片。   某公子暗暗咬牙:“七殿下这般姿容,若是个女子,安之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收入囊中!”   到底是醉了,醉话一出便是连底线都不知道在哪儿了。榻上之人本是迷蒙有了睡意,听此一言身形一顿,随后便是一声长叹,挑眉冷哼:“呵,本殿下若是女子,这般绝色,哪是你这种货色能追得上的?”   一句话尖酸刻薄,刺得某公子红了脸,逗得众美人掩了面。被刺激狠了的某公子一个激灵,挑眉换上一副登徒子嘴脸,笑得愈发浪荡:“呦,今日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话中有话呢—~—若是女子追不上,那…男子呢~莫非很是有戏?”   这话旁人听了去,定是觉得比起前话来是愈发难听了,岂料那七殿下听后却是乐了,勾唇一笑,那微微弯起的桃花眼萃了三分酒意,晶亮晶亮的,那笑便是瞬间耀过了漫天星辰。   伸手接过身前少女递上的酒杯,却是忽略了那剥好的葡萄,又是杯酒下肚,七殿下笑得愈发灿烂:“是啊,便是这个意思了,你又是怎么想的?”   说话间,微仰首,唇轻勾,那对浅茶色的桃花眼真真是万分勾人,也就只有面前这位黎大少方能直视保持坐怀不乱了。   两人这般打趣,厢房里大多是熟知两人性情的老人儿,并不以为意;却是那新进在软榻前服侍的小姑娘,闻言略一呆愣,直直目光将两人扫了又扫,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甚是精彩。   正闹着,厢房大门忽然打开,一红衣女子双臂环胸出现在门口,神情冷淡,出口更加冷淡:“黎公子七殿下,这‘云烟阁’是从白日待到天黑了,还不走?”   黎安之黎大少闻言偏头,面露喜色:“琴烟!”   软榻之上睡眼迷蒙的某皇子亦是扬起头来,笑得醉意满满:“琴烟…”   红衣女子将两人看了看,更是蹙了眉,扬手便将屋内陪侍的姑娘们全遣了出去,这下黎大少不干了:“琴烟,哪有老bao像这样赶客的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也不看看殿下都醉成什么样儿了!”琴烟没好气地绕过黎大少,快步行至软榻前一把将歪在上面的某人拽起来,“殿下不是今夜还有宫宴么,喝成这样怎么行?”   凶归凶,该做该安排的却是一样不落,片刻之后,两位流连烟花场所的纨绔子弟已是完全收拾妥当,灌下了解酒汤,又叫了马车,金玉其外的两人被悄悄送至云烟阁后门,一个打发回府,一个打发回宫。   马车之前,琴烟叹气,扬手将面前之人的披风领口紧了紧:“夜里不比白日,到了宫里下车步行仔细着要冷,下次出来多穿一些。”   嗯,温顺应了一声,又是自己伸手将披风拢了拢,那雪色狐裘配上内里紫色华服,映着褐色长发茶色双眸,那本就白皙若瓷的肌肤在街灯之下愈发莹润似玉,叫人徒生妄念。   北地春夜还是清冷,凉风一吹酒劲上头,站在一旁乖乖等着的黎大少没了耐心,上前拽了某人一把:“回吧,头疼…”   “嗯,”沐隋枫淡应一声,却是没动,只是回眸将黎安之看了看,随即笑了:“要不是有宫宴,今夜真想一醉方休,在琴烟这儿再待上一天一夜。”   “行了,改日再来,来日方长…”黎大少已是有些口齿不清,打了个哈欠,胡乱应付一句。   下一刻,却是长指压肩,兄弟凑近一步,淡淡勾唇,那个笑容里酒意阑珊,却横生了肆意。   “安之,今日东离国书便到,我已经想好了,要去东离,娶公主,做驸马。”说完,便是头也不回,侧身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事情发展太快,原地呆立的二人均是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还是黎大少先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琴烟,她竟是面色素白。   “那个琴烟,你先别慌,那厮多半说的是醉话,不可信,不当真!”黎大少赶忙开口安抚,对方却是呆呆的,丝毫不见回应。   “呃…琴烟,外面凉,你先进去吧…我也走了,这件事明日我帮你问问,多半就是瞎说,你别担心。”   又是劝了一阵,恍惚缓过神来的琴烟才忽觉尴尬。淡应了一声,催了人上车,待到马蹄声再次响起,她还是有些神游天外,模糊间只听那车轱声中夹杂了几句人声,似还在叫她不要担心。   车行渐远,片刻之后这处隐于花柳之巷的偏僻后门便是一片清冷,再无人声。伸手抱了双臂,转身举步,回眸的瞬间,唇边轻溢了一抹苦笑。   不要担心?她本就,从来没有担心的资格。   ——   北丰皇宫,景欢殿,扬扬丝竹声,殿中舞姬身姿妙曼,流云广袖在殿中轻扬。   今夜乃是家宴,位列的均是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席间欢声笑语不断,气氛融洽。   高位之上,北丰国君瑾帝已不知是第几次沉眉望向那敞开的殿门了,终是一杯清酒入喉,面色不豫:“枫儿又跑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到?”   闻言,高位右侧气质雍容的贵妇浅笑着开口道:“想必又是出宫玩儿去了吧,枫儿毕竟年纪尚幼,贪玩也是正常。”   开口的,便是北丰皇后端木氏,这话听着是在帮着开脱,温婉话语中却没少带暗讽之意。高位左侧,一袭深蓝宫装姿容艳丽的戚贵妃闻言轻笑,一双妖娆桃花目尽带冷色:“本宫这做母妃的尚且不知枫儿去向,皇后娘娘倒是清楚得很。”   如此不敬之言,殿下不少人听了去,话落端木皇后瞬间僵了颜色,持了手中酒杯,却是不再多言。   戚贵妃,出生将门,十六岁入宫以来承蒙圣宠多年,膝下育有二子,身份自是尊贵;偏又生得一副骄傲跋扈的个性,却是深得瑾帝纵容,便是当朝皇后,也不得不忌她三分。   一时殿上气氛微僵,殿侧,薄唇轻勾,一张俊颜上始终带着轻佻笑意的二皇子沐隋煜,抬眼扫过高位,唇边的笑意愈盛愈冷。   呵,也不知,是一把年纪那般身份还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后妃来的可笑,还是那明明美人当前却视而不见,满心只会记挂着自己儿子的当朝天子,来的可笑!   正想着,便听殿外宦侍一声尖细通报——七皇子殿下到。   ------题外话------   首推啦,妖娆驸马出现啦,各种被觊觎有木有!   亲们踊跃收呀~^o^~ 025手足情(首推求收!)   殿外徐徐而至的那人,无论何时何处均是一道亮眼风景。   一袭青墨宫装,衣领袖口石青色螺纹滚边,衣摆前襟,大片黛绿暗压团状祥云,腰间束以藕荷色宽封腰带,恰与领口处同色中衣相称。一身装扮浓淡得宜,衬得清隽五官更加出尘,真是眸未动却含情,唇未扬却带笑,饶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眉眼处却是抑不住的风情。   七皇子入殿行礼,见了心爱的小儿子,瑾帝哪还有气可生?免了礼赐了座,一偏头看见殿侧佑安公主正弯了一双杏目拍着身边锦团冲他笑,七殿下扬扬眉过去坐下,与公主并了一桌。   殿上气氛转霁,莺歌燕舞再起,醒了酒便觉着饿,七殿下坐下后立马开始四处搜刮案上糕点,佑安公主见了赶忙殷勤着到处端了果盘送过去。   高位之上,端木皇后看着殿下小辈相处融洽,清丽容颜泛起淑婉笑意:“一个个平日里看着倒是有模有样,这凑做一堆便显了小孩儿心性,还不来人给七皇子送点水去,这么吃不得噎着。”   嘿嘿,殿下小公主受了调侃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手上端盘子的动作却是不停,皇兄你尝尝这个,这个更好吃。   这么一副兄妹情深,殿上不少人看了会心一笑,气氛正好,又听端木皇后淡笑着开口道:“都道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连佑安都要及笄了,明年枫儿便要行冠礼,想来婚事,也该订了。”   一番话落,旁侧之人均是一惊,气氛陡然由热转冷,皇后却是端了一碗热茶起来轻抿一口,气定神闲。   在座谁人不知,在北丰,这七皇子殿下的婚事,是个禁忌。   北丰瑾帝膝下共育四子,其余三位皇子早年均已封爵纳妃,却唯独这最得圣宠的七皇子殿下,几年来圣上与其生母戚贵妃对其婚事只字不提,以至七殿下已近弱冠之年仍未册妃,甚至至今仍居宫中,在皇城连个别府都没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众人心中自是猜忌万分,而愈是这样,面上便愈发不能说,久而久之,七皇子殿下的婚事倒成了忌讳一般,再无人胆敢提及。   而今日,这么一个场合,却被皇后娘娘如此大方自然当众提起来,下位不少人偷偷打量圣上脸色,从那忽起的不豫中可以看出圣上事先并不知情,那皇后娘娘如此这般胆大行事,心中又是作何打算?一时众人皆是止了动作,数道目光暗暗投向高位。   戚贵妃便在此时开了口。   “本宫皇儿的婚事,自有本宫与圣上决断,就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一句话,语气冷到了极点,那艳妆之下的桃花眼亦是一翻朝着皇后淡看了去,带着不悦。   轻放手中瓷杯,端木皇后脸上仍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那般神态,与方才那被冲撞之后亦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截然不同。   淡然眸光直接对上那双冷眸,皇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了帝后应有的威仪:“枫儿的婚事若放在平日,的确轮不到本宫多言。只是如今东离国书已至,东离王广昭天下七国选婿,放眼北丰,只有枫儿一人符合驸马人选。如此牵扯了国事,本宫身为皇后职责所在,此事便不可不提,望戚贵妃不要介怀,也望圣上能听一听臣妾肺腑之言。”   皇后大庭广众之下将话说到这般,若是处理不当拂了皇后面子便是损了天家颜面。当即殿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瑾帝面色一沉扬手退避了舞姬乐师,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气氛直转。   堂下众人虽然不言,其实多数人心中都明了,皇后刚刚一番话句句属实,亦是在为北丰做最好的打算。   东离公主七国选婿,虽说是只要德才兼备文武双修的适龄未婚男子均可接皇诏竞选驸马,可是这大泱诸国哪个不是上有天家皇族,试问又有哪国大臣胆敢逾越至此将儿孙送去别国作驸马的?   如此一来,这驸马人选的范围便是缩小到了各国的皇亲国戚之中,再除却储君和已册妃的,适龄人选便更是少之又少。这般情况放在北丰,放眼整个北丰皇族,竟然就只唯余了七皇子沐隋枫一人。   今日将那东离国书压在案上,瑾帝本不愿再提及此事,可那东离除了向六国送了国书之外,还用了皇诏广昭天下,如此一来早在五日前东离皇诏一出此事便已传遍了七国,此刻被皇后这般提来,根本无从回避。   面上浮现一抹阴鸷之色,瑾帝将手中酒樽往案上重重一叩,冷冷开口:“七国选婿,大选驸马?历朝历代,哪国公主不是下嫁朝臣和亲他国?如此荒诞之事,难道要朕送我北丰皇子入赘东离,成为天下笑柄?!”   静悄悄的大殿上回荡着北丰天子低沉的怒气,殿下众人均是垂首避开戾气,下位首席边,三皇子沐越霄却在此时霍然起身,躬身拜向高位:“启禀父皇,儿臣私以为,正是因为东离此次是大选驸马而非出嫁公主,我北丰才非去竞争不可。东离那珑瑜公主乃如今东离皇室唯一血脉,此次东离王招驸马入赘,便是暗喻公主储君地位,若是这般其余诸国定将全力争夺驸马之位,如此良机,我北丰断不可放弃,望父皇明鉴!”   这番话审时度势,分析得有理有据。   北丰地处大泱以北,地广人稀,并不算民富兵强,近年来西边疆域更是和西梁国摩擦不断,时而爆发小规模战争。如若此次东离驸马大选正如三皇子所言是为了铺呈公主即位之路,那得驸马之位便等于得了东离这个盟友,倘若日后公主真能登基为帝,只要善加利用好好控制,更等于,是得了整个东离!   高位之上那几番神情微变堂下有心之人自是看在了眼里,挑眉轻笑一声,冷淡声线裹着几分讥谑飘然而出:“瑞王此番言论的确有理,只是本王听着不免好奇,瑞王又怎知我们这七皇弟,够得上东离公主七国选婿的标准?”此话出口凉薄,暗含讥讽,说话的竟是与七皇子一母所出的同胞大哥,宁王沐隋煜。   一时殿上气氛更加诡异,本是有些云里雾里还搞不清状况的佑安小公主倒是将这句话听了明白,登时急红了脸。刚要开口,却闻身侧忽然响起一个清淡男声:“皇兄见过东离国书?”   沐隋煜闻言一顿,冷面不语,又听对面云淡风轻开了口:“皇兄既是没见过,又怎知隋枫够不上驸马资格?”   一句话问得平静,说话的时候,那靠在桌上的长指轻轻滑过酒樽杯沿,一双淡看过来的清冷桃花目还是隐隐透着风情,而此刻那风情却是冷的,陡然望进去,竟似一汪幽冷深潭,叫人寒意乍起。   此言一出,左右之人面面相觑。这么看来,那素来万事皆不关心成日花天酒地只知享乐的七皇子殿下,此番,竟是有意那东离驸马之位?   容不得他人再胡乱揣测,下一刻,七皇子便是缓缓起身,俯身拱手,拜向高位:“启禀父皇,隋枫有意竞争东离驸马之位,方才回宫路上一时兴起已去那东离驿馆接了皇诏,未先禀明父皇母妃,还望父皇恕罪。”   ------题外话------   白家的七殿下要去东离竞选驸马了哦~两只马上就要珠联璧合横扫天下啦~求收藏哇!   话说安王觊觎东离皇位,白家小公主就引来一帮觊觎东离皇位的人和他争,霸气了有木有!~^o^~   p。s今天为了首推早更文一小时,收藏快快长哇~ 026不容弃   一席宫宴,帝王盛怒,拂袖而去;家宴草草收场,景欢殿外,夜意阑珊。   出了景欢殿,从那殿后的青石小径绕出去,穿过一片杏花林,便到了皇城御湖边。凭栏远眺,一池墨色湖水平滑如镜,一轮幽冷明月自挂天边,星稀云淡,朗朗明月映上湖面,水天一色。   轻卷的夜风绕过发丝,带来一缕清雅杏花香,入夜的春风乍暖还凉,拂在面上,醒人心智。   身后传来佩玉轻动,湖边人回头,月色映上来人清隽面容,他淡淡勾唇:“三哥。”   那一袭白衣负手而来的年轻男子便是端木皇后之子,瑞王沐越霄。沐隋枫唤他一声三哥,却称自己的嫡亲兄长为皇兄,当即亲疏尽显。   沐越霄缓缓行至御湖边,与皇弟并肩而立,举目远望,眼前月夜琼花,果然是风雅之致,只是这般绝佳景色,想来,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同身边之人共赏了。   良久,才闻得夜风之中一声轻叹:“都想好了?”   “嗯,此事得成,多亏了三哥同皇后鼎力相助。”   沐越霄微侧过身,望向身边人。月色之下,那丝丝浅赭色的长发愈显寡淡,平眸远望,如常神色,那微微抿起的唇边,却浅浅都是凉薄。   他心知他对北丰本无留恋,如今有这个机会远走,他离开了,便不会再回来。   嘴角弯出的那抹弧隐隐带了苦涩,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回眸又将湖面望了望,沐越霄轻笑一声开口道:“谈不上鼎力相助,母后这么做本就含了私心…倒是可怜了佑安,知道你要去东离之后狠闹了一阵,刚被安庆妃押回了雨翎宫。”   “嗯,”沐隋枫浅笑一声,言语中带了一丝愧疚,“此事是我对不住佑安,后面得想法子好好哄哄她才是。”   今日宫宴最后,瑾帝震怒,戚贵妃亦是震怒,直至最后都没有决定参选驸马之事,沐越霄回头,看向沐隋枫:“父皇当真会让你去东离?”   身侧之人,眸光还是淡淡落在那湖水间,闻言轻勾起唇来。   高位之人,权势当前,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放心,一定会。”   ——   千里之外,东离皇宫,重云殿。   玄衣檀带,腰间佩剑,东离禁卫巡夜,今夜走过这重云殿前已是第二回。偏头望向那百级石阶尽头,重檐庑殿,雕栏玉砌,巍峨磅礴,那紧闭的大殿朱门内透出幽暗烛光,暖色,却显出苍凉。   不由便是放慢了脚步。   他不知自己是在等什么,又是在期待什么。   东离七国选婿的皇诏下了已有五天,他却是在那日凌霄殿凉亭一别之后,再没见过她。   护国大将离京复职,临行之前启奏圣上留一子于京,御前任职,最终留下的,便是三子萧寒。   要说这位萧家的少将军,本是北域边境一员猛将,如今却留任宫中入了禁军,表面上看是屈就,却是前朝后宫,人人都明了个中深意。   萧老将军留子于京是求娶公主之意,而圣上应允便是暗许了驸马之位。加之萧少将军少年英雄还对公主有救命之恩,怎么看这场英雄救美引出的良缘都已是水到渠成只等不日赐婚,却不料几日之后圣上却于早朝之时突然提出为公主七国选婿,一时朝野震惊。   巡夜的御前禁卫大多是朝臣世家之子,对于此事的始末多少知道一些,如今看那萧统领在重云殿前慢了脚步,均是心知为何,纷纷将视线投于那夜色中的大殿。   却在此时,忽见那朱漆大门一下打开,开门的宫人退避两旁,迎出一个身着雪青宫装的女子来。女子步出大殿,走了两步微微一顿,头上的八宝珠钗在宫灯映耀下闪动莹润光亮,凤目轻垂淡看过来,竟是珑瑜公主。   垂眸,抬眼,四目将将对上,眼前那整排白玉石阶在月夜之下一片素银,她遥遥立于石阶顶端,他静静侯在阶末广台,她看着他,那般眸光淡淡神情平静的样子,就像那日亭台水榭,她于初阳中绽放的那抹娇羞笑容,只是幻觉。   收回目光,他跪地行礼,参见公主。随后,绿衣宫人快步到了身前,通报,说公主召见。   重云殿外,僻静一隅,退避了左右宫人,她站在那蔓萝青青的藤架下,回眸静静看他,叶间点点银白月光落在她的宫服上,添了冷意。   她开口,声音清淡。她说,身在其位,便谋其事,珑瑜身为公主,自有公主应做的事,这一点,想必萧将军一定懂。   这么一句话,便是,她给他的解释了。   这五日来,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次,这个解释,她会如何来说。   七国选婿皇诏一出,宫中流言四起,说亲选驸马是公主授意,他原以为她会否认,如今看来,她却是默认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她可以英姿飒爽明媚如骄阳,亦可以娇羞可人温柔如宛月,而此时此刻,她却是凤目清冷面色沉静,淡淡的神色中,难掩疏离。   他却觉得,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而她,竟是没有打算再对他隐瞒下去。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震惊之后,却似乎,隐隐多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欢愉。   此次入京,围场初遇,随后郡主坠马,公主落水,贵妃被疑自缢冷宫,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亦太过巧合,他不是辩不明白,只是,不愿深想。   而那日皇诏出,五日的时间,他将遇见她之后发生的种种,细细在心里想了个透彻。   今夜,他要猜测的她的真心,她全然剖开摆在他面前,原来哪怕看见的尽是痛楚,他也不愿,她再对着他演戏了。   这一刻,他终是明白,无关对立身份,无关有情无情,这个女人,他是真的放进心里了。   一句在其位谋其事,她说的,又何止是驸马大选之事,她一句话,便已是将前面诸事都道尽了;   她说他一定懂,这一句懂,说的又岂止是她的心事,安王谋反,他依计行事,因的,无非亦是一句,在其位,谋其事。   她与他,生来便是对立身份,算计也好利用也罢,如若情形对调,换做是他,他并非就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自是一切都懂;   所以,便是知她欲擒故纵,知她心狠手辣,她却还是她,那般心动,怕是这世间再无旁的女子能给他了。   当下此刻,棋局下了一半她却是断了后路暴露心思给他看,引六国入境想来她有了新的谋算,这便是要,弃子了么?   可是如今,他又岂容她说弃就弃?   他争战多年战功赫赫,如今北域十万大军凭他一人调令,他不见得护不了她周全;   她处心积虑费心周旋,为守江山以自己为饵引群雄争霸,她又怎知赢的不会是他?   淡淡一句话说完,她便不再多言,他沉默,她便在一旁静看着他,那双凤目萃了清冷月华,独透寒意。   半晌:“话已说尽,萧将军请回吧。”说罢,她转身欲走,却是下一刻,手腕一紧,倏然一个拉力,重重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那一身如夜色般幽冷的雪青华服,触手冰凉。   用力环上她的肩,他偏头,低沉声线抵上她的耳:“你要的七国选婿,若是最后,我赢了呢?”   肩胛骨被箍得生疼,她的身子有些僵,微乱的发丝伴着他的气息轻拂在两人脸上,半晌,才听她轻声开口:“若是萧将军赢了,便是东离驸马,珑瑜嫁你为妻,绝不食言。” 027局中人   那一夜,北丰湖畔,他薄唇轻勾于一池水月之滨与皇兄共话未来;   那一夜,东离高殿,她面色平静于一树藤蔓之下与少将订立契约。   那一夜,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那一抹月光,   是深宫内院,氤氲水汽间,离了青丝置于梳妆案前那金玉宝钗上的一点明亮;   是前朝御前,肃穆幽深中,隔了外世闭于戌末亥初那宫闱重门前的一束银白。   是大泱以北,宁静御湖边,映耀了漫天繁花落入那浅茶眼眸中的一抹艳色;   是东离寒地,西北行宫内,沉浸了多年谋算倾斜在紧攥大掌边的一地苍凉。   那一晚的月光,清冷洒在大泱七国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同一片月色下,或心如止水,或志在必得;或静观乾坤,或怒不可遏,   一个个,此间局中人,共赴一台戏,   天下七分,东离始乱,六国沓来,狼烟,将起。   ——   东离圣上遣国书,立皇诏,于大泱七国选德才兼备文武双全者赴东离驸马大选,经比试脱颖而出者,纳为东离驸马,配东离珑瑜公主。   上谕一出已近半月,近日京中却是谣言四起,曰东离珑瑜公主与当今圣上关系过密,实已超出叔侄情意,有悖伦理纲常。   传言曰,东离珑瑜公主早已过及笄之龄,却仍时常夜宿帝君寝宫明安殿,与当今圣上同榻而眠,如此逾越叔侄关系的行径,实有辱天家颜面。   更有甚者,谣传先前圣上宠妃淑贵妃之死,乃是因其无意撞破圣上与公主苟合丑事,被圣上私下处以极刑,再以病逝厚葬,掩盖事实真相。   如此污秽不堪的风言风语,竟是在东离皇都愈传愈盛。只是重罚严惩,却管不住人心碎嘴,反有欲盖弥彰之意,一时谣言满天飞,大有传出东离传遍七国之势。   这样的言论即便是身居深宫也定会有所耳闻,但几日来公主却仍是一副寻常样子吃喝寝宿,重云殿亦没有少去,完全不顾四周隐隐透着深意的目光。前日,就连久居别院不问世事的德太妃亦是传了公主过去,一番谈天之中处处试探,公主却是当毫不知情一般应对了过去。   虽然公主面上什么都不说,但是看着公主近日愈发没有笑容的脸,乐桃心中很沮丧,想了她能想的一切办法哄公主开心,却是不见起色。   又是一日,午后公主在寝殿内室小憩,写意在外室侍奉,吱呀一下殿门打开,乐桃轻手轻脚溜进来。   写意看看她,微蹙了眉:“这几日怎么老不见人影,公主身子不好身边离不得人,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子做不可?”   写意这几日也是心情烦躁,开口自是语气不好,乐桃愣了一下嘟了嘟嘴,委屈道:“我没乱跑,是去后厨给公主炖雪玉莲花羹去了…公主这几日不是心情不好么,我就想着吃些好吃的兴许能开心一点…”   望着对面那委屈深深的小眼神,写意叹出一口气,倒是错怪了她,伸手轻拍了拍乐桃的手以示安抚,写意放柔声调:“你这丫头倒是有心,是我错怪你了。”   嗯,乐桃轻应一声,在桌前坐下,神情黯淡:“公主这几日看着愈发憔悴了,身子还没大好,又遇上那些破事…”   见写意不答,她又长叹了口气:“若是萧将军能长来凌霄殿陪公主就好了。”   写意闻言淡看她一眼:“怎么说?”   嗯?乐桃哼了一声,轻言轻语:“公主不是喜欢那萧将军么,那日公主约将军见面,笑得那么开心,自从围猎回来公主几时有那么开心过?若是萧将军能常来,公主身子肯定不日便能大好。”   写意看她一眼,乐桃这个丫头虽然灵巧却也最是单纯,个中深意自是不便与她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写意未经细想淡淡开口:“公主这个样子也未尝不是好事,凡事都憋在心里强颜欢笑更是伤身。”   没头没脑一句强颜欢笑,乐桃听得一愣,用她的脑子想了一阵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激动脱口而出:“那萧将军莫不是听信了那宫外谣言,不要我们公主了吧?!”   此话一出,写意大惊,刚要压低声音斥她一句,便听内殿传来了一阵轻响。   “在说什么?”   清冷女声,声线平缓,淡淡从内殿传来,写意乐桃均是一惊,垂首从门廊绕进去,只见公主一身白衣坐在床沿,一双冰凉凤目幽幽看过来。   两人将头垂得更低,余光瞥见公主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殿内压抑冰冷的气氛镇得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乐桃。   “在说什么?”在梳妆台前坐下,公主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冷了。   身后,乐桃咬唇,一下跪倒在地:“奴婢该死,请公主责罚。”   转身,一双冷眸将跪在身前的侍女看了看,半晌,才听上位传来清冷女声:“今后本宫不想在这凌霄殿再听到一句有关那谣言的话,违者重罚,记住了吗?”   写意也跟着跪下,二人垂首叩在地上:“回公主的话,奴婢谨记公主训示。”   “嗯,”回眸转身,轻执起桌上那枚白玉簪,纤长玉指轻轻划过莹润簪身,“乐桃,你不是炖了雪玉莲花羹么,去端来,本宫正好有些饿了。”   虽还是神色清冷语气平淡,闻言乐桃却一下子高兴起来,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星点泪花,咧嘴一笑:“奴婢这就去,公主稍等,马上回来!”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伤心容易开心也快,写意看着那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淡淡勾唇,持了案上长梳,轻轻梳起眼前那一头如瀑青丝。   镜中,那消瘦不少的清丽容颜褪去了婴儿肥,柳眉凤目,肌肤胜雪。微微削尖的下颚,轻轻上扬的唇角,那隐于眉间淡淡疏离的气质更添神韵,称上近日周身愈盛的傲然之气,蜕变过后的公主殿下,如今便像是一树临风而展的江岸雪梨花,孤高傲世,绝美凛然。   纤细梳齿缓缓没入青丝之间,良久,听那淡淡声线从身前传来:“写意,那盛传京中的谣言,你有何看法?”   长指轻撩起一缕发丝,写意轻声开口:“回公主的话,此番谣言在驸马大选前传出,且有愈传愈盛之势,想必背后定是有人操控,意在阻挠驸马大选顺利进行。”   抬眼将镜中少女望了望:“公主可有应对之法?”   “无需应对,这样便很好。”   铜镜之中那少女还是一副淡然模样,轻勾了唇角。   “听信谣言之人,太蠢,本宫不屑于要;吝惜面子之人,太迂,本宫亦不屑于要。那为求真心而来的人,听了这般风言风语,想必亦是望而却步了吧,这样正好,又去了一批软弱无用之人!此番,那蠢的,迂的,无用的,全都筛了去,剩下的,又会是些什么人?”   一番言语,说到最后竟是带上明快之意:“剩下的,便是那些不畏人言冷情无心为了名利权势一切皆可舍弃之人,如此,不是正和了本宫心意?”   话落,一抹艳色自唇角轻溢开来,铜镜之中,那双妖娆凤目闪现动人光亮,灿然若星,慑人心魄。   ——   东离皇都,丞相府,厢房内院,空气中浮动浓郁药味,一老者侧身躺在塌上,室内光线昏暗。   木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一缕光线透进来,下人立在门口低声禀报:“大人,宫中的御医大人来问诊了。”   床上老者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开口撵人:“老夫无用,枉费圣上一片苦心,这病恐是好不了了,御医请回。”   良久,身后却是静悄悄的,不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老者终是忍不住,一下回过头来:“老夫无需…”   话说到一半,却是生生抑住,眼前那负手而立的男子,斜眉入鬓,眼眸深邃,鹰勾状的鼻翼棱角分明,一抹刀唇暗含冷意。   “…王…王爷?!” 028纷争起   此刻出现在丞相府白相寝居的,正是本该待在西北行宫无圣上召见永不得入京的罪臣——安王冷岚。   对上那双幽冷深邃的眼眸,白信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对面,看着那形容憔悴却明显不若他装出那般病重的老臣,那双阴冷眼眸隐隐带出狠戾。   两个月,仅仅只是短短两个月时间,情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那春首围猎,珑瑜公主骑射场上大放异彩成功吸引了萧寒,并设计害若儿坠马;   再到皇宫家宴,又是那个珑瑜公主,利用落水一事一举除掉了两颗他千辛万苦安插在宫中多年的棋子;   接着便是贵妃冷宫自尽,整件事做的干净利落片迹不留,以致白信误认安王府违背诺言弃子杀人,这一番反间计,用得真是凌厉狠绝,直击要害。   最后,便是利用白相称病,压制王维一派提出七国选婿。得驸马之位,便等同与东离结盟;倘若能助公主即位,更等同于得了整个东离!如此一来,大泱诸国对东离均是虎视眈眈,他多年以来与福安连禹暗通曲款建立的盟友关系,几近毁于一旦!   而偏是如此危急时刻,福溪之子萧寒竟是主动提出要参选驸马。这个手握北域十万兵马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本是他最后攻城的最佳助力,如今却是悬于敌友一线,真心难辨!   他蛰伏十年苦心经营的成果,他卧薪尝胆全力谋划的道路,却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被一个年仅十五岁刚刚及笄的公主,翻云覆雨颠倒乾坤,颠覆至此!   而如今,七国选婿已是势在必行,萧寒参选亦不得直接否决,如今形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安王府唯一的反击却只是放出流言玷污公主名节以期阻挠驸马大选,实在是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远在西北,鞭长莫及,直到五日之前收到信函,得知公主七国选婿,他才惊觉京中原来尽是些无用之人;不得已搁置与福安连禹间的谈判,冒着被国君暗杀的危险潜伏入京,居然最后还要他亲自出马,收拾这副烂摊子!   面前的老臣,位高权重纵横朝堂多年,不料却是如此软弱之辈,一个丧“女”之痛便能将其打击至此,居然轻易中那反间之计将多年盟约弃而不顾,果然是年老志穷,已不复成大事者应有的气魄。   只是如今,稳住白相,操控驸马大选才是当务之急,所有愤恨不满只能生生压抑在胸口,阴冷双眸直直看入那震惊眼眸,安王冷冷开口:“淑妃之死,与安王府无关!”   一句话落,白相大惊。当日宫宴,公主侍女直指贵妃与内侍私会,有凭有据,却不至将贵妃当即问罪;回府之后他当机立断命人掩盖淑妃身世之谜,抹去淑妃与内侍裕泰之间一切关联,不料却在隔日凌晨,意外得知淑妃自缢冷宫的消息!   能在冷宫无声无息处死一个人,除了安王府,还有谁能有这个能耐?杀了淑贵妃便等于断了圣上调查线索,除了弃车保帅心狠手辣的安王府,还有谁有杀人动机?!   只是前一晚,他才刚刚夜访将军府,明确提出要保贵妃一命;当面应承他,却转头便将人除了,如此背信弃义任意而为,将他相府尊严置于何地?!   他倒头称病,便是无声反抗,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安王大计受到重创,他甚至心生快意,却不料,安王竟会亲自入京,出现在他面前。   安王又岂是等闲之辈,对面老臣几番情绪微动他早已觉察,冷眉一扬:“除掉淑妃之人,乃珑瑜公主!”   不待白相反应,安王面色阴鸷,上前一步,冷声开口:“本王大计,淑妃裕泰身份,珑瑜公主已是尽知。”   东离皇权根基不稳,安王势力多年渗透,盘踞朝堂军营。即便是洞悉贵妃身份,牵扯出相府,甚至查出与安王府有关,上亦不敢轻举妄动,明治安王府谋逆之罪。而这,便是东离国君多年隐忍不发的原因。   而如今公主这一招,以暗打暗,以毒攻毒,除去一个威胁顺便嫁祸安王府,打得敌营自乱阵脚再乘机谋利。此一招攻心为上,城府之深,心肠之狠,让人惊叹,却实难让人相信竟是出自那年仅十五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之手!   白相脸上难掩的震惊安王看在眼里,却也不愿再多费唇舌。如今公主已是从暗处渐渐到了明处,之后明争暗斗自不会少,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让白相复朝,接手驸马大选事宜,才能在之后占尽先机,同公主和圣上一较高下。   剑眉轻挑,安王冷冷勾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敢问白相,这场病,要病到何时?”   床榻之上,老臣不语,花白的眉须下一双精明双目却隐隐透出谋算之意。   说到底,他配合安王谋权大计,基于的本就是互惠共利的合作关系;如今东离形势剧变,圣上大有扶持公主登基之意,而公主除了手握龙虎营兵权,和萧家少将军亦是关系匪浅,已是皇权的有力争夺者。   而相比老谋深算阴狠毒辣的安王,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公主自是更易操纵,这几日他为了反击安王府刻意称病,随后亦生出了坐山观虎斗,观察形势再择阵营之意。   而白相心中的这番谋算,自是逃不出安王这只老狐狸的眼睛。   冷哼一声,安王那冰冷的笑意中带上一抹讥谑:“白相素来善于审时度势,只是由本王提醒白相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于本王,白相是同谋共利的盟友,他日本王登基,白相便是开国功臣;于公主,白相却是谋害国君的奸佞,若是公主登基,白相怕是公主第一个要除之后快之人!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不用本王多说,想必白相自是再清楚不过。”   说罢,安王大手将衣摆一掀,调头大步走出寝居,唯余白相一人坐在床头,望着那空旷门厅,沉思良久。   不日,白相大病渐愈,于早朝之时受皇命,担公主选婿大典主事一职。   尔后,订流程,设尺度,完善初审制度,在白相亲历亲为之下,驸马大选事宜有条不紊顺利进行,经过一系列初步筛选,待到通过初选的七国才俊终将共赴东离参加殿选之时,已是莲叶接天浓荫蔽日,东离迎来了繁盛的仲夏时节。 029颜倾国   东离公主七国选婿,初选标准两条:   首先,参选者必须是年十八至二十三岁间的适龄未婚男子;   其次,该男子必须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容貌端正,身家清白。   最后,七国符合要求的参选者互相比较分出高下,一国择至多二人,赴东离参加驸马大选。   最终,经过层层筛选严格把关,最后交予公主手中的,是一本仅余了十人的花名册。   隔日午后,闲闲靠在寝殿一侧的软榻上,身侧乐桃手持一把绢扇乖巧地扇着风,公主顺手拿起先前置于案上的镶金软面册子,细细翻看。   此次驸马大选,除南疆无人参选之外,东离二人,西梁一人,北丰一人,中山福安连禹三国各两人,共计十人。   东离的两个人选,其一便是护国将军府少将军萧寒,另一个,是太尉王维次子,王思远。   东离前朝,文武百官分了两派。一派是以白相和王太尉为首的文派,另一派,是以御史大夫苏玖翎为首的武派,两派势均力敌,且诸事争锋相对,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这次公主大选驸马,东离看似是在文武两派中各择了一人,但是冷秀颜心中清楚,这萧家王家均属安王一派,尽占了两个名额。   想来那苏家长子苏荃,文韬武略气度不凡,本是驸马之位有力竞争者,却因初选之时刚满了二十四,生生因为年龄不符淘汰出局。   可这初选时间本就可人为控制,白相一派利用权职之便故意阴了苏家的名额,苏御史又怎会看不明白?朝中受了一肚子气回家鞭策小儿子参选,结果苏秦苏大少爷一口回绝,扬言心有所属无意驸马之位,差点将素来老成持重的苏御史气得吐血三升。   苏家这场闹剧作为驸马大选前的一碟开胃小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传了许久。只是回想起那日春首围猎苏秦那小子对着冷芳若那万般殷勤的模样,冷秀颜也只能心中叹息,望苏大少爷自求多福。   翻过东离,便是西梁。西梁皇姓为宋,当朝国君膝下共有二子,皆为帝后所出。嫡子宋湛已立为储君,次子宋晟为南王,而此次参加驸马大选的,便是西梁南王宋晟。这般看来,便是这十人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位了。   再翻过一页,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   看了看书页上墨香萦萦的两行小字,公主偏过头,正对上身侧乐桃那明显兴奋挤眉弄眼的小表情。   “这个七皇子…”   “嗯嗯是滴,就是七国艳美人册哇公主殿下~”乐桃深深点头。   昨日这本名册拿回来之后,乐桃早就前前后后翻了一遍。当看见北丰国参选者的名字后,她呆愣了片刻惊呼一声,那瞪圆的眼珠子恨不得贴到纸上去!之后的时间里,她一直沉浸在即将见到七艳之首的深深喜悦中,无法自拔…   冷秀颜回过头,淡淡扬眉:“风别停。”   嗯嗯,乐桃立马收拾好情绪继续摇扇子,但那扇底阵阵的清风啊,就像是染上了主人的好心情,变得暖洋洋起来。   冷秀颜对这个北丰国七皇子仅有的了解,多是来自乐桃。   出身并不是最尊贵,亦没什么过人之处,却是凭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名动七国,而同样出名的,还有他的作风,坊间盛传,这个七皇子殿下有断袖之癖,喜欢的是男人…   而北丰就只出了这么一人…看来,是真的没人了。   未作过多停留,书页信手翻了过去,之后还有中山国的瑛王世子和勋王世子,福安的四皇子和平江王世子,倒是最后的连禹特别些,两位参选者均不是出自皇室,而是连禹境内最大的马帮首领之子,兄弟二人。   一本名册随手翻完,算是有了大致了解,支开乐桃去端甜汤,冷秀颜轻唤写意到身前。   “将这本册子拓一份交给宇文白,让他找了蒋进初,将册子上的人逐一查过,事无巨细,查清楚了回来复命。”   “是。”   ——   临行前几日,明明就要去别国竞选驸马的某殿下青天白日之下出入北丰皇都最大的青楼云烟阁,且看那正午时分已是喝的微醺的模样,八成是在云烟阁待了整整一晚上。   所以说,不知检点只知享乐什么的,真是怨不得别人说。   宽大的宫廷马车上,一袭紫青色华服的七皇子殿下单手支颐,轻阖着一双桃花眼,靠在软垫上养神。身侧,双颊微红发丝微乱的黎大公子显然是有些喝多了,半眯着眼睛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云烟阁,一日一宿,一醉方休。当日的约定确是实现了,当日那说了要走的人,却也是真的要走了。   偏头看了看身侧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兄弟,黎安之忽然觉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从来弄不清,他要走的路,他亦是,渐渐跟不上了。   云烟阁的最后一聚,要了一间厢房,一个美人都没叫,琴烟作陪,他们三人喝了一晚上。   今晨,三人自宿醉中醒过来,照例琴烟将他们二人送至水巷后门,最后的时刻,琴烟看着他,那个样子,不比当日得知他要参选东离驸马时好多少,可他这个好兄弟,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如常道别,如常上车,至始至终没有一点多余表示。   自此一别,他远赴东离,他若是想见他,无非只是几日脚程,可是琴烟呢?守着这么大一家云烟阁,她若是想见他,如何还能见得上?黎安之突然就有些怨上了身侧这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   正是想着,马车一个颠簸停了,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说相府到了。   斜在软榻上的七殿下微睁了眼:“到了?下车当心些…”   黎安之身子已是探到了门口,闻言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隋枫,你就这么走了,有没有考虑过琴烟?”   他回头看他,他还是那副有些慵懒的清淡模样:“…琴烟?”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一时酒意上头,黎安之登时恼了:“算了跟你说不清,你走了琴烟就由我照顾,不用你管!”   说着便气冲冲下了车,走出几步,恍惚听见身后一声叹息,裹着淡淡笑意。   也把自己照顾好,他说。   ——   东离天肃七年六月初八,西梁北丰,中山福安连禹,五国驸马参选者入东离境,赴东离皇都盛京,入皇城朝拜天子。   那日已过了小暑,东离夏季湿热,站在那皇城南门之侧,早间虽无艳阳却亦无风,额上不一会儿便起了一层薄汗。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乐桃伸长了脖子往城门口张望,兴致极高。   南门那处还算隐蔽的空地,嘻嘻闹闹聚了不少小宫婢。深宫日子生活单调,凑热闹找乐子的事谁都愿意凑一头。   正说笑着,就见那翘首期盼的马车已是行到了南宫门,到了宫门口便要下车乘轿撵,一辆辆马车依次停下,门帘撩开,走下一个个青年男子来。   那处偏僻的小空地,嬉笑一阵,沉寂一阵,热闹得不得了。   乐桃正扒着一截桃树枝拼命往前探,便看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门帘撩开,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一袭紫檀色衣衫,一件水青色外袍,腰间一条青底靛蓝祥云宽边锦带,衣摆处,层层银丝勾勒出仙鹤云图,栩栩如生。初阳之下,那较常人浅了三分的褐色长发泛起柔润光泽;长睫微揭,点点光晕落入浅茶眼底,一双桃花目清澈透亮,莹润生辉。手中玉骨折扇呼地展开,微风拂过如画眉眼,薄唇轻勾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于那熹微晨光中,缓缓抬眼,一眼,乱心。   那一眼的震撼中,乐桃死死扒着身前桃树枝,一瞬脑间空白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便是,那七国艳美人册,她家公主若想拔得头筹,怕是,不可能了。   ------题外话------   白家的驸马终于去东离啦~撒花~就是见公主的话还要一下,大家表嫌弃哦,求个收藏~ 030无余地   是夜,东离皇都开外五里,龙虎营,明亮的棉芯灯在桌角静静燃烧,桌前的男子薄唇轻扬,微微上挑的眉梢带出一抹邪肆,正是龙虎营十八军参领,蒋进初。   指尖展开的一小卷信函,上面蝇头小楷列了几个名字,便是之前飞鸿传书送到他手中,公主命她调查的几位驸马候选人。   如今几人他已是一一查过,今夜再对照一遍,只等不日宫中来人将消息带回。   正看着,忽闻帐外有人通报,将信纸攥入手心,他传人进来,意外的,竟是已数月未有过的家书到了。   将信纸展开,上面无外乎大哥几句关心叮嘱,末了,大哥提到,近日家中来了一位医者,说是来自盛京,因他在军中表现出色受到嘉奖,上特遣京中名医至家中为久病的母亲诊治。如今母亲身体好转不少,全家感恩戴德,要他在军中尽忠职守,以报皇恩。   家书阅过,先是略有惊异,再是挑眉一笑,恩威并施么,确是那公主殿下的行事作风。   当日为了将他收入麾下,明面上,公主调查他的背景,拿了他的家人作软肋要挟他;暗地里,公主却也依着掌握的情况,在他不觉之中暗施恩惠,将一句照拂他的家眷,真真落到了实处。   做了这样的事,却不当面提及,而是待他自己发觉,如今那心细如尘的小公主,是愈发懂得驾驭人心了。   一时唇边笑意愈盛,偏头看向那帐外夜空,如今七国参选者已至盛京,之后那场阴谋充斥的驸马大选,远在那深宫重闱之中的公主殿下,又将如何应对?   ——   那清晨中于皇城南门的惊鸿一瞥,回到凌霄殿的某人,在极度惊艳之后保持了一整天的亢奋状态,将南门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禀明了公主。   好在乐桃这丫头虽是个没心没肺的,办事却也还算靠谱,美色诱惑下亦没有忽略其他七位参选者,尽她所能将今日在南门看见的各色美人添油加醋介绍了个遍,只是公主看着没太大兴趣而已。   当晚,用过晚膳,亥时初,闲闲靠在内殿软榻上看了会儿书,公主吩咐后厨备好糖耳燕窝粥,摆驾重云殿。   乐桃跟在公主身后咧嘴笑:“嗯嗯,去向圣上打听打听情况~”   闻言凤目轻转过来,淡淡扫她一眼,乐桃一脸乖巧垂下头,嘴角却是抑不住地上扬。   到了重云殿,冰镇燕窝粥用天青瓷碗盛了,一盅胶软银耳绕着丝丝血燕置于案上,看着清润可口。   “亲手做的?”放下手中瓷勺,皇叔淡笑开口。   “嗯…不好吃?”公主微愣一下,吃了一口便猜到了,难道是她的手艺跟御厨相比相差甚远…?   “嗯…”皇叔不置可否,“你自己尝尝?”   …公主秀眉微蹙,在面前的瓷碗里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银耳炖的正好,入口即化,血燕清香,甜淡合宜…   “明明就很好吃啊?”她疑惑抬眼,对上对面那双含笑凤目。   “嗯,朕没说不好吃啊。”说罢又吃了一口…   公主:“……”好吧…   这边她正低头有些凌乱,又听皇叔笑道:“今夜这么殷勤亲手做了宵夜送来——可是,来探听情况的~?”   这下冷秀颜更加凌乱了,怎么近日皇叔的思路大有同乐桃趋同之势了?!无奈扯了扯嘴角:“是啊,就是来探听情况的,粥也吃了,皇叔快说吧。”   看着对面那张没好气的小脸,国君笑得更开了,修长指节轻轻叩在案沿:“此次驸马参选的十人里,属西梁南王身份最为尊贵。”   “今日一见,那南王宋晟也确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看来此次西梁对东离驸马之位,是志在必得。”   皇叔淡笑,话锋一转:“只是愈是优秀尊贵之人,便愈是安王府要费心除去之人,这西梁南王,恐是很难走到最后。”   嗯,冷秀颜闻言点点头:“树大招风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有此一人来吸引安王府的注意,也是好事。”   对面那双凤目里带上一丝赞许,皇叔微微颌首:“不错,而如今萧寒所做所为已超出安王控制,安王怕是已不再信任萧家,此次驸马大选,安王全力扶持之人便是王维之子王思远。”   “嗯,”公主轻应一声,眼波轻转间凤目中带上一抹笑意:“只是必须拉下之人多了,天知道安王一族处心积虑操控大局,最终会送个什么样的人上去~”   这一笑倒是现出了几分少女娇俏,可那莹润眼底的冰凉笑意,却丝丝都是谋划算计。   看着眼前他一手带大却是天真不在城府愈深的小公主,冷亦清心中叹气。珑瑜的转变非他所愿,却是,生存必须…至少,她现在已是能自己护好自己。   成长,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面那清冷凤目中几不可查的情绪变化,冷秀颜却是看入了眼里,微垂了眼,状似无意:“时候也不早了,珑瑜这就回凌霄殿了。皇叔呢?还不休息么?”   “嗯,”冷亦清抬眼,淡淡勾唇:“还有些折子要阅,珑瑜便先回去吧。”   公主也不再多言,起身拜别圣上。   当日,淑贵妃缢毙冷宫,死时颈骨断裂死状凄惨,这个样子,绝不是自缢身亡。   冷秀颜心知,皇叔早已知道淑妃的死是她所为,但是之后,东离国丧,贵妃入殡,皇叔与她一切相处如常,白淑仪的死,皇叔一句都未曾提起。   只是,若真是那般不在意之人,为何贵妃殂后,皇叔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明安殿?   如今皇叔夜夜宿在重云殿,每晚批阅奏折直至深夜,真是因为政务繁忙么,还是,那是某种形式上的祭奠?   这些事,她看在眼里,会想会挂念,却是,从来不表露。   做过的事,她从来不后悔,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选择。   这条荆棘密布的路,她自己亲手选来,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天起,她逼迫自己亦逼迫旁人,再也不留,一丝余地。   ------题外话------   今天收藏一下掉了好多啊…7点的时候还是138,现在只有133收了有木有=口=   这还是帝女开文以来白第一次掉收藏唉…t_t,后面会加油好好写情节也会马上精彩起来的哦~大家多多支持~ 031戏弄之   东离地处大泱以东,气候温润潮湿。自每年三月初起,直至九月下旬,便是东离连绵半载的花期,皇都盛京处处花团锦簇云英缤纷,特别是那皇城主街两旁迎风盛绽的国花海棠,更是色泽艳丽举世无双。   行走在有“花都”美名的东离盛京,饮一壶醉花酒,听一曲水间调,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良辰美景,若是还有佳人相伴,赏花赏月赏美人,想不醉都难。   那夜,初来乍到在东离皇都畅游了一番满意而归的西梁南王一行,便是在这么一个迷情夏夜,带着点点微醺,回到了下榻的别院。   游玩了一天已是累了,南王入了后院便大步流星入了厢房,准备沐浴更衣,直接上塌。   却是刚一推门,便被眼前一番华丽景象惊呆了。   满目皆是各式亮眼衣衫,件件微微铺开挂在木架之上,姹紫嫣红,金丝银线晃花人眼。   空气中,氤氲水汽裹着淡淡檀香,一室湿热气氛中,南王宋晟的视线从遍地的花衣,转到床榻上的妃色牡丹绘锦被,再转到厢房一角数个硕大的金光闪闪的箱子…最后,当视线终于落在那架了铜镜的几案上,上面那摆得整整齐齐一盒盒做工精致镶金带玉熠熠发光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女人用的胭脂香粉盒子!   南王瞬间在阵阵暖香之中华丽丽的凌乱了…   正在发愣之际,忽闻内室一阵水波轻响,一个清淡男声从那绘了高山凉亭的素色屏风后传了出来,唤他,燕回?   宋晟一时反应不过来,未几又听见一声:“燕回。”   彼时恰有一阵夜风自脑后吹过,一下醒了酒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之后,南王愕然发现自己进错房间了!   到了东离皇城之后,八位异国参选者便被安排住进了东离皇都内的皇家别院,而他,恰好便和北丰国那妖孽分在了一处!   虽说西梁北丰近年边境摩擦不断,却也够不上让西梁的王爷和北丰的皇子势同水火。但是除却这一点,还有一点让宋晟万分不爽的,便是北丰那妖孽,长着一张比女人还阴柔的脸,在七国风评极差,据传还有断袖之癖,与这样一个人同争那驸马之位,分明就是掉了他南王的身价损了他南王的面子!更何况还要同那只妖孽共住一间别院,真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的火!   因为身在异国不好发作,同住别院的事他好不容易忍下来,今日游历了一番东离盛京方才找回一点好心情,却不料刚回来便被那只妖孽给毁了!(是您自己没长眼跑错房间了好吗!)   偏头看了看那几案上的女人物件,又扫了扫满屋的金缕玉衣,想起先前那妖孽口中口口声声唤的男子名字,明明是自己跑错了房间的南王殿下顿觉人格受到了侮辱,黑着脸一冲动,调头就冲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之后,水汽更盛,一个巨大的木质浴桶,一个长发披肩正闭目养神的美人,听见动静,趴在浴桶边上的美人微仰起优美的头颅,睁眼看了过来。   一头半湿长发,一双含水浅瞳,那密长微卷的睫毛上仿佛都含了水汽,神情微愣,眼神迷离,那三分慵懒二分迷茫五分多情之中淡看过来的那一眼,竟是看得一脸怒气冲入内室的南王殿下一个呆愣,到嘴边的恶言恶语忘了个精光。   他居然,被一个男人,惊艳到了!   还没等南王殿下反应过来,沐浴的美人倒是先清醒了,微微蹙眉:“南王?”说罢转念一想,扬手指了指身侧衣架:“可否劳烦南王殿下递一下棉巾?”   随着那纤指的动作,南王只觉额前神经一个跳痛,瞬间回过神来,一下因自己先前被男人惊艳到失神一事感到万分窝火,瞬间恼羞成怒,冷声开口:“本王何等身份,你居然敢使唤本王做事?!”   北丰七皇子闻言一顿,回过头来,淡淡神色中透出一丝疏然:“南王为何在此?”   “本王为何再此?本王还没问你为何在此呢?!你看看你的房间里都是些什么,如此花里胡哨艳俗不堪的衣物,居然还有一堆女人用的胭脂水粉,恐怕还在哪里藏了金银首饰吧?!你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来参加驸马大选妄图迎娶公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就是嚣张跋扈之人,羞恼之下更是口不择言,屋外候着一群侍从,却是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劝阻,南王殿下越说越狠,刚有更恶毒之言正欲出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男声:“殿下,何事?”   南王回头,一个随从装扮的黑衣男子出现在厢房门口,剑眉星目,清秀俊逸,正冷冷看着他。   “燕回。”这时内室又传来一声轻唤,黑衣男子闻言,毫不停顿越过南王进了内室,伸手拿起衣架上的棉巾。   南王一愣回头,随即眸带讥谑,挑眉冷笑:“看来这便是你屋里藏的男人?天天背地里作一副女人装扮,不知行什么猥琐之事!”   如此污言秽语,名叫燕回的侍从一下回头,冷眸直直对上南王那双轻佻眉眼,却被七皇子轻声抑住。伸手接了白色棉巾,一双带水桃花目轻转淡看过来,清润眉眼处是掩不住的风情。   淡淡看了眼南王,七皇子忽然轻扬了下眉梢,勾唇浅浅一笑:“南王殿下还不走,莫不是要守在此处看本殿下更衣?”   一张艳绝无双的颜,一抹慑人心魄的弧,一句话,说得风情无限挑逗人心,惊得南王瞬间红了脸,又迅速白了去,转成铁青色。   仅仅一句话,便激得南王殿下神色变了三变,咬牙从厢房冲出去,一张俊颜黑得就要滴出墨来!   周围侍从一个都不敢上前,任由南王顶着一张杀人脸在后院气得直转。   吃瘪之后越想越气越来越恨,转身回头,怒发冲冠,南王气急败坏拉开嗓子冲着厢房一阵怒吼:“沐隋枫,你个断袖,不知廉耻居然戏弄本王!你这样的人也胆敢参加驸马大选,试问公主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像你这样的皇室耻辱天下笑柄不好好躲在你的北丰,出来丢人现眼兴风作浪,真真是污了本王的眼!”   身在东离皇城,在天家别院里如此怒骂别国皇子实在是有**份,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劝阻,下一刻厢房大门却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一袭紫棠纱衣长发未束的北丰国七皇子殿下,冷颜出现在门边。   月色之下的那个人,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在月光中泛起莹润光亮,眸中萃上淡淡寒意,七皇子冷冷开口:“敢问南王殿下,东离大选驸马的皇诏上,可有提过一句,龙阳之好者,不得参加驸马大选?”   那般冰冷声线中寒意丛生,竟是镇得南王一时忘了反驳。   七皇子随即淡淡勾唇:“既是没有,这东离驸马大选,南王殿下来得,本殿下自然也来得。今日本是南王殿下擅闯了本殿下的住处,惊扰了本殿下沐浴,本殿下还未开口,南王殿下却是怒极至此,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番话落,想到方才在厢房内的羞恼,南王咬牙,刚要开口,却见那站在门边的人一下倚上门框,一头褐色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扬起,那微眯着的浅眸中带上一抹深意,于万千风情之中,微勾了唇角,弯出一抹淡然笑意来。   于是,南王殿下很没出息的今日第三次被瞬间迷了心智,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云淡风轻的笑容中,七皇子殿下轻声开口,那如絮般轻柔的声线带着一丝无奈,裹在春风里送到南王耳边。   他说,如此,本殿下细想了一番,莫不是…南王殿下倾慕本殿下已久,趁本殿下沐浴之时欲一亲芳泽却被拒绝,故而…恼羞成怒了?   ------题外话------   所以说,参加驸马大选神马的,公主面都没见呢,就被竞争者勾引了有木有=口=   某白清清喉咙:“恩恩,七殿下,您节操掉了…”   某殿下撩撩头发,风情万种:“为了能引起我们家颜儿的注意,本殿下亵裤都能掉,节操这种不能吃的东西,掉一掉又何妨?”   所以呐,下一章就成功吸引到公主的注意啦~撒花~白家小公主和七殿下互动会展现很多不示人的一面哦~大家敬请期待~^o^~ 032同欺负   次日,西梁国南王和北丰国七皇子前夜在天家别院里的那出闹剧便已上达天听,一大清早负责驸马大选的礼官匆匆赶往凌霄殿,将此事禀报公主。   礼官到的时候,正赶上公主在偏殿用膳,一袭洋红官服的礼官跪拜在地,将事情始末大致同公主说了一遍。   身着一袭宝蓝色宫装,公主气定神闲坐在圆桌之前,银筷夹起一小截糖藕:“怎么将两位殿下安排到一处去了,皇城里别院不充裕么?”   “回禀公主殿下,东离皇城共有别院十三处,其中有几处屋檐失修在月前的梅雨季着了水不宜居住了,故田大人将剩下几处别院整治了一番,寻了两处宽大的院落,每处安排了两位殿下,其余几处小的别院,则各住一位殿下。”礼官答得恭恭敬敬。   轻舀了一勺百合粥,公主淡淡开口:“便是再宽敞的院落,也不该将两国皇子安排到一处去,这件事田赋做的有欠考量。”   堂下礼官俯身低头:“回禀公主殿下,事后田大人亦知行事不妥,望公主殿下恕罪。”   纤指持了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粥,一股淡淡清香扑鼻:“既然南王殿下不愿再与七皇子殿下同住,便再择个别院,让南王殿下搬过去吧。”   堂下,礼官闻言却是皱着眉眼,一脸纠结。   若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也犯不着他这么一大早就进宫觐见公主了。   “…回禀公主殿下,按南王殿下的意思…昨夜之事是七皇子殿下冲撞了他,南王殿下没有搬离别院的意思,却也不愿同七皇子殿下同住…故而,南王殿下要求下官再找个地方,让七皇子殿下搬出去…”一段话,说到最后,只觉得越来越难言,声音愈轻,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闻言,公主手中的银筷顿了顿,清冷凤目微扬,淡淡扫过堂下跪着的礼官,眸中带上了一抹不豫。   既是两人起了争执,便是不愿再同住之人搬走,哪有强让对方搬出的道理?西梁南王虽是身份尊贵,北丰七皇子却也不是无名小卒,如此随心所欲提出无理要求亦是为难了东离,看来这个西梁南王,果真是个跋扈的性子。   圆桌前的公主,面上虽然看不出变化,开口的声音细听却是带了一丝冷意:“昨夜之事究竟闹成什么样子?你详细说与本宫听。”   礼官无法,只得将那出华丽丽的闹剧重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   “然后南王殿下便在七皇子殿下的厢房门前说,七皇子殿下…有断袖之癖,没有资格参加驸马大选…还说,七皇子殿下出现在他面前,是污了王爷的眼…”   “七皇子殿下闻言倒是没恼,只是反问南王殿下,东离皇诏上说了断袖就不行么?既然没说,他自然可以来…”   公主手中银筷轻点瓷盘:“然后呢?”   “然后七皇子殿下便质问南王殿下,说为何明明是南王殿下擅闯了他的厢房,七皇子殿下没恼,倒是南王殿下先恼了,还说,真是匪夷所思。”   公主淡淡扬眉,可不是么,真是匪夷所思。   “七皇子殿下这么说了,南王殿下不知如何回答,然后七皇子殿下便又开口说…说…”   “说了什么?”   礼官一咬牙:“然后七皇子殿下便又开口说,是不是南王殿下觊觎他的美色,趁他沐浴之时欲图谋不轨,遭到拒绝之后,恼羞成怒!”   噗!咳咳咳…结果正好一口甜粥喂入口中的公主华丽丽的呛到了…   “公主!公主喝水…”身后写意赶忙递水乐桃敢忙拍背,两人难得看到公主这个样子,面上均是一僵。   咳了一阵,喝了几口茶好不容易顺了气,那清丽白皙的面容上都泛起了一抹红晕:“那南王殿下没带侍从么?见南王走错了路,也没人提点一下?”   “这…南王殿下住在东厢,七皇子殿下住西厢,微臣也不知为何…”为何这都会走错…   想到那南王跋扈的个性和之前那番出口恶言,想来怕是侍从们见他错了方向也不敢提醒吧,这样一个人,还真是可惜了那般尊贵身份。   凤目轻转,又将前日里送到的有关北丰七皇子沐隋枫的消息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位七皇子殿下,蒋进初调查下来所得情况,竟不比乐桃提供的多多少。   只是,昨夜里与南王对峙的那番言行,这个七皇子殿下,真的只是一个花天酒地只知享乐的断袖皇子么?单是被人如此辱骂还能保持那样一番姿态反击回去,就已是很不简单了。   细细在脑中盘算一番,公主开口:“这皇城之中,可还有其他闲置的别院?”   “回禀公主殿下,所有能入住的别院都已经安排了…如今,也只能看看有哪位殿下愿意同七皇子殿下合住,便让殿下搬过去…”如此苦差,几方都是得罪不得,所以才要来启禀公主啊…   如此,两人相持不下也不是办法,看来却是劝说七皇子搬走更为妥当。只是这再找别院求人同住的情况难免尴尬,做的不好,便是东离失了礼数,损了北丰皇族颜面,兹事体大。   公主略微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那城西临了主街的地方,是不是还留了一处别院…沁心居?”   礼官闻言一顿:“…回禀公主,有是有,可那沁心居是…那是…”   “本宫知道,无妨。”打断礼官的话,公主淡淡开口:“你一会儿求见七皇子殿下,按着本宫的话如实禀明,说那沁心居虽小,却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处,闹市中一静隅,景色也别致,若是七皇子殿下不嫌弃,便搬去那沁心居小住,别院里下仆物什样样齐备,是一处好住处。”   “还有,过去的时候多带些侍从,若是七皇子殿下同意搬了,便留下帮忙。”   “微臣遵旨。”礼官得令,应承之后正欲退出,又被公主叫了住:“等等,还有一事…”   …   片刻之后,礼官从凌霄殿出来,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   是夜,暖风怡人,明月高悬。   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手持一杯清酒,独坐在沁心居临街的高台上。凭栏远眺出去,东离皇都繁荣街景尽收眼底,皇城主街两侧云英般的海棠花枝随风摇曳,那一簇簇如雪般的粉绒点缀在红墙绿瓦之间,美不胜收。   的确,是景色别致。   身后,黑衣侍从无声走来,躬身禀报:“回禀殿下,东西已经收拾妥当。”   嗯,他淡应一声,又听身后侍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暗悦:“属下方才前去城东别院取最后一批物什,正巧遇见那西梁南王回府…今夜,想必又是那南王殿下的一个不眠之夜。”   七皇子闻言淡淡回眸:“怎么说?”   “回禀殿下,公主派来的礼官除却搬运了殿下的物品之外,还在那城东别院内立了数个牌子,一路从别院大门指到了南王殿下的厢房,还在厢房门口挂了个牌子,写了南王寝居四个大字…南王回府之后,大发雷霆。”   本是持了酒杯送到唇边,闻言长指一顿,随即偏头轻笑出声。那双清润的桃花眼弯成了一对娥眉月,里面光亮点点,满是笑意。   这便是,东离的珑瑜公主和北丰的七皇子殿下伙同起来,欺负的第一人;   彼时,他们甚至,还未相见。   ------题外话------   公主驸马有木有很有爱^o^~ 033擂台赛   三日之后,骤雨急来的深夜,皇城外将军府,萧家少将军手持一壶清酒,坐在后院回廊之侧,一双深邃墨瞳注视着檐下泠泠落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儿。”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萧寒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中年妇人站在回廊的拐弯处看着他,神色复杂。   来人正是隐瞒身份留于盛京的萧寒之母福溪长公主,长公主走到儿子身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她自幼悉心教导抚养成人的儿子,如今,离她已是越来越远了。   安王回京已有月余,公主驸马大选之事也在紧密安排,而萧寒,自那日提出要竞选驸马之后,便再也没有参加过同安王府的议事。   她的儿子起了异心,将护国将军府,将她,置于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只因,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惊采绝艳,却狂傲肆意,阴狠毒辣,心机叵测;   那个女人,甚至将她那城府至深的皇兄逼迫到如今境地,这样的能耐,如何不叫人折服,如何,不叫人心动?   作为母亲,儿子会喜欢上怎样的女子,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样的女人,便如同一朵罂粟花,至艳至美,让人上瘾,虽是剧毒,却带着,致命吸引力。   如今,安王府到底是对萧家起了防范之心,必定在驸马大选上百般阻挠寒儿获胜;   而那公主,虽说萧家的兵权是助她巩固皇权的一大筹码,可那时时谋算步步为营的公主,到底存了何等心思,她实在不敢妄断。   终是到了两虎相争之境,而萧家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明日便是驸马大选的第一日,今夜,她这个孤坐廊下对雨独饮的儿子,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福溪长公主微叹口气,转身离开。   夜半时分,雨声渐弱,最终只余下淅沥沥几串水珠顺着屋檐滑下,湿润的空气中,难掩压抑。   ——   一夜落雨,第二日,却是骄阳如火,晴空万里。   凌霄殿寝宫,珑瑜公主一袭象牙白广袖华服坐于梳妆案前,裙摆袖摆上,金色海棠花璀璨夺目。身着一袭华服,青丝却只是简单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铜镜之中少女凤目如丝贵气逼人,红唇轻勾:“就用那,最艳的唇色。”   凌霄殿外殿上,白相已恭候多时,今日本要举行驸马大选的第一试——文试,公主却在此刻宣见,定有深意。   想着,便听殿后内侍通报,未几,一身华服的公主殿下便从后殿走了出来,那一身装扮看的白相微微一愣,随即俯身叩拜。公主宣他起身,随意坐上身侧软榻,淡淡开口。   “白相,今日本宫宣你进宫,是想在那文试之前再加一个比试,便放在今日。”   白相任驸马大选主事至今,层层环节圣上和公主均是十分配合从无异议。只是,这关系到东离未来皇权的驸马大选,试问圣上和公主又岂会让安王一族占尽了先机毫不反抗?白相早已等候公主发难多日,如今看来,便是今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心中所想面上自是毫不显山露水,白相微微躬身,言行恭顺:“请公主明示。”   上位公主淡淡勾唇,凤目轻转:“本宫要设一场擂台对决,负者,淘汰。”   按照原先白相的安排,东离驸马大选流程共分了文武两试。文试采用积分制,选出得分最高的四位人选参加武试,武试之中两两对决,最终决出驸马人选。而如今,公主却是欲在文试之前加上淘汰制的擂台赛,并在文试当日方才突然提及,便是打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无从准备。   白相心中冷笑,俯身开口,不疾不徐:“回禀公主殿下,这淘汰制的擂台赛,可是欲将十名参赛者分成五组进行比试?这番初试便淘汰一半候选人恐怕不妥,而且和最后的武试也略显重复,望公主三思。”如此,便是不赞同之意。   公主闻言却笑了,玉首微扬,神情中带出淡淡傲气:“本宫说了是分成五组进行比试了么?本宫说的擂台对决,是要这十人,依次和本宫一人对决,接得下本宫三招之人,方可继续参加日后比试!”   一番话落丞相愕然,抬头望向公主,一双幽冷凤目,一抹冰凉笑意,竟是让他一瞬心惊。   “启禀公主殿下,殿下乃万金之躯,如此安排万万不可…”   话没说完便被公主冷冷打断:“丞相安排的文武比试,均是参选者间的比拼,本宫又怎知,如此选出来驸马,一定配得上本宫?日后要站在本宫身侧之人,定是要最优秀最强大的,试问,一个连本宫三招都招架不住的驸马,又怎能得本宫尊重?”   东离驸马候选人哪一个不是经过层层筛选七国数一的青年才俊,公主又是有何等的自信,居然说得出招架三招这样的淘汰条件来?被那双清冷凤目注视着,无形的压迫感竟让老相额头渗出冷汗,一时无言。   眼前之人神色变化公主全看在眼里,淡淡扬了眉:“擂台赛便设在龙虎营校场,于今日午时三刻举行,交由白相安排。”   白相无奈只能应承,随又诺诺开口,像是自语:“只是这今日本在轩逸宫设了文试…各国参选者怕是早已侯在了殿内…”   “无妨,既然人来了,本宫正好去那轩逸宫看看~”上位传来一声轻笑,微愣抬眼,只见眼前华服衣摆一晃而过,娉婷身影已是走远。   ——   轩逸宫外,成片凤凰花树开得正盛,夏日明艳的阳光洒在橙红色的花瓣上,叶间晶莹露珠金光灿灿,衬得整个轩逸宫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轩逸宫偏殿会客厅,十名驸马参选者已是全部到齐,分别坐于大厅两侧。   为首的右侧,正是西梁南王宋晟,今日一身月白镶金丝云纹华服,头戴鎏金苍玉冠,整个人丰神俊朗气质不凡,细看,俊朗的面容上却略带阴沉。   西梁南王对面便是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一袭艾青色华服上绘了层层靛蓝水纹,一头褐色长发用青色的发带束了,这身难得清雅的服饰衬得清隽脸庞愈发面如冠玉。   两人下位,则依次坐了中山福安和连禹三国的参选者,东离的两位参选者——萧寒和王思远,则因对他国表示尊敬之意,被安排在了末位。   今日本是大选文试,主审的白相却是迟迟未到,三名陪审官员静候殿侧,各国参选者间并不熟悉,大殿之上无人多言,却是有不少人,默默将目光投在了那殿首的南王和七皇子身上。   几日前,西梁南王和北丰七皇子在城东别院闹出的事众人皆有耳闻,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公主事后在那城东别院大设指路牌一事,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公主先是遂了南王的心意,转头却又将南王不识路之事暗讽了一番,维护北丰尊严的同时也扬了东离国威,暗示西梁南王东离也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之地。   更有意思的是,公主还偏偏用的是这么一个迂回曲折的方式,真真是扇了人一巴掌还叫人无处说理去。被打了闷棍的南王殿下今日神色可谓阴冷,再对上对面那一脸云淡风轻的北丰七皇子,众人失笑之余也不免暗暗好奇,能做出如此张扬又机敏之事的东离公主,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正想着,便听大厅一侧传来通报:“珑瑜公主到——”   ------题外话------   明天驸马公主就要见面啦~好吧,白承认自己有点小拖嘿嘿,不过见面之后就是完全有爱不再分开啦,撒花~^o^~ 034挑长相   话落,众人目光均集中到了大殿高位,只听后殿传来珠环轻响,透过那掩了高位的竹帘,可以隐约看见一个模糊人影款款从殿侧走出来,上了台阶,走到高位之前。   殿下十人起身,殿侧臣子亦是躬身朝拜。   “见过公主。”   “微臣参见公主。”   “不必拘礼。平身吧。”竹帘之后传来淡淡女声,略带一丝清冷,“来人将这竹帘撤了,遮遮掩掩,如何看得清人?”   此话一出,殿上之人均是一愣。宦侍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见白相并不反对,便上前将竹帘拉了起来。   少了遮蔽,殿外明艳的日光一下透了进来。那高位之上,一袭白衣的女子单手支颐懒懒靠在身侧扶手上,一头如墨青丝,一身如雪肌肤,眼鼻处,一抹镶金丝透明细纱覆面,其下一抹妖艳红唇,淡淡上扬。   金色日光映耀上雪色华服上层层繁复的海棠花,那丝丝金线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光彩夺目。金丝白纱下,可隐约看见一双勾人凤目淡看下来,形容间,一抹慵懒风情,丝丝撩拨人心。   妖娆而高贵,风情又傲然,这便是,东离国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珑瑜公主么?静静凝视眼前美人,殿下数人嘴角微扬,带上了饶有兴致的笑意。   凤目轻扫过殿下众人,最终落在那一袭黑衣坐于大殿末位的男子身上。视线对上,凤目轻转开,公主勾唇盈盈一笑:“本宫今日来,便是想来看看这驸马候选人都是什么样子。那文试武试比得都是虚物,要让本宫说,这长相如何才是头等重要的。日日待在身前的人,若是入不了本宫的眼,那才学再高武功再强,又有何用?”   一番话说得高傲轻佻,形容间一抹艳色,倒是显出了几分帝王选妃的架势。殿下谁人不是七国身份尊贵家世显赫之人,公主此番言语不乏戏谑之意,顿时有人变了颜色。   身侧白相眼看情形不对刚要开口,却听殿下有人轻笑一声道:“那公主殿下此番看下来,可是有能入得了眼的?”   开口之人一身紫青色衣衫,手持一柄象牙扇,说话的时候手中扇子轻摇,嘴角那抹笑容看着慵懒又邪气,正是中山瑛王世子战霆。   中山国地处中部草原,属游牧族,长相较其余六国而言,颧骨更高,鼻梁更挺,眼眸也更加深邃光亮,英气逼人。   这瑛王世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对公主方才一番调笑并不在意,反是调笑了回去。高位之上公主闻言勾唇一笑,红唇娇艳欲滴:“本宫觉得…你就很不错。”   软软一声轻笑,殿上气氛便是有些暧昧起来,想来这举手投足尽显妩媚的公主,原来竟是个轻浮美人?   如此女子,正是他战誉最擅长应付的类型。   心中一笑,中山勋王世子战誉淡淡扬眉,脸上带起了一抹轻佻之色:“公主倒是将我们十人一一审视过了,可隔了白纱本世子却难睹公主芳容,这样岂不是不公?便是日后要日日相伴之人,公主也该让我们相相容貌才是啊~”   这位勋王世子殿下,在十人之中最是轻浮,虽未成婚府上却养了不少美人,一看便是流连花丛的老手。   一句话轻佻不敬,殿侧白相微微蹙眉看向高位,只见公主纤指端起白玉茶碗轻抿了一口,抬眼,一双妖娆凤目淡淡落在那勋王世子脸上:“不错,的确是不公,不过,既是来参加本宫的七国选婿,那本就已是不公平之事了——试问,本宫可以挑剔驸马长相说不嫁,殿下诸位,又有哪一个,会因为不喜本宫的长相,便悔婚不娶的?”   此话一出,话中有话,娇艳红唇边艳丽笑容犹在,那高位上淡淡传来的女声,却清冷中透出了一丝傲然。殿中气氛一下急转,诸人闻言心中均是一惊。   试问这来东离参加驸马大选之人,又有谁是带着寻一段良缘娶一个娇妻的心思来的?本就是另有所图各有动机,又有谁会真去在意公主是美是丑?   只是这番心思,公主明了便罢,居然还这般大庭广众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众人不由心叹,上一刻还是个轻佻艳丽的美人,下一刻又尽显天家之女的威仪傲气,如此张扬肆意的性子,这般琢磨不透的心思,这东离公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断不能随意应对!   殿下那勋王世子闻言早已是白了脸色,唇边那抹轻浮笑意僵在脸上。寂寞无声之中,高位左下方,北丰七皇子沐隋枫微微偏过头,一双浅瞳淡淡望向高位,眉梢轻挑,眼底浅浅有了笑意。   感觉到身侧视线,凤目轻转看过去,四目相对,只见眼前那双淡看过来的眸子里,浅浅的是茶色光亮,温润如玉的眉眼处,一抹风情轻散开来。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唇角浅浅的笑意若有似无,白皙若瓷的肌肤上,每一处五官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真是应了那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如此干净清澈的容颜,眉宇间却又隐着一抹慵懒艳色,举手投足间无不是风情无限,果真是,世间难求的佳人。   这便是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么?心念着,唇边忽然就有了笑意,她发觉,自己有些喜欢那双淡淡浅眸中的澄净。   大殿之上一时无声,坐在右侧第三位的福安国四皇子齐夜铮看看左右,见大家均没有开口之意,犹豫了一下整理出一抹笑容来:“夜铮早先便听闻东离珑瑜公主是七国数一的美人,又怎会有人因不喜公主容貌而悔婚的?公主说笑了。”   这福安国四皇子,姿容并不算出众,却一看就是个性格温和之人。一句话说来,巧妙回避了公主话中的本质,也是缓和了殿上气氛。   公主淡淡回眸望过去,刚要开口,却忽听另一侧传来一个冰冷男声:“可要本王说,先前中山勋王世子所言也不无道理。公主的容貌本王倒是不在意,只是公平二字,本王却是在意的很!既然公主不让本王看清容貌,若是这殿上之人均未一睹公主芳容便罢,却是偏偏有人见过,这样的不公,本王自问接受不了!”   如此一番话挑眉冷笑说来,言语牵强,颇有刻意为之之意。公主偏过头,淡淡目光落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凤目之中带上一抹探究。   这开口说话的便是福安国平江王世子齐绍云,乃福安一员武将。说话的时候,那双冷眸直直望去之人便是那坐在大殿末位一言不发的东离护国大将萧寒,似有故意挑衅之势。只是福安与东离本无交集,也不知这平江王世子何故如此。   一番话落,福安四皇子齐夜铮蹙眉看向齐绍云,而其他人的目光却是默默集中到了那一身玄衣面色清冷的男子身上。   东离护国大将萧寒,统领北域十万兵马,如今却是在皇城担任御前统领,殿中都是聪明人,又怎会看不明白其中奥妙?只是,若是这萧将军已是公主属意之人,那这故弄玄虚的驸马大选…落在萧寒身上的数道目光浅浅带上了深意,萧寒却仍是一副淡然样子,不怒,不语。   这时,却忽闻殿下左侧传来了一声轻笑。那裹着笑意的男声清越非常,懒懒的声线拖着一丝尾音,开口,竟是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轻放下手中茶碗,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淡淡抬眼,薄唇轻扬:“这美人风姿,不正是要隐于人前显于内室才好么,如此闺房情|趣平江王世子竟是不知,实则可惜…再之,便是有人捷足先登一睹了美人芳容,想必公主殿下亦是留了一份风韵予未来驸马一人独赏…平江王世子,大可不必心急。”   ------题外话------   两只见面啦见面啦~十个驸马候选人各有特色有木有,公主各种妖娆,殿上各种调笑与反调笑试探与反试探,大家段位都不低哦~(ps,写腹黑是会上瘾滴) 035接三招   这轩逸宫内本该举行的文试,演变成如今这样,已是一场闹剧。   这七国参选者,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白相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今日在殿上,这各个身份尊贵之人,却一个比一个不知礼数,一个比一个言行轻佻。   沉着脸看了看那面色阴冷的平江王世子,又转眸偷偷瞥了眼高位之上神色淡淡的公主,方才北丰七皇子那番冲撞言语,若是公主怪罪下来,便全是他这主事失职之过。   向前迈了两步,老丞相正欲开口,却见方才还神色清冷的公主忽然红唇一扬弯出一抹明艳笑意来。   笑着,妖娆凤目轻转向那北丰七皇子,公主微微偏过头,一声轻语裹着笑意从齿间溢出来:“你长得真好看。”   软糯的声线,带着吃吃笑意,轻纱覆眼的小公主单手支颐,隐约可见那白纱之后的清亮凤目也微微弯起,笑意正浓。   那瞬间尽显娇俏的模样看得殿下众人均是一愣,面前那双浅瞳中亦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扬了唇角:“多谢公主夸奖。”   殿上气氛倏然变得有些怪异,深邃冷眸淡淡扫过那张比女人还要阴柔艳丽的脸,萧寒微蹙了眉。   要说方才公主和北丰皇子互相调笑一幕让众人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那最是不爽的,便是现在离两人最近,自入殿以来就一直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西梁南王宋晟了。   眼前那个笑得一脸献媚的北丰妖孽,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捏死;身旁,那狠狠损了他颜面还对着一个断袖笑得如此不知检点的女人,他亦是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这两人还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公然在他面前打情骂俏,当他南王不存在啊?!   气急了黑着脸便是一声冷哼,恶语脱口而出:“本王真是没想到,原来东离公主竟是喜欢如此轻浮孟浪之人,早知如此,本王断不会前来竞选驸马,真是浪费本王时间!”   说罢,竟是一下站起身来扭头便走,高位之侧白相神色微动,一副正要上前劝阻的样子,却忽闻高位之上传来一个清冽女声:“南王殿下这是要回西梁?”   南王闻言一顿,转身看向高位,眼神阴冷可怖。如此恶狠狠的眼神看过来,下一刻公主却是勾唇一笑,媚态尽显。   “本宫原想着,还很期待南王殿下在文试武试上的精彩表现呢…如此便要走,岂不是可惜了?难得这么一张俊逸无双的脸,本宫原是很中意的…”   说话间,那神色妩媚身姿动人的美人轻轻斜靠在椅上,唇边扬起一抹惑人笑意来。   即便隔着那层轻纱,仍可以清晰看见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目正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游走。这个世间还从没哪个女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看!那般恣意妄为之下,那素来狂傲跋扈的西梁南王神色一顿,竟是倏地红了耳根。   高位之上公主终是忍不住一下掩面笑出声来。收回直勾勾的目光,公主缓缓起身,示意白相:“丞相,本宫该看都看过了,接下去便交由白相主持。各位回府换身轻便衣衫,午时三刻,本宫在龙虎营校场,恭候大驾。”   ——   午时三刻,龙虎营校场,正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高台四周没有遮蔽,火辣辣的夏日骄阳直接照在身上,不一会儿便烤得人满头大汗。   可即便是这样,高台边还是聚集了愈来愈多的人群。今日,那手持龙虎营军令的公主殿下,要在这高台之上摆开擂台赛,三招为限对决十名驸马候选人,绝对是千载难逢不容错过的好赌局!   经当日春首围猎,公主以三支金箭战平护国将军之后,如今龙虎营上下呈两派,持完全对立观点。   一派认为,当日之事是真,公主掌军令,定是骁勇善战之人,如今自信提出三招之限,恐怕即便对手是男儿,亦是世间少有人能及!   而另一派观点却是完全相反。认为当日骑射一战言过其实以讹传讹,公主胆敢定下这三招之限只因初出茅庐过于自傲,今日一战,骄者必败!   午时已过,眼看着那高台之侧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一身军服神态悠闲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校场边一处阴凉地,勾唇淡笑。   一士兵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凑到男子身前:“蒋参领,下不下注?”   蒋进初懒懒回眸,看那士兵一眼:“如何论输赢?”   “若是十人均过了公主三招之限,则公主负;只要有一人三招之内不敌公主,便是公主胜。”   蒋进初闻言一勾唇,竟是如此一面倒的赌局?   “赔率呢?”   “一赔十。”   呵,蒋进初轻笑出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十两,押公主胜。”   ——   未几,日上中天,午时三刻已至,校场高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一侧的观礼台前,十名驸马候选人依次而列,看着那从校场一侧迎着骄阳缓步而来的少女。   一头高束的青丝在日光下乌黑发亮,还是用那透明金丝薄纱覆了眼部,一双凤眼在日光下微微眯起,晶莹透亮。换下了广袖华服,此刻公主身着一袭象牙色束袖劲装,领口袖口金丝环绕,在日光的映衬下,红唇娇艳,英姿飒爽。   龙虎营官兵让出一条道来,一时四下鸦雀无声。公主朝着那高台而去,经过一名将领身前,忽然顿住,凤目轻转过来:“王副帅。”   身前之人正是龙虎营副帅王江,眼神一愣与那双清冷凤目将将对上,王江心中倏地一惊,赶忙低头:“末将参见公主。”   公主勾唇冷哼一声,调头前行。王江抬头看向那个背影,刚刚四目相对那一瞬的压迫感,竟是让他在这炎炎夏日惊出一身冷汗。   行至高台边,纤长手臂往那高台上一撑便跃了上去,身轻如燕。   乌黑长发随风扬起,公主偏头望向观礼台:“那不如…就萧将军第一个上,如何?”   抬眼对上那双含笑凤目,萧寒颌首:“微臣遵旨。”话落,往前两步,足尖轻点便跃上高台,干净利落。   一身黑衣面色沉静的男子,眸光淡淡落在身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她脸上尤带着笑意,却是两手空空,未持兵器。   片刻之后,台下议论纷起。难道公主是要赤手空拳对抗萧将军手中的寒铁神兵不成?!   一时众将神色微变,忽闻校场另一头传来喧嚣声,众将回头一望,只见高台另一侧,兵将呆愣着让出一条道来,人群之中,两人肩扛一柄苍青发亮的重铁大戟,步步,缓缓向着高台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处,难掩震惊。   随后,更令人震惊的是,公主竟是信步到了那高台之侧,对着那两人伸出手来:“送上来。”   淡淡声线,盈盈笑意,那伸在半空中的臂膀看着是那般纤细赢弱。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龙虎营校场,一时鸦雀无声。   抬着大戟的两人均是憋红了脸,犹豫片刻,终是一声吼一发力,肩上重铁大戟凌空而起,下一刻,白皙掌心一下扣上那大戟刀身,双手交握,长臂一扬,冰冷刀锋在空中呼啸而过,搅起凌冽劲风。   风声嘎然而止的那一刻,那手持大戟背光而立的少女摆出战斗姿势,一双凤目璀璨张扬,脸上那抹灿然笑意,全然的自信傲气。   笑着,挑了眉梢,红唇轻启,萧将军,本宫,让你先行!   ------题外话------   某白又要出来high一把啦,白家小公主和驸马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长得真好看”~对于白这种初遇控,完全有爱正中红心哇!(捂脸欢喜中~)   ps大戟一出,谁与争锋~白家小公主又要霸气侧漏惊艳全场啦~撒花~ 036不会武   眼前这个笑容明艳张狂肆意的少女,他不知,她到底还有多少未曾展露的一面,可以让他一再惊艳,再三,心动。   不是感情外露之人,一双深邃墨瞳紧紧凝上少女妖娆凤目,下一刻,漆黑剑鞘随着强劲掌风一瞬飞出,重重击在高台边的圆柱上,竟将那圆木柱子一下劈裂。   向前疾行两步,一纵凌空跃起,手中持着的那柄玄铁大剑闪烁耀眼寒光,呼啸着朝着少女眉心劈去。   她要一场比试,他便给她一场比试。他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迟疑,亦不会因为她是他喜欢的女人便让着她。他知道他的全心投入全力以赴才是对她最好的回应,她配得上他的全心投入,她亦经得住他的全力以赴。   久经沙场之人,一招一式均是干净利落凌厉狠绝。那冰冷刀锋上的凛然戾气,众人看得均是一惊,这哪是公主选驸马该有的气氛?这明明便是一场两军相交,生死杀伐!   众人心惊的那一瞬,只见那白衣少女长臂一展,将手中大戟一个横握,倾身向前狠狠迎上那凌空而下的寒铁刀刃。瞬间兵刃相交发出锵然撞击声,那积聚了护国大将瞬间爆发力的一击竟被公主生生接下,红唇轻扬,再是一个倏然发力,长剑被韧劲弹起,萧寒向后一个翻跃落在地上,避其锋芒。   而就在他刚刚落地的一刹那,对面的人儿已是舞动着大戟攻了过来。双手交握铁柄,柳腰轻旋加强劲力,重铁大戟随着身子两次急速旋转带起呼啸狂风,第三次便是攻到了近身,那冰冷刀尖狠狠压向萧寒颈侧。   萧寒微一侧身避过,提起手中长剑相抗,只觉那攻来的力道之大尽将握剑的虎口震得生疼。近处两人视线一下对上,冰冷凤目中杀意一闪而过,下一刻手中大戟一个轻转刀尖压着长剑之刃便朝着萧寒的颈项急刺而去。   萧寒一瞬心惊,连忙后仰躲避,那持了长剑的手腕亦是发力抵上那大戟尖刃,一时间冷兵器擦出锐利火花,如此惊险瞬间他竟是侥幸才避了过去!   眼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愈发邪肆冰冷,萧寒剑眉微蹙,手中长剑反手劈上大戟刀棱,那一双纤细素手却是一挑将他抑住,一个转身反刺过来又是一击,却被他的剑身挡下。   台上两人均是出手狠辣招式凌厉,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是三招!   向后轻跃一步拉开距离,手中大戟往身侧一横,公主站定轻笑:“萧将军果然好身手。”一句话,气息竟是丝毫不乱。   高台边上,刚刚目睹了一场巅峰对决的众人皆是反应不过来。眼看着公主那浅笑盈盈的样子,就仿佛刚刚只是去会了情郎,赏了赏月看了看花那般轻松惬意。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论是萧将军还是公主,刚刚那三招均是拼尽了全力,不留丝毫余地。   观礼台前,余下九位候选人此刻神情已是起了微妙变化,而那侯在高台之侧的龙虎营统帅们,神色亦是复杂。台下,不少押了公主输的人,此刻已是痛心疾首地后悔了…   淡淡望着面前如斯凤目,那娇艳红唇边虽然扬着笑意,那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近身攻击的那一瞬,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他心惊。她是真的,下了杀手!   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发觉无论他看她多久,却始终,看不透她的真心。垂眸转身的那一瞬,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颓然,或许,那永远都看不透的她的真心,正是因为,她对他,本就无心。   ——   校场上的气氛已经全然转变,正午的日头下,那高台四周竟是聚起了肃杀之气。龙虎营将领中不少人原先跟随过圣上和先帝争战四方,如今看着这天赋异禀锋芒毕露的天家公主,心中均是暗暗生出复杂又欣慰的感叹来。   东离的公主,一介女流,及笄之龄,竟能与东离第一名将萧寒将军战成平手,或许,这东离若是真要迎来一位女帝,也,不无不可!   手中提着大戟刀身,公主凤目轻转望向观礼台,仰首勾唇,神情明艳傲睨:“下一个,谁来?”   这场不得不战的擂台赛,已经完全超出了各位驸马参选人的估量,若是前来求娶公主却因不敌公主三招被淘汰归国,是极损颜面之事。而公主方才与萧寒将军一战气势尽显,台下数人心中掂量有恐不敌,一时竟是无人作答。   半晌,才听那观礼台最外侧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既然大家都不语,不如,就我来吧…”一席话落,众人皆偏头,只见那北丰七皇子沐隋枫神情淡淡站在一片阴影里,微微仰头看向高台。   “殿下!”身后自方才起便一直紧蹙着眉头的侍卫燕回脱口而出。   七皇子回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反正总是要比的,早点上去也好。”说罢回眸,毫不迟疑便朝着高台走去。   还是早晨的那身艾青色长衫,仍旧是用布条简单束了的褐色长发,纤长身影自一片艳阳中徐徐而来,走上高台,一路吸引了无数目光。   高台之上,清冷凤目无声注视着来人,眼底带上一抹深意。   眼前的人,身着不便行动的衣衫,脚下步履亦显虚浮,那清润如玉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然笑意,可从他的身姿动作看,竟是寻不到一点有武功根基的样子。   看着来人,秀气的柳眉轻蹙了起来:“七皇子殿下…不挑兵器?”   对面的人淡笑着摇头,那双茶色的眸子的阳光下闪动莹润光泽:“公主先请。”   红唇轻轻抿起,心中虽是疑惑却亦不再迟疑,下一刻,凤目一凝,手中大戟一个横刺便朝着对方直击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戟寒光呼啸而起的那一霎,只见七皇子那青色袖口一展,无数金色珠子从宽袖之中倾泻而出,瞬间滚了一地。对面公主神情一个忪愣,还未反应过来珠子便是滚到了脚下,瞬移之间踏上珠子步伐一个不稳,惊异凤目对上对面那双浅茶眼眸,那里面竟是浅浅含着笑意。下一刻,七皇子身形往旁侧一偏,大戟刀锋落地,被他将将避了过去。   四散的珠子一路从台上滚到台下,一时竟是无人发出一点声音。惊异视线聚上高台,那里公主勉强稳住身形,微皱的眉眼略带不豫,而那北丰七皇子却是浅浅笑开来,淡淡开口,第一招,算是过了么?他问…   半晌,才有人呆呆反应过来,这不是,使阴招么?!   看着对面那张清润容颜,那微蹙的秀眉一直未曾舒展,片刻:“本宫事先并未规定用何方式过此三招,所以第一招,便算七皇子过了。”   话音刚落,没有一丝预兆,只见那清幽凤目忽然带上一抹冷色,轻盈身姿猛冲一步一个凌空跃起,手中大戟划破长空便向着对方面门劈去。   两人隔得那么近,如此距离的攻击根本无从躲避。跃起的身子遮挡住大片阳光,如同一只黝黑巨鹰俯冲而下,手中大戟裹着劲风挥出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溢出的戾气,便连台下之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却见,那被戾气完全笼罩之人,眉眼平静,唇角一抹淡笑,却是在那样的时刻微微抬了眼,静静望向了那锋利刀尖。   一瞬心惊,那双淡然浅眸入眼,竟是让她一瞬慌乱。   他居然不躲?!   下一刻,牙关紧咬,手心一转将刀尖上挑,双臂发力狠狠抑住攻势,那含着毁天灭地之势的大戟刀尖,在离了他眉心一寸不到的地方生生顿住,化做一缕清风,浅浅浮动了他耳边柔润的发丝。   竟是,第二招已过!   凤目微嗔,对上那双始终含笑的清润眉眼,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早已萦绕心头的猜测:“你…不会武?”   ------题外话------   公主和驸马正面交锋啦~   前一段是公主对萧寒,后一段是公主对驸马,亲们比较喜欢那一个呐^o^~ 037尽全力   对面的少女,有着这世上最明艳动人的眉眼。此刻,她一袭白衣站在午日骄阳下,额前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那双凝着他的凤目里情绪复杂,开口的声音也含了冷意。   只是,比起早先在殿上那示于人前的精致面具,此刻这番略带惊讶不悦的情绪流露,却明显要可爱得多。   他淡淡勾了唇角:“嗯,我不会武。”   彼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这句清淡的话便裹在了夏风里,浅浅送到了众人耳边,虽是应了不少人此前的猜测,却仍旧让许多人吃惊不已。   东离国君发皇诏七国选婿,选得便是七国数一文武双全的精英,又有谁会想到,这个北丰国七皇子,居然不会武?!   红唇轻抿,两人视线直接对上,一个面色清冷,一个勾唇浅笑。现场气氛呈现出诡异的寂静,虽然不比方才公主与萧将军对峙时的惊心动魄,但如今这让人琢磨不透的境况却更显压抑——对于这个不会武的北丰皇子,公主的第三招,该如何来出?   观礼台边,萧寒面无表情,默默注视着台上二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看不清此时那北丰皇子脸上的表情,但是公主的几番轻微神情变化,他却是尽收眼底。   那样的表情,他从未见过。   她在他面前,她在众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的样子,时而魅惑勾人,时而热情大胆,时而冷淡疏离,时而傲气凛然。可此刻,所有那样的神态表情却都不见了,此刻,那张烈日之下微微泛红的小脸上,居然透出了几分被胁迫时的恼意和无措来。   这个北丰七皇子,先是用了那么一个小伎俩避开了她的第一招,再是站着不动逼她自己收手化解了她的第二招,如今还敢带着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等着她出第三招!冷秀颜暗暗咬牙,却偏偏还是个不会武之人,若是她三招出手重了伤了人,岂不是她当众欺负弱小?!   红唇轻咬竟是带出一抹愠怒,下一刻公主冷哼一声,转身一个侧踢便朝着那北丰七皇子胸口踹去。   也不知是公主真是力大无穷,还是这个七皇子殿下实在是身子赢弱,那一脚似乎踹得极重,那七皇子殿下竟是一下摔倒在地险些从高台边滚下去,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把抓住了那高台之侧的圆木桩。   那圆木桩,先前被萧寒将军的剑鞘所破已是裂出了数道口子,如今锋利的木刺横生,那白皙的手掌一握上去,竟是瞬间就从指缝渗出猩红来。   可那攥紧的手心,却是始终没有松开。   死死握着那根锋利木刺,七皇子殿下一点一点,缓缓从那高台之侧爬了上去。   台上,公主愣住了;台下,龙虎营的兵将们亦愣住了;观礼台前,所有其他驸马参选人全都愣住了。整个校场寂静无声,那站在观礼台前,忠心护主的侍卫燕回咬牙看着这一切,那双坚定黝黑的双眸,眼眶却已是渐渐红了。   他的样子看着很不好,一点也不从容优雅,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   这个北丰国七皇子看着,不仅不是个习武之人,甚至,那纤细的手臂和身躯,相较一般普通人来都显得孱弱不少。那个高台,他拼尽全力爬了许久,那一刻,似乎尊贵的身份已是顾不了了,甚至似乎连男人的面子和尊严也都顾不上了,鲜红的血从掌心溢出来,顺着光滑白皙的手臂缓缓向下,一点点,染红了那身青绿衣衫。   这个北丰国的皇子,到底是有多想娶我们东离的公主啊?!台下,众兵将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七皇子殿下,是如何用着那支受伤手臂支撑着全身重量,一点一点,爬回到高台之上的。   终是重新回到了那校场高台,缓缓站起身来,衣袖前襟处鲜红一片,脸上已是苍白得毫无血色。还是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浅眸,他凝上她的眼,浅浅勾唇。   “这第三招,过了么?”   她看着他,不说话,眼看着,那一滴滴,鲜红的血,顺着他白皙的指尖落下,落在他脚边,犹如,朵朵盛放的梅花。   那一天,那一幕,那一刻,那一眼。   那是她日后绵长的岁月中,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她静静忆起。   那一日,龙虎营校场高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他有着一双世上最澄净的眼;只是彼时,他实在是弱得不可思议。   那一日,他舍弃了所有,拼尽了全力,只为争取一个能去到她身边的机会;而彼时,在那温暖如春阳般的笑容中,她心头微动,却还不知,他会是她那一片灰暗的未来中,即将出现的,一抹微光。   ——   经驸马大选第一日,公主摆下擂台赛以三招为限亲试驸马,最终十名参选者中,只余下了六位。   是夜,东离重云殿内殿,殿侧软榻上,东离国君与珑瑜公主相对而坐,案上摆着小点甜羹。   今日初选,淘汰的四人,分别是中山勋王世子战誉,福安四皇子齐夜铮和连禹的两名马帮首领。轻搅了一下面前的雪梨羹,冷亦清淡淡开口:“看来连禹国并无意驸马之位,选出的两人,亦未使出全力;想必是安王的尽心周旋起了作用,让那连禹王改了心意。”   嗯,公主淡应一声,却是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忽又忆起那校场高台上淡淡凝着的她浅茶眼眸来,一时失神。   不见回应,冷亦清微微抬眼,看向那张若有所思的小脸:“在想什么?总是走神?”   “嗯,在想北丰国那个七皇子殿下…”她下意识就答了。   皇叔闻言一愣,随即薄唇轻勾带起一抹揶揄笑意:“哦?原来是在想那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啊~”   那话中尾音上扬的如此明显,她这才一下反应过来,抬眼对上那双含笑墨瞳,微蹙了眉:   “我是在想,那个七皇子殿下,居然不会武。”   “嗯,是么?”对面淡应一声,单手支颐,笑意明显更浓了…   “…我就是在想,不会武还来参加驸马大选,就会用一些小伎俩,居然还把三招都过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提高了音量,还是没什么底气。   果然,皇叔闻言笑得更开了:“嗯,看来这个七皇子殿下为了娶到我们珑瑜,还是很费了些心思的~”   “皇叔!我是在说正经事,您不要再笑了!”她一时恼了,挥了小手一下拍在几案上。   他家的小公主,到底有多久,没有展露出过这般骄纵任性孩子气的一面了?东离天子明显心情大好,一双总是透着淡淡疏离的凤目中,亦是萃上点点光亮,却是看着对面那张又急又气的小脸,抑住了再逗逗她的冲动。   笑容浅浅收敛成唇边一抹上扬的弧,冷亦清淡笑开口:“那珑瑜,对于北丰国这个七皇子,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嗯,”公主垂眸略一沉思:“这人感觉没那么简单,要命宇文白再去细查一次才是。”   ------题外话------   白家的驸马很有爱啊有木有~^o^~   一场驸马大选,公主尽心周旋,驸马拼尽全力,两个都是步步为营心思缜密的人,而且白家的驸马比起小公主来腹黑段位还要高,算无遗策多智近妖就是说的这种人啊哇嘎嘎,绝对不会让亲们失望滴哦~   so如此牛掰的两个人后面又将如何发展呐,欲知下文,快快收藏~ 038各思量   是夜,皇城主街边的一处幽静别院,圆桌之前,一身黑衣的男子正拿了一根锋利银针,挑着眼前那伤痕累累的手心里断裂的木刺。   桌上明亮的烛火跳跃,桌前另一人,平摊着手心神情平静,正是今日在擂台上受了伤了北丰七皇子沐隋枫。   那双浅色的眼眸静静凝着身侧人的动作,面上毫无波澜。而那桌面上已置了数根带血木刺,最长的一根足有寸余。   燕回已经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此刻额上已是渗出了细密汗珠,饶是千万小心了,男子做事难免不够精心轻柔,凝着眼前那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只懊悔当初怎么不挑个得力的丫头跟来东离。   木刺尽数挑出,又撒上金创药粉,白纱一层层绕上那白皙手掌,燕回偏头询问力度:“殿下可觉着疼?”   对面的人却是微垂了一双好看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殿下?”   “…殿下?”   “…嗯?”终于注意到了。   “殿下手可疼?”   “不疼。”他摇头,却仍是一副有些恍惚的样子。   燕回皱起眉来:“那可是…胸口疼?”今日珑瑜公主那一脚虽没用内力,却踢得并不轻,难道他家殿下内伤了?   “…嗯?没有,也不疼…”他家殿下继续摇头。   那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燕回正要开口问,忽见对面那双桃花眼一下微揭看了过来,眼底萃上了烛火的光亮。   微偏了头,嘴角的那抹笑容干净纯粹,他开口,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丝丝雀跃:“燕回,你说今日那珑瑜公主,是不是很有意思?看着,闪闪发光,就像…太阳一样。”   闪闪发光,太阳一样!   燕回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对上对面那双明显带着兴奋欢喜的小眼神,只能默。   他家主子,自幼,便极其偏爱色彩明艳,光鲜亮丽的东西…   于是,从衣着到配饰,从寝具到摆设,均是选用的最最亮眼最最闪耀的。如今,他家殿下,居然用了太阳来形容那东离公主,看来…是喜欢了…而且,还喜欢得紧…   看着自家殿下此刻那不同于往日淡然疏离的表情神态,燕回只觉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担忧。   此次殿下来东离求娶公主,若是那公主恰是殿下喜欢的女子,那当然是件好事;只是,今日一战殿下已经受了伤,日后还有那文试武试…想到此,燕回又蹙起眉头来,今日擂台一战,余下六人除了他家殿下外,均是骁勇善战之人,那最后的武试,殿下又该如何应对,才能最终脱颖而出迎娶公主?   如此担忧自是不便多言,燕回微叹了口气,将所有思绪都隐在了微皱的眉眼间。   ——   皇城郊外,东离护国将军府。   僻静别院,一间厢房,围坐在圆桌周围的四人,正是安王父子,福溪长公主和东离丞相白信。   桌上一张纸,上面罗列了十个名字,其中四人已被划去,余下的六人中,一人被红色朱批圈出,正式西梁南王宋晟。   跳跃烛火映上安王深邃如鹰般的眼:“西梁夺取东离之意昭然若揭,这西梁南王,不得不除。”   一旁,白相看着名册接下话头:“这福安的平江王世子虽亦出类拔萃,但看似并无意驸马之位,遂不足为患。”   一旁,一直淡挑着眉梢的安王世子冷齐沣一声冷笑:“本王倒是觉得那北丰七皇子是个有趣之人,竟是为了珑瑜那丫头在校场擂台上出了那么大丑,却不想他那么个人,又怎入得了珑瑜的眼?”   安王闻言却是冷冷瞥了冷齐沣一眼,面带不豫。   那日珑瑜公主选在龙虎营大摆擂台,为的又岂会只是大选驸马?恐怕,比试只是个幌子,在龙虎营众将面前立威,才是公主真正意欲所在。   如今,东离公主天赋异禀神功盖世,比肩东离护国大将萧寒的风声已是不胫而走,公主大选驸马一事亦是得到空前关注,如此不利局面,他那唯一的儿子却只懂将目光放在虚浮表象之上,真是枉费他平日一番教导!   只是如今形势却已不容在如此小事上再生纷扰,围坐在桌前的四人,细细将驸马大选余下六人斟酌了一番,最后,目光均是停留在了之前被数次刻意回避的萧寒二字之上。   福溪长公主抬头,对上安王毫不避忌直直逼视的目光,沉声表态:“皇兄心知,我护国将军府一直是与皇兄齐心协力,绝不会破坏皇兄大计!”   安王闻言却是冷冷勾唇:“福溪,你真有自信能管住你那儿子么?”   福溪长公主闻言倏地一愣,看着对面那抹冷笑,从心底里生出寒意来。   她有自信,能管得住萧寒么?其实,她没有。   她这个儿子,自幼无需父母操心,却亦从不听父母劝言,凡事均有自己主张,一旦决定了的事断不会轻易改变。她这个优秀的儿子自幼便是她的骄傲,却不想,待到分歧来临的这一天,他的优秀他的自傲,会将整个将军府陷入如斯境地。   从表面上看,如今东离的的护国大将军仍是萧老将军萧鸿,而事实上,北域的兵权早在数年前便已经交接,如今北域十万大军只听萧寒一人调令,若因忌惮兵权,而让寒儿成了皇兄的眼中钉…对上对面那双隐隐透着阴毒寒意的双眸,福溪长公主死死咬牙,她绝不会容许这一切发生!   “皇兄放心,”福溪长公主开口,声音清冷,“本宫的儿子本宫自会顾好,皇兄只需安心顾全大局,寒儿断不会成为皇兄的阻碍,亦绝不会成为皇兄的敌人!”   看着对面那明显强势起来的语气神态,安王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丝毫未露。   她这个皇妹能耐如何,他那侄儿又是何种性格,他早已心知肚明。方才的反问,无非只是起震慑之意,他从来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福溪的一句承诺之上。   如今萧家一脉已是动摇,即便是在驸马大选之中将萧寒拉下,也不代表安王府还能指望那北域十万兵马助他攻城大计。自古以来,得兵权者得天下,既然那珑瑜公主施计夺了北域兵马,他又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染指她的龙虎营?   想到这里,那阴鸷的神情中浮现一抹冷笑,转眸看向儿子:“齐沣,下个月便是你皇祖母的生辰,也到了让你浮到明面上的时候了。”   ------题外话------   矛盾激化啦!   ps白后面要出门几天,文文发成预发送了,更新时间不变哈,后面几天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亲们的留言啦(不过亲们最近都没有怎么给白留言呢,寂寞ing)   另外最近网站再查违禁字,有些章节锁了,希望新章节不要有问题,也希望能马上解禁啦,祝大家双休快乐~ 039一支舞   五日自后,东离驸马大选第二试——文试,正式在东离皇城轩逸宫拉开帷幕。   文试前一日,珑瑜公主照例宣了白相入宫,临时改了文试内容,早有准备的白相今次倒是很快便欣然接受了。当日午后,新的文试内容便送到了皇都各个别府之中,应东离珑瑜公主要求,文试从诗词歌赋改成了才艺大赛。   按照公主原话,这选驸马又不是选状元,要那么好的文学造诣何用?难不成日后成婚了还没事一起作个诗不成?整日咬文嚼字还不如琴棋书画来的实用,故而有请诸位驸马参选人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一门才艺来,一展风致。   此番言行自是引得数人哑然失笑无奈叹气,笑过叹过后却无不是悉心准备了一番,以求明日的文试能够艺压群雄脱颖而出。   第二日,轩逸宫大殿,余下的六位驸马参选者一一到齐。大殿之侧,以丞相为首的五名评选者已经入座,大殿之上那隔了主位的竹帘再次放了下来,看来今日公主似乎没有再和大家见面之意。   经五日前校场擂台一役,余下的六名驸马候选人似都有了微妙变化。   今日,仍旧坐在右侧首位上的西梁南王宋晟,一袭黛蓝镶金如意流云华服尽显贵气,那张俊逸容颜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细看却可以发觉那微微抿起的薄唇中透出一抹认真。而其余诸人,亦均是精心修饰了一番仪容,自信满满的样子。   当日龙虎营校场,那惊采绝艳的少女到底是在诸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当初抱着各种各样目的前来东离的众人,如今那目的之中,又掺杂了多少个人情愫?   看着堂上诸人,萧寒薄唇轻抿弯出一抹苦笑来。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牢房避开所有人的眼!她那样一个女人,艳极媚极锋芒毕露,却又心冷如冰多智近妖,若是她有心要吸引一个人,恐怕这天下,是无人能抵挡住她的诱惑了。   想着,淡淡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最终落在大殿左侧那一袭紫棠花衣的身影上,微微蹙了眉眼。   他从未见人穿过如此艳丽花哨的衣饰,竟还是穿在一个男人身上。   那一身金丝紫棠花衣,内衬是极其考究的云锦,上面覆满暗压云纹,那外罩,则是一件同色的轻薄纱衣,衣摆广袖上用彩线绣满了锦蝶,随着身形动作,那耀眼彩蝶栩栩如生,几近欲飞。   如此一件彩衣华服尽显奢华妖娆,穿在那人身上,虽显得浓丽女气,却并非不相称,相反,那偏深的紫棠色称极了他那身如羊脂玉般莹润的肌肤,长指轻托着白瓷茶碗,微微低了头,那轻垂的眼睫浓密如扇,寸寸精致出尘的侧颜,在一片稀疏晨光中,恍然若仙。   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他是他见过最美亦最妖艳的男人,也是他此刻最琢磨不透,最关注的对手。   那日在校场擂台上,所有人都见证了他的狼狈不堪,却不知有多少人透过了那狼狈表象,发现了背后的诡异之处。   与公主交锋的第一招,表面上看是那北丰皇子使诈避过了公主的攻击,但是与公主近身交手过的他却深知,公主的攻击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躲得开的。当时的情形,那迅如闪电的攻击只是一瞬,一个不会武之人,脚下还是浮动的滚珠,试问,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清公主的招式顺利避开刀锋的?   那立而不避直接面对的第二招,便更是匪夷所思了。面对这么大的戾气,面对如此凶猛的攻击,居然还能那般面不改色不避分毫,这个北丰国七皇子,至少内心绝不像表面看着那般孱弱不堪。   而最后,那为了重新回到擂台之上,不惜受伤不顾颜面的举动…冷眸再次轻转到那个紫色身影之上,这个北丰七皇子的所做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授命而来的皇子会做的事…他是带着必胜之心,来的东离!   这样一个人,要么就是隐瞒了会武的事实,要么,就是一个心思极其细密且内心无比强大的人,不论是那一个,都让他不得不防。   正这么想着,便闻后殿传来宦侍通报,珑瑜公主到了。   ——   今日,那竹帘之后,隐隐只能看清一个模糊身影的公主殿下显得异常安静疏冷,淡淡免了礼,便将文试全权交给了白相,再没有出声。   可是,偏是有了这么一副竹帘,反倒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让诸人心中不免猜想,今日那竹帘之后的公主殿下是作何打扮,看见殿下的才艺展示,又会有怎样的神情?   今日殿上的才艺展示循评分制。六名驸马参选人按抽签顺序依次展示才艺,再由殿上五名评审加公主殿下共六人,以十分制评分,最后得分靠前的四人顺利进入下一轮武试,末位两人淘汰。   白相宣布文试开始之后,第一个展示才艺的中山瑛王世子战霆,手持一柄马头琴淡笑着走到了殿中。   中山国瑛王世子的马头琴,琴声悠扬意境辽阔,仿似让人至于那天高云淡的中山草原,心旷神怡;   随后,东离王太尉之子王思远,一袭剑舞,刚劲洒脱灵秀俊美,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东离护国大将萧寒和西梁南王宋晟,一个舞文一个弄墨。萧寒的一手草书写的遒劲有力狂放肆意,那南王宋晟如此跋扈张扬的个性,却不料画得一手好山水,那沉着心绪缓缓描山绘水的侧颜,倒是显出了几分清隽无双来。   之后,终于到了那身着一袭彩衣的北丰七皇子殿下翩然上殿的时候。虽然事先所有人心中都暗自怀疑过,但一经确实之后,却仍都是难抑脸上复杂的神色。这个北丰国七皇子,果真是要跳舞!   一头如丝长发,一双翦月浅瞳,那绝美的人儿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神态,于那绘着红金双凤的轩逸宫大殿上,翩翩,落下一支舞来。   彼时东离正值流火七月,轩逸宫外成片的凤凰花树开得正好,于是片片火红橙黄,均映成了那翻飞的紫棠身姿后的绚烂背景。   如雾般的广袖翩然,如翼般的衣袂纷飞,那薄纱之上点点璀璨的金丝彩蝶盈盈欲飞,衬着那纷飞衣袂间浅含了笑意的茶色双眸,便如同凤蝶流连于世上最纯净亦最美艳的那朵花,再也无法脱身,再也无法逃离,痴缠成狂眷恋成伤,直至凋零,直至,枯萎。   颜似桃花盈露,手如柔荑抚水,腰为浮柳逐风,姿若秋水映月。   那支舞,可以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比拟来形容,都不显突兀;   那支舞,即便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比拟来形容,亦无法述尽那番神韵。   那支舞,华丽中含着落寞,绝美中带着怅然,仿佛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无法完满,最后只余那残破不堪的曾经美好,长埋于心,难以忘怀。   殿上,丝竹声起的那一刻,星月皆退,所有人的眼,所有人的心,在那一刻,均被那抹如云烟般的紫色身影所填满。   西梁南王宋晟,早先那鄙视不屑的神情已是呆呆僵在了脸上;萧寒不再蹙眉,瑛王世子亦潜了淡笑,平江王世子那一直冰冷的神情有了轻微松动,殿侧那手持狼毫的评审官员们,皆是忘了落笔。   而那竹帘之后,高台之上,透过竹帘缝隙,那回转之间如丝浅眸看过来的那一眼,那一瞬,仿似四目真的对上了,长睫倏然微颤,盈盈凤目中,滚落一颗晶莹泪珠来。   ------题外话------   大家有木有觉得,白家小公主一遇上驸马就各种不淡定哈哈~每每破功啊有木有,什么被吃的呛一呛啊,擂台上生个气啊,文试时哭一哭啊,嘿嘿嘿   话说白家的驸马是否很妖娆~人参加帝王选妃都木有他那么积极啊哇咔咔~ 040一类人   那一日,东离驸马大选的文试上,北丰七皇子一袭紫棠金丝蝶衣,跳了一支舞,展现了便是女子都极难展现出的极致魅惑阴柔。   那只舞,美则美矣,动人亦动人,只是,跳这么一支舞,真的合适在驸马大选求娶公主这般场合来做么?一支舞毕,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回不过神的人们,却是隐隐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七国盛传,有龙阳之好,是断袖啊…想到这里,又抬眼看了看那一曲舞罢立于殿前的清润容颜,不少人心中生出万般可惜的感叹来。   方才的一支舞,殿上诸人,或震撼,或惊艳,或感怀,或伤情,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有着此刻萧寒心中那般,复杂又迷茫的情绪。   那是一支极艳的舞,跳舞的人,却用了一副最是清淡的神情。身姿舞动之间,那样的反差极为明显,却带出了那浅浅萦绕在心头,繁华落尽故人不在的落寞感。   最初,那样的感触震撼了人心,随后,随着那衣袂纷飞间不断闪现的清冷容颜,那抹凉薄胶着着妖娆的异样风情,却让他越看越迷惘,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可那份感觉是虚的,抓不住也理不清,一瞬便从手心滑了去,一曲舞歇,便是再也寻不到一点踪迹。   一个轻盈转身落地,丝竹声止,衣袂沉静,那双浅茶色的眼眸微微仰起,淡淡看向那高位竹帘,唇边浅浅有了笑意。   竹帘之后,清丽容颜上已是一片濡湿,身侧乐桃写意均是有些焦急却不敢出声,默默递上帕子,公主却是不接。   黝黑凤目,点点萃上泪光晶莹,微微哭红了的鼻子倒是给那张小脸添上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气。望向对面那双淡淡看上来的茶色眼眸,细细辨着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突然觉得,她心里所有的悲伤压抑无措强撑,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他都懂。   一时殿上无声,片刻,才见那七皇子殿下微微俯身向着高位行了个礼,回眸转身。   那一瞬,却不期然撞上一双深邃墨瞳,四目相对的一霎,浅瞳澄净淡然,墨瞳却是骤然紧缩,那一瞬那一眼,就像忽然解了心头那伴随了整支舞的疑惑,竟是让他一瞬心悸。   墨瞳微垂,方才那一眼又在脑中徘徊,这一刻,萧寒终于理清了思绪。   那个人,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出浅浅风情,可那风情却是冷的,即便是风致入骨,却从未至心;   那个人,他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淡笑,眉宇间总是隐着一抹妖娆,可那抹淡笑,那抹妖娆,却从未到过眼底。   那双浅茶的眸子里,即便是做着最魅惑的表情说着最轻佻的话,却始终只有淡淡的疏离,不带,一丝情绪。   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像极了她!   倏然抬眼望向那大殿高位,那里,竹帘之后,有一个女人,同样的妖娆魅惑,同样的疏离凉薄,同样的,冷漠无心。   这一刻,萧寒终是明白了,为何他的目光会一直追随着那个人,为何,他在看着那支舞时,心中会泛起那般的异样。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发现了,那个人和她,原是,一类人。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害怕了,那个最适合她的人,或许,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   那一日,轩逸宫内的文试,最终入选的四人,西梁南王宋晟,东离护国少将萧寒,东离王太尉之子王思远,还有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   那一日,自轩逸宫回到凌霄殿寝宫,乐桃一直阴沉着脸,完全不复她平日里那大大咧咧笑眉笑眼的模样。   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除去满头的珠钗发饰,从铜镜一角望见身后那神情恍惚的小脸,公主轻扬了眉:“怎么?今日央着本宫非要去轩逸宫看美人,结果看回来却是这么个表情?”   乐桃闻言小脸拉得更长了——还不就是因为这看美人看糟了么…   自那日皇城南门惊鸿一瞥,乐桃便对某皇子殿下心心念念,一直盼着再次一睹美人风姿。前日里擂台赛一役,公主并未带着她和写意同去,她郁闷了许久。而今日的轩逸宫文试,正好又是才艺比试,她自是兴致高昂,前夜里好不容易求得公主让她随侍,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结果却是,在大殿之上因为那北丰七皇子殿下的一支舞,深深受了打击。   不是说那支舞跳得不好,其实很好;也不是说那美人不美,其实比起那日在南门一遇,美人似乎是更加妖娆多姿了…只是看着那支舞,被美人迷了心智多日的某只终于在某一瞬间想起一个惊人的事实来,那就是,这个北丰国七皇子殿下,是个断袖啊!   作为一个职业欣赏美人的专家,乐桃表示,她对美人的性别和癖好是没有一点偏见的;   但是!作为跟随自家公主多年的忠心侍女,乐桃表示,让一个断袖当她们家公主的驸马,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于是某人素来单纯简单的内心,在如此重大的矛盾面前,华丽丽的纠结了…   对上铜镜之内淡望过来的那双凤目,乐桃皱起小脸:“回禀公主,奴婢是在想,那北丰国七皇子殿下…貌似,不行…”   一句话说得坑坑巴巴,公主神色淡淡:“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的么。”   呃…乐桃郁闷了:“不是,乐桃只是觉得,他今日那支舞跳得,真是比女子还要妖娆风情…”   今日公主在轩逸宫大殿上的失态,写意乐桃均看在眼里,心里盘算一番亦均是觉得公主似乎对那七皇子殿下颇为有意。只是…那人是个断袖啊公主…乐桃苦着小脸,只望公主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微微瞥了眼乐桃,又看了看神情平淡的公主,写意略一思量,轻声开口:“回禀公主,奴婢私以为,那北丰国七皇子,似乎并不是太有意这驸马之位…”   “哦?”公主回眸轻看过来,“为什么?”   “回禀公主,写意只是在想,若是那七皇子殿下真的有意当选驸马,又为何要在驸马大选上跳如此风致的舞蹈?本来,七国内关于七皇子殿下就有…不佳的传闻,他这么做,岂不是等于坐实了那些传闻么?”   身后两个侍女,一个微微蹙眉,一个苦着小脸,轻轻理顺掌心一缕长发,公主淡淡开口:“今日的才艺比试,六位参选者分别都做了些什么?”   嗯?两人闻言一愣,看看公主,又相视一眼,犹豫回忆。   北丰的七皇子殿下跳了一支舞,那中山的瑛王世子奏了马头琴…西梁的南王殿下画了一幅山水…萧寒将军写了几个字,而那福安的平江王世子…平江王世子…   公主淡淡勾了唇角:“今日殿上六人比试,先不论谁做了什么,本宫问你们,觉得印象最深刻的是谁?”   要说印象最深刻的…想了一圈,还真就是北丰七皇子的一支舞!   身后,乐桃还是搞不清状况,写意略一思量,却是从公主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中隐隐觉出了些端倪。   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男生女相,艳冠天下,还是个断袖…多日来,她两次命人打探他的底细,却是均无所获。   那北丰国七皇子,真的是因为无心驸马之位才选择跳那么一曲艳丽的舞么?若是如此,何不随便参演走个过场,岂不是更加简单?   大选已过了两试,每一试,他均是全力以赴,每一试,他均是展现了最狼狈最不该示人的一面。   铜镜之中,娇艳红唇轻勾起一抹笑意来。整个驸马大选进行至今,他是唯一一个,步步都踏在了点子上,完全掌握了游戏规则的人。   无心驸马之位?相反,这个北丰国七皇子步步为营,要的,便是那东离驸马之位!   凤目轻转扫向身侧侍女,公主淡笑开口:“写意,去准备一套宦侍的宫服来…乐桃,你去唤宇文白进殿——”   “本宫今夜要出宫,去沁心居。”   ------题外话------   明天两只就要私下见面啦,有木有很激动!撒花~ 041夜相会   是夜,沁心居后门,等在透着稀疏月光的枣树下,当轻叩木门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燕回事先完全没有料到,殿下要他来迎的人,居然会是东离公主。   门外静立的少女,衣白胜雪青丝如瀑,没有过多的装扮修饰,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绾成了髻,一双凤目在清冷月色下透着幽幽光泽。   虽然先前隔了面纱并未看清公主长像,开门的那一瞬,那双眼,那个气场,还是让燕回瞬间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将人引到别院高台,燕回和宇文白一起,安静退到了楼梯口。   高台之上,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几碟小点一壶清酒,桌前的人回过身来,薄唇轻勾,眸光淡淡:“参见公主殿下。”   她微微颌首,走到桌边坐下:“不必多礼。”   凤目轻转将四处景物看了看,最后停留在对面那含着淡淡笑意的清隽脸庞,既然他已是料到了她会来,她也不用再多费唇舌客套一番了:“三日之后的武试,一组骑术,一组射箭,七皇子殿下擅长哪一个?”   他抬眼看她。   对面的女子,一头乌亮秀发在月光下闪动莹润光泽。那双淡望过来的眼里萃了月华,看着清澈透亮,左侧眉梢处,一抹殷红胎记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形如一朵半开的花,为原本清丽素净的脸庞添了一抹艳色。今夜,那淡然眉宇间少了刻意为之的妖娆风情,那略带清冷的神情却更称了这副容颜,显得秀丽出尘。   伸手持了桌上青玉酒壶,裹着清冽冷香的清酒潺潺从壶口倾泻而出,他微弯了嘴角:“看来是骑术。”   嗯,她轻应一声,目光却落在他右手手心交缠的纱布上:“…你的手伤,能骑马么?”   “无碍。”   她看他一眼,四目对上,他眼底是清淡的笑意。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又深不可测的样子,她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徐徐夜风轻拂过两人的发梢,一轮明月之下相对而坐的两人,神色淡淡,时而无言,四周静谧,温润的气氛让人安心。   没了精心示人的面具,她不再妖娆多情,他亦不再风情万种,相视的那一眼,她稍显疏离,他略带凉薄,却又是那般融洽契合,原本,他和她,便是一类人。   东离的驸马大选被权臣操控,锋芒太露之人必将成为安王府的眼中钉被打压除去;能留到大选最后的人,除了安王府选定之人以外,便只会是那些不构成威胁的人。   而北丰国的七皇子,身份不算尊贵,风评也不好,还是个不会武之人,恰恰完全符合安王府删选的标准,只是,这一符合,细细看来,却是太过巧合了。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淡的笑意下,点点都是谋划算计。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洞悉东离朝堂局势的,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人,心思缜密善用谋略,正是最适合她的驸马人选,如今她要做的,只是顺水推舟,借安王府之力,助他走到最后。   想着,便是红唇轻勾弯出一抹笑意来:“参加武试的四人中,内定驸马人选便是那王思远,另一人萧寒亦是王思远一派,算是第二人选,故而明日抽签的时候,这两人断不会被分到同一组。”   嗯,他轻应一声,持了酒杯缓缓饮尽,淡淡开口:“所以,便是我和那王思远一组,萧寒和南王一组了。”   嗯,公主点头,纤长玉指在手边的青玉酒盅里蘸了一下,缓缓在墨色桌面上画了四个圈:“余下的四人当中,能和南王相抗衡的只有萧寒了。利用萧寒除去最需要除去的南王,再施计让萧寒败给王思远,便是大功告成,只是…”公主单手支了头,唇边扬起的那抹笑意略带上了一些俏皮,“只是,若是本宫搅个局,让分组变成这样呢?”蘸了清酒的指尖在四个圈中间画了一个叉,她抬眼冲他笑,幽深凤目中点点都是星光。   看着对面那抹灿然笑容,他随即也弯了唇角:“那便是,要很费一番功夫了。”   聪明人间的对话果然是轻松自在毫不费力,三言两语便已达成共识。不远处默默守卫的燕回忍不住偏头朝着两人望去,只见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心中欣喜之下却是完全想不到此刻月下共话气氛正好的两人却是在共谋阴人之计…   武试分组,若是最后变成了王思远与萧寒一组,沐隋枫与宋晟一组,那安王府的确就要很费一番功夫了。首先,萧寒和王思远之间,明显是萧寒更胜一筹,所以安王府必须设计萧寒,才让他败给王思远;然而王思远即便胜了萧寒却仍是不敌南王宋晟,因而另一组中,安王府还必须设计南王,让北丰七皇子获胜,才能让王思远和沐隋枫在决赛相对,最终夺得驸马之位。   故而只要能操控武试分组,便能暂时与那安王府目标一致,一招借刀杀人,果然是简单又顺手~只是将一切筹码都压在武试分组的安王府,又怎会让人轻易就变更了分组顺序?   “七皇子还记得那日文试抽签时用的签筒么?”公主淡淡开口。   “嗯。”   “那签筒暗藏了玄机,底部应是设了机关可以暗地操控出签的顺序,设计十分精妙,如何才能打乱这个顺序,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她看他一眼,寻求意见。   看着她随手蘸了酒在桌上画出的简易机关图,沐隋枫微挑了眉梢,眼底带上一抹笑意:“既是应付不了,那就避开好了。”   公主闻言微微一顿,抬眼对上那双茶色眼眸,下一刻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   是啊,既是应付不了,那避开不就好了?愈是精妙的机关往往愈是脆弱,只要稍加破坏让签筒不能如常运作,进而换一种抽签模式,不就能完全摆脱了安王府的控制?   这一次倒是她钻了牛角尖了,一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她抬眼冲他一笑,凤目中闪过一丝赞赏。   对面,那双浅茶色的桃花眼淡淡凝着她,唇角的那抹笑意,始终是若有似无云淡风轻。   有道是自古英雄惜英雄,而今夜,均是那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之人,为了共同目标月下共议,便是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清淡目光落在她脸上,他淡淡打量着她。   对面的人儿,不施粉黛的小脸,周身亦没有过多修饰,今夜,她以最真实的一面前来见他,和他商量的,是如何助他当选驸马之事。不期然间,便是忆起那日在大殿之上,他说过的那番,公主留着一份风韵给未来驸马独赏的话,随即垂了眼眸淡笑开来。那抹笑意里浅浅带着一丝无奈,原来,他竟会为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就心生了悸动。   她亦在默默打量着他。   那微微垂下的眼眸,眼睫密长卷曲,在白皙的面容上留下秀气剪影。近看了便能发现,那精致的五官眉眼愈发显得清隽无暇了;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莹润如玉细腻如雪,不带一丝瑕疵。他似乎便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惊为天人也不为过,恍若谪仙也不为过,更何况他还有一双这世上最好看也最澄净的眸子,每次被那双浅茶色的眼眸淡淡望着,她便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丝安心来。   她这便是,已经开始依赖起一个陌生人来了么?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里带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她轻声开口:“七皇子殿下…想做驸马么?”   闻言,薄睑轻揭他淡看过来,微微颌首:   ——嗯。   看着他的眼,她笑了,微弯起的眉眼里,带着纯真:“那就好,我也很想你…做驸马呢。”   ------题外话------   好羞涩~捂脸飘走~ 042想如何   她说,我也很想你,做驸马呢。   是夜,夜意阑珊。人走茶凉,桌上她蘸来写字的酒渍亦是干了,不留一丝痕迹。月色下,他仍独坐在桌边,微微偏头,看着高台之下已渐渐沉寂的夜色。   她问他,想不想做驸马;她说,她想让他做驸马。   她用了一个想字,便是好像,他们如今走到这一步,他们今夜的月下共谋,并不是因为她选无可选,亦不是因为她被形势所迫,而是她,主动选择了他一般。   只是,或许他们心里都清楚,若不是东离皇权岌岌可危,若不是佞臣权倾朝野她步步为营被逼至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选择他的吧。   像她那样的女子,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呢?   像萧寒那样勇猛无畏的?像宋晟那样飞扬肆意的?像齐夜铮那样温文尔雅的?还是像战霆那样,豪爽宽厚的?   垂眸看了看手心那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薄唇轻抿弯出一抹黯然笑意来。   如若他足够优秀,便是永远,都无法去到她身边了吧;只是,他既然不够优秀,便是到了她身边,也是,配不上她的吧…   还真是,讽刺啊…   想…让他做驸马么?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那样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呢?   受伤的手掌缓缓握起,手心里是一片绵密刺痛。   微仰起头来,他抬眼望向天边,那里,半圆的明月浅浅隐在薄云之后,清冷月华无声落在那双绝美浅瞳里。   只是啊,她却是那样笑着,说出了那句话呢。   唇边淡淡扬起的那抹弧,寂寥中,含着一抹肆意。   那样的笑容,说了那样的话,即便她尚未敞开心扉,即便那更多只是笼络人心之言,看来,他亦是不打算放手了。   既然,他便是她唯一的选择,既然,她便是他今生第一个想要主动靠近的人,那从今往后,无论好与不好,无论甘心不甘心,便只能是他一人,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   第二日,轩逸宫大殿,四位参加武试的驸马候选人按照前一次文试的排名顺序依次抽签选择分组,却是出现了意外。   高位之上,东离珑瑜公主微微侧身靠在椅背上,淡淡开口:“南王殿下的意思是,签筒里是空的,没有签?”   宋晟回眸看向高位,淡应一声。   竹帘之后凤目轻转,淡淡望向站在殿侧的白相:“白相,这是怎么回事?”   一侧,白相俯身拱手,额头已是冒出细密冷汗:“这…恐怕是负责签筒的礼官疏忽之下没有将签放入签筒,还请公主容老臣将签筒带下去,重新准备。”   这个特制的签筒,底部是活动的暗门,每一次抽签之前,暗门便会自动送上特定数量的,所写内容一模一样的签让参选者抽取。例如今日,排名第一的南王殿下,便将在四个同样的签中抽出一个,待到排在第二位的萧寒开始抽时,签筒中的签便会替换成另外三个同样内容的签,以此类推。该签筒乃福安国一名巧手工匠打制,在文试当日已经通过测试,却不知为何在武试抽签时会出这样的纰漏。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清冷视线,白相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公主会当场发难要求打开签筒一查究竟,这样,定会直接导致秘密暴露…   因武试分组的顺序对之后安排尤为重要,他昨夜分明派了十名亲兵日夜守卫签筒,却是不料,仍旧是被公主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暗中动了手脚!   老臣一袭话落,公主淡看他一眼,微微慵懒了神色:“不必了,拿下去再端回来,费时又费力,本宫没有这份闲心干等着…哪个礼官手上有纸的便拿出一张来,裁成四份,武试分组便由抓阄决定好了。”   白相一听神色一僵,却仍是开口争取:“公主,这驸马大选采用抓阄不免儿戏,还请公主三思…”   却是话没说完,便被一声轻哼冷冷打断:“儿戏?准备一个签筒却不放签,敢问白相,这难道不是更加儿戏?圣上信任白相才将本宫的驸马大选交由白相全权负责,这便是白相负责的态度?本宫提出抓阄本是意欲替白相免去一番责难,怎么,却是白相有心领罚不成?!”   一番话说得字字冰冷,句句寒意。白相心知如今境地,公主已是铁了心要搅乱武试分组,若是不从很有可能便是当庭暴露签筒秘密,横生事端。一时骑虎难下,还未待他开口,手持托盘的侍女已是从礼官那得了四个纸阄,端到了公主面前。   而这个抓阄,竟不是参选者自己选,而是公主来选。   “第一位的南王殿下,便是分到了骑术一组,”缓缓将纸条在手中展开,公主淡淡开口,“萧寒将军和王思远比试射箭,北丰七皇子殿下便是同南王一组比赛骑术了——这便是抓阄出来的分组顺序,诸位参选者们,可有异议?”   堂下四人闻言均是微微俯身:“没有。”   殿侧,白相死死盯着大殿高位,心中已是气极,却是毫无办法,且不得不承认公主此举高明。   先是破坏签筒,再是亲自抓阄,如此暗地抓阄公布的结果明显是动了手脚,公主却扬言询问四名驸马参选者有无异议?试问,只是一个寻常分组,参选者们又岂会在如此小事提出异议?而如此,既然驸马参选者都表示了毫无异议,试问堂下臣子们又岂能再提出质疑?   这武试的分组,自签筒机关被暗中破坏之后他们便已是尽失先机,如今被公主狠狠将了一军却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生生受了!   “很好,”公主淡应一声,话落,高位之上传来窸窣声响,公主起身走到殿侧,似又想到了什么止了步,清冷声线从竹帘后传出来:“白相,之后的武试,便交由白相负责,还望白相好好‘准备’,莫要,叫本宫失望。”   一句话裹着轻笑说来,带着淡淡凉意。这一句好好“准备”话中有话,暗讽戏谑,白相又岂会听不出来?却是只能咬牙俯身:“微臣遵旨!”   ------题外话------   现在白家的驸马和小公主还在互相试探阶段,后面随着两人的互动感情会慢慢加深,这个过程白构思的还是很用心的,如果能好好写出来绝对有爱哦~亲们可以放心期待哦也~! 043阴谋起   之后的几日,虽是驸马大选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到了武试前的休整期,京中街头巷尾,关于余下的四位驸马候选人的传闻却是愈来愈多,越传越广。   而这众说纷纭之中,谈得最多传得最广的,便是四名候选人中争议最大亦是故事最多的,北丰国七皇子殿下。   据传,这位七皇子殿下生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美的脸,便是看上一眼都叫人心旷神怡;如此美人,却是作风极其不检点,虽未大婚却是常年流连于烟花之地,还在北丰宫中养了一干男宠,供其享乐;   据传,这位七皇子殿下不仅长得像女子,言行作风亦是与女子无异,平日人后均是扮成女人模样,人前亦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一点男子气概;而当日入东离,这个七皇子殿下光是一人就带了整整三车的行李物件,且据其居住别院的下人传出可靠消息,这三车物品中大多是女子才穿的衣物,还藏了不少胭脂水粉。   经上两则传闻,不少人暗中揣测,前日里曾经隐隐传言的,北丰七皇子和西梁南王在那城东别院闹出的矛盾,兴许便是同那七皇子殿下的特殊“癖好”有关。   结果恰是在武试前的某一夜,北丰七皇子殿下从盛京最大的珠宝行翠玉轩出来,正巧当街遇上那西梁南王一行,当时两人间诡异复杂的气氛和对话不少人亲眼看了去,顿时坐实了先前猜想。   事后,那些传言被侍女择了些好听的换了换用词大致通报了公主,公主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细看,却见那双微垂的凤目中,隐隐带上了一抹暖意。   于是在如此沸沸扬扬如火如荼的氛围中,东离的驸马大选,终是到了武试前那一夜。   那一夜,明月高悬,仲夏无风,院子里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浮动的除了闷热,还有浅浅的,阴谋气息。   屋内缠绕的熏香气味让人有些想睡,一袭玄衣的男子静静坐在桌前,擦拭着手中那柄墨色弯弓。   门外传来轻叩声,未等回应便是有人推门而入,萧寒回头,看见福溪长公主出现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食盒。   “寒儿,厨房今夜备了绿豆百合汤,味道很不错,母亲便想着给你送一碗过来。”福溪长公主淡笑着走到圆桌边,将食盒中的甜汤端了出来。   那碗浅绿色的甜汤用冰块凉着,看着清爽可口,萧寒抬眼看了母亲一眼,却是并未开口。   福溪长公主倒也没有逼着儿子吃的意思,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儿子身边坐下,聊起家常来。   闲话扯了片刻,福溪长公主终是叹气开口,提起了那个她一直回避的话题:“寒儿,母亲今日便是想要你一句话,你当真,非那珑瑜公主不可?”   手中擦拭的白布一顿,深邃墨瞳淡淡望过来,萧寒淡淡开口,却是语气坚定:“是。”   那是心中早已料想的答案,福溪长公主闻言一声长叹:“即便是不惜要与你皇伯父对立,你也非要娶那珑瑜公主?”   “是。”   “寒儿,若是那珑瑜公主只是个寻常个性寻常身份的,你定要娶回来,母亲也不会不允。只是如今那珑瑜公主与你皇伯父势同水火,将来可能还要登基称帝,你这样一意孤行,置你母亲,置我护国将军府于何地?!”一番话,由缓至急,说到最后情绪激动起来,声音转而严厉。   萧寒却是沉默不语,继续擦拭着手中弯弓。   其实母亲说的情势,他又岂会不知,只是能如何应对,他却不敢深想。   若是他当选了驸马,能劝阻公主不和安王缠斗,放弃东离皇权么?他其实没有一点把握;而相对的,安王府亦是不会放弃夺权,将来的情势只会愈演愈烈愈来愈复杂,而在这个矛盾中,最骑虎难下的便是如今与两边都脱不了干系的护国将军府。   为了一个女子,将整个家族陷于如此危险境地,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任性之举。心底泛起一丝苦笑,更何况啊,那个女子,她对他,并无情。   如今,他排除万难,不顾所有人反对去争取的,只是一个能将她硬留在身边的机会;没有理性可言,也没有为将来做任何打算,他鲁莽行事一意孤行,为的,只是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如此行径,可悲可笑,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如今放弃驸马大选放弃公主,才是他最该做的明智选择,只是,他做不到。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儿子的良久沉默,看在福溪长公主眼里,最终化成一声长叹:“寒儿,你可有想过,那珑瑜公主,又岂会是真心待你?即便你为了她背叛安王,为了她不顾萧家的安危,在她眼里,你始终是萧家的人,是安王府的人,她只会利用你算计你,就算你皇伯父不阻挠你当选驸马,你又怎知,公主不会?”   持着弓箭的长指微微一顿,面上还是那般冷漠淡然,细看,却能看出那深邃眼底隐着的一抹痛楚。   半晌,才听他淡淡开口:“无论如何,儿子心意已决,还望母亲成全。”   ——   回去的路上,福溪长公主一路阴沉着脸,眸中难掩哀伤。   今日的一番试探,她心知,萧寒对那珑瑜公主的感情,已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如今萧家已失去了安王的信任,她担心她那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皇兄会对萧寒不利,但是她更担心的,却是那冷情无心的珑瑜公主,最终,会狠狠伤了萧寒的心。   这不是一份付出了牺牲了就能换来回报的感情,而牺牲愈大,付出愈多,将来她的儿子,便只会更加痛苦,更加,回不了头。   深深叹出一口气,一个转角,却忽见前方的回廊,一个男子正靠在墙边,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闲闲朝她看过来,正是那安王世子冷齐沣。   她素来便对这个性格阴鸷乖张的侄子没有好感,微微皱起了眉,福溪长公主沉着脸加快了步伐,从冷齐沣身边快速经过,却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姑姑去给表弟送‘药’去了?都说这女人心海底针,本来本世子还不信,今夜见了姑姑,才惊觉果然是那么回事呢~”冷齐沣淡笑着开口。   闻言福溪长公主蹙眉回头,冷冷看着那张淡笑的脸,冷齐沣瞥她一眼,笑得更开了。   “怎么,不是么?想来表弟怎么也不会料到,真正的‘毒’,其实早已混在了他房内的熏香里,而姑姑方才送去的甜汤,却是加了解药吧~”   看着福溪长公主愈来愈冷的脸色,冷齐沣张狂笑出了声:“表弟定是早已知道安王府会阻挠他当选驸马,只是,如若他信得了姑姑,便能有一次赢了王思远的机会,亦能逼得安王府不得不让步——果然,是一招妙计呢姑姑~”   笑着,冷齐沣凑近了福溪长公主,那双如鹰般冷戾的双眸中却不带一丝笑意,“只是,姑姑如此费劲心力瞒天过海争取来的机会,表弟怕是,要让姑姑失望了!”   说完,冷哼一声,冷齐沣转身离开,唯余福溪长公主一人站在原地,牙关紧咬,脸色苍白。   ------题外话------   话说白家的驸马果然强心脏,在自黑的道路上走得那叫一个欢畅~   今日的某白访谈,嘉宾萧寒~   萧寒:曾经有一个驸马之位摆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珍惜,直到所有人都卯起来黑我驸马之位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会对那个人说五个字——男配,伤不起!~^o^~ 044双落败   是夜,仲夏无风,东离皇城大街小巷均是熙熙攘攘的避暑人群,而这人群之中,就属那锦衣玉带的西梁南王一行最是扎眼。   从东离最富盛名的酒楼广聚阁漫步而出,一身玄衣的南王殿下酒足饭饱沿着皇城主街一路慢悠悠地闲逛,一点回府的意思都没有。   身后侍从跟着走了一阵儿,犹豫着上前开口:“启禀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今日早些回府休息?”   侍从低微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南王闻言回过头来,面色不善:“本王何时需你提醒?!”   侍从赶忙低下头,诺诺开口:“属下不敢,只是明日便是那大选武试…”   话音未落却被打断,高处传来的男声听着更加冷了:“那又如何?难不成本王还需忌讳那北丰妖孽不成?!”   侍从闻言心头一惊,谁不知道那北丰国七皇子殿下是自家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劝阻不成反倒是惹祸上身了…侍从连忙垂头不敢言语,又听前方传来没好气的声音:“那个北丰妖孽在本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再说不过是个驸马大选,本王肯来参加已是东离的福气,那东离公主何德何能,还要本王为她尽心准备不成?!”   是是,一干侍从连忙俯首应承,心中却无不在想,王爷您嘴上这么说,为了比试光挑马就挑了三天的是谁?特地命人去连禹买千里宝驹的又是谁?是人都看得出来您对驸马大选和东离公主在意得不得了好么?!   一番话冷冷说完,见一帮侍从均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南王殿下似乎找回了一些好心情,回头将长街看看了,又望了望天边的明月,总觉心底堵着一团情绪,就如同这闷热的天气似的,让人不好受。   本来闲逛也是为了排遣这莫名的情绪,现在便是没了兴致,挥了挥衣袖:“罢了,回府吧。”   话落便是大步流星朝前走去,身后跟着的一串侍从小跑着追了好一阵,终于有不怕死地赶了上去:“…那个…启禀王爷…方向…走反了,别院在那头…”   南王脸一沉回过头,刚要发作,突然身侧的小巷子一下冲出个白色人影来,猛地撞在他身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皆是一愣,南王踉跄了两步一下稳住身形,身边反应快的侍从已是一下抽出佩刀来。   “大老爷饶命,民女不是故意的!”一声颤抖疾呼,白色身影一下跪倒在地,原来是个一身白衣身形纤弱的女子,已被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吓得瑟瑟发抖。   真是诸事不顺!南王心中本就不爽,被个贱民冲撞了更是恼羞成怒,气急了正欲开口,忽见那跪在地上的女子颤微微抬头,怯生生看了过来。   那张只算是秀气的小脸上,居然生了一双晶莹凤目!   眼前的这双眸子,生生和某人的像了七分,被这样一双眸子含着水汽楚楚可怜地望着,南王一时忪愣,心中登时更加烦躁,却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低声咬牙:“滚!”   白衣女子获了大赦赶忙起身跑了,心中带着不爽,南王低头闷闷走了两步,忽觉异样,低头一看,居然发现腰间的佩玉不见了!   竟是个小偷?!南王惊怒回头,居然一下和那人群中正回头观望的凤目对了个正着,下一刻白衣女子调头便跑,身后传来南王震怒的吼声:“敢偷本王的东西,来人去把那个贱民给本王抓回来!”   话落,一大帮侍卫急忙拨开人群追了出去,南王气急败坏转过头,却突然惊异发现在长街的另一头,相反的方向,一个白衣女子一晃而过,侧目看过来的那双凤目里带着一抹戏谑,手中攥着的,分明就是他的佩玉。   居然在前面?!   “全是饭桶!”愤愤一声咒骂,南王不顾身后侍从焦急阻拦,抬脚便朝着少女消失的小巷追了过去。   幽深的小巷七拐八弯,进去了,便如同进入了一个昏暗的迷宫,几人跟着前方那如同鬼魅般的白色身影一路狂奔,未几便已是完全辨不明方向了。   下个拐弯,南王咬牙一下冲出去,一片黑暗中忽然撞上一个硬物,鼻间飘来一股异样浓香,下一刻,只觉头晕目眩四肢发软,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已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寂静的巷子里七七八八躺着数个人,未几,一片浓黑的小巷深处款款走出两个白衣女子来。同样的身形同样的服饰,同样弯起的凤目里带出一抹轻笑。   “全军覆没啦?”   “全军覆没了。”   ——   第二日,艳阳高照,东离皇城骑射场,驸马大选的评审和诸位观礼大臣已在场边等候多时。   抬眼望了望已过中天的日头,主持今日大选武试的礼官钱林缓步走上高台,朝着高位俯身行礼:“启禀公主殿下,时辰已过。”   高位之上,一袭藕色宫装的公主殿下正闭目养神,闻言凤眼微揭:“西梁南王殿下…还没到?”   “回禀公主殿下,还没有,是否…直接宣布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获胜?”   “再等片刻,”清淡女声从高位飘下来,“待到射箭比试那一组分出胜负来,若是南王殿下还不到,就宣其弃权。”   钱林俯身:“微臣遵旨。”   骑射场的一侧,比试射箭的两位参选者已经到位,两人轮番上阵各射三箭,得分高者获胜。而另一侧,烈日下暴晒的骑术跑道边,一袭黛蓝骑装的北丰国七皇子殿下正在场边静静等候。   这西梁南王,今日便是连比试都不能参加了么?高位之上公主轻抿了口茶,凤目淡淡望向骑射场,对上那双淡望上来的茶色眼眸,两人不动声色,交换了心思。   却是下一刻,忽闻场边传来礼官通报:“西梁南王殿下到。”   ——   他这一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如同这一刻一样,如此狼狈不堪!   身上的玄色华服皱皱巴巴,束起的长发也散落下几缕凌乱青丝来,阴沉着脸,步履不稳,西梁南王殿下步步走到骑术跑道边,阴冷视线扫过场边众人惊异古怪的表情,最后停留在北丰国七皇子那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一双黑眸就似要喷出火来。   高位之上,清亮凤目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红唇轻勾:“既然南王殿下已到,骑术比试便开始吧。”   午日的日头**辣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南王翻身上马,只觉前方滚滚热浪铺面而来,用力闭眼再睁开,前方那做了标记的赛道尽头却仍是模糊一片,头痛欲裂,脑子里的阵阵蜂鸣声,几乎就要把人逼疯了!   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腿夹上马肚,两匹高头大马同时冲出起点,呼啸而过的马蹄搅动飞扬的尘土。那马上的两人,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明显就不擅骑术,马上颠簸的身影极其不稳,而那西梁南王殿下情况却是更糟,刚一冲出起点便是摇摇欲坠险些坠下马来,看得旁侧观礼之人一片哗然。   颠簸在马背上,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以一个最狼狈不堪最滑稽可笑的失败输给那北丰妖孽,输了驸马大选么?脑中耻辱念头一闪而过,下一刻天旋地转,再也拉不住缰绳的手掌一瞬松开,西梁南王殿下一下从马侧翻落下来,滚到赛道边的草地上。   骑术比试场立刻乱做一团,却闻,那另一侧的射箭场上同时传来一阵疾呼。   就在西梁南王坠马的那一瞬,伴随着一声沉闷弦音,东离护国少将手中的最后一只长箭急速射出,却只击中了箭靶的最外围!几近断裂的弓弦狠狠擦上展弓的手臂,一瞬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那日的午后,东离皇城骑射场,仅仅就是一瞬间,双双落败,胜负已分,东离的驸马大选,终于只余下了,两人。   ------题外话------   安王开始发力啦~驸马大选一下去了两个顶尖高手有木有~ 045想得到   同一片艳阳下,一个垂手而立,任由鲜红的血浸透了袖口滴滴落下而不自知;一个在侍从的搀扶之下才勉力起身,浑身尘土咬牙切齿。   东离的驸马大选武试第一试,分组比试骑术和射箭,不料双双落败的,竟是先前最被看好文试评分亦是最高的西梁南王宋晟和东离少将萧寒。   赛道的尽头,北丰国七皇子殿下从马上翻下来,似乎亦是牵扯到了手心伤口,面色有些发白。   四目相对,狠狠盯着那双清淡的茶色眼眸,南王殿下咬牙怒吼:“沐隋枫,是你设计陷害本王!”   一句话怒气滔天喊得极响,场边所有人都听见了,面面相觑一时无声。旁侧,礼官悄悄偏头看向高位,只见珑瑜公主闻言却仍是那寻常淡然的模样,并未有异。   南王殿下怒不可遏:“一定是你!沐隋枫你这妖孽,不敢正面迎战本王,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阻挠本王参赛,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话音未落,却忽闻场边传来一阵高亢男声,一下打断了南王的怒言:“微臣张谦,官拜东离户部侍郎,敢问南王殿下,您口口声声说是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设计陷害,可有证据?!”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一下吸引了场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高位之上凤目轻转看向那张透着刚正不阿的年轻面容,户部侍郎张谦?默默无闻的年轻官员在这种时刻公然挑衅别国皇族么?红唇轻勾起一抹淡笑,果真是,“后生可畏”!   看着西梁南王顿时黑脸一时无言,张谦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得色,偏身拜向高位:“启禀公主殿下,微臣有事启奏。昨夜微臣与几位私塾好友相聚广聚阁,有幸偶遇了南王殿下,当时殿下便是穿着今日这身衣衫,只是…更加整齐合礼;而今日,南王殿下无故迟到,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还是…形容不整——”眼风淡淡扫向南王的方向,年轻官员轻挑了眉梢,“让微臣不得不揣测,南王殿下今日来迟,是否是因为昨夜流连烟花之地误了时辰,方才…”   一番话说得刺激露骨,场边不少人听着,脸上纷纷带起了异样的神色,投向那西梁南王的目光也变得暧|昧起来,却是下一刻,高位之上忽起一声巨响,公主殿下一手拍在身侧矮几上,震得那桌延边的青瓷茶碗一下坠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放肆!   伴着茶碗碎裂声响,一声震怒斥责,场边众官员均是心惊,呼啦一下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高位之上,公主勾唇冷笑,清冷声线淡淡传来:“张谦,本宫记得你是前年殿试的榜眼,短短三年便是升迁到了户部侍郎一职,本宫本以为是你年轻有为,今日一看,却是个初出茅庐莽撞不堪之辈,难道我东离,真是无人了?”   炙热的阳光烤在后背,短短一番话,却是让闻者听了个透心凉,脸上的得色不在,俯身跪地的年轻官员惶恐开口:“启禀公主,微臣只是揣测…”   “揣测?西梁南王殿下何等身份,岂是你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可以随意揣测的?!”再次扬手拍上身侧矮几,公主倏然起身向前两步,凤目嗔怒:“品行不端,心思污秽,我东离朝堂便是如此培养你的?诋毁他国皇族,有辱东离国威,如此祸国之臣,我东离留你何用?!”   一番话竟是霸气毕露杀意尽显,场边跪着的,谁人不是纵横朝堂的权臣,闻言却均是一瞬心悸,惊出一身冷汗。而那户部侍郎张谦更是一下吓得磕头如捣蒜,全身颤抖:“微…微臣知罪…公主饶命!”   “饶命?”高位之上公主淡淡勾唇,轻扬了下颚:“本宫乃一国公主,对你一个朝臣又有何可饶命的?今日这番不慎言行你自去重云殿上禀天听,由圣上定夺!”   冷冷说完,凤目轻转看向西梁南王,公主福身行礼:“南王殿下,我东离官员言行有失冲撞了殿下,珑瑜向殿下赔罪,望殿下海涵。”   南王不语,看着那双凤目淡淡垂下,再轻轻扬起,四目相对,那薄纱之后的清润眉眼眸光淡淡,看入南王的眼:“只是,南王殿下方才那番对北丰七皇子殿下的猜测,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便同样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是南王殿下没有异议,今日的骑术比试便是胜负已分,是北丰国七皇子殿下,胜了。”   她淡淡一番话平静说来,他遥遥看向高位,看着那双清淡凤目,过了良久,终是垂眸,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他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今日,这样的状况,为何他还要义无返顾,来到了赛场。   今晨,当他双目眩晕头痛欲裂地在一处花楼中醒来,看着满屋环绕的莺莺燕燕,他便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   不仅是让他误了时辰,还将他送到这种让人误会猜忌的地方,对方是用尽了心思要阻挠他参加驸马大选;   东离驸马大选的参选者,在比试前一夜流连花丛,如此谣言若是传出必定有损西梁国威,身边侍从劝阻他就此放弃的理由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过于优越的生活养成了他凡事均不上心的性子,仿佛这世间便就是这么平淡无奇,什么都不值得他哪怕花上一点心思。   而这东离公主,便是他长到这么大,唯一一次,主动争取。   他还辨不清自己的对她的心思,只是,想要得到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一个他想要的东西,已是足够激起他全部的兴趣了,而此刻,于一片蒸腾的水汽中,对上那双朦胧间的清冷凤目,心中那堵着的情绪,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求而不得吧…   原来,他宋晟,居然也会有一天能体会到,什么叫,求而,不得…   高位之上的那个公主,不同于他在西梁皇宫中见过的任何女子,她无比奇异。妖娆妩媚,骁勇善战,肆意张扬,霸气威仪,她从后宫走到了前朝,站在那远远的高处,寂寥,却坚强。   那一刻,透过那双幽深凤目,一瞬,他仿佛是看清了一些东西弄懂了几分情绪,却是在那凤目轻转开的那一瞬,一切都随风四散。   骑射场边,东离的幡旗随风招展,东离礼官站在那幡旗之下,高声宣布——东离驸马大选,武试第一试,骑术,北丰国七皇子殿下胜,射箭,东离国王思远胜!二员晋级,参加随后举行的骑射比试,最终决出,东离驸马!   ------题外话------   南王殿下虽然性子跋扈了一些,其实还是比较纯情的,因为单纯所以和其他人一比就不再一个段位啊,可惜~ 046无需赢   东离太尉次子王思远,年十八,自幼因身体赢弱寄养于山中古寺,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于驸马大选前方回东离。   是夜,跟在宦侍身后,行走于东离皇宫内院,大气磅礴的宫闱建筑,精致奢华的园林摆设,无不让这自幼长在山间的少年心生感叹。   今日在东离骑射场,最终的骑射比试,他毫不费力就胜了那连马都骑不好的北丰国七皇子殿下,如今驸马之位已收入囊中,只等明日圣上颁布皇诏,昭告天下。   从东离太尉府遗落在外的孩子,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他把握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选择对了侍奉效忠的人,他终于扬眉吐气成为了王家的骄傲,将来,等待他的亦会是光辉美好的前程!   凌霄殿后殿,临着御湖的一处凉亭,那里宫灯璀璨,石桌上摆着各式珍馐佳肴,今夜,便是珑瑜公主于后宫设宴,款待未来驸马。   袭袭暖风已是吹出了他心底日益膨胀的骄傲和自满,而如此情绪在看见那凉亭中亭亭而立的美人之时,到达了顶点。   那东离的珑瑜公主,的确是个世间难求的佳人。   那一袭雪青色宫装面色清冷的公主,容貌虽算不上绝色,气质却是超凡出尘无人能及。东离驸马大选层层筛选至今,那诸位参选者对公主存的心思他又岂会看不明白,只是身份尊贵的王孙皇族也好,名动七国的少年将军也罢,所有的这些人最终均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他才是最终,那登上顶峰之人!   眉宇间那抹得色藏得很深,他躬身行礼,听见公主淡淡开口,说王公子,免礼。   王公子,是的,如今,他只是王公子。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官衔爵位,没有名扬四海的威名,但是明日,明日这一切都将不同,明日他就会是这东离国的驸马,他日,助了安王殿下得了皇权,便是封王加爵,前途无量!   对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用努力拼搏便能安享其成的人,他素来不耻,面上却是毫无显露,得体的笑容,谈笑风生细心布菜,这一切宫中礼仪他早已用了心思融汇贯通,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遗弃在山中的粗野少年了。   纤纤玉指轻执起酒樽浅饮一口,公主淡笑开口:“今日王公子在骑射场上可谓是风姿卓然,叫本宫刮目相看。”   对面王思远闻言淡淡勾唇:“多谢公主夸奖。”   公主红唇轻勾,纤指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亲手为王思远斟了杯酒:“王公子不必自谦,先前倒是本宫怠慢了王公子——这东离太尉府本就是人家辈出之地,想当年王家大公子惊采绝艳夺文武双状元,想来王家的二公子,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勾唇轻笑一番话淡淡说来,明里是在夸奖对面的王二公子,实则却是将那王家的嫡长子搬出来大肆褒奖了一番,王思远面上看着并无异样,垂在桌下的手却是长指蜷起,刻上掌心。   只是这东离公主素来心思诡秘善用计谋,他既是知道,又岂会轻易中计?立刻便调整好了心态,王思远勾唇淡笑:“承蒙公主夸奖,思远代大哥叩谢公主。思远的大哥的确是人中龙凤天纵英才,思远与大哥相比,不足太多。”   是么?公主闻言勾唇轻笑,一双灵动凤目在宫灯的映衬下流光溢彩,杯酒下肚,素来白皙的脸颊显出两团明艳红晕,眉宇间渐渐带起一抹微醺艳色。   “是啊,本宫当年,可是很倾慕王家的这位大公子,王思扬呢~能文能武,仪表堂堂,当年即便是萧寒将军,真要和王大人比起来,兴许都会逊色呢…要不是后来王大人选择驻留朝堂,如今那守护我东离平定北域的护国大将,也许就是王将军了!”   一番话,裹着微微醉意说来,话落,公主笑着问对面的人是不是?醉话也好心机也罢,王思远心知公主此番言论便是故意要他不好受的,心头虽然怒火升腾面色却是不改,一一陪笑称是。   凤目轻转,瞥过对面那张隐忍着怒气的年轻脸庞,公主挑眉轻笑。这王太尉之子王思远,心思缜密野心勃勃,却是有个最大的弱点,便是对他那嫡亲大哥王思扬,有着无法抑制的嫉妒之心!   一心想要功成名就将长兄踩在脚下的人,只是听着他大哥当年的光辉事迹便已到了忍耐极限,那接下来的那番刺激,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了~   单手支颐微微歪着头,公主眨眨眼,唇边那抹笑意意味深长:“所以啊,当年王大人大婚之时,本宫还暗自伤心了许久呢~因为当年啊,本宫在宫中茶话会时听王夫人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当年王夫人产下大公子那日,天边红霞万丈,池中锦鲤凌跃,空中燕雀齐飞,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呢。本宫便想,如此吉兆一定是预示身份极其尊贵之人,那不就是本宫的驸马么?定是要如此福泽深厚之人,才配得上本宫的驸马之位的呀…”   一番戏言,无视对面王家二公子愈来愈黑的脸色,说得兴趣,话音未落终是一瞬突破了极限,王思远猛然起身,衣摆一下掀翻的桌上的酒杯:“胡说!那祥瑞之兆岂是那仗着一个好的出身便高枕无忧之辈能有的,那分明就是我…”   下一刻,却见那对面本是显出七分醉态的公主殿下倏然坐直了身子,刚刚还是醉意朦胧的双眼瞬间清明,带着幽幽冷色,看入了他的眼。   “分明是什么?”公主红唇轻勾,那抹淡笑,艳而冷:“王公子莫不是想说,那祥瑞之兆,分明是你出生时显出的天兆,却是被你大哥抢了去?”   一瞬心惊,到了嘴边的急言生生抑住,王思远呆愣在原地,又听见公主淡淡开口,那清浅的声线不带一丝起伏,却是,仿佛一瞬将他置于了深渊地狱。   笑着,公主淡淡开口,只是王公子,本宫分明记得官历记载,王公子是于寒冬腊月出生在太尉府的北域别院,试问如此寒冷的天气,又哪来的燕雀齐飞,锦鲤凌跃?   ——   是夜,东离皇宫内院,凌霄殿后湖边凉亭,离驸马之位只余一步之遥的王思远王公子,垂手而立,一言不发,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眸死死盯着对面那张明丽生动却寒意乍起的娇艳脸庞,手脚冰凉;   同时,在一片星月之下,载着东离大臣御史大夫苏玖翎的马车,正飞快赶往皇城,马车之中苏大人手持今日刚刚收到的匿名密函,神色凝重中带出一抹快意;   而皇都一隅,僻静的别院厢房,北丰国七皇子殿下静静坐在桌前,浅眸微垂,凝着手心里的一张字条。   这是在武试的第二试前,由公主的亲信带出的密函。跳跃烛火映衬上那浅浅含笑的清润眉眼,长指轻展的字条上只有短短三个娟秀字迹,无需赢。   ------题外话------   这个王思远,就很不讨人喜欢了有木有~ 047势急转   东离王太尉次子王思远,小妾庶出,生于天安十年春首。据闻出生当日,红霞满天燕雀齐飞,后院池中的锦鲤亦是从水中高高跃起,皆乃祥瑞之兆。后经隐世高人指点,王思远被过继给太尉府当家主母王夫人,送入山中寺庙修行,以期福泽王家后世。   当年的往事,暂不提这王思远出生之时所谓的祥瑞之兆真是天意还是人为,只是这自幼长在山间的王家二公子,自幼便对这天命深信不疑,一心只图将来能成就大业扬名立万,回到王府让众人刮目相看。而这样的念头,在王家嫡长子王思扬文武双全名扬东离,成为王家的荣耀之后,变得愈发扭曲强烈。   清冷凤目淡淡扫过对面那张早已惨白的脸,公主轻扬了眉梢:“按照王公子上报的出生年月,寒冬腊月里,北域别院冰封三尺的池塘,如何能跃出锦鲤来?本宫想不明白,看来,王公子似乎亦是解释不了~”   轻勾了唇角,公主缓缓起身,转身望向那池月夜之下的碧波御湖:“天安十年春,太尉王维一宠妾在北域别院产下一子,后过继于王夫人,送入山中修行。当年王家虽然行事隐秘,但是接生的稳婆,服侍的丫鬟,山中古寺的僧人,指点王家的‘世外高人’,还有前日里王公子下山之后,在花楼饮酒作乐把酒言欢的美人,知道此事的人可不在少数…”   公主回眸,一双凤眼萃上宫灯的光华,晶莹幽深:“本宫对王家当年的往事并不感兴趣,王公子实为庶出也本无伤大雅,只是,春日里出生的王公子,在皇诏颁布的时候却是不满十八岁,想来当初应着年龄不符而被淘汰的苏家大公子可是冤得很,若是苏御史得知此事,恐是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浅浅笑开,语气轻快:“王公子,你心知本宫定会在此事上下足功夫夺你驸马之位,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只身来赴本宫的约?难道事先王太尉没有叮嘱过你,要你小心本宫,千万不要大意行事?”   看着对面那张明显更加苍白了的脸,公主轻扬了眉梢:“过于自信和过于轻敌都是大忌,可惜今夜你两样都犯了。如今本宫怀疑王公子年龄不符驸马大选的筛选条件,同时亦有一份弹劾王家的折子交到苏御史手中,想必此刻苏御史已经带着折子到了重云殿——本宫这就要去重云殿面圣了,王公子,跪安吧。”   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王思远死死盯着那一袭宫装已是走出了几步的娉婷身影,忽然咬牙开口:“公主手中可有证据?如若没有,我王思远乃驸马大选最后优胜者,断不会轻易放弃驸马之位!”   证据?公主闻言微叹了口气,回眸淡看过去:“王公子,如若你今日未到凌霄殿,本宫可能还需对那所谓的证据费些心思;可惜王公子太不听劝,试问一场夜宴,只有你我二人,本宫便说是你王思远亲口承认了年龄作假,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你拉下驸马之位,又有何不可?”   “在算计之中王公子差了本宫一着,是为无才;当年你嫡亲大哥赈济灾区英年早逝,你若是及得上你大哥一分,至少该对故人保有应有的尊敬,如此,是为无德。”   公主淡淡扬眉,神色明艳傲睨——试问,如此无德无才之辈,又怎配得上本宫,够得上,东离的驸马之位?   ——   是夜,东离重云殿内室书房,御史大夫苏玖翎俯身叩拜于地,呈上手中奏折:“启禀圣上,微臣今日审阅地方递上的折子,偶然发现了这折弹劾王太尉的,上书曰王太尉在此次驸马大选上弄虚作假,谎报次子王思远的年龄,让年不满十八岁的次子参加大选,罔顾礼法。而那王太尉之子今已拔得头筹只待明日告示天下,兹事体大,故而老臣连夜进宫面圣,请圣上定夺。”   身侧宦侍接过老臣手中的折子置于皇案,殿侧的软榻上,珑瑜公主轻抿一口手中花茶,淡淡开口:“依本宫看,这个奏折所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方才本宫于御花园设宴款待王公子,结果杯酒下肚王公子竟是脱口而出提及了他是春日里出生的事,本宫亦是一惊,拿不定主意前来面圣,不想竟是与苏大人不约而同。”   得闻公主支持,苏玖翎更是有了底气,又将王维处事不慎欺君罔上之事申诉了一番。   听着老臣抨击之言,公主掩唇轻笑:“本宫还记得,当初苏大人的公子便是因为年龄不符没入初选,怎料王大人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来,此事若是当真,便真是大不公了。”   “启禀圣上公主,犬子无缘驸马大选事小,这多国竞选人参加的驸马大选是否公平公正为大,此事若是不加以严办,定有损东离国威!”苏玖翎言辞有力,拜向高位,“在接到此密函之后,微臣为了调查事情是否属实派人暗中走访,幸而已查到了当年替王太尉次子接生的稳婆的下落,已命人将其带回。”   稳婆?公主闻言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高位,皇叔也正往她这边看过来,目光交错一瞬互通心思,两人面上却均是毫无波澜。   自调查出王思远身世秘密以来,她便派了多人暗中走访搜寻当年的知情人,却均是一无所获。想来,安王既是敢安心用王思远这颗棋子,定是先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又岂会如此轻易被她找到突破口?正是因为搜寻多日均未找到确凿证据,她才出此下策,选择了宴请王思远加送匿名密函弹劾王维的方式。   却是不料,这位苏大人竟是在短短半日之内便找到了当年的稳婆,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况,若不是其中有诈,便是暗地里,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操控此事。   如今安王最大的两个威胁——萧寒和南王均已落选,即便是王思远被拉下驸马之位,亦不会改变他们被淘汰的事实,而王思远落选,唯一的受益人,便是那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   那双清润的浅茶色眼眸又浅浅在脑中浮现,难道,真的是他?   不仅洞悉了她的计划,还找到了安王处心积虑隐匿的,她费尽心力都找不到的证人?她不太相信他有这般的能耐,心里却又是隐隐觉得,他那样一个人,似乎又的确像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到,任何事都做得了的。   这种盲目的毫无根据可言的信任感让她有些无措,垂眸掩去眸中情绪,又听见皇叔和苏大人几番商议,宣召那稳婆进宫。   耳边传来老臣恭敬的声音:“只是如若那王太尉之子被取消了资格,那当选驸马之人…”   凤目轻揭对上身前老臣带着询问的目光,公主浅浅勾唇:“那当选驸马之人,便是那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沐隋枫。”   ------题外话------   驸马是个深藏不露滴人~ 048羽翼折   “那珑瑜公主,便是安王都对她忌惮三分,为父早先如何叮嘱于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今夜私自进宫面见公主?!”   太尉府内院大厅,王太尉气得咬牙切齿狠狠甩落手中茶碗,瓷碗重重磕在堂下跪拜之人的额头上,滚烫茶水溅了一地,未几,那被砸伤的破口出便渗出鲜红的血来,王思远俯身跪地,一声不吭。   身侧王夫人看着这一切,心疼开口:“老爷,远儿定是知错了,如今您再责骂他也无用,倒是想好应对之策要紧啊。”   “应对之策,事到如今老夫还有何应对之策?!”王太尉愤愤甩开夫人的手,嗔目怒骂,“都是这个逆子妄自尊大,大意行事将我王家陷入如斯境地!谎报年龄参加驸马大选,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那御史大夫苏玖翎本就对他儿子没能参选一事耿耿于怀,如今有此把柄能一举扳倒太尉府,试问他岂会轻易放过?!明日早朝时苏玖翎定会发难,到时便是我王家的死期!”   一番话说得王夫人瞬间白了脸上,堂下跪着的王思远面色苍白牙关紧咬,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沉声开口:“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日便进宫禀明圣上承担一切责任,绝不连累王家!”   “混账!”王太尉扬手重重拍上身侧矮几,张口怒吼,“不连累,你说一句不连累就不连累了么?我王家本就是安王府羽翼,圣上忌惮我王家已久,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又岂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欺君之罪本就九族连坐,你一句不连累王家能有屁用?!”   眼看着王太尉抄起手旁的摆设便要往儿子身上砸,王夫人连忙冲过去将人拉住:“老爷,我们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您还当真要打死他不成?!如今形势,难道,难道那安王府就这般弃我们王家不顾?…还有,还有宫中的贤妃娘娘,圣上总不会一点都不顾及吧…”   看着堂下脸色铁青的儿子,又看看身侧惊慌失措的夫人,王太尉长叹口气一下跌坐到椅子上,形容憔悴。   此时此刻,那安王府会设法保护王家么?   不,绝对不会。   那安王向来做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更何况如今是王家有错在先,害得安王府失去了千辛万苦得来的驸马之位,安王不怪罪下来置远儿于死地已是万幸,又岂会冒着风险为王家开脱?   明日早朝,当王家篡改参选者年龄一事曝光之后,那狡猾的老狐狸白相,一定会极力和王家撇清关系;而安王府,不但不会设法救助王家,还会落井下石促成王家株连九族的罪名,弃车保帅,以掩盖真相。   如今王家已是站在深渊边缘岌岌可危,而那宫中的王家长女贤妃更是指望不上了,试问便是那宠冠后宫数年的淑贵妃都是说杀就杀,死得不明不白,自家这个女儿在圣上心中地位还能重于那淑妃不成?都说帝王无情,王家没落之后,那贤妃能不被牵连继续留在宫中,便是万幸了。   脑中细细将如今形势过了一遍,一夜之间王家形势剧变,从皇亲国戚变成欺君佞臣,从安王得力手下变成了弃子,如今这般任何外力均已是依仗不得,若不自救,最终定会落到一个千夫所指,人人诛之的境地。   想着,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王太尉霍然起身:“来人啊,取老夫的马鞭来!”   ——   次日,东离早朝,太尉王维携次子王思远负荆请罪,于满朝文武面前承认王家在东离驸马大选之时谎报次子王思远年龄一事,群臣哗然。   大殿之上,王大人除官帽,褪朝服,一袭破烂白衣身负荆棘跪于殿前,浑身是伤;而他身侧,被担架抬上大殿的王公子王思远已是奄奄一息,一身鞭伤多处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淡淡开口:“王太尉,这是为何?”   “启禀圣上,王维教子无方,御内无术,实在无颜面对圣上,今日携犬子负荆请罪,请圣上责罚!”   殿上的王太尉,声泪俱下形容凄惨,讲述了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陈年往事。   当年,王家次子王思远诞于王家北域别院,届时王太尉正赴任青州御史,次子诞生之日并未伴在王夫人身边。而次子出生之后体弱多病夜夜啼哭,于百日之时经世外高人点拨,送去了山间古寺修行,一去便是十八年。当年王二公子自出生到送走只有短短数月,也并未同王太尉见过一面,关于这二公子的一切,包括生辰八字,均是由王夫人日后告知的王太尉。   而如今这篡改年龄欺君罔上的闹剧,便是起于当年的北域产子一事。   当年王夫人身边有一位娘家跟来的侍女,私下同王夫人姐妹相称极为要好,却不料一日王太尉酒醉之后认错了人,一夜行差就错,让那侍女珠胎暗结有了身孕。届时正逢王太尉去青州赴任,王夫人携了一众家仆居于北域别院,那名侍女便在那别院之内诞下麟儿。   原本王夫人心慈,亦犹豫过给那侍女一个名分,不料天意弄人,那侍女在临盆之时大出血,诞下孩子之后便已是无力回天,最终临终托孤,将那孩子托付给了王夫人,香消玉殒。   王太尉和王夫人成婚以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王太尉对当初的意外后悔不已,更是不知那侍女怀有身孕一事;而当年情势,王夫人亦知一个没有娘亲的庶子在这高门之中生存会是何等不宜,权益之下改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认作自己的亲儿,在孩子满月之后,便将其送入了山中。   这便是当年那出瞒天过海的掉包计,尔后,东离驸马大选,王家无子可参选,王夫人一时起了心念,隐瞒真相迎次子回府参加驸马大选,已是后话。   如此匪夷所思不得深入推敲的“往事”,被王太尉在大殿之上声泪俱下娓娓道来,配上恳切表情遍体鳞伤,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恻隐”之心。   殿上众臣,早先拜于王维门下的门生亦不再少数,如今先不论王太尉这精心“演绎”的往事众人信了几分,单就这么一出负荆请罪的苦肉戏,已是足够让很多人重新审视这之后的进言了。   朝堂之争,党派之间,无外乎,一个辅,一个除。   朋党之间,互相举荐个中扶持,待到祸事将起时,是极力维护,是明哲保身,还是落井下石,如何把握其中度量,皆有讲究。   需极力维护的,是仍然有用之人。在同伴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往往能收纳最忠心的盟友,同时也避免了己方势力被削弱的困境;   明哲保身,则是留下后路,不轻易树敌。为了还早先的恩情也罢,为往后留一条后面也罢,若是对方将来东山再起,至少当年自己并非那落井下石之辈,成不了盟友,至少也不是敌人;   而这最后的一出落井下石,便是针对那需要断臂求生的境况。党羽之间,往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殃及池鱼的情况发生时,先下手除去威胁的来源,才是上上之举。   而今日这王太尉,在御史大夫苏玖翎发难之前先发制人,舍弃尊严在殿上演的这出苦肉戏,目的并不在于洗脱罪名,而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为的便是争取一个从“落井下石”,到“明哲保身”的机会。   ------题外话------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朝堂之争,可能无趣了一点,但是是必不可少的哈,如今王家受到牵连,安王府弃车保帅,却也是受到重创,为后面的反击埋下了伏笔。 049是完满   东离金銮大殿上,面容清冷的东离国君,形容悲切的罪臣王维,勾唇冷笑的御史大夫苏玖翎,还有至始至终俯身垂首一言不发丞相白信,诸人听着殿上群臣觐见,各怀心思。   不得不说,这王太尉不愧是纵横朝堂多年的老臣,最后时刻这一击殊死相搏,收效显著。   高位之上,琉珠之后那双清冷凤目微微眯起,东离国君薄唇轻勾弯出一抹淡笑来:“今日文武群臣轮番劝谏,皆是替王大人求情之意,看来王大人在朝中的人缘上佳啊。”   堂下,罪臣王维俯身大称惶恐,又闻殿前户部尚书刘大人跪地启奏:“启禀圣上,德太妃娘娘生辰已近,又逢珑瑜公主大婚之际,如此大喜之时实在不宜行连诛之罪,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轻判王太尉欺君之罪。”   有人领头,堂下文武百官看清形势齐齐下跪,叩首求情。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淡淡勾唇,声线清冷:“刘大人所言也算有理——如此,传朕旨意,罢王维太尉之职,降为七品潜州通史;废王维之子王思远东离驸马之位,禁其永世不得入朝任职;除王维正室安阳夫人封号。今日王家欺君罔上之罪,朕念王维侍奉两朝君主功过相抵,祸不及九族;王维即日前往潜州赴任,不得有误。”   ——   “王维降为了潜州通史,官拜七品么?”下了重云高殿,东离后宫凌霄殿,珑瑜公主一袭紫色宫装闲闲靠在软榻上,轻抿一口茶,淡淡开口,“圣上仁德。”   殿下跪着的宦侍一看便是个机灵活络的主,闻言垂首陪笑:“启禀公主殿下,圣上是念在德太妃娘娘生辰和公主即将大婚这双喜临门的当口,觉得不宜兴血光之灾,才特意赦免的王大人。”   嗯,公主淡应一声,不置可否:“下去吧。”   宦侍应声退下,门廊处又迎进来几位宫人,领头的凌霄殿侍女跪地福身:“启禀公主殿下,太妃府上的桂嬷嬷徐嬷嬷求见。”   公主神情淡淡:“宣。”   未几,便见着两个年逾半百精神抖擞的老奴携了几名宫婢进到殿中,俯身跪地呈上几盘衣物首饰来:“启禀公主殿下,老奴奉德太妃娘娘懿旨,为公主殿下送喜服来了。”   高位之上,凤目轻揭淡淡扫过那托盘之上的金缕玉衣,公主淡淡开口:“喜服?大婚之期还未定,哪来的喜服?”   殿下老奴俯身叩首,声音洪亮:“启禀公主殿下,这喜服并非是大婚当日穿的喜服,而是今日公主殿下同驸马一道受万民朝拜时要穿的喜服。按宫里规矩这喜服该是由身份最为尊贵的女眷为未出阁的公主准备的,故而老奴奉了德太妃娘娘懿旨前来,伺候公主更衣。”   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女眷么?这受万民朝拜时穿的宫服,本该是由公主的母后准备的呢,寓意本是娘亲对即将出阁的女儿的不舍惦念之情。而如今,这套流于形式的宫服在此时送来,恐怕是试探之意远大于骨血亲情吧。   红唇轻弯起一抹淡笑,凤目轻轻扫过殿下老奴隐隐透着傲气的老脸,公主淡淡开口:“衣服拿回去吧,本宫不喜红色。”   殿下老奴闻言猛然抬头,脱口而出:“公主殿下,这可是德太妃娘娘御赐的…”   “那又如何?”高位之上传来的清淡女声,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仪,“难不成本宫不喜的衣物,桂嬷嬷,还要逼着本宫穿上不可?”   清冷凤目倏然对上那略微呆滞的老脸,里面的寒意吓的殿下跪着的老奴一瞬心惊俯身叩首,那般狐假虎威惯了的跋扈性子,竟是一下再不敢多言。   殿上气氛诡异沉寂,高位之侧,侍女写意垂眼瞥了瞥堂下身子僵硬的桂嬷嬷一行,心中揣摩一番,轻声开口:“启禀公主殿下,前日里德太妃娘娘御赐的那匹玉面苍月锦,昨日司织坊已制成了宫装送了来,奴婢看着觉得端庄又喜庆,今日的朝拜庆典,那身宫装再合适不过了。”   哦,是么?公主淡应一声,清冷的声线不带一丝温度。   “回禀公主殿下,写意平素别的不敢夸口,公主的喜好写意还是清楚的,写意这就命人去把那苍月锦的宫服取来给公主过目可好?奴婢心想着,那宫服的颜色样式,倒也挺称今日德太妃娘娘御赐的这些首饰的。”   嗯,半晌,方听高位之上传来淡淡女声:“那便这么办吧,”话落,幽深凤目淡淡扫过殿下跪着那老奴的脸,公主勾唇轻笑,“同是德太妃御赐的宫服,想来,桂嬷嬷也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那声轻笑,直教人听得遍生寒意,殿下老奴身躯一震,连忙俯身叩首:“回禀公主殿下,老奴不敢。”   哼,耳边传来冷冷一声轻哼,华服微动珠帘轻摇,待到堂下之人再次微微抬眼时,凌霄大殿上已无人影。   ——   建于群山之巅的东离重云殿,雕栏玉砌,巍峨磅礴,从那重云之巅放眼望去,云烟缭绕,东离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举目远眺,温软的夏风拂面,轻轻浮动了那如丝绸般柔润的褐色发丝,那负手立于重云殿外百阶之上的男子,远远望去,便像是一副云烟水墨画。   珠环轻动,步步生莲,于一片鎏金光晕中有人缓步而来,乌黑的发丝绾成髻,支支八宝绮玉簪相映如墨发丝间,珍珠的柔光称上秀丽脸庞。   习习一阵暖风,她止步,他回眸,四目对上,妖娆桃花目清润含笑,旖旎丹凤眼绮丽潋滟,一个如月公子,一个如玉美人,一身锦衣玉带青鸾黛色称得俊逸风骨恍然若仙,一袭流云广袖雪青藕色映着如斯眉眼叹为天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淡淡勾唇,她亦是笑了。那浅浅茶色的眸中星点闪耀的情绪可以称之为惊艳,那娇艳如凝的红唇边微微上扬的笑,含着淡淡暖意。   那一日,东离皇都盛京,满城张灯结彩,赤色幡旗迎风而展,举国同庆;   那一日,东离皇城高耸的城墙上,他同她比肩而立,眼前是街头巷尾铺天盖地的红,耳边是诚挚万分发自内心的万民祝福。   那一日,东离迎来了异国驸马,她自此便是有了夫君,城墙之上,华服之下,他微凉的指尖轻触上她的掌心,十指相交,缓缓相扣,直至,再无一丝空隙。   那一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她亦是寻着了她要寻的。当绵软的温度自手心传来,那一刻,浅浅萦绕在心头的那般感触,那一定便是,完满。   东离天肃七年七月初七,东离国君颁皇诏,拟国书。   东离珑瑜公主,先皇嫡女,帝君亲侄,身份贵重。今公主年已豆蔻,适婚嫁之龄,特行七国选婿驸马大典,于七国择德才兼备者,招为东离驸马。   现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人品贵重,于驸马大选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   为成佳人之美,兹将东离国珑瑜公主下嫁于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议后待办。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题外话------   白发觉自己每次一写到驸马和公主文笔就变得比较有爱啊哇咔咔~ 050不量力   东离皇都盛京,羊肠小巷花团锦簇。一夜庆典,清晨潮热的空气中酒香袅袅,街头随处可见闹腾了一晚上带着醉意三三两两结伴归家的人。   青石小巷,一处临河酒肆,青砖黑瓦,房檐凝着的晨露一滴滴落在檐下墨黑色的木桌上,晶莹四溅。   手中白布麻利擦完桌子往肩上一搭,店小二大大咧咧伸手推了推趴在木桌上醉得一动不动的黑衣男子:“客官,客官?天亮了,小店打烊了,您回去睡?没喝够的话傍晚再来,今日还是半价~”   说着又下力推了推,才见那人微微一动,抬起头来。   入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里面还是未散的酒气,眉头蹙起,额前飘落几缕发丝,那颓废的模样却仍是不掩清隽的样貌,深邃墨瞳朝着小二一眼瞥来,里头一闪而过的锐利看得小二心头一惊。   “客,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单手撑住额头,男子坐起身,小二的话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垂眸又坐了会儿,男子忽然一下站起来,稳了稳身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子置于桌上,转身便走。   “呦客官,您这钱多了我们可是兑不开…欸,客官,客官?”   小二在身后叫了两声,正举步欲追,却被刚从店后绕出来的酒肆老板一下拦住。伸手拈了拈唇上的八撇小胡子,老板挥挥手:“莫追了,一会儿换了碎银子扣下酒钱,余下的送去城外护国将军府。”   “护国将军府?”小二眼睛瞪得滚圆,“刚刚…刚刚刚…”   老板伸手往小二后脑一拍,止了他的语无伦次:“刚什么刚,干活去,少偷懒~”说着便是拿起算盘绕到柜台后翻账本去了。一时木算盘敲得噼啪作响,边敲边是传来了小曲儿,哼哼唱唱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竟是些不着调的曲子。   ——   比起皇都盛京四处洋溢的欢庆氛围,现今此处,东离太妃府的这僻静厢房外,却显得格外冷清。   一袭华服面色凝重,德太妃负手站在厢房外,身边跟着老奴桂嬷嬷。   昨日她遣了嬷嬷去宫中试探,珑瑜的反应,便是应了她早先隐隐觉察出的担忧。   当日春首围猎,芳若无故坠马一事便是事有蹊跷,此后淑贵妃之死,东离的驸马大选,珑瑜的转变,点点滴滴千丝万缕细细理来,便会发觉诸事环环相扣,大有玄机。   安王起了谋逆之心,国君早已洞察,便是她自幼看大的珑瑜亦是完全变了样子,如今形势一触即发,安王府和圣上间的皇权之争已是从暗处渐渐走到了明处,形势已到了失控边缘。   久居深宫多年,她自问不是什么慈悲善良之人,只是这先帝的江山,东离的国本,皇族的血缘亲情,并不是她能轻易舍弃的东西,而如今这般局面,却亦不是她这个老太婆可以轻易动摇化解的了。   她的这个儿子,终是野心太大,如今这你死我活的局面,安王府,萧家,芳若,各个牵连其中,最终又将牵扯多少皇族之人?   弑亲二字,着实太过沉重了,当年夺嫡之争的惨烈又在脑中浮现,德太妃长长叹了口气,示意桂嬷嬷推开厢房的门。   厢房之内一片昏暗,门口立着的侍女福身行礼:“启禀太妃娘娘,郡主仍是不愿出门…”   德太妃扬手退避侍女宫人,缓缓走进厢房内室,那里一个白衣少女静静坐在圆桌之前,看见来人微微起身行了个礼,偏过头,面色清冷:“皇祖母也不必多劝了,芳若如今待在这房里也是自在,不想出去了。”   这番赌气之言,到底还是在怪德太妃当日将她禁足在这太妃府的决定,闻言德太妃轻叹口气,在桌边坐下:“若儿,你心中的委屈皇祖母都知道,如今珑瑜驸马大选一事已是尘埃落定,明日皇祖母便修书一封送去北域护国将军府,商议…”   “商议?商议什么?!”却是话音未落便被狠狠打断,冷芳若一下回过头来,消瘦的脸庞带着冷色,“商议我同萧寒的婚事?!便是那珑瑜选下来不要的东西,就由我冷芳若来捡么?!”   当日东离颁皇诏为珑瑜公主七国选婿,第二日便传来护国少将萧寒参选的消息,她心中怒极气极还不待发泄,便被皇祖母禁了足,为的就是不让她去与珑瑜争!之后的数月,她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厢房内,听着外界消息,得知萧寒意外落选,珑瑜最终选了一个异国皇子,而父王的精心设计再一次被珑瑜那丫头毁于一旦之后,她才终于被放了出来,为的,就是要参加珑瑜的大婚庆典?真是可笑至极!   看着对面那因愤恨极度而扭曲起的脸庞,德太妃微微蹙了眉。   当初她将冷芳若禁足,为的就是不让她参合到这危机四伏的驸马大选中去。她的孙女她太了解了,这般藏不住心事沉不住气的个性,谋略算计亦是差了一筹,如何能同今日的珑瑜相抗衡?   当初便是为了保冷芳若一命才将她禁于了太妃府,现今看着眼前少女那只知嫉妒却丝毫不明事理的模样,心中估量被证实,德太妃松了口气的同时,亦是生出了不满来。   “芳若,珑瑜乃一国公主,身份地位自是不同,不论何时何地,你均不可忘了自己身份,无论心中所想如何,亦是不该表露出来!”德太妃冷声。   可如今情绪激动的冷芳若,德太妃一番劝言她又如何听得进去?“一国公主”四个大字更是深深刺激了她,张口便是口无遮拦之言:“公主?就是因为这公主的身份便是可以任意妄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那我倒要看看,这一国公主她珑瑜还能做上多久!”   “放肆!”一声怒斥,一声茶碗坠地的清脆响声,屋外候着的侍女均是一惊,屋内,冷芳若重重跌倒在地上,捂着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脸颊,只觉被那鎏金护指划破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疼,那疼却是一下清醒了神智,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差点脱口而出说了株连九族的话。   身前,德太妃俯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孙女,眼神充满了怒意:“如今你这幅样子,看来的确不宜见人,从今日起便留在这厢房之内好生反省,想明白了再来见哀家!”   ——   是夜,万籁俱寂,东离后宫凌霄殿,寝殿内室重重帷幔轻垂,昏暗烛光从纱幔缝隙间透进来,映上那雕花大床上白衣少女清秀的脸庞。   一头乌黑长发散在枕间,一双如黑曜石般晶亮的眸子睁着,她毫无睡意。修长手臂向上伸展在半空中,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藕节般白皙的手臂,纤纤五指在空中微微张开,她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又是看了一会儿,这才把手收了回去,抱着胸前的被子一个转身,如瀑般的青丝在身后散了满床,被角半掩了面,只余下一双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闪动盈盈水泽,流光溢彩。   却忽闻,于那一片寂静之中传来一声轻响,习武之人感官敏锐,下一刻,床上的少女一下翻身坐起来,一双幽深凤目凝上那纱幔重重的床帏,眸中已是再无方才那抹旖旎艳色。   四周悄然无声,便连那随着室内袅袅熏香微微飘摇的帷幔此刻亦是静止了一般。空气中难掩压抑,下一刻,白色帷幔倏地揭开,帐外的光亮一下透进来映入她的眼,妖娆凤目萃上烛火的光亮,直直对上来人那双深邃墨瞳。   他一瞬心惊,她淡淡勾唇:“萧将军。”   ------题外话------   大家还记得坏女人冷芳若不~公主马上要大婚了她又出来闹腾啦,看白家小公主后面怎么收拾她嘿嘿,   ps白家的小公主半夜不睡觉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想得又是谁呢呼呼呼~   大家五一节快乐~^o^~ 051美人关(首推求收)   他没有料到她是醒着的,望着对面那双清亮凤目,萧寒一时忪愣。   一路上,这凌霄殿的护卫可谓是松懈非常,偌大的寝宫内殿亦只留了一名侍女随侍,想到这里,剑眉微蹙,黝黑眼底带上一抹深意,难道她竟是在,等着他来?   眼前的少女,一头乌黑秀发随意散在肩头,白衣胜雪,不施粉黛的小脸灵秀可爱。此刻,她抱着被子坐在床头,一双乌黝黝的大眼睛定定望着他,浅浅弯了弯嘴角:“萧将军夜访凌霄殿,所谓何事?”   对面,他无声凝着她淡淡透着娇俏的脸庞,紧抿了薄唇。   那一日,皇城骑射场上,他中了毒,手中的弓箭亦是被人动了手脚,三箭比试他不敌王思远,甚至被弓弦所伤,擦伤了手臂。   那一日,盛夏炙热的午日阳光下,汗水混合着血水滴滴落在射场的绿草间,体力不支的那一刻,他只觉耳畔轰鸣嘈杂,挣扎间举目遥望的那一眼,蒸腾热浪中,那高台之上模糊遥远的她的身影,那一眼,心头绞痛,他却不知自己这般,到底是因为输了比试输了她,还是因为,输了自己,输了心。   那一日,他输得狼狈蹊跷,他却心知,没有一个人会为他的输赢辩驳申述。安王府要他输,她亦是不希望他赢,至始至终,本就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随后的几日,王思远落马,北丰皇子上位,东离颁皇诏拟国书将她的婚事昭告天下,那几日,他日日听着她的消息,日日酒香作伴,过得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却是在那最后一日,在那皇都盛京铺天盖地的赤幡旌旗下,他抬头遥望那巍峨城墙,那里,那个人,他同她比肩而立,受万民朝拜的那一幕,却是生生灼伤了他的眼。   那一日,那一瞬的锥心之痛,他原以为,那行将就木的身心早已不会再有这般的感觉了。   那一日,城墙之上将他的真心视如敝履对他只余下谋划算计的那个女人,他原以为他会恨她怨她,却是没有;他原以为,他能放下她忘记她,亦是不能!他还是想要她,仍旧,想要她,他的全身全心,每一寸骨血每一处神经都叫嚣着,想要她!   这,便是这个更深露重的夏夜,他潜入这凌霄殿,要做的事。   当他的手掌扣上她手腕的那一刻,她亦是,反手握上了他的手臂。他未愈合的伤口在她的指尖下撕裂般剧痛,她淡淡看入他的眼,轻笑着开口:“萧将军,你醉了。”   掌心触上的纱布,已是渐渐渗出黏稠湿意,对面,那薄唇轻抿的俊逸容颜亦是微微泛起苍白,而那双望着她的青黑墨瞳,却透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下一刻,薄唇轻启,他甚至冲着她很温和的笑了笑,笑着,他轻声开口,珑瑜,你跟我走吧。   那声请求,像是叹息。   那声请求,带着他从未示人,抑或是根本从未有过的卑微示弱,浅浅,送入她耳中。   轻垂了凤目,淡淡望着那扣在她手腕上的宽大手掌,他的手背上有一处伤,蜿蜒狰狞,是那夜宫宴,他为了救她跳入那御湖所受的伤。   这一世,她终是,将他利用到了极致。   她从来不说如果,也从来不去想倘若当初,若是一切重头来过之类的蠢话。   她的上一世,山河破碎失去至亲的痛楚都是真的;她的这一世,操纵感情心狠手辣的恶毒,亦都是真的。   上一世,是他负了她;这一世,便是,她负了他。   即便他已不是上一世那冷漠无心的萧寒,她却也不是,上一世那一心念他的珑瑜了。   凤目轻揭,她淡淡望他,淡淡开口:“萧寒,我要成亲了。”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也从未在他面前舍弃过自称,她永远叫她萧将军,她永远称自己“本宫”,在他面前,她永远是攻于心计游刃有余的天家公主,却是在这一刻——   她说,萧寒,你让我跟你走,走了之后,你又打算如何?安王府,萧家,北丰国,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带着我,我们,又能去哪?   她说,萧寒,你舍弃不了萧家,就亦如我舍弃不了东离,舍弃不了皇叔一般。   所以,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他臂上的伤口裂开了,鲜红的血点点浸透纱布,沾上她的指尖,她抬眼看他,轻声开口:“若是痛,便放手。”   那双淡淡望向他的清澈凤目,晶莹透亮。   他的手掌还是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细细分辨,却能发觉他指尖的微颤。若是痛,便放手么?呵,如果他真能做到如此,今夜,他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微叹了口气,就像是,为了要他死心:“萧寒,那日春首围猎,冷芳若坠马的事是我做的,之后你到营外寻我,亦是我吩咐写意故意诱的你;尔后,我挑拨你们兄弟情意,在凌霄殿御湖边同你说那番话,全是假的;待到东离驸马大选,我心知你定会怀疑先前之事,若是否认反而会失了你的好感,故而我索性全招了,一招欲擒故纵,其实,为的便是要你主动提出参加驸马大选,要你来做安王府的眼中钉,成为真正驸马的挡箭牌。”   “所以萧寒,”她淡淡笑了笑,“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她的面色沉静,脸上的那抹笑意,亦是淡然。   她说,为了她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他嘴角浮现的那抹苦涩笑意,带着无尽落寞黯然。便是这样,那如今此刻,她说着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再一次欲擒故纵么,还是,为了生生断了他对她的念想?   强抑着指尖的颤抖,扣着她的手掌愈发用力,深邃墨瞳直直看入她的眼,他勾唇冷笑:“不值得?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其实,值不值得,应不应该,他又,怎会不知?如若一份感情单单凭她一句不值得便能收放自如,他又岂会狼狈不堪至此?!只是啊,便连这份感情,在她眼里也定是可笑至极的吧。她做出了一个故意吸引他的样子,他便,爱上了这个她刻意做出来的样子,其实,她的真心如何,真正的她又是如何,他却是,丝毫不知!   唇边的冷笑愈盛,他的指节已是根根刻上她的骨骼,箍得她生疼。她却是不忍在他的伤上再施力了,微松开手来,她承受着他的怒气,听他咬牙开口:“珑瑜,为何,我就不行?!”   这样的话,舍弃了他全部的自尊骄傲,叫她如何回答?   面前的女子,隐忍着疼痛,乌黑的眸子凝着他,倔强坚强。   她现在这个样子,一身雪色里衣,长发披肩,是那般灵秀可爱。他突然惊觉,她的这个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却是日后,会常常出现在另一个男子眼前的样子。   相依相伴,同寝同眠,她即将,嫁为人妻。   只是一瞬,嫉妒,绝望,摧毁一切的疯狂,一瞬便将人逼到了崩溃边缘。下一刻,掌心倏然用力,他倾身向前一下将她压入被褥中,双手死死压上她的肩。   一瞬青丝飞扬,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对上上方萧寒带着酒意微红的墨瞳。   “珑瑜,难道你,喜欢他?”   那双死死盯着她的黝黑墨瞳,此刻深不见底,满是绝望。她一瞬心惊,无意识攥紧床单的手臂一阵僵硬,她垂眸摇摇头,却忽觉他倾身下来,炙热的气息散在她耳边:“那珑瑜,为何,我就不行?!”   她这才惊觉,他比她想得要醉上许多,也许是心底胶着的情绪在酒意的催生下横行了肆意,眼前的这个男子,周身萦绕的危险气息,瞬间已是到了失控边缘。   ------题外话------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真是很复杂,其实公主和萧寒,如果没有前世的纠葛,没有对立的身份,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其实白相信,如果前世的婚约不是一个骗局,他们是会被互相吸引,有个好的未来的。只是可惜,很多时候天意弄人,性格也决定了故事走向,萧寒不是一个为了感情能舍弃所有的人,所以他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公主;而白家的公主,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站在悬崖边缘步步惊心,她值得一个更好的,能保护她,为了她奋不顾身的男子。   平和年代往往所有的爱都能开花结果,而只有患难之时,方能发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人。   大家五一节快乐~ 052豺狼至   上一世死前的屈辱,到底是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鼻翼间裹着浓烈酒意的男性气息让她浑身僵硬,再是足智多谋,再是骁勇善战,这一刻,她却是浑身发冷瑟瑟颤抖,便是连开口说话,都几近不能。   强抑住心头的恐惧恶心,她探手到被下摸上那冰冷的刀鞘,下一刻,凤目倏然睁开,冷冷看入萧寒的眼:“萧将军,本宫并不是将军能随心所欲之人,今夜萧将军入了我凌霄殿,可曾想过自己的后路,又可曾,为整个护国将军府,好生考虑过?!”   清冷声线不带一丝温度,眼前那双幽深凤目中的寒意刺得萧寒心口一窒,瞬间周身寒意乍起,神智顿时清醒了大半。   萧寒的神色转变她看在眼里,一下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她退开数尺,冷声开口:“念在萧将军救命之恩,今夜的不敬之罪本宫可以不追究,日后你我两不相欠,再见之时便是兵戎相见生死之争,萧将军,好自为之。”   她那一推极其用力,萧寒一个踉跄后退数步,抬眼望着她的那双深邃眼眸阴冷非常。五指紧握扣上被褥下的刀柄,青纱帐内,沉默对望的两人,眼底,心底,皆是寒意。   眼前的女子,凉薄清冷的神色,形容间已是点点带上了杀意。   她的被褥之下,藏了刀吧。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阴鸷中难掩苦涩。她是个冷情的女人,若是他再有下一步举动,下一刻那冰冷的刀刃定会凌厉而出直击他的咽喉。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他什么都舍弃了,如今,便是连那护国将军府,都要一同陪葬么?!   唇角的笑意愈盛,他几乎是笑出声来,却亦是,笑出了泪来。伸手抚上额头,掩去一切,却抹不去心头那剜心刻骨般的疼痛。   她说他舍弃不了萧家,她说,他放不下护国将军府,即便是今夜他到了这凌霄殿说要带她走,她却是不信,他真的便能,就这么带着她走!   可笑的是,她却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   什么都想要,便是,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放不下,最后,便只能所有痛苦,都自己来受。   帷幔翻飞珠帘轻撞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连再看她一眼都是不能。窗柩处传来轻响声,一抹黑影飞跃而出,夜半转凉,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雕花大床上,白衣少女还保持着先前手握刀柄的姿势,轻垂了凤目。   紧抿红唇边的那抹笑意带出一抹无奈,后仰轻靠上床头,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今夜,她暗设守卫请君入瓮,等的,便是萧寒夜探凌霄殿。明明便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明明只要她一声惊呼门外守候的暗卫便会冲进来将萧寒擒住,可这最后的时刻,她却是,破天荒的,反悔了。   护国少将求亲不成欲掳劫公主,此事一发整个护国将军府都脱不了干系。只要杀了萧寒,北域那十万大军便是群龙无首,护国将军府落狱问罪,尔后便是北域反了,十万大军对上她的龙虎营,利用同北丰的结盟钳制诸国异动,她并不是没有胜算,也并不是没有一举除去安王府这颗毒瘤的可能!   这本是她那连环计中计的最后一环,她本是该最后狠狠利用萧寒一次彻底除了萧家这个威胁,而如今,她放虎归山留下隐患,这心头纠结的情绪,便是她自己,都理不清了。   为了还他一份人情么?只是为了将来一句,两不相欠?她轻笑出声,什么时候,她竟是变成这般优柔寡断心地纯良之人了?   只是这一世啊,萧寒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做错呢…   他负着的,是上一世的债,这一世,她一刀刀从他身上割下来,一刀刀,剜心刻骨,血肉模糊。   而这最后,往他心上扎去的这一刀,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外室传来轻微响动,有人进屋,遥遥拜于外室桌前:“启禀公主殿下,萧将军…已经走了…”   嗯。   内室传来一声淡应,半晌,又听外室的人犹豫开口:“那殿外守着的暗卫…”   微风中送来一声轻叹:“都撤了吧。”   夜深了,整个东离皇都在夜色下陷入一片沉寂。皇城主街边,幽静别院内,一袭玄衣的侍卫站在厢房门前,望着门内一片暗色,犹豫不决。   终究还是决定离开,转身的那一刻,却忽闻房内传来一阵清冷男声:“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一惊,赶忙走回门前,俯身禀报:“启禀殿下,东离宫中探子来报,今夜护国少将萧寒夜访凌霄殿,入了公主寝宫…公主设了重重埋伏却不知为何忍而不发,尔后萧将军径直离开,此事并未宣扬。”   一番话落,厢房之内寂静无声,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侍卫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那萧寒将军,是否命人…”   “不必了…”清冷声线将侍卫打断,半晌,才闻那幽暗厢房内传来轻浅男声,淡而冷,“以公主的个性,今日之后,她便不会再见他了。”   ——   东离公主大婚,礼部择良日,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之礼;尔后,纳征礼前,北丰国遣使臣至东离下聘,洋洋十里马车队伍浩浩荡荡驶入东离,彰北丰国威,示两国秦晋之好,已是后话。届时,恰逢东离德太妃大寿,经两国协定,礼部择日,东离珑瑜公主的大婚之期终是定在了天肃七年八月初七,这个百年一遇的良辰吉日。   德太妃六十大寿的庆典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又逢公主殿下大婚之期将近,近日宫中人人忙得脚不着地,却是处处可见喜气洋洋的笑脸。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日那处于喜事中心的凌霄殿却是爽快不起来,喜服首饰量身挑选,礼仪流程熟记操练,礼单位席逐一过目,被一系列决意折腾多日的公主殿下终于受不住,揉着酸痛的眉间摆驾重云殿换换心情,却是在那重云殿前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墨瞳深邃鼻翼高挺,一双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黑眸中带着淡淡轻佻冷意,正是那借着德太妃六十大寿之机请旨入京的安王世子冷齐沣。   微微勾唇将面前容色清冷的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冷齐沣轻挑了眉梢:“多年不见,珑瑜表妹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出挑了~”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戏谑的语气,引得公主身后的侍女都不禁蹙了眉,一双清冷凤目幽幽对上那双阴鸷黑瞳,公主殿下却是不动声色:“安王世子。”   “呵,表妹可真是冷淡啊~”阴冷双眸扫过少女清丽脸庞,冷齐沣缓缓上前几步走到公主身前,压低了声线,“怎么,表妹处心积虑拉下安王府为表妹精心挑选的乘龙快婿,明明是大功告成,却为何闷闷不乐?”   “哦对了对了,倒是本世子忘了,表妹这是要嫁一个废物断袖呢,试问又怎会开心得了~?”一阵刻意夸张的讥笑,一番自问自答的嘲讽,冷齐沣淡淡扬眉,清浅的笑意中裹着恶毒,“这般,如若日后表妹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同表哥说,表哥一定会竭尽全力,好好,‘照顾’表妹的~”   ------题外话------   驸马和公主的婚期终于订了,但是好事多磨啊,安王府的狗狗又出来乱吠啦~   只是啊文文里面各个都是深藏不露机关算尽的主,一出来就满场乱吠地狗狗明显是脑容量不够只能气势来凑哇有木有^o^~   存稿不足努力码字中所以没办法加更,厚个脸皮求下收,大家表嫌弃白呀~ 053恨意深   安王世子冷齐沣,是个心肠恶毒却毫无谋略可言的人。   这血亲果然是种奇妙的东西,自幼便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一对兄妹,冷齐沣冷芳若,性格上却是这般相近。想来这安王处心积虑要夺的江山,即便真是得手了,靠着这样的继承人,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是夜,东离宫宴,坐在铜镜之前等待梳妆的少女红唇轻勾弯出一抹笑意,看着竟是真透出了几分愉悦。身后手持木梳的侍女乐桃悄悄斜眼瞥了公主好几次,实在想不明白方才刚见了那么个令人讨厌的安王世子,此刻公主到底是哪里来的好心情。   凭着她单纯的小脑瓜想了又想,最后答案定位在了公主今夜就能和驸马见面了的这件事上。   以乐桃的角度看来,除了公主自幼便最亲近的当今圣上,这北丰国的七皇子殿下,便是这第二个颇得公主上心的人了。这不,今夜宫宴,邀请准驸马出席,公主还特地遣人去了沁心居给驸马下了帖子,约着他先在御花园见面,再一同前往轩逸宫,光是这一点,便是极其用心之举了。更不提公主现在坐在桌前这眉目含笑的样子,啧啧,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少女怀春旖旎荡漾。   心中暗暗揣测了一番,乐桃胸有成竹地放下手中刚刚选出来的玉簪,换成了珠光宝气的凤钗。   于是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一番装扮下来,待到公主殿下想完心事抬眼看向铜镜,那端坐镜前装扮华丽的女子,看得她一时哑口无言。   乐桃在身后语气笃定:“启禀公主殿下,乐桃今夜为公主选用的首饰,驸马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公主闻言更是呆了一呆,看着镜子中那奢华娇艳的样子直发愣,一时无言,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是这个样子,那七皇子殿下的确该是喜欢的。   于是在这个念头的刺激下,公主殿下一时更加说不出话来,垂眸看着铜镜发了会儿呆,终是叹了口气:“算了,摆驾御花园。”   ——   今夜东离宫中家宴,宴请皇亲国戚,德太妃携安王一子一女,宫中嫔妃和诸位老臣国丈,还有珑瑜公主和准驸马,均将赴宴。   自南宫门下了马车,步行至约定好的这处湖边水榭,静夜微风轻轻拂过辽阔湖面,缓缓掀起粼粼水纹。   东离的景致相较北丰更为秀丽精致,而东离盛京亦不愧花都美名,整个后宫处处花团锦簇,星点游萤闪闪浮动在绿草间。   一袭紫诸华服,褐色发丝用锦带束了,御湖之滨,未及冠龄的年轻驸马长身而立,柔润的发丝在夜风中微扬。   驸马驾临,公主亲迎。   单凭这一点,就已是奠定了这位准驸马现今在东离宫中的地位了。这宫中谁人不是善察言观色之辈,身后数名宦侍在静静在旁侧伺候,毕恭毕敬。   湖边小径,隔了几处柳枝山石的距离,衣袂攒动,粉色绣鞋踏着绿意而来,步履中却显出几分烦躁。一行四个侍女跟在芳华郡主冷芳若身后,一路行至这通往轩逸宫的小径,郡主脸上的冷色吓得诸人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今夜,便是她自那日春首围猎之后,第一次和珑瑜再见。而同时,今夜她还即将见到自己的嫡亲大哥,和珑瑜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   珑瑜那丫头,大张旗鼓费尽心力举行的七国选婿,最终选上的,却是一个风评极差名不见经传的异国皇子。   虽然幽禁太妃府,过往的数月她却日日探听着宫里的消息。驸马大选的优秀参选人是如何一个个“意外”失利的;珑瑜最终又是如何为了不嫁给王思远而只能选择这么一个断袖皇子的。如今东离驸马大选的结果已渐渐在七国传为笑谈,她亦是越来越感兴趣,那个珑瑜最后要嫁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东离坊间关于这位准驸马的传言有很多,而其中传得最多的,便是,他的美貌。   一个男子的,美貌。   想到这里,冷芳若红唇轻勾弯出一抹冷笑,一个除却花名便毫无是处的男子,看来,虽然这驸马大选最终没有选上父王精心布局的棋子,珑瑜却亦是被父王逼到了极致,毫无选择的余地。   想着,心中便是横生了快意。加快了步子,一个转身,却是不期然间,撞见了那粼粼御湖边,氤氲水汽间的,那幅美景。   那是一个人,静静立在水前,淡淡站在花间,闻声轻回眸,一双浅茶眼瞳,一瞬流光溢彩,一瞬星辰黯淡。   她呆愣原地,一时无从反应,直至身前身后宫人侍女跪了一地齐声行礼,她才恍然,他的身份。   他们说,参见驸马。   原来他便是,珑瑜的驸马。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那双眼,那张脸。他的美貌,那七国盛传的美貌,之前她从未想过,竟会是这般的,绝世容颜。   两侧宫人跪了一地,各自向着对方的主子行礼,她却是呆呆望着他,望着那双淡看着自己的浅茶眼眸,看他神色淡淡,不动不语,温润如玉。   他是东离驸马,她是东离郡主,他们品阶相同无需互相行礼,何况,他并不认得她。   而此刻,冷芳若的脑中,却是如同一瞬炸开了般一声轰响,头皮发麻的瞬间,她满脑想着的都是,这样一个男子,居然,就是珑瑜的驸马?!   不是断袖么?不是,天下笑柄么?可眼前这个人,却分明清隽出尘,恍然若仙。   御湖边,气氛死一般沉寂。跪地的宫人迟迟不被宣召起身,俯身垂着首,这时耳边却是浅浅传来珠环轻动,不知是哪个心细机灵的先察觉了,一声高呼参见公主,旁侧之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呼啦啦湖边宫人又是俯身叩首一阵行礼,参差不齐的请安声中,自那湖边小径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盛装美人来。   一双凤眼勾魂摄魄,一抹红唇娇艳欲滴,那神色清冷的美人自那阴影中缓步而来,凤眸轻揭,淡淡扫过冷芳若的脸,那般神韵,如斯气质,竟是她从未见过,亦想也未曾想过的样子。   冷芳若再次愣住,为了这个只是短短数月不见,却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的珑瑜公主。尔后,她才恍惚见听见身侧有人行礼,清洌的男声如同迷雾间潺潺而过的一缕清泉,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赶忙福身:“芳华参见公主殿下。”   “表姐无需多礼,平身吧,其他人也别跪着了。”清淡女声裹着一丝慵懒送入耳中,冷芳若抬眼,只见那双妖娆凤目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是轻转开去,珑瑜公主偏头看向驸马,青丝间闪耀的金步摇衬着雪肤黑发,在宫灯之下熠熠生辉。   对面那双看着她的清润眼眸里,点点泛起了笑意,抬眼从那抹茶色中望进去,那里闪闪的光亮,是她这身流光溢彩的装扮映出的星光。   本是自信无畏的人,却是在那抹清淡笑意中渐渐失了淡定,心中怪着乐桃自作主张,公主轻垂了凤目低声开口:“本是我来迎你,结果倒是自己迟了。”   轻声一声自责,却是听出了羞恼的味道,薄唇微扬的某人闻言轻挑了眉梢,笑得更开了:“没有,是我到早了。”清浅的声线,话落,他伸出手来。   修长五指,指节根根分明,肌肤寸寸若瓷。犹豫抬手的时候,她有一瞬忪愣,待到小手递上他的掌心,温软的温度传来,却又忽觉安心。   轩逸宫外御湖边,一片静默中带上了星点暧昧的气氛,四周宫人低眉淡笑非礼勿视,一旁早被遗忘的芳华郡主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举手投足,浅浅一抹笑意,便是星月皆退,天地失色。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有龙阳之好又如何?是七国笑柄又是如何?!这张脸,便是这张脸,就已是天下无双再难得,却是偏偏,让珑瑜那丫头得了!   尖利指甲狠狠刻入掌心,几近是磕破了皮肤渗出血来。而那个丫头,珑瑜那个丫头,从方才起,自始自终,就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题外话------   这芳华郡主很无奈有木有,白家小公主忙着谈恋爱,哪还有心思注意她呀~ 054歹念起   这是一个人让人琢磨不透的男子,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便会变得,辨不清自己的心意。   前世惨死凌霄殿,这一世,她变得再不喜人触碰,尤其是男子。可是身侧这个人,手心的触感,偏低的体温,甚至是周身淡淡萦绕的檀木香,却无一不让她安心,此刻走在他身侧,她的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心静得犹如一口古水无波的深井。   这样的感觉,说实话,她很喜欢,也很,迷茫。   而相比此刻自己的心境,更让她琢磨不透的,却是他的心意。   就比如说,他为何,要同她如此亲近的理由。   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共利互惠的合作婚约上的,只是她为了巩固东离皇权钳制安王府而选择了他,他又是为了什么,选择的她?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查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至东离求娶公主,卷进这东离纷争,断不是求娶公主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可以解释的。   一个她辨不清心意的人,却是让她倍感安心不自觉的依靠,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烦闷。   正是想着心事,便是到了轩逸宫的大殿前,忽觉牵着自己的手心紧了紧,耳边传来清淡男声:“当心门槛。”   “我知道有门槛。”她心里正烦脱口而出,结果就是这般匪夷所思完全不像是她会说的话会用的语气。   一时便是更加烦闷了,却听闻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嗯,但是你在想心事,方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   她不抬头看他也知道,此刻那双淡淡回眸望着她的清润桃花目里,肯定含着揶揄笑意。笑的时候,他会微微侧过身看她,轻弯起嘴角,那抹淡然笑意看着会有些意味深长。想着便是把头又埋低了些,强忍住了瞪他一眼这种更加有**份的行为。   于是侯在轩逸宫正殿上的诸人,此刻看到的情形便是珑瑜公主和驸马相携驾临,驸马回头望着公主双目含情,公主垂目低头难掩羞涩。如此一双璧人,引得殿上诸人悄悄掩面轻笑。   高位之上,一身玄色冕服金龙滚边的东离天子微微一愣,随即轻勾了唇角:“给公主驸马赐坐。”   行礼过后,珑瑜公主和驸马便入座了高位左下方的最上位,同席而坐;而随后进来的芳华郡主向圣上太妃娘娘请安之后,坐到了高位右下方德太妃娘娘的下位。   珑瑜公主仍旧是低着头,面色清冷。今天也不知自己是为何,一直比较反常。方才随着沐隋枫一起进殿竟是忘了将手松开,结果行礼之时一下对上皇叔那好以整暇意味深长的表情,真是悔恨到无以复加。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自从那日擂台赛之后,皇叔便没少拿这个北丰国七皇子来打趣她,如今皇子晋为了驸马,方才又被皇叔看到了那一幕,便更是解释不清了。心中微叹口气,公主抬眼看向高位,递了一个暗暗警告的眼神,皇叔收到警告淡淡勾唇:“开席。”   身着彩衣的舞姬翩然而至,在轩逸宫的大殿之上和乐而舞。今夜家宴气氛融洽,所有暗地里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似乎均是隐入了歌舞升平之后,大殿一侧安王一双儿女伴着德太妃上演着承欢膝下天伦之乐,大殿另一侧,珑瑜公主和新晋驸马琴瑟和鸣佳偶天成。   她性子偏冷,方才一番情绪过后便是沉静下来,玉指轻执了银筷,拣着案上喜欢的吃食用了一些,动静之间皆是华贵雍容;他亦不是喜爱热闹的,长指托起案上酒樽饮下清酒,清润桃花目晕染酒香,举手投足皆是风致傲然。   这样两个人,同是冰肌艳骨,同是寡淡冷情;这样两个人,位列同席,各自无话,远远望去便似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以艳色绘风骨,奇异无比,却又相得益彰。   今夜的皇宫家宴,便是这两人吸引了殿上所有的注意力。   对面的那个女子,那张她自幼便觉得无甚特别只能勉强算作清秀的容颜,如今看在冷芳若眼里,却是那般光彩夺目。   仅是短短数月,珑瑜便已从那不谙世事天真无害的傻样蜕变成了如今这般深不可测尊贵魅惑的姿态,让她惊异不已。如今那端坐在高位之侧的女子,气质清冷容姿艳丽,那周身隐隐萦绕的威仪气场,便是同她身侧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衬在一起,也丝毫不显逊色。   而她的驸马,有着一张艳绝天下,几近让人无法直视的绝色容颜。她从未想过,这个世上竟有人能长着这样一张脸,那双妖娆桃花目,温润含情,清澈透亮,犹如花海深处的一汪清潭,风情流转之间眸光潋滟,摄人心魄。   这样一个人,一举一动,无论是扬眉还是轻笑均是风致入骨;这样一个人,湖边初遇,一路行至轩逸宫,他的言行举止表情神态无不透露着,他在意珑瑜。   他的目光总是淡淡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时候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会浅浅带上光亮,微微抿起的薄唇亦会扬起清淡笑意。擂台比武狼狈受伤,殿上文试妖娆献舞,驸马大选时关于他的传闻她听了很多,而原先这些她嗤之以鼻不屑嘲讽的传闻,在看到那张脸之后,丝丝均化成了嫉妒怨恨。   最后,便是这个她原以为珑瑜选无可选被逼接受的断袖驸马,亦是这么一个世间难求的男子!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珑瑜?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珑瑜?!先是萧寒,再是这个北丰国皇子,珑瑜那丫头何德何能,她凭什么尽享齐人之福让这么多优秀的男子钟情于她?!   珑瑜,冷秀颜,尊贵的身份,帝王的宠爱,无忧无虑的童年,众星捧月的如今;而她冷芳若,罪臣之女寄人篱下,想要的一切均是靠自己辛苦得来!   广袖之下纤细五指紧握,垂下的杏目中亦是带上一抹冷色。好,既然老天爷如此厚此薄彼待我不公,既然我冷芳若这一生注定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夺,那我便靠这一双手毁了珑瑜的一切,把她所拥有的全部都夺过来!珑瑜的江山,珑瑜的皇叔,珑瑜的婚礼,便由她冷芳若来逐一毁个遍!她一定,要让她尝尝痛失所有的痛楚,她一定,要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从云端拽下来狠狠踩在脚下,叫她痛不欲生!   ——   一席宫宴,夜意阑珊。马车从南宫门行出,未几便是到了别院沁心居,锦衣男子从车上下来,举步进了别院后门。   早已退避了下人的后院厢房外,一声玄衣的男子俯身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身侧侍卫燕回扬手推开房门,来人未作停留径直入内,清冷男声从前方传来:“命人盯紧冷齐沣冷芳若二人,事无巨细,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题外话------   一直以来支持白的亲们,今天这一章是帝女的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明天帝女就v了,白会尽己全力努力更新,用更畅快更好的故事情节来回报大家的支持和期待!   最近白比较忙,毕业了找工作,准备面试复杂又影响情绪,导致码字时间少,写文状态不好也影响了效率,所以更新力度不太够;之前看过白的妖师的亲们肯定知道白不是故意偷懒的人,只要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全力做好,这次帝女开文过早存稿不够是白经验不足,大家却能包容,一路支持白到现在,白非常感激!   在这里,白要好好感谢从妖师以来就一直作为白的精神支柱的l,月月,默默,暖暖,冯冯,绵绵和汐子,正是因为大家的留言在收藏不好和扑文的时候鼓励了白坚持下去,非常非常感激大家^o^~ 055尾后针   宫宴当夜,东离皇城外护国将军府,安王冷岚独坐桌前眉头紧锁。   东离驸马大选,安王府与珑瑜公主数次交锋,最终王思远这步棋被公主毁得彻底,优秀的驸马竞选人却亦是被安王府铲除殆尽,最终结局双方均是损失惨重,是为和局。   如今,公主大婚之期将近,北丰风光下聘显结盟之意,尊贵帝女下嫁断袖皇子,这传为七国笑谈的婚约,细细想来却并不若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首先,北丰国借和亲之名,尽显了结盟诚意,同时也暗示了借此机会染指东离皇权的野心;而那艳名在外的北丰皇子,安王府多番派人打探其背景却得不到有用消息,可这般结果却更加叫人起疑;而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便是那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珑瑜公主,这最后的结局,真的是她被迫才接受的么?   除却最后王思远被拉下驸马之位这并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结局,此次驸马大选,安王府陷害南王,设计萧寒,将威胁安王府计划的参选者一个个除去,实在有些太过顺利了。   心思沉静下来之后,便是处处疑窦丛生。只是,若是公主故意放任了南王和萧寒的失利,那她最终选择的这个北丰国七皇子,又有何过人之处?   心机叵测的公主,琢磨不透的驸马,虎视眈眈的北丰。即便那驸马真就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北丰借着和亲机会渗透东离皇权的野心也不得不防!想到这里,那如鹰般深邃锐利的墨瞳带上寒意,这珑瑜公主的大婚,绝对不能让其如愿举行!   正想着,厢房大门便是一下打开,安王世子冷齐沣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出现在门口:“世人皆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今日在宫里见了芳若那丫头,才真叫我这做兄长的自愧不如——”   冷齐沣在桌前坐下,嘴角边洋溢的那抹笑容愈发恶毒:“父王,看来此次珑瑜那丫头的亲,是结不成了!”   ——   东离天肃七年七月十四,距德太妃娘娘的生辰还有七日。如今整个皇城张灯结彩,轩逸宫前搭起了巨大的戏台,太妃娘娘大寿,公主殿下大婚,一切均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司织房连夜赶制出公主嫁衣,昨夜已是送入凌霄殿。   凌霄殿寝殿内室,一袭红衣的女子婷婷立于镜前,侧身,端详着镜中人儿的仪态身段。   铜镜之中,两道柳眉如烟,一双杏目含情,瑶鼻檀口肤白胜雪,真真是个绝代佳人。   佳人看着镜中美景,孤芳自赏,勾唇轻笑。   寝殿外室,一蓝衣侍女站在门廊处神色拘谨,不时蹙眉向门外张望,忽听殿外宦侍通报:“珑瑜公主驾到。”   一阵手忙脚乱,侍女赶忙冲入内室帮着镜前的女子更衣,无奈嫁衣繁琐又不敢硬扯,未几便闻珠帘轻摇香风浮动,一袭月白宫装容色清丽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进了内室,看见床前跪着的主仆二人,微微惊讶:“表姐?”   芳华郡主冷芳若一身嫁衣半褪跪在地上,声音有些轻颤:“参…参见公主殿下。”   寝殿内室,腰带外袍丢了一地,凌乱不堪。昨夜里还是好好挂在架子上小心呵护的公主嫁衣,居然在公主大婚前被人偷穿了还糟蹋成这样,公主身后站着的乐桃一下急了,脱口而出:“芳华郡主,这可是我们公主的嫁衣啊,您怎么能…?!”   俯身跪地的主仆二人闻言均是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了,那侍女已是吓得抽泣起来,身旁冷芳若定定神,咬牙解释:“珑瑜,你我多日未见,那日宫宴又没说上话,我便想着今日过来看看你…来了之后宦侍通报说你去了重云殿请安,我便进来等,结果看见这嫁衣觉得实在好看,一时没忍住…珑瑜我发誓,我只是想披上身看看便好生放回去…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公主站在原地,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打量着身前着急求饶的女子,神色淡淡,也不言语。   这件嫁衣,便和上一世司织房为她大婚缝制的嫁衣一模一样呢。上一世她和这套嫁衣便是无缘,最后是冷芳若穿着它盛妆出现在她面前,娇笑着将她所珍惜的一切毁得支离破碎;这一世,这套嫁衣再次穿在冷芳若身上,果然仍旧出离的合适。   想着红唇轻勾便是弯出一抹笑意,公主走到桌前坐下,凤目轻转,眸光淡淡落在冷芳若身上:“表姐,可是思嫁了?”   一席话裹着清淡笑意,丝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冷芳若愣愣抬头,对上那双清冷凤目,又听公主勾唇轻笑道:“德太妃娘娘不是前日里已请旨圣上为表姐赐婚了么,想必不日赐婚的圣旨便会下了,表姐不必心急。”   三日前,德太妃娘娘亲自入宫,同皇叔提起了芳华郡主冷芳若和护国少将军萧寒的婚事。安王府和萧家本就同出一脉,表亲之间互结姻亲之事也很常见,加之安王府和萧家均是有意借此婚事平息内部矛盾,冷芳若下嫁萧寒一事便是众望所归。   一双杏目直直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美人,冷芳若表情一阵呆愣一阵吃惊,红白交替。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回过神来,犹豫着开口:“…珑瑜,我和萧寒的婚事…你,就这般无所谓?”   “嗯?那表姐觉得,珑瑜该如何?”持了桌上青玉茶碗轻抿了一口,公主浅浅一笑,“本宫一直深信一句话,是你的总是你的,别人怎么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便不是,怎么留,也是留不住的——”   凤目轻转到冷芳若脸上,虽是笑着,旖旎双目中却淡淡带上了一抹寒意:“比如说,本宫和萧将军之间便是没有缘分,自是不能强求;再比如说,本宫的嫁衣是公主穿的样式,即便表姐再是喜欢,即便表姐穿过之后本宫便不能再穿了,这套衣裙也不能赠于表姐,是一样的道理。”   一番话,淡淡的语气说来,却是句句,都犹如重拳狠狠打在冷芳若心上。   珑瑜!她这么说,不就是在表明,她挑了不要的男子,便由她冷芳若来嫁;她弃了不要的衣服,她冷芳若也没有资格来穿么?!   珑瑜!她心知她最不甘的便是二人之间身份悬殊,她最恨的便是她芳华郡主永远及不上珑瑜公主那般高贵!而她,却偏偏把她的伤口扯开来展示在众人面前,果真是狠毒至极!   冷芳若的脸色由白转青,袖下长指亦是刻上掌心,隐忍愤怒到全身颤抖,却仍是俯身叩首:“芳华谨遵公主教诲。”   话落,淡淡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你我姐妹之间又怎提得上教诲?来人,伺候芳华郡主更衣。”   那日,芳华郡主在凌霄殿受辱,最终举步走出凌霄大殿时,那张本还算是秀丽可人的脸庞却是因着那抹阴冷的笑意扭曲狰狞。那来自内心深处的恶意,叫人看着,哪怕是身处午日骄阳之下,仍旧是寒意乍起。   ——   是夜,皇都别院沁心居,厢房之内气氛压抑冰冷到极致。一身玄衣的侍从俯身跪于堂下,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圆桌之前,自方才听了禀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家主子,正在震怒。   身侧,侍卫燕回无声观察自家殿下的情绪,从那神色清冷的面容上却辨不出分毫。   半晌,桌上油灯发出噼嘙一声轻响,忽闻上方传来清淡男声:“七日醉?”那声音淡而冷,透着生生寒意。   堂下侍从俯身:“回禀主子,是‘七日醉’。”   哼,冷冷一声轻笑,烛火映耀下那双微微眯起的清润桃花目里尽是寒意:“还有呢?既然药都准备好了,另一边又岂会不做安排?”   心思被看穿,那冰凉声线中裹着的寒意惊得堂下之人背脊一片冷汗。并未抬头,却仍能感觉上方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如芒在背,本是为了不引主子发怒而刻意隐瞒了部分事实,如今…“回禀主子,前日那芳华郡主从连禹国寻了三兄弟入太妃府,宫宴当日便随郡主一同入宫表演…”   话音未落上方突然掷下一盅茶碗,凉水茶叶随着白玉瓷器在侍从身侧摔得粉身碎骨,室内两人都是跟随主子多年之人,却从未见主子怒极至此,均是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扣在桌沿的长指已是骨节青白,清冷桃花目下,薄唇紧抿弯出一抹冰凉笑意:“甲子,你去捡个得力的丫头送到凌霄殿,伺机将下药之事暴露给公主。”堂下跪着的黑衣男子闻言抬头,看着那怒极反笑的清润容颜,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俯首遵命。   他家的主子,心里愈是盛怒之至,面上愈是云淡风轻。   这样的习惯他们这些伺候身前的人自是知晓,而每当如此,就预示着马上有人要倒大霉了…只是今次下药之事主子竟是抑住了情绪不亲自出手,倒是非同寻常,想着,便是犹豫开口:“那太妃府的三兄弟…”   “杀了。”高位传来的男声,毫不迟疑,冰冷非常。   ——   隔日,皇城凌霄殿,自重云殿摆驾回宫的公主殿下行至寝殿内室,在桌前坐下,神色冰冷。   今日早朝,白相竟是代安王请命,向国君提出了为安王世子冷齐沣赐婚的请求。   据白相所言,安王世子入京之后,一次偶然机会在皇城东郊的万佛山下救了一位遭遇歹徒的官家小姐,英雄救美引出了一段良缘。小姐云英未嫁,世子亦是未立正妃,如此郎情妾意,后安王世子修书至西北行宫求得安王同意,特求了白相请旨赐婚。   如若此事放在别人身上,无非只是这东离近日接二连三的天家喜事中的又一桩,只是这安王世子,偏偏救下的便是东离龙虎营主帅薛老将军的嫡亲孙女薛云,如此一来,此事便断没有那么简单了。   安王府染指龙虎营的目的昭然若揭,而今日她前去重云殿与皇叔商议此事,却是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来。今日大殿之上,一向心比天高的薛老将军对孙女赐婚罪臣之子一事亦并无明确反对,看来那薛云小姐已对冷齐沣情根深种,此事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安王多年处心积虑夺取东离兵权,早已逐渐渗透了龙虎营,如今龙虎营副帅王江便是安王手下。只是前有手持军令的公主,后有刚正不阿备受爱戴的薛老将军坐镇军中,安王府一直没办法完全拿下龙虎营。而此番借着结亲拉拢薛老将军,的确是上上之策。   一身青绿宫装,公主独坐桌前秀眉紧锁。她早该想到此次冷齐沣回京断不只是为德太妃祝寿这么简单,监视之下却仍让安王奸计得逞,是她太过疏忽了。   正是想着,却忽闻外室传来很大一声响动,伴着侍女的惊呼声,金属坠地的巨响在室内回荡。内室诸人均是吓了一跳,写意回过神来蹙眉冷声:“怎么回事?”   外室赶忙有人急急冲了进来,跪地禀报:“回禀公主殿下,侍女晓兰不甚跌倒撞翻了香炉…烫得不轻…”   公主闻言蹙眉,举步而出,看见外室宫人乱作一团,侍女簇拥之下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宫女,整个手臂已是烫得一片通红。   “快把人带下去,宣太医。”公主一声令下,众人赶忙行动起来,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写意乐桃也赶紧上前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是眼尖在香灰中看见了一个黑色香块,写意不动声色将香块收于袖中,待到进了内室退避左右,方才呈到公主面前。   “你确定这不是我凌霄殿所有之物?”持起那无色无味的黑色香块,公主抬眼看着亲信侍女。   “回禀公主,凌霄殿内殿用的香料都是写意每日亲调了加入香炉的,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写意每次添加香料时均未看见此物,想必是刻意打开了香炉,将此物藏在了香灰底部以掩人耳目,如此…”   “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清冷女声和上侍女的话,话落,两人相视一眼,那带着寒意的凤目中已是有了几分判断。   凌霄殿寝宫内殿,能单独进出的只有最得公主信任的写意乐桃二人,如此一来,凌霄殿的宫人想要对香炉动手脚绝非易事;而殿外之人,近日偷偷溜进这内殿并逗留了许久的,便是那冷芳若主仆二人了。   回想起那一身嫁衣眉目之间难掩妒意的女子,清冷凤目之中寒意愈盛。原以为那冷芳若只是嫉妒至极穿了她的嫁衣,现在看来,她竟是用了嫁衣一事转移注意力来掩盖下毒的真正目的,之前倒是她小看了这个女人!   凤目之中寒意乍起,将黑色香块交予身侧侍女,公主冷声吩咐:“将此物交予宇文白查清楚,再传本宫旨意,翻了香炉一事太不吉利,过后谁也不许再提。”   “奴婢遵旨。”   ——   之后几日在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眼便是到了德太妃生辰当日。是夜东离轩逸宫前搭起高台,朝中大臣携其家眷入宫贺寿,高台之上戏班名角演出拿手好戏,一句句吉祥唱词,一出出精湛演技,举国同庆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寿。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和德太妃娘娘坐于正中,两侧分别是珑瑜公主和芳华郡主。今日和芳华郡主同席的便是薛老将军的孙女薛云小姐,两人不时笑着说会儿话,俨然已是一副小姑和嫂子和睦相处的样子。   今日戏台观演,男女分席而坐,宫中嫔妃公主和各位官家女眷坐在戏台一侧,王孙公子朝中大臣坐在另一侧。偌大的戏台,对面看台上诸人面貌都不甚清楚,淡淡收回投在戏台上的目光,凤目轻转扫过另一侧的冷芳若和薛小姐,那薛云小姐正掩唇轻笑,看着倒是一个单纯安静的姑娘。   伸手轻轻揉了揉眉角,公主微微倾身靠向高位:“皇叔,珑瑜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国君回眸,轻声开口:“可要宣太医?”   “不用,”公主摇摇头,乖巧地弯弯嘴角,“就是昨夜没休息好,想回凌霄殿躺一躺。”   说罢,公主起身拜别圣上太妃娘娘,便领着侍女离开了。高位另一侧,芳华郡主目不转睛盯着公主那处的动静,看着珑瑜公主秀眉微蹙带着宫人离开,红唇轻勾弯出一抹阴毒笑意。   留了乐桃和一干宫人在台前看戏,公主只带了写意和几名侍女离开,下了高台后却没有径直回凌霄殿,而是绕道御湖边的小径,侧身到了一处假山后。那里,一处隐蔽的空间,一身宦侍宫服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公主俯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公主淡淡开口,“吩咐下去的事都办好了?”   “回禀公主,方才公主离开之后,芳华郡主果不其然也离了戏台,想必此时已朝着凌霄殿而去;公主吩咐的模仿芳华郡主笔迹写的信函,也已秘密送到了安王世子手中。”   嗯,公主淡应一声,“之后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办,事关重大,蒋进初,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面前的女子,今日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均是阴冷非常。蒋进初闻言恭敬垂首,难得收敛起平素一直挂在脸上的那抹邪肆笑意:“末将领命!”   那日,写意在凌霄殿内殿香炉内发现的黑色香块,经宇文白调查,是一种名叫“七日醉”的毒药。该药无色无味,经焚烧后化作气体进入人体内,七日之内并不会感觉异样,而七日之后,中毒之人一旦触碰到一味名叫“山雨”的催情剂,体内的“七日醉”便会化成极品媚|药!   自那日冷芳若至凌霄殿下药,到今日德太妃生辰大典,正好是七日!   “七日醉”毒发之后,中毒之人会失去理智疯狂寻求**之欢,而待到症状显现时,毒药来源已是化作一缕青烟,便是连体内毒素都是无迹可循,真真是阴毒之至!   这便是,她那心狠手辣的表姐,在德太妃娘娘大寿当日,在她大婚之前,给她送的一份“大礼”!   袖下长指生生刻入掌心,已是隐隐渗出血丝,面色冰冷浑身轻颤的小公主,那周身萦绕的逼人戾气,直叫人胆战心惊。   上一世,重云大殿上,便是那冷芳若,狠狠撕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那屈辱的回忆如今还在心头隐隐作痛,让她每每忆起就几近欲呕;   这一世,这个故技重施变本加厉的女人,让她体会到了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暴怒疯狂!又想再一次毁了她么?既然她冷芳若这么中意这个方式,这一世,便由她亲自来试试,这水深火热如同地狱一般的恶梦!   凤目轻扬淡淡扫过身前将领的脸,公主浅笑开口:“准备的药,用在冷齐沣一人身上便可,至于冷芳若——”   娇艳红唇边扬起的那抹笑意已是带上了丝丝嗜血疯狂:“至于冷芳若,本宫要她清醒着,受了这一切。”   ——   东离皇城凌霄殿,宫人守卫均是得了特赦前往轩逸宫看戏贺寿,这偌大的凌霄殿寝宫此刻便是如同一座死城,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   按照原定计划,她事先准备好的三兄弟应该已是在宫人的带领下悄悄潜入了凌霄殿寝殿。待到公主入了内室,触发了药效,侍女自是阻止不了,侍卫也不能贸然进入公主寝宫,拿不定主意的宫人们定会乱做一团。届时她再命人惊动圣驾引众人前来,公主yin乱后宫的丑事一旦宣扬出去,北丰为了一国颜面定会退婚,而日后,恐怕稍微要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再来求娶公主,珑瑜这一生便算了彻底毁了!   而此刻,站在这巍峨的寝宫大门外,只见大门之内透出幽暗烛火,四处却是鸦雀无声不见一个宫人,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形,她倒是始料未及。   身后跟着的蓝衣侍女已是心慌得瑟瑟发抖,开口劝阻,芳华郡主却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终是下了决心要进殿一探究竟,推开木门的一刹那,却似被殿内什么人狠狠拽了一把,身子一软一下跌了进去!   殿内烛火一个跳跃便熄灭了,一片浓黑之中传来半声压抑在喉头的惊呼,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郡主!”门外的蓝衣侍女呼喊一声,向前跑了两步便是一下生生顿住,倏然架上喉头的那柄锋利刀刃已是吓得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后,一袭黑衣的男子面上带着邪气笑意,开口的声音却是笃定冰凉:“之后要你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   今夜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寿,她安排了一出“大戏”,如今唱戏的已经登台,只等着观众一一到场了。   本是心情烦闷想绕着御湖走走散散心,从那假山后绕出来才走了几步,却不期然遇上了那等在湖边小径上的人。先前隔着戏台,她只远远看了看他的衣着轮廓,此刻那一身靛青华服的男子正站在宫灯之后看着她淡淡含笑,眉目清润非常。   他说,东离皇宫景致甚好,可惜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今夜难得有个机会,公主可愿陪我走走?   驸马作陪,便是有了不回凌霄殿的绝佳理由,他这时出现倒是恰好帮她圆了谎,她愣了愣,点头应了下来。   自那日轩逸殿初见,到如今有了婚姻,他和她之间,不过短短两月,见了数面。   漫步在御湖边的小径上,柔软的夜风轻轻绕过她的青丝拂上他的眉眼,抬眼望着那湖边杨柳依依轻轻垂上水面,她那安静平和的好心情便又慢慢回来了。   她很喜欢,他陪在身边时的感觉。   多日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般暖风习习,她躺在寝殿大床上,在心里用了“缘分”这两个字,形容了同他之间的关系。   而这么想过之后,她便笑了,笑自己这么想的时候竟会有些小心翼翼,亦是笑自己那样的心情,真是完全不像是她自己。   这一世,她的心,已经留不下什么位置来安放这些不必要的情绪了。   死后重生,这一世,便是她从老天爷那偷来的机会。这一世,她活在这世上,为的是皇叔,为的是复仇,风花雪月,少女情怀,于她,最终也只是多余。   想着便是轻勾了唇角,遥望那御湖对面群山之巅的重云殿,她回眸冲他淡淡一笑:“重云殿便是我幼时最常去的地方了,那里后殿有一片梨花林,花开的时候是淡粉色的,很漂亮。”   眼前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一双凤目清亮,那抹笑容浅浅的称极了她的眉眼,却是,并未入心。   一路走来,她的每一个动作,说得每一句话,都透着淡淡疏离。   他微微偏头看她,四目对上,她的眸光里浅浅映出他的轮廓,他却心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实在没有比当日在沁心居的那次夜话,要近上多少。   她还不习惯让人靠近,若是走多了,她便会往后退了。   那双淡淡望着她的清润桃花目,便像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就这么淡淡凝着她看了好一阵,久到她差点忍不住要垂眸避开了,却忽见他微微低下头,薄唇轻勾弯出一抹好看的笑意来。   “这个,送给你。”   他摊了手心递到她眼前,上面揭开的锦帕里包了一个苍青色的玉镯,在昏暗的宫灯下透出莹润光泽。   她抬眼看他,看他微微弯着唇角笑,那双笑弯了的桃花目更加清澈明亮了,看向她的时候里面眸光微动,总觉得是在等她夸上几句。   “…嗯,很漂亮…谢谢你…”   她微微蹙眉勉强配合的样子逗乐了他,轻挑了眉梢笑得更开,他故意逗她:“喜欢吗?”   嗯,她点头。   “喜欢…却是不戴?”   嗯,她摇头。   他终于笑出声来,忽然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的体温偏凉,她惊了一跳,慌忙抽手,却是被他握住:“别躲。”   他的掌心远不像他的手背看着那般细腻光滑,她一晃神,忽然忆起那日他在龙虎营擂台上受的伤,此刻那盘根错节的粗糙触感便是寸寸触上她的手腕,心头那如同跳漏了一拍的感觉让她顿感无措。   恍惚间,只闻耳边传来淡淡男声,轻轻的犹如耳语,清越非常。   他说,珑瑜,华之美玉;我当时看见这个镯子,便觉得很称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珑瑜。   说话的时候,他仍是垂着头没有看她,但那执着她的修长手指,温柔的动作,便如同像是捧着心头至宝。   她垂眸看他,看那浓密卷曲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秀气的剪影。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越的声线潺潺如泉,微凉的肌肤寸寸若瓷,待到他终于抬眼看她,那如墨似画的精致眉眼,淡淡温情,清润如玉。   那一声清浅的珑瑜,便如同小小的一滴水滴,落入到平静湖面,便是圈圈不尽的涟漪。   微垂了凤目,她叹了口气,开口的声音轻轻的,无奈中裹着叹息,却是丝毫算不上阻力:“这个镯子太小,硬是带上便取不下来了…”   “嗯。”   他浅浅勾唇,下一刻只觉手上箍着一疼,微凉的重量轻轻坠上皓腕。   ——   幽暗凌霄殿,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雕花大床前,垂地的帷幔层层叠叠,雕花大床上,一袭红衣的女子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头痛欲裂,不能视物,四肢均是绵软酸痛得没有一丝力气,她这是,在哪?   勉强睁开眼睛适应了片刻,却忽闻那帷幔之外传来一声异响,夹渣着沉重的呼吸声。   心中一惊,头脑一瞬清明,她这是,在珑瑜寝宫的大床上?!脑中念头一闪而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帷幔之外的声响愈来愈近,那粗噶的喘息声听着诡异非常,她慌忙起身欲逃,下一刻白色纱幔被一下扯落,一个黑影猛得冲过来,大掌捂上她的嘴,一下将她压翻在了床上。   皇城另一头,轩逸宫前的演出正是热烈,青衣宫女垂目穿过人群行至御驾之前,低声禀报。另一侧,亦是有一宫人到了德太妃身后耳语了几句,德太妃闻言变了颜色,赶忙起身,却是被身后一阵清淡男声叫住。   “德太妃如此着急,要去何处?”   德太妃闻言回头,对上那双清冷凤目,神色冰冷竟是一时不顾礼仪尊卑,沉默不语。   高位之上,东离国君神情平静:“若是要去珑瑜的凌霄殿,便同朕一道去吧。”   ——   公主寝宫凌霄殿,此刻寝殿大门紧闭,门外围着一群宫人侍卫急得团团转,时不时被门内传出的声响惊得面红耳赤。   忽闻身后传来宦侍通报,圣上和德太妃娘娘驾到,一时殿外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之间,殿内那激烈的声响便是愈发明显了。   带满鎏金护指的双手在身前交握,德太妃娘娘气得满脸通红,凤目嗔怒:“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均是吓得一缩头,半晌才有个胆大的颤巍巍开口:“回禀太妃娘娘,奴才们今日得了公主特许去轩逸宫看戏,方才刚回来便发觉…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紧闭的寝宫大殿内没有一丝光亮,里面传来的,床板叩上墙壁的剧烈撞击声夹杂着呻|吟喘息,却无不昭示着那紧闭的宫门内正在上演着什么。自轩逸宫回来的宫人们听见这样的声音从公主寝殿传出来,自是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惊动了圣驾,诸人均是胆战心惊担心人头不保。   虽是知道先前珑瑜请旨回宫一事,德太妃心中却仍不免担心,偏头将跪了一地的宫人一一打量,当目光落在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蓝衣宫女身上时,颤抖的声音几乎脱口而出:“水月!你为何在此?!”   名唤水月的侍女已是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反复说着“奴婢”,“不知”几个字。   在看见冷芳若的贴身婢女水月的那一刻,德太妃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被浇了个透心凉。如若此事同芳若有关,如若这又是芳若同珑瑜间的一次斗法,那房内的女子,房内的女子?!   德太妃强抑下去的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却忽闻身后传来清淡男声:“你的主子,芳华郡主,人在何处?”   仅仅是这么一个问题,就把早已面临崩溃的德太妃逼入了绝境,猛然回头狠狠盯上身后那张清冷容颜,如今这目眦尽裂脸色苍白的老妇哪里还有一点雍容太妃的气质?   “圣上此话何意?这凌霄殿之事又关我孙儿芳若何事?珑瑜早先便是请旨回宫,如今这寝宫里的女人,一定是…”   下一刻,激烈的话语却被冷冷打断:“这寝宫里的,绝对不会是珑瑜。”   短短一句话,却是犹如破了百尺寒冰凌厉而出,字字铿锵,句句寒意。那双永远淡漠清冷的凤目中此刻带上了凛冽戾气,看入人眼,冻结人心。死一般的气氛中,东离国君再次开口,一字一顿:“绝对,不会。”   自卷入这东离纷争的那日起,他自幼捧在手心里爱护长大的小公主,便是,渐渐变了。她不再开心,亦不再单纯,她背着他做了很多谋划算计,他心知却不挑明,心痛却不阻止,至少这样,能让她安心。   他这一世,皇权之争,登基为帝,征战沙场,血亲叛乱,没有一样是他所愿的,唯独除了这个皇兄临终托孤的小公主,是他心头挚爱。他想她能无忧长大,愿她能平安一世,希望她一生都能远离纷争幸福快乐,只是这样单纯的念想,却亦只是奢望。   他护不了她一世长安,她便只能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这本是他这做皇叔的无能,每每面对着那张透着倔强的小脸,那些让她离开东离,劝她放弃复仇的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所以,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若那门内真是他的珑瑜,那便全是他的错!他放任了珑瑜去复仇,放任了珑瑜敌对那心狠手辣的安王,他明明心知珑瑜将自己至于了怎样危险的境地,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轮椅扶手上的长指用力曲起,握上手中白玉手件,指节根根分明。第一次,自那日出征遇伏,中计致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无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强硬将珑瑜送去中山和亲。那双清冷的凤目里氤氲了暴戾之气,血缘亲情又如何?江山稳固百姓安康又如何?如若今日他的珑瑜有个三长两短,德太妃,冷芳若,冷齐沣,白信,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东离后宫!   凌霄寝殿外,形势一触即发,气氛死一般沉寂。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清淡女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那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打破了这冰封的死寂。   “怎么了?”再次开口询问,对上众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凤目轻转望见皇叔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她快步走到皇叔身前,握上他的手心:“皇叔?”   另一侧,如同见鬼一般盯着公主的德太妃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珑瑜?你…你…?”   “我?我刚刚同驸马一道游御花园去了…”   话音未落,忽闻大殿那头传来一阵尖利疾呼,方才一直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侍女水月磕头不止,泣泪横流:“奴婢知罪,圣上饶命!郡主,郡主她见公主不在,说是要试穿公主的嫁衣便进了殿…奴婢拦不住…奴婢知罪,圣上饶命啊!”   “若儿?若儿啊!”一边,本已是站不稳被嬷嬷搀扶着的德太妃闻言猛然挥开嬷嬷的手,推门便冲入了寝宫大殿。一时形势完全乱了,好几个宫人跟着太妃娘娘冲了进去,刚一进门,却听见殿内爆发出一阵非人般的尖利呼喊,禁军统领周乾顾不得思考,赶忙带着人马紧跟着冲入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四周乱做一团,东离国君却是神色清冷一言不发,握紧的五指死死扣着手心里的那只小手,捏得她生疼。她从未见过皇叔如此神色表情,犹豫着开口,却换来皇叔冷冷一眼,再不敢多言。   待到昏厥的德太妃被搀扶而出,周乾神色异样欲言又止前来复命,才闻国君淡淡开口:“里面的男子是何人?”   周乾开口,表情就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回禀圣上…里面的男子,是安王世子殿下…”   ------题外话------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其实这妇人可以很毒,男人同样可以很毒哇!   今天首订白欣喜地撸了一万,里面驸马公主皇叔各有爆点,还虐了渣男渣女,大家有木有爽到哇咔咔!   若是爽到的亲,请留言给白切磋谈论,无论是人物还是剧情,白都无比欢迎,热烈欢迎!哦也! 056大婚夜   是夜,夜上三更,深宫内院一片沉静,珑瑜公主静静跪于重云内殿,高位之上,东离国君淡淡注视殿下垂首不语的少女,容色清冷。   芳华郡主下药被识破,公主以牙还牙进行反击,同时借机毁了冷齐沣和薛小姐的婚事。今日之计,一石二鸟却是太过阴毒,她一意孤行独自筹划了整件事,便是觉得皇叔绝不会同意她如此行事。   殿下跪着的少女,紧抿的红唇透出一丝倔强,清冷凤目中却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淡漠。   前世冷芳若的恶毒,皇叔并不知晓,所有她心中的仇恨扭曲,亦是无人可说。这一世,她用了同样的方式毁了冷芳若,如今自己在皇叔心里,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形象。   淡淡看着堂下那红唇紧抿的倔强小脸,国君轻轻叹出口气来。今日之事,如若不是香炉翻倒让珑瑜偶然察觉了媚|药,今日在凌霄殿受辱的,便是珑瑜。只要一想到这里,胸口便是阵阵郁结,便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让他的小公主永远保持天真无暇,又要让她远离毒蛇猛兽的侵害,如今形势若是他还抱有这样的期望,那便是他太天真了。   终是叹出一口气来,宣了公主起身,皇叔淡淡开口:“珑瑜,不到一月便是你大婚之期,之后你便留在凌霄殿好好修习礼仪,其余的事,不必再管。”   公主缓缓起身,恭敬垂首:“珑瑜遵旨。”   公主离开重云殿时,皇城内外已是更深露重。后仰靠上龙椅后背,轻阖了凤目,年轻帝王闭目养神,脑中细细过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殿外,宦侍常理轻步而入,走到高位之侧,低声禀报:“启禀圣上,方才禁军来报,轩逸宫侧殿一厢房中发现三具男子尸首,据查,是今日随芳华郡主进宫贺寿的艺者。”   听闻禀报,凤目微揭淡看过来,那素来清冷的双眸中渐渐带起一抹深意。恰好翻倒的香炉,适时出现的证人,完美无缺的掩护,今日之事多处都显得过于巧合,而这最后发现的男子尸首,却是为这环环相扣的计划加入了最后一环,解释了所有的违和感。   “看来,珑瑜七国选婿,倒是为自己挑了一位好驸马,”薄唇轻勾扬起一抹淡然笑意,国君淡淡开口,“传朕旨意,从禁军中抽调一支精锐,由周乾亲自领兵,日夜守卫凌霄殿。”   ——   东离德太妃大寿,欢天喜地的庆典最终却以太妃娘娘受惊过度一病不起这般惨淡的结局收场。   虽然太妃娘娘缠绵病榻仍旧心念自己那一对孙儿,多次要求圣上封闭消息彻查此事,只是宫中人多口杂,当夜耳闻亲见凌霄殿丑事的人亦不在少数,此事不日还是慢慢传了开去,渐渐传到了宫外。   而那日凌霄殿丑闻,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便是安王的一双儿女,口口声声均称,自己是被珑瑜公主所害。这样的一家之言,却在随后愈演愈烈的传闻中被分析反驳,最终成为了无人相信的辩解。   当日,芳华郡主和安王世子前后离开轩逸宫戏台,不少人都看见了,二人并不像是受人胁迫或神志不清的状态。那试问,一个郡主,一个世子,之后又为何会先后到了公主寝宫?若是芳华郡主当时是一时起了心念去偷穿公主嫁衣,那安王世子呢?对着公主寝宫之内穿着公主嫁衣的女子做出这般不知廉耻之事,明显就是借着凌霄殿无人看守,蓄意轻薄公主!   于是,德太妃生辰当夜凌霄殿寝宫发生的种种,圣上虽是未下定夺,所有听闻传言的氏族大臣宫人百姓心中却早已下了论断,将那安王世子判为了禽兽不如的败类!   随后,薛家不动声色拒了婚,福溪长公主近日的眼神态度也变得意味深长带上了冷意,这几日安王冷岚的情绪已到了爆发边缘,厢房之内大掌狠狠砸上圆桌,四根桌角齐齐断裂,桌上的油灯坠到地上,热油撒了一地。   身侧眉头紧锁的丞相白信出言相劝:“王爷息怒,如今万万不可贸然对公主下手!”   而此刻已是怒发冲冠如同一头暴怒雄狮的安王又岂能听得下如此劝言,转身回眸,瞪圆如铜铃般的双眼死死盯着白相,安王牙咬切齿:“不能对那丫头下手?!那丫头毁了本王计划,毁了本王一双儿女,本王要她千百倍地还回来,本王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而那白信,虽然只是个身形单薄的文官,多年位高权重亦是练就了铁腕,开口语气强势:“如今形势安王府已失去了拉拢薛家的机会,护国将军府虽是盟友,可若是珑瑜公主出了事,谁知那萧寒会做出怎样的事来?若是公主身死,圣上定会抽调龙虎营向安王府宣战,届时若是萧寒反了,龙虎营加上北域十万大军,对上福安连禹联军,定是玉石俱焚!即便最后打赢了,也是山河破碎国门洞开,没有兵权在手,王爷届时如何守得住东离江山?!”   一番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一双阴鸷如鹰的深邃眼眸中仍是透出冷戾,方才那番话安王却显然是全听了进去。看着对面隐隐透着戾气却渐渐找回了理智的安王,白相沉声开口:“当日之事圣上没有借机宣扬查办世子殿下,便是走了一步缓和战局的棋;王爷要做的亦不是火上浇油将这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局势再翻过来。如今既然萧家没有悔婚之意,当务之急便是操办郡主与萧将军的婚事,先将护国将军府稳住;事已至此,珑瑜公主的大婚定将如期举行,王爷不如暂时休战韬光养晦,等待那打破僵局的好时机。”   老相话中暗藏玄机,苍老却精明的双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安王亦是看得真切,随即心思一动:“你是说…”   老相垂目拱手,嘴角带起微不可查的阴冷笑意:“回禀王爷,当年跑马滩一役,圣上遇刺触发了体内寒毒,如今毒素侵体,即便没了淑贵妃,圣上的身体恐怕也已是撑到极限了。”   ——   随后几日,宫人侍女便像是流水一般穿梭在凌霄殿的各个宫室,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大婚的礼仪实在太过繁杂,要做的准备也实在是太多了。   熏香修面,花浴纤体,每日清晨起来便是如同操练一般按着规矩走一番,用过早膳之后,先是熟记繁文缛节,再是练习大婚流程,尔后还要挑选首饰花样,过目礼单陪嫁。德太妃凤体微恙,宫中没个年长的皇族女眷,也不知是谁灵机一动寻来了闲着无事的三宫嫔妃,于是每日除了要应对那枯燥无聊的礼仪练习之外,还要应付各位娘娘的热心陪练,这几日送往迎来心力交瘁,公主已是到了承受极限。   又是一日,天气闷热得直叫人昏昏欲睡,头顶着同大婚当日所戴凤冠等重的礼冠,挺直腰板按着嬷嬷的教导绕了好大一圈回到桌前的公主殿下终于体力不支,趴倒在桌上。   “公主,公主…”身后侍女乐桃捧着茶水上来,柔声劝道,“公主再练一次吧,嬷嬷说还未到午时,还有时间再走一次。”   她的每一日,要做什么均是按着时辰完全安排好了,由嬷嬷一件件盯着完成的。虽说大婚之期已近她准备时间不够,虽说历朝历代的公主出阁前都是遵照同样的安排练习的,她还是想不通,明明已经走得很好了,还要按时按量天天练习是为了什么?   公主趴在桌上纹丝不动。   “公主—~—”乐桃在身后拖长了音调好声劝。整个凌霄殿,谁都看得出来公主近日心情好得完全就不像公主本人(这话说的…),那每日的练习,虽然公主大多是沉着脸做的,但是试问,若是公主自己不愿意,又有谁敢上前逼上一句?   乐桃作为嬷嬷的小帮手,这几日监督练习非常严格:“公主,我们再接再励,再做一次便可以用午膳了。”   却是利诱不得,公主摆摆手:“让嬷嬷回去吧,本宫今日不走了。”   乐桃叉腰:“公主,您这样的态度怎么行?!”   这一声嚷得不轻,殿上随侍的宫人均是一愣,看着公主坐起身来,清冷视线淡淡扫上乐桃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上。   乐桃义正言辞:“公主,奴婢知道大婚练习很辛苦,可试问有谁是不辛苦的?公主要记的礼仪驸马一样要记,公主练习的流程驸马一样也是要练习的,而且驸马对我东离习俗还不熟,肯定就更加辛苦了。所以公主您像今日这样偷懒,怎么对得起认真练习的驸马?”(话说妹纸你怎么知道驸马有认真练习啊…)   一番话言辞凿凿,倒是一时把公主听愣了去,又见那乐桃变脸一般瞬间换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搓了搓手:“公主殿下您就再坚持走一回,乐桃这就給您传膳去~奴婢吩咐了后厨做了好几样好吃的给您补身子,这几日太辛苦,公主您都瘦了…”   说着便转身告退跑了出去,余下一室静默的宫人面面相觑。偷偷想看又不敢看的小眼神中,缓过神来的公主殿下轻叹了口气,顶着那沉重礼冠慢慢站起身来…   于是,在这般热热闹闹又颇为无奈的气氛中,终是到了八月初六,大婚前夜。   那一夜,墨蓝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预示着隔日天晴。和煦的夏夜暖风从半开的窗柩处绕进来,今夜的熏香中添了助人好眠的花木,一室温软香气静谧安详。   唇角扬着温柔笑意,侍女写意放下床头帷帐,躬身退出。帷帐之内,纤长玉指轻轻撩开一道缝隙,让那晶莹月光透进来,落在床头。   清亮凤目萃上月华,轻轻抿起的唇边是一抹浅浅笑意。伸了手臂到那月光下,雪白莹润的手腕处,一指宽长通润如脂的玉镯在月光之下透出清绿光华。   伸手轻轻转动镯身,那细腻的触感带着她的体温。嘴角不自觉又扬高了些,她发觉,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满是期待。   ——   东离习俗,男婚女嫁,入夜送迎。   天肃七年八月初七,那一夜,天高云淡,月朗星沉。   那一夜,皇都盛京,主街两旁,繁盛的国花海棠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醉人花香。   那一夜,夹道的海棠花枝上悬着大红灯笼,周围的民宿遍插赤色旌旗,万人空巷涌至皇城主街的花树下,共贺东离公主大婚之喜。   上衣玄青绘金丝,下裳纁色云纹起,墨色缘边绣红宽腰封,东离驸马长发高束跃上枣红高头马,锦衣玉带,器宇轩昂;   头戴九翠四凤冠,身披凤凰牡丹锦,一方云丝喜帕掩娇颜,珑瑜公主凤目轻垂端坐宝顶八人轿,金翠流钿,闭月羞花。   东离皇都盛京,终是迎来了一场婚礼。   没有国破家亡的凄凉,没有至亲离世的痛楚,没有满目疮痍的河山,没有剜心刻骨的背叛。   上一世,她自破败城门带兵而入,策马扬鞭踏过的,是惨遭屠城的百姓的尸首,充斥鼻息让她惊恐的,是腐坏腥臭的死亡气息。   这一世,她自皇城宫门送嫁而出,身前是她的驸马,身后是她的皇叔,两侧百姓夹道送迎,她不在孤单害怕,她更加无畏坚强。   这一世,她想,至少时至今日,她很好的守住了东离江山,守住了,她的九皇叔。   ------题外话------   亲们,白知道今天这一章和昨天的比起来简直弱爆了,因为白个挫人写不来大婚,查服饰查流程搞了好久才憋出了这么一点点…大家请多担待,白好好琢磨下后文发展,希望明天能写得又多又好,大家表嫌弃呀!=口=】 057心墙起   自公主驸马大选到成婚之夜,仅仅是数月筹备期限,不及新修公主府,便是将驸马原先下榻的沁心居大肆修饰了一番,改成了公主府。   送亲队伍沿着皇城主街一路到了沁心居,公主的大婚典礼由当今圣上亲自主持,朝中大臣纷纷赴宴贺喜。喜宴末了,恭送圣上回宫,喝过合卺酒,行过结发礼,褪去一身繁重喜服头饰,沐浴更衣之后再次回到婚房,已是月过中天,夜深人静。   将公主送回婚房,嘴角含笑的嬷嬷垂着首,毕恭毕敬倒退而出,轻轻掩上房门。站在门前的小公主,一身雪白衣裙,外罩了一件青绿外袍,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散在肩头,未施粉黛的小脸精致秀气,清丽非常。伸手拢了拢外袍,她站在原处,透过珠帘淡淡望着内室圆桌边,那眉目清润的男子。   换下了奢华喜服,束起的长发亦是解了,偏浅的发色配上一袭雪色衣衫,将整个人的色彩都淡了去,清润桃花目对上她的眼,他弯了弯嘴角:“公主饿不饿?过来吃东西。”   圆桌之上摆着一壶清酒七八碟小点,她在桌边坐下,看他持了酒壶给她斟了一盅酒。桌上这壶酒和方才的合卺酒一样,散着淡淡桃花香。   四周静悄悄的,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她是第一次见他穿这么素净的衣衫,烛火映衬下,那袖底莹润白皙的肌肤泛起淡淡蜜色,便是那一身上好的雪锦,也及不上那样的光泽。   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浅茶色的双眸中泛起点点笑意:“公主在看什么?”   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持了桌上银筷,神色淡淡:“没看什么。”   雪肤黑发,明眸皓齿。垂眸之间,轻垂的睫毛伴着明灭烛火微颤了一下,那落在白皙脸颊上的淡淡剪影,便犹如一对墨色的蝶,盈盈欲飞。   他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她不是他见过最绝色的女子,却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自初见她起,一举一动,一嗔一笑,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便是那般绚烂夺目让他移不开眼,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时至今日,他犹记得那日午后,似火骄阳下,肃杀高台上,她手持大戟背光而立,神色明艳傲睨,笑容张扬肆意。那一日,那一眼,她就像一团炙热燃烧的火焰,一瞬照亮了他的世界,至此留下再难磨灭的印记。   他活在黑暗里,已经太久太久了。而她,便是这十九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寻到的光亮。第一次有了全心渴求必须拥有的人,他忐忑无措,他欣喜若狂。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自那一刻起,他千方百计将自己放到了她的生命里。这样的感情,执着太过便辗转成伤,最后的结果,不是救赎,便是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而所有这般的执念,便是在这一刻,丝丝成了情愫,浅浅融入心间,搅了一池春水,化作满目柔情。这一刻,喜红金丝相绕,龙凤红烛成双,她容色沉静坐在他身侧,行了九叩大礼,拜了天地高堂,合卺结发,她已是,他的妻。   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笑意,他端起一碟糖藕递到她眼前,她抬眼看他:“你怎知道我爱吃这些?”   他薄唇轻扬,执起桌上酒盅:“那日在宫宴注意到的,之后管事的嬷嬷来问我你的喜好,我便照着那日你吃的较多的列了张单子给她。”   银筷夹起一截糖藕,公主淡淡扬眉,不置可否:“你倒是观察入微。”   “嗯,”他淡淡勾唇,“宫宴无趣,闲来无事。”   她抬眼看他,那双淡淡凝着自己的浅茶眼眸里,眸光潋滟,清澈透亮。清冷凤目对上那双妖娆桃花眼,公主微微偏过头,挑了眉梢:“沐隋枫,你为何如此待我?”   放下手中青玉酒盅,他的眼底带上浅浅笑意:“我怎么待你了?”   “你我之间,是契约成婚各取所需,既然如此,便不该是这般相处的形式。”她偏头看他,清淡的声线有些冷,“至少,无需这么亲近。”   无需这么亲近么?对面那双直直看入他的眼的凤目,清冷中透着一丝探究,垂眸掩去眸中明灭,他薄唇轻抿,看着漫不经心:“公主见过其他契约成婚的人?”   薄睑微揭,凝着她清丽秀气的小脸,他唇角微扬,一贯的云淡风轻:“如果公主没见过,又怎知其他人不是我们这样的?兴许,所有人都是这么亲近的。”   契约成婚,各取所需。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其实并不开心,只是这一段婚姻,他求的是什么,她一直很在意。百思不解,遍查不得,今日借着情绪一鼓作气直接问出口来,却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避了过去。放下手中银筷,她忽然有些恼了。   “沐隋枫,你就非要跟本宫这么绕圈子么?深藏不露就这么好玩?”   她垂着眼,声音不大,那一瞬黯然的神色却是让他心头一惊。面上微一忪愣,脑中却是飞快旋转。她想知道什么?他又该如何来说?或者,他该说什么,才是她想听的?下一刻,纠结过后正欲开口,却是被对面的人儿张口打断。   脱口而出的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口口声声说着契约婚姻,这便是对着契约成婚的对方该有的情绪?一句话倒像是个满腹牢骚的怨妇,本来她的谋划算计便也都是瞒着他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过问他的私事?这么一想却是对自己更加恼了,蹙眉开口,语气不善:“方才的问题便当我没问过,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一瞬情绪几番变化,叫人应接不暇,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抑在唇边,看着眼前明显心情不佳蹙眉心烦的小公主,他惊讶无奈又有些好笑,浅浅弯了唇角:“好。”   那抹笑,笑得真是好看,便仿佛那春深之时百花齐放的艳丽,也不及这浅浅一勾唇间的风情。夜半婚房,满目喜色,便是这暧昧的氛围渲染了人心,她愣愣看他,倏自脸红,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垂眸笑开来,那抹笑意,干净温暖,带着点点羞涩。   洞房花烛夜,懵懂识相思,芙蓉香帐暖,红烛到天明。   相遇而相知,相爱方相许。他们走的不是一条寻常的路,他们之间有的,也注定不会是一段寻常的感情。   尘封两世,她的心头是万丈寒冰;历经磨难,他的身后是无底深渊。他们因苦难而相遇,因权斗而相知,因共利而相许,又将,因什么而相爱?   更漏声声,帷幔沉沉,他偏头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听着她气息匀长。侧身拉过锦被帮她掖好被角,隔着被子搂上那娇小身躯,阖眼的那一刻,只觉岁月静好,再无残缺。   ——   朦胧中被叫醒的时候,天边才刚刚泛起青白。室内一片昏暗,近处那张面容,她辨了好久,才认出他来:“…驸马?”   “珑瑜,你认真听我说,等会有人进来禀报,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急…”她这才发觉,被下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他看着她,神色凝重。   只是这样的语气已是足够让她心惊,头脑瞬间清醒她一下坐起来:“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他伸手扶住她,开口宣了屋外人进来。穿着一身便服的宦侍匆匆跪于外室,开口禀报:“启禀公主驸马,奴才奉常总管之命前来禀报,昨夜圣上突发疾患龙体抱恙,宣珑瑜公主即刻进宫觐见。”   突发疾患,龙体抱恙?公主呆呆望着堂下神色异样的宦侍,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手脚瞬间冰凉。昨夜,不是昨夜回宫的时候皇叔还是好好的么,仅是一夜,便是横生如此变故?身着便装的宦侍,私下急招公主入宫,难道皇叔的病情已是严重至此?   心想着便是更加急了,猛地起身,翻身下床,却是因为过于焦急一下踩空跌下了床去。   “珑瑜!”   “公主殿下!”   屋内两声疾呼,公主却是充耳未闻,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竟是连衣服都忘了换,拔腿便往门口跑。   “珑瑜!”身后传来冷冽男声,她并未回头,下一刻手腕却被一下扣住,他用力拉了她一把。   狠狠甩手,她愤怒回头,一下对上一双清冷眼眸,里面的寒意竟是在此刻这般神智不清的状态下亦是让她惊了一惊。用力拽着她的手腕,他冷声遣了宦侍出去,回眸看她,冷冷开口:“珑瑜,你这个样子进宫,若是被人看见了,如何掩盖圣上病情?”   他的神色难得如此严肃,那总是风情妖娆的浅眸中带着让她陌生的冷色,忪愣之间,她呆呆看着他俯身下来,扣上她的肩,清冷双眸与她平视:“珑瑜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北丰国派来下聘的使官还有三日便会启程离开,若在此前圣上病情暴露,此次东离与北丰的结盟便会毁于一旦。如今萧家已和安王联姻,东离能倚仗的兵力只有一个龙虎营,一旦失去北丰的牵制,安王会立刻联合福安连禹起兵造反,直逼盛京!”   清冷声线,一字一句,她恍惚听来,只觉犹如一击击重锤,砸在她慌乱无措的心上。半晌,她才听得一个声音喃喃开口,那般低哑,完全不像是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安王,萧家…这些事情,你都知道?”   “嗯,”他垂眸淡应一声,扣着她肩膀的掌心紧了紧,轻声开口:“北丰派来的使官是个多疑之人,今日你进宫,一定要做出一副寻常请安的样子,绝对不要让他起疑,明白了么?”   她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呆呆望着那双直直凝着自己的茶色双眸,只觉那原本清澈澄净让她无比喜欢的双眼,如今望进去却似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让她心生寒意。   ——   东离天肃七年八月初八,一大清早,一辆马车自公主府疾驰而出,载着东离珑瑜公主和驸马,驶向东离皇宫。   昨夜的风光出嫁,盛大婚宴,洞房花烛,秉烛夜话…又有谁能料到,今晨起来却是天翻地覆,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样子?闭目靠着身后软垫,公主心中叹息,只觉昨夜临睡前,那胸口浅浅萦绕的酸涩情绪,此刻已是恍若隔世。   这一世,她自重生之日起,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护国复仇,对抗安王府上;加之没有了淑贵妃这个威胁,近日她的确是疏忽了对皇叔的关心。如今细细将前世的记忆回忆了一遍,她才慢慢忆起,前一世,便也是在这个时候,皇叔亦是病了一场,病情反复了近月余,才慢慢好转起来。   只是这一世,她逆天改命已做了不少改变局势之事,亦不知皇叔这一世的病情是否仍旧同上一世一般,虽是来势汹汹,却最终有惊无险。而除了担心皇叔之外,如今心头还有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占据着她的身心。   大婚之后,偏偏便是这大婚之后的第一日,她便发现了她的驸马,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竟是,对东离的国事了如指掌!谋逆的反贼,军中朝中的威胁,他一个异国皇子,竟是熟知东离的所有软肋!   知道这个秘密之后,驸马大选时,他的所做所为便终是有了合理解释。他知道她受制于谁,他亦是知道她要的是怎样的人,他步步为营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那日她去沁心居找他共议,他早先便是知道,她必定会选择他,她只能选择他!   而如今,他更是知道了皇叔的病情。   一个秘密曝光,便是牵扯出了更多疑虑。他是如何洞悉东离的皇权之争的?他参加驸马大选又究竟有何目的?如今皇叔重病,内忧外患,正是东离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今日他让她掩盖皇叔病情,口口声声要她提防安王府,只是她需要提防的,当真只有一个安王府么?   昨夜她的问题,他亦是寻了个借口回避了过去…想到这里,心口竟是揪起一抹疼痛,凤目轻揭,对上他定定望过来的视线,那里面微光一闪而过,随即转成一片死灰暗淡。   薄唇轻轻抿起,她眸中的那抹寒意戒备,他竟是无法再看第二眼。轻垂了眼眸,他勉强牵扯起嘴角:“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却是无话可说。   猜忌一起,便是再难控制。这一世,她本就疑心多虑,之前对他的种种信任,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如今心头到底是划分了山河重筑了高墙,却是单单见了他神色黯然便是心头微窒,自己再是如此下去,还有何用?   胸中的烦闷已是郁结难解,终是到了南宫门口,她急急下车,门帘撩起的一霎,入眼是成对的大红灯笼坠满长街,微风浮动间鼻头一酸,竟是一瞬红了眼眶。   ------题外话------   形势急转啊写的白的心哇,真是做过山车一样!   小两口还在磨合期,而且都是受过伤害的人,需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更好的接受彼此,不过亲们放心,这个坎马上就过了的哈~   至于驸马的往事,这一章已经开始慢慢带出来一些,驸马是个可怜滴娃,公主有公主的仇,驸马亦是有驸马的恨啊,之后会慢慢呈现给大家。 058各惆怅   一朝病重,国君终是从重云高殿搬回了明安殿寝宫。一路走到那寝宫大门,门外一袭官服垂手而立的,竟就是那北丰使官戚南天。   听见身后宦侍通报,戚南天回头,一双精明墨瞳扫过神色清冷的公主驸马二人,躬身行礼:“戚南天参见珑瑜公主,七皇子殿下。”   凤目之中寒意转瞬即逝,红唇弯起一抹笑意,公主宣召使官起身:“戚大人怎么一大清早便侯在此处?”   “回禀公主殿下,戚南天有事求见东离圣上,不料圣上却下旨谁也不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前使官躬身解释,语气虽然恭敬,说话之前那眉梢上挑淡淡望来的一眼,却是透着浓浓探究。   皇叔昨夜刚刚患病,今晨这北丰使官便得了消息到明安殿一探虚实,定是有人故意通风报信,将皇叔患病的消息通到了北丰驿馆。   想着,眼底的寒意便是愈盛,唇边扬起的那抹笑意却是愈发娇艳:“哦?皇叔今日谁也不见?亏得本宫今晨起了个大早进宫请安…来人进去通传一声,就说珑瑜公主求见。”   看着眼前这笑容明艳心高气傲的小公主,戚南天眼波轻转带起一抹深意,随即却是轻笑起来,唇上细细的八字胡弯成奇异的弧度:“公主殿下和驸马鹣鲽情深,新婚第二日清晨便一同进宫请安,孝心可谓。”   公主闻言轻扬了眉梢,淡笑开口:“在我们东离,这样很平常,怎么,难道北丰的公主和驸马不是如此?”   话落,不待使官回答,方才进殿通传的宦侍已是出来了,朝着公主躬身行礼:“启禀公主殿下,圣上召见。”   “哦?”公主轻笑开来,转身看向戚南天,“戚大人,看来圣上不是谁也不见,只是今日不愿召见戚大人,如此,戚大人不如告退吧。”   精明眸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便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就想打发他走?心中冷哼一声,使官勾唇一笑,开口的声音却带着寒意:“回禀公主殿下,戚南天称公主一声公主,是敬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只是戚南天不是东离子民,公主亦不是戚南天的公主,故而,公主似乎没有权力请一个别国使臣离开。”   此番言论蓄意说来大为不敬,公主听闻却是不恼,眉梢轻挑间神情带上一抹傲然,轻笑开口:“戚大人言之有理。只是,本宫虽不是戚大人的公主,却是这东离的公主,戚大人虽不是东离的子民,这宫中却各个都是东离的子民。本宫的确没有权力要求戚大人离开,只是戚大人既在我东离,本宫便有的是权力,让本宫的‘子民’,好生送一个‘别国使臣’离开。”   一番话说到最后,妖娆凤目带起幽深寒意,直直对上对面使官意味深长的眸光,毫不避讳,便像是,早已一眼看穿了他方才那番话里的试探之意。   身为女子,及笄之龄,却是这般威仪霸气进退有度。看着眼前这同方才神情语气完全不同的小公主,戚南天微一忪愣,随即大笑起来:“今日一见,东离的珑瑜公主,果真名不虚传!”   公主神色平静,也不再和使官过多纠缠,轻转身,回眸看向驸马,微微弯了弯嘴角:“驸马便在殿外等着本宫吧。”   清丽容颜上,浅浅一抹笑意,看着温婉恬静。只是那样的笑容中,那双淡淡望着他的凤目里却是没有焦距,她看着他,却又像是完全没有在看他,那个笑容亦只是在使官面前做的样子,她并没有真的想对他笑。   心中叹了口气,清润容颜上却是丝毫不着痕迹,他微微点头说好。   公主转身入了寝殿,宫门关上,轻轻一声响,便是那几步之遥,转身之间,那个纤细背影,却仿佛咫尺天涯。   宫门外,使官戚南天心中琢磨着此刻气氛,转身看向驸马,勾唇轻笑开来:“枫儿,多日未见,贵妃娘娘可是非常惦念你啊。”   回眸看着身侧使官那似笑非笑心机叵测的圆脸,驸马神色淡淡:“舅舅。”   “嗯,”戚南天微微点头,唇上的八撇小胡子配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滑稽中透出一丝奸险:“枫儿,在东离这些时日,如此佳人相伴,看来是过得相当惬意啊。”   “承蒙舅舅关心。”   呵,戚南天闻言轻哼一声,话锋一转:“只是,若是这东离突然变了天,也不知这‘名不虚传’的珑瑜公主,是否真有能耐登上那至尊宝座?!”   驸马抬眼,清冷桃花目对上使官透着阴险猜忌的双眸,神色一贯平静淡然:“圣上龙体并无大碍,东离国事,就不劳舅舅费心了。”   微凉淡薄的语气,听在使官耳中甚是不悦,冷哼一声开口道:“七皇子殿下,请容微臣提醒一句,七皇子殿下虽为东离驸马,但在这之前您却是我北丰皇子,亲疏之别无需微臣多说殿下心中也应有数,希望殿下以国事为重,莫要忘本!”一番话,不阴不阳的语气说完,使官拂袖转身,徜徉而去。   ——   明安殿寝宫,门窗皆闭一室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香。   绕至寝殿内室,桐木雕花的大床上,一方矮几,床侧点了一盏宫灯,案上放了两叠奏章,东离国君手持朱批俯身案前,提笔落下几行字,这才合了折子,抬眼朝她看过来。   珑瑜公主长叹一口气,连请安礼节都顾不上了,三两步走到床前,语气不善:“不是病了么,病了还不好好休息,这是在做甚么?!”   看着眼前焦急生气的小公主,皇叔勾唇笑了笑,唤了宦侍来撤了矮几奏折,轻轻倚上床头:“并无大碍。”   “既是并无大碍,为何常总管要遣人宣我即刻进宫?御医来问诊过了么,郁林芳是怎么说的?”最后几个问题已是转身向了常总管,明显就是完全不信任床上那“病人”说的话。   常总管闻言微微俯身,恭谨回话:“回禀公主殿下,郁太医昨夜和今晨都来问过诊,圣上近日太过操劳引发旧疾,虽是急疾却并无大碍。郁太医已开了调理的方子,之后按时服药,想必不日圣体便能康复。”   “朕说无碍你不信,现在郁太医和常理都这么说,总该相信了?”身后传来清淡男声,裹着浅浅笑意,“常理就是太谨慎了,明明无需惊动公主。”   “奴才有失考量,圣上恕罪。”常总管跪地叩首,公主连忙宣了人起身,回眸微微蹙起眉来:“常总管也是为了皇叔身体着想,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瞒着我?我看不是常总管太谨慎,而是皇叔太不谨慎了,郁太医都是怎么说的,太过操劳引发旧疾,既是这样就应该好好休息,还强撑着批什么奏章?”   皇叔闻言微微笑起来,看着有些无奈,含笑的凤目却是清亮:“今日是和驸马一起来的?”   “嗯。”公主淡应一声,垂眸微抿了一下唇。   虽然只是一瞬的神色转变,却仍是被对面的人看入了眼里:“怎的,不开心?”   “嗯?”公主抬眼,微一忪愣,随即淡笑摇头,“没有,没什么不开心…估计是有些累。”   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探究,皇叔却也不再多问:“如若无事,珑瑜便先回去吧,朕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嗯,公主点点头,起身告退,想着今日皇叔的病情似乎和上一世无异,心中宽慰了不少。走到内室门廊边,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皇叔,珑瑜的大婚办得如此匆忙,真的只是因为八月初七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   皇叔闻言淡看过来,一双清润凤目带着淡淡暖意:“嗯,不然还会是何原因?”   嗯,公主轻应一声,微微福身:“那皇叔好好休息,珑瑜晚些再过来。”   明安殿外,成片的紫藤花木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蝶形花冠坠满轻垂而下的藤枝,微风一过,花海生涛。   她从宫门缓步而出的时候,正有一片游云飘来遮住了烈日,明安殿前暗了一隅,她静静站在那片阴影里,微微仰首,望上那双浅茶色的眼。   “珑瑜…”   那双清浅眸子里满是复杂情绪,垂了凤目,她神色平静,轻声开口:“驸马,待北丰使官启程之后,本宫想搬回凌霄殿,小住一段时日。”   ——   东离天肃七年八月,珑瑜公主大婚过后,东离国君圣体抱恙,公主为尽孝心回宫侍奉,入住寝宫凌霄殿,已有半月。   又是一夜,夜深人静,东离公主府,别院厢房内,一室昏暗中,幽幽一束清冷月光从窗柩缝隙中透进来,月光之下,床上和衣而卧的男子,眉头紧锁,额前尽是冷汗。   入眼,是犹如鬼域一般的昏暗寝宫,墨色的地砖,墨色的宫柱,晃动的视线忽上忽下忽近忽远,眼前白色的帷幔飘荡在空中,如同鬼魅一般乱舞。眩晕之间,耳边传来颤抖的声音,含着恐惧哀求。   ——父王,这是女子的衣衫…   ——父王,我不想,我不想穿这样的衣服,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父王,父王!   耳边是尖利的哭喊,一声声,直击耳膜,让他头痛欲裂。然后,他忽然就看见了,那翻飞的帷幔间,一张墨黑色的大床,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缩在床尾,抱头哭泣。   身体在那瞬间凌空而起,如同飞絮一般再不受控制,下一刻,他已是一下重重跌到了那冰冷如石块般的大床上,小手死死抓着身上白衣,透过冰凉的泪水,看着眼前那朦胧之中神色扭曲的男子。   那是他的父王,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北丰国国君,此刻,他正趴伏在他脚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那绝对不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该有的眼神。   ——枫儿,枫儿,乖,听话,换上这个,你乖乖的,换上这个给父王看!   那扭曲痴狂的声音,让他恶心得想吐;那殷切地递到他眼前的衣物,小小一团,嫣红如血,那是一方肚兜,于那黑白的空间里,那抹红是那样的刺目,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依附着吞没一切血缘至亲美好感情的欲孽。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的,觉得恶心。   直到最后,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抓着床沿呕吐出来,入眼的最后一个画面,那是他的三皇兄,眸中带着愤怒惊异从大殿门口冲进来,斥责声,哭喊声,纷飞的帷帐,冰冷的大床,均在那一霎碎成万千碎片,带着他一起,直直坠入脚下的无底深渊。   一片浓黑袭来,睡梦中的人终于到了极限从噩梦中一下惊醒,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喘息。   清冷月光下,厢房之内一片孤寂。伸手抚上额头,全身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透,努力平复着呼吸,仰首靠上床头,那总是灵动清澈的浅茶眼眸里,此时此刻一片死灰暗淡。   门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透着关切:“殿下?”   “没事。”半晌,他努力开口,声音低哑,完全不似平常。   “殿下…”门外侍卫犹豫片刻,轻声提议,“殿下,公主回宫已有半月,如今圣上龙体已无大碍,殿下是否该进宫,迎公主回府?”   迎公主,回府么?缓缓阖上双目,那时时惦念的清丽容颜又在脑中浮现,一瞬便仿似那紧缚周身的寒意都褪了去,情绪亦是渐渐平复下来。   半月未见,他已是,很想她了。只是迎她回府,她会,愿意回来么?   ------题外话------   今天开始爆驸马童年黑历史了,如果说白家的小公主是因为佞臣篡位而遭遇了人间炼狱,白家的驸马便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孩子。   同是受过伤害的人,同是渴求关爱和温暖的人,才会独独只被彼此吸引,互相靠近。   ps非常感谢lily同学的票票!么么哒! 059山药羹   清晨,重云大殿,高位之侧珑瑜公主放下手中瓷碗,神情不悦:“世人皆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明明有‘孝子’愿意服侍,病人还嫌这嫌那要赶人走的,珑瑜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桌上那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皇叔难得露出这般无可奈何的表情:“珑瑜,你炖的这个补品,太难喝了。”   “良药当然苦口了,郁太医也说了,皇叔现在的身体适当用些补品是好的,”看着对面那明显嫌弃的眼神,下一刻劝说转成威胁,“而且这个补品珑瑜自昨夜起炖了六个时辰才炖好的,皇叔您当真不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这重云高殿上,公然威胁当今圣上。四周垂首的宫人们忍着笑,听见高位之上圣上的白玉手件轻叩在青木皇案上,清淡男声里裹着笑意:“珑瑜,你回宫已半月有余,就不回公主府看看?”   公主淡淡扬眉,“皇叔您是不是以为岔开话题就能糊弄过去了?昨日的补品您就没喝吧,今日珑瑜一定看着皇叔喝完了再走。”   看着身侧那一副小管家婆模样的小公主,皇叔轻笑出声,执起案上瓷碗来,凤目淡淡扫她一眼:“珑瑜,究竟是朕在岔开话题,还是你一直在岔开话题?”   公主一时语塞,看着皇叔蹙眉将碗里的药都喝了,垂眸递上一小碟蜜饯,沉默不语。   北丰使官刚刚归国公主就回了宫,明明是新婚燕尔却对驸马避而不见,连提也不愿提起。这几日他家的小公主偶尔发呆,时时烦闷,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珑瑜为何不愿回公主府?”   “不为什么,皇叔身子还没大好,珑瑜不在身边守着,便不安心。”伸手收起桌上空碗,公主淡淡开口。   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却不是她留在宫中的唯一理由。   “若是不放心,大可每日入宫请安,不必夜里也在宫中住下,”皇叔看她一眼,唇角微扬,“珑瑜就这么不想见驸马?”   对面那淡淡望着她的凤目分明带着揶揄笑意,公主偏过头去有些羞恼,半晌才冷冷应了一声。只是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小两口闹了别扭无伤大雅,一别半月,已是够了。   “好了珑瑜,今夜你便回公主府,有什么问题和驸马商量着解决,依朕看,驸马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摊开桌上奏章,凤目轻揭对上对面那张微红小脸,里头揶揄的笑意愈盛,“况且,便是珑瑜不想见驸马,想必驸马也该是,很想见我们珑瑜了~”   ——   是夜,走在回凌霄殿的路上,公主一路垂眸想着心事。   其实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对于那件事,她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过草木皆兵了?   原本,她私自出宫去沁心居见他的那一夜,她在心里选定了他做驸马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者,换句话来说,她之所以会选择他,正是因为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能够成为她的助力。   在她心里,拨开那些轻浮赢弱的假象,他的内心远比他的表面要强大得多。他才智过人心思缜密,他运筹帷幄善用计谋,很多时候,她甚至感觉与自己相较起来,他是尤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感觉,也许正是那最初不知为何而来的信任感和安心感的缘由。   而她对他所有的感觉,如今仅仅就是因为得知了他知晓东离国事这一点,就完全走了样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示人的一面,她看不透他,并不代表他就居心叵测。   那日清晨,她入了明安殿请安,之后那北丰使官和他之间的对话,即刻便有宫人一五一十禀报了她;随后三日,她命人暗中监视他,那三日,他一直安静地待在公主府,哪里也没去,也没用任何方式向外界送过任何消息。   她知道也许她是该相信他了,但是她还是会担心疑虑,她还是,不愿见他。   这样的感觉,最初是因为她忽然发觉了这样一个人,也许不是盟友而是敌人时爆发的危机感,但是过后,在渐渐找回理智之后,她发觉那盘踞心头的焦虑,却更多的是因为,他和她的关系中,她已是渐渐的,将感情放了进去。   她害怕,自己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一世,她明明冷情无心,她明明只在意皇叔和东离,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动了心。这样的感情,出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到可能要失去的时候,她却更加的惊慌失措。   她害怕自己,无法抽离。   这一条御湖边的小径,那一日,同样的月光下,他和她一路走来,在那水榭凉亭中,青青蔓萝下,他固执地在她手上套了一个再也取不下来的镯子;   今夜,同样的夏夜静谧月色清冷,她独自站在这月影摇曳的御湖边,举目远眺,心里想着,他是不是真的,很想见她了。   ——   是夜,凌霄殿寝宫,公主面色沉静坐于梳妆台前,去了满头珠钗,解了发髻,写意手持木梳站在公主身后,细心梳理那垂至腰下的长发。   寝宫外室,乐桃盛好一碗甜羹,默默端上内室圆桌:“启禀公主,御膳房今晚备的是山药羹,公主可要用一些?”   “不吃了,端下去吧。”公主眼都没抬,懒懒开口。   乐桃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该怎么说,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瓷碗,动作之间,一缕清甜香气自碗中溢出,沁人心脾。   “那是什么味道?”公主偏过头来。   “回禀公主,是荷花!”乐桃回头,声音透出点点欣喜,“这是荷花山药羹啊公主。”   白玉瓷碗里,稠稠的甜羹泛起浅浅碧色,清香扑鼻,公主回眸望了望:“端过来吧。”   冰镇过的夏日甜羹透着让人舒服的凉意,手中瓷勺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却是一下蹙了秀眉。   “这个山药羹…!”   乐桃眨眨眼,有些不解:“这个山药羹…?”   “为什么这么酸?!”   “啊?!”乐桃惊了一惊,一时也忘了礼仪尊卑,接过瓷勺就挖了一勺喂到嘴里,结果一下酸得差点没当着公主的面吐出来。   身侧写意看着主仆二人这样亦是愣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帮公主倒了杯水,另一头乐桃夸张地吐着舌头,边呛边开口:“奴婢尝出来了,这个山药羹是用山楂汁调的,但是一点蜂蜜都没加…”   “御膳房怎会忘了加蜂蜜…”话说到一半却是一下抑住,凤目一瞥看向乐桃,清冷视线惊得乐桃一下垂下眼,神色极其不自然。   已经有多少日了,每夜她探望了皇叔后回宫,乐桃这丫头都会捧着这么一份“御膳房”特制的甜品出现,磨磨蹭蹭地守着她吃,满脸期待地等她回应,垂头丧气地捧着离开,这么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丫头,她怎么就没早发觉她的异样?   手中托着茶碗轻抿了一口,清冷凤目淡淡扫过乐桃的小脸,公主淡淡开口:“说吧,今夜终于有机会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乐桃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一瞬瞧见公主清冷的神色愣了愣又转为不安,拿不定主意公主是不是恼了,纠结之下连忙跪倒地上,揣揣开口:“启禀公主,驸马让奴婢转达,若是公主吃了今日的甜点想要回府了,驸马人在南宫门外候着…”   果然,是这样。   心里长叹了口气,凤目轻垂望着手中茶碗,她辨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开心多一点,还是烦躁多一些。   微微抬眼,正好对上身前乐桃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打量她反应的小眼神,公主神色淡淡,清浅的声线有些冷:“你这丫头对驸马的事倒是上心,办得如此尽心尽力,本宫不如遣了你去公主府服侍驸马得了。”   乐桃一听登时慌了,赶忙磕头求饶:“公主,公主乐桃错了,乐桃不是为驸马办事,乐桃是为了公主…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也不光是乐桃一个人的主意,宇文大哥,还有写意姐姐都参与了的,他们俩负责每日去宫门口取驸马送来的食盒,乐桃负责盛给公主,不光是乐桃一人的错…”   没心没肺的丫头一急立马把同伴都出卖了个遍,末了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般太不厚道,抽抽搭搭又添上了一句:“公主,您千万不要把乐桃送出宫,也不要责怪写意姐姐和宇文大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就是想让您开心一些…”   身前跪着的小丫头一惊一吓已是要哭了的样子,写意亦是垂着首快步走到乐桃身边一并跪下,俯身请罪。垂眸看着身前跪着的侍女,半晌,公主微叹了口气,淡淡开口:“本宫看着,不开心么?”   嗯…乐桃仰起头来,鼻头红红的,眼眶里面泪花闪闪:“公主大婚前的那几日看着就很开心,最近这几日看着就不开心,公主已经好久都没像大婚前那么开心过了,奴婢觉着是因为驸马,就想让驸马来哄一哄公主…”   是么?原来,她大婚前那段时间看着很开心,这段时间看着却不开心么?自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把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让心思单纯如乐桃这样的丫头都能轻易看穿了?   心中微叹了气,那自心底深处生出的酸涩情绪却是愈发膨胀,充盈了身心。终是放下手中瓷碗,淡淡回眸:“好了,别哭了…乐桃起来梳妆,写意去寻套宫服,本宫今夜回公主府。”   ——   中秋已过,夜色转凉。   踏出凌霄殿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是雀跃的。   人有的时候,无论表面做出什么样子,心底如何告诫自己,心头的情绪却是骗不了人,只是一瞬波动,便会暴露所有。   那一夜,当她沿着步步而下的白玉石阶行至那南宫门口,看那皇城之外灯火阑珊,看他一袭雪青华服静立月下,她止步,看他微微仰头朝她这处望过来,未束的青丝在晚风中轻扬。   那一夜,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曝了一地,于那一地银白之中,他安静回眸,浅浅勾唇,寸寸精致的容颜在月色之下恍如神祗。四目相对的一霎,看入那双清润桃花目,那里头孤寂落寞一闪而过,映入她的容颜的那一瞬,似有月华落入,一瞬流光溢彩,璀璨晶莹。   石阶之上,她微微忪愣,只觉那抹光亮,那般澄净炙热的视线,一下烙在心上,惊起周身片片颤栗。   原来,她已是,这般想念他了。   快步到他身前的时候,她已是,有些不能抬眼看他,近处,他的身上透着丝丝凉意,是同这月夜一般的清凉。   从偏甜的滚糖元,到寡淡的白玉糕,从不够松软的凤梨酥,到欠了火候的银耳汤,他日日送吃食入宫,日日侯在这南宫门,已有十日了。   这一刻,便仿佛,那多日来积聚心头的那最后一丝郁结,亦在此刻烟消云散。   抬眼的那一刻,凤目清亮浅瞳含笑,四目相对,她心头是那般羞涩的情绪,看向他时却是淡淡扬了眉梢:“既然做得出那么一碗山药羹,见了本宫又何需摆出这么一副吃惊的样子?”   如斯清丽眉眼,笑容干净明艳,便连那微嗔的语气里,细细听来,亦是掩不住的笑意。   那双凝着她的清润眼眸里,浅浅映上她周身明亮的光晕,他微愣一下亦是笑开来,那抹笑容澄净喜悦,笑着,轻执了她的手,微凉夜风中,有温柔的声线,轻声唤她,珑瑜。   ------题外话------   白感冒了…所以码字更加不给力了哭…   追过白旧文妖师的妹纸应该有印象,白双休很忙很难有时间码字,所以都是平时多存稿了发在双休日的,所以双休万更是不可能了,看下周能不能调整好来个7000+8000+什么的,给大家道个歉,大家不要嫌弃白!   另外借着生病的情绪大吼一声求留言,最近大家都不留言白各种空虚寂寞冷呜呜呜,求留言求抱抱! 060一瞬间   是夜,一夜好眠。   隔日清晨,晨光熹微中她微微睁眼,一眼看见近处那张浅睡的容颜,呆愣片刻之后,弯了嘴角。   对于公主初回公主府用的这第一餐早膳,管事的嬷嬷显然是相当费了心思。   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吃食,公主轻点银筷夹起一个滚糖元,淡淡扬眉:“后厨的手艺,相比驸马要好上太多了。”   闻言,身侧那素来云淡风轻的清润容颜微的一滞,公主微微偏头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思量,原来除了那碗刻意为之的山药羹,先前的吃食还真是用心做的。   想着便是忍不住扬了唇角:“其实驸马想见本宫,大可直接请旨进宫,何必如此大大费周章。”   清浅的声线,淡然的语气,却是调侃意味十足,被那双清亮凤目一睇,一贯游刃有余的性子也难免应接不暇,脱口而出:“是因燕回说…”   “哦?燕回说什么了?”微微偏头,好以整暇。   “没什么。”慌忙避开那双俏皮含笑的双目,他竟是有些窘迫。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新奇讶异之下只觉玩性大起,又怕把人逼急了恼羞成怒,强忍着笑意红唇紧抿成一条线,好不容易才把后面的调侃抑了回去。   两人安安静静用了会儿膳,片刻,忽听身侧传来一身极轻的男声:“那公主,喜欢粥么?”   “嗯?…什么样的粥?”她回头看他,问得认真。   问他什么样的粥…“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白粥…”   “嗯?普通的白粥么?”公主微微扬眉,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不喜欢。”直截了当,当场拒绝。   身侧的人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垂眸,露出了一瞬无力回天的表情。那个表情一闪而过,却是一瞬被她看了个真切,终是忍不出破功,一下笑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容,眉眼弯弯,活泼生动,那抹明艳便如同初生的朝阳,一瞬照亮了世间所有阴暗的角落。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皇叔的身体无碍,她和他之间,也已不再有嫌隙。这一刻,开怀笑起来的这一刻,便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必再想,所有的伤痛悲哀都已成了过往,就好像,她已是开始重新找回了那心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到了年幼时那单纯快乐的时光。   公主府管事的王嬷嬷手持红帖走进后堂的时候,便正是这么一副愉悦温馨的气氛。微笑着俯身行礼,老奴递上手中红帖:“启禀公主驸马,护国将军府下帖,请公主驸马莅临今夜芳华郡主和萧少将军的婚宴。”   “芳华郡主和萧将军的婚宴,就是今夜了么?”公主闻言凤目轻转,眸中带起一抹深意,“将帖子呈上来。”   当日,那凌霄殿寝宫内的乱|伦丑闻被极力压制了下去。之后,薛家婉言谢绝了圣上的赐婚,冷芳若和萧寒的婚约却是未受影响,反而是刻意加快了筹备的进程。   如今东离国事动荡,想必无论是安王府还是萧家都感觉到了东离北丰结盟带来的威胁,而用一场婚姻来平复驸马大选时两家间暗生的嫌隙,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东离护国少将萧寒,便是要在今夜,迎娶芳华郡主冷芳若了。这一场婚礼办得极简,萧老将军仍是留守边关,福溪长公主入京主持,朝中和萧家素有交情的几位大臣前往赴宴。毕竟如今,便是当作谣言,当日芳华郡主偷穿公主嫁衣在凌霄殿意外受辱的消息也已是传遍了皇都的街头巷尾,实在不宜在此时举行一场盛大婚礼,再来招人口舌。而婚后第二日,萧将军便将启程回去北域军营,芳华郡主也将一同前往。   翻开手中的烫金红帖,上面沾了金箔墨汁的娟秀字迹,是冷芳若的。也不知,当时她执笔,在她的婚帖上写下珑瑜公主四个大字时,心头是怎样的恨意冷绝。   国君身体抱恙,德太妃卧床不起,东离皇族之人除却她这个公主,的确是没人能再去赴宴了。只是郡主下帖是为了尽礼仪,她这个公主若是真去赴宴了,那就当真是儿戏之举了。   如今东离局势,便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刻宁静,她实在是不必带着驸马同去刺激冷芳若和萧寒,成为挑起争端的导火线。   想着,便是合了手中婚帖,轻置在案上:“王嬷嬷,你照着本宫大婚当日护国将军府送来的礼件,去库房挑一件价值相当的,遣人送去将军府,去时禀明福溪长公主殿下,本宫今日要入宫陪伴圣驾,就不去参加婚宴了,祝萧将军和郡主百年好合。”   老奴应声而出,身侧驸马盛了一晚雪玉莲子羹递到公主眼前,不动声色:“一会儿便要入宫么?”   “嗯。”持起瓷勺,公主轻应一声。   “那…今夜戌时,我去南宫门等你?”   “…嗯。”公主轻轻点头,弯了嘴角。   ——   是夜,星辰初上,公主到明安殿外的时候,正逢问诊过后的太医郁林芳从殿内出来,看见公主,恭敬俯身:“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微微颌首:“郁太医,皇叔今日如何?”   “回禀公主,圣上龙体已无大碍,只要静心修养调理一段时日,便能完全康复。”   嗯,公主欣慰地点点头:“有劳郁太医了。”   “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公主折煞老臣了,”郁太医俯身垂首,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公主殿下,方才圣上服药之后已经歇下,今夜恐怕是不宜召见公主了。”   如此,公主淡应了一声,回眸看了看那透出昏暗烛光的寝殿大门:“那本宫便明早再来请安吧。”   在明安殿前别了郁太医,公主摆驾回凌霄殿,换上一身轻便衣装正欲离宫,却忽闻殿外传来宦侍通报,宦侍总管常公公求见。   宣了人进殿,退避了左右,看着堂下屈膝跪地神色凝重的老总管,公主不由心生疑虑:“常总管这个时候求见本宫,所谓何事?”   话落,却见那老总管忽然面色一悲猛地一头叩在青石地砖上,咚的一声重响:“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劝阻圣上,不要再服药了!”   ——   那一夜,终是所有的幸福都走到了尽头。   之后的很多年里,她曾经很多次回忆起过这一天,从那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心情,到跌落至那毫无生机的黑暗地狱,原来,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   那一夜,喜字高悬的大殿礼堂,那一身红色喜服神色冰冷的少将伸手握上大红喜绸,那红绸另一头,却不是那个他心心念念要娶的那个女子;   那一夜,灯火明灭的厢房暗室,那墨瞳深邃阴险毒辣的反王坐在桌前勾唇冷笑,圆桌之上一封密函,福安连禹同安王府间谋反倾国的盟约已正式达成。   那一夜,夜凉如水的南宫门外,戌时已过,驸马仍旧没有等来他的小公主;   那一夜,阴冷灰暗的凌霄大殿,珑瑜公主愣愣站在原处,看着身前俯身跪地不断重重叩头的老总管,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什么不要服药?本宫不懂,常公公你在说什么…”她喃喃开口,声音微颤。   老总管努力平复这心头情绪,悲怆开口:“回禀公主殿下,圣上的身体,圣上的身体已非寻常药物可以医治,唯有,唯有服用禁药才能抗衡体内寒毒…只是那禁药毒性猛烈,长期服用极损心智,老奴无法劝阻圣上,唯有来求公主,求公主圣明,一定要劝阻圣上啊…”   禁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过?那…寒毒,又是什么东西?!不是郁林芳刚刚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皇叔的身体只要注意调理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的么?不是她已经除去了淑贵妃,再也没有人能毒害皇叔了么?那如今这老奴常理口口声声所称的毒,所称的药,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她心乱如麻,不解之中,心底却渐渐浮起一个声音叫嚣着,时至今日发生的种种,她真就一点都没有起疑么?   匆忙举行的婚礼,来势汹汹的急疾,还有今夜她去明安殿探望,那紧闭的宫门,委婉劝阻她进殿的御医…那一刻,她心底泛起的那股说不清的异样感,就是源于心中那一直挥散不去的疑虑阴影。   凤目之中带起一丝慌乱,看在老总管眼中,似乎是为了证实公主心中的猜疑,老总管俯身叩首,声音颤抖:“启禀公主殿下,圣上体内,自幼便从母体中带下了寒毒,当年东离与南疆开战,圣上御驾亲征,于跑马滩一役遇伏受伤,体内寒毒触发导致了双腿残疾。尔后,这寒毒便一直依靠郁林芳所调的药物压制,只是药物有限,近几年来郁太医的药已经控制不住毒素蔓延!公主殿下大婚当夜,圣上回宫之后寒毒复发,郁林芳诊断后确认先前的药物已经无用。圣上为了控制病情,要求郁太医施用新调配的药物,但这新调配的药物…这新调配的药物…”   一番话说到这儿,公主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冰冷凤目死死盯着身前已是泣泪横流的老总管,公主咬牙开口:“这新调配的药,究竟如何?!”   “…回禀公主,这新调配的药,每夜都需服用一次,服用之后与体内寒毒向抗,服药之人六个时辰之间周身剧痛难忍,痛不欲生,且无任何方法可以缓解啊公主!”   悲伤的疾呼,字字句句,便犹如刀刀利刃扎在她心上!公主后退数步一下跌坐在身后软榻上,红唇微张,却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室内,摇曳烛火在墙上拉出轻颤的光影。一片死寂无声中,便仿佛只有那偶然跳跃微动的烛火才是这屋里唯一的活物。   看着眼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的老总管,心头那般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疼得她便连呼吸都几近不能,但那已是许久没有流出过眼泪的双眸中,却是一片干涩,疼痛无比。   半晌,她开口,低哑无比的声线,凉薄的语气:“常总管,若是服用这新药,皇叔的身子,还能撑得了几年?”   眼泪迷蒙中对上那双幽冷凤目,老总管哽咽开口:“回禀公主,至多…两年!”   啊,这便是,当初郁林芳告诉她的两年之期么?   至多两年,便是没有淑贵妃,仍旧只是,至多…两年么?而且,还是那般,夜夜剜心刻骨,痛不欲生的,至多两年?   广袖之下,白皙的掌心已被尖利的指甲掐得鲜血直流,面上却是那般的平静,或者可是说是,面如死灰。   公主淡淡开口,那轻浅的声线,虚无缥缈,犹如来自天外:“那常总管,若是不服用新药呢?你求着本宫劝阻皇叔不要服用新药,那便由你来告诉本宫,若是圣上停了药,本宫的皇叔,还有,几日可活?”   对面那双清淡的凤目里,浓黑一片,满是寒意。轻浅的声线送入耳中,让人心头猛地一窒,常总管一下趴伏到地上,声音颤抖:“回禀公主殿下…至多还有,两个月…”   脑中,轰的一声响,一瞬抽空了所有思绪;胸口,猛然一阵空,一下失去了所有重量。   原来,这便是,一瞬心死…的感觉。   她这一世,她的这一世啊,浴血重生,奋力周旋,蛇蝎心肠,害人性命…最终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至多,两月…   难道这一世,只是老天爷同她开得一个玩笑么?救活她一次,给她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就只是为了让她再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还真是好笑啊,真真是,可笑至极!   高位之上,传来轻微鼓动,随后,便是一丝低哑轻笑,从齿间轻轻溢了出来。   那抹笑意,由淡转浓,由轻至响,最后化成一道尖利高声,划破夜空。   那总是容色清冷雍容孤高的小公主,那永远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小公主,此时此刻,飞扬的五官因伤痛而扭曲,那双凤目之中清明不在,唯余疯狂。   ------题外话------   上一章还是甜得腻人,这一章就是痛得伤人…白表示写得好肝疼…   最近留言少,掉收藏,白有种被亲们抛弃了的赶脚,痛哭求抚慰!=口=】 061没资格   那一夜,她重生归来,让皇叔亲口立下诺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对不要为了她,做出牺牲自己的事。   当时皇叔轻笑着说出“八马去追”这样的玩笑话时,她就应该想到,绝对不能信任他。   那夜凌霄殿内的密谈,最后的时候,当那形容悲切的老总管用颤抖的声音说出当年往事,那一句句肺腑之言,真真是,字字诛心。   东离景帝冷亦清,先皇宬帝幼子,排行第九,宬帝宠妃瑛贵妃独子。   当年宬帝出征,瑛贵妃早产生子,产时大出血险些一尸两命,幸得六皇子母妃兰妃倾力相救,才在力竭之前勉力诞下皇儿。   尔后,失去母妃的九皇子殿下过继兰妃悉心抚养,年四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年七岁便贯通骑射兵法,视为百年一遇之天纵奇才,深得圣宠。   天齐十二年,东离爆发夺权之争,年仅十岁的九皇子被送出宫外避难,尔后,兰妃之子云王冷北羿平息战乱登基为帝,宣召九皇子入宫受封,却被其以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愿入宫受缚的缘由拒绝。   之后,九皇子殿下醉心江湖,过了数年自由惬意的生活,直至翎帝冷北羿重病,九皇子殿下为报当年兰妃之恩临危授命继承大统,亦是担起了将皇兄独女抚养长大的责任。   那一年,年仅十八岁的景帝登基,此后的十年间,勤政爱民,平息战乱,将皇兄遗孤珑瑜公主悉心抚养成人,亦是经历了,毒发致残的重大打击。   当年张扬肆意不愿被权力束缚的皇子,这个皇位一坐便是十年,期间的艰辛,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虎视眈眈的南疆国,居心叵测的安王府,这十年之中,奋力周旋于敌国和佞臣之间,期间的痛苦,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   而最让人扼腕叹息的,便是当初那天赋异禀天纵英才的少年,一朝残疾成为废人,从此日日与轮椅相伴,这之后的五年时光依旧如常度过,背后的隐忍,又有多少人能够想象?   而所有的这些艰辛,这些痛苦,这些伤害隐忍,归根到底,全部都是,因为她。   最后,当老总管俯身跪地,重重叩首说出那句——求公主殿下让圣上从这样的痛苦之中早些解脱出去吧的话时,她的心,已是痛得,毫无知觉。   她的皇叔,这一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以她为先。   便是这最后的时刻,为了延长寿命不惜夜夜承受毒发之苦,也只是为了给羽翼渐丰的她,再争取一些时日。   她这一世,她原以为,是她守护了东离,守护着皇叔。可如今看来,却是她,一直活在皇叔的保护下。他为了她做了最好的打算,为了她悉心布局谋划了所有,即便是这难以抗衡的天命,他亦是费尽了心力,尽了最大努力去为她争取。   便是死,他亦是,要死在对她最有利的时候。   那一句解脱,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把尖刀。   她的皇叔,是她的至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挚爱的亲人,她怎么可能放得了手,她根本不可能,放得了手!   但是,她却是那个,禁锢了皇叔的枷锁么?   当年的托孤,便是造成这一切苦难和伤痛的源头么?   遥记当年,幼时的她跟着皇叔学武,那站在校场之上,长身而立,临风展颜的男子,如今那样的笑容,她已是很多年,都未曾见过了。   所以,便是为了她,皇叔放弃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么?为了她,皇叔多年来,默默承受着,身残的痛苦?   正是她的存在,让皇叔再也无法为了自己做出选择,便是将所有的痛苦,无限的,延长了下去。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原来,她根本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   那一夜,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明明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是云层厚密,无月无星。   南宫门外,皇城主街,海棠花叶在夜风中散落一地,涂添了肃杀。   时至亥时过半,终于有人急急赶至南宫门,通报驸马,说公主殿下,失踪了。   整个凌霄殿,整个东离后宫,已是乱作一团。   当写意焦急赶往南宫门,看见依然等候着的驸马,原先抱有的,公主是不是跟着驸马回府了的侥幸念头亦是破灭,已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了写意的禀报,驸马微微蹙眉。公主失踪这么大的事竟是还未惊动御林军,表明此事在上禀天听之前已是被强压了下去。事态严重他也顾不得遵循臣子若非觐见君主不得擅入后宫的规定,想着便是举步入了南宫门,朝着后宫方向赶去。   夜半时分草木深深,少了月光,除却宫灯照亮之处,这深宫内院大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看着阴森可怖。   偌大后宫,要寻一个人并不容易,走在去往明安殿的路上,回眸之间却忽然瞥见那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的巍峨宫殿,抬眸,墨色的重云高殿入眼,一瞬当日的湖边对话映入脑海,驸马当即转身,朝着重云殿的方向而去。   重云后殿,一院花海。没有宫灯,没有月光,那半隐在黑暗中的梨花林,一抹诡异白影飘忽在其中,寂静的空气中浅浅传来一阵女声,低低吟唱,诡异非常。   “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   “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夜光照玄阴,长叹恋所思。”   “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清冷的声线,浅浅吟唱,淡薄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是叫人,图生了寒意。   夜半时分,一袭白衣的女子,在漆黑一片的梨花林中跳着舞,唱着歌,后殿回廊处,几个宫人面色纠结你推我攘,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   此时此刻,做出这样的事,看到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是,疯了吧。   一个转身,清冷容颜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她若真是疯了,那就,好了。   他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情景。留守的宫人看见驸马如获大赦,行礼之后赶忙离开,再不愿在如此渗人的气氛中待上一刻。   寻着那林间白影,他一步步,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耳边,是她清越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模糊的小调子,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然后,终是走近了,近到已是能看清她的面容,她跳着一曲奇异的舞,声音和动作并不在一个拍子上,轻盈的身子凌空跃起,回旋转身之间,清冷容颜上,一双漆黑眼眸,墨色的眸子里了无生气,带着他从未见过的黑。   果然,是明安殿出事了吧。他心想着,轻叹了口气,开口唤她:“…珑瑜。”   她却是没听见。   耳边浅浅哼唱的,是一首东离的民间小词。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淡淡哼着,轻快的调子,浅浅勾唇笑开来,那没有聚焦的墨瞳在衣袂翻飞间时隐时现,她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痛极,却是隐忍,欲哭,却是反笑。   他心知,不是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轻易示人,只是,若是所有的苦难全部埋在心底,总有一天,会被心头的黑暗所吞噬。   她的心里,有未愈合的伤口,而今夜,她终是,被逼到了极致。   看来,东离国君,已命不久矣。   脚下,是松软的花泥,那纷飞落下的雪白花瓣被水污了,零落成泥在尘土间,再也不复昔日的高洁美丽。   头脑之中是清明一片,却又仿佛,是混沌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景物,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唯独能感觉到的,是胸中那缓缓跳动的心,已是如此累了,若能如此停下,便好。   恍惚间,却听见耳边一声清越男声,浅浅漾开来,融入心尖,有人唤着她的乳名,叫她,颜儿。   一瞬,那重云高殿前清冷的明月,那举目远望绵延万里的河山,那锦绣龙袍上微凉的触感,那在她耳边淡淡响起的清冷声线,轻声告诉她,她是一国公主,公主,当以国回家。   她的,皇叔…   一瞬落地,惊异回头,凤目之中璀璨光亮一闪而过,却在看清来人之后,一瞬,转为黯淡。   那淡望着她的双眸,古水无波,她淡淡与他对视片刻,浅浅勾了唇:“驸马来了。”   那个笑容,便像是掩去了所有。   他初见她那一日,她便是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在了精心示人的面具之下。而今夜,她的心头再次封起坚冰,这样的笑容,便仿佛今晨于那明媚晨光中绽放的笑颜,昙花一现,只是,幻觉。   收回视线,她微微侧身,回眸远望,那一院的梨花已是从繁盛到凋零,光秃的枝桠露出来,看着落寞凄凉。   然后她便笑了,笑着,她淡淡开口,她说驸马可知,本宫小的时候,偏爱学武,却不喜琴棋书画,每日便要先到这重云殿中学上两个时辰的古文诗词,才能换来两个时辰的习武操练。当年,每每坐在这梨花树下,本宫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一会儿要练的招式,一首小词常常背得七零八落,能记全的,也只有那么几首。那时,皇叔便是每每皱眉训斥,说舞刀弄枪再好将来也不能常于人前展示,倒是这满口东拼西凑的古词,将来定会把来提亲的皇子们都吓回去——当年本宫有恃无恐,心想着便是无人敢要,那就一世都伴在皇叔身边,又有何不好?   说着,淡淡展颜,她回眸看他,清丽眉眼间,点点带上光亮。   可是啊,皇叔说是这么说,本宫十二岁生辰那年,皇叔却是找人铸了一柄玄铁大戟来作本宫的贺礼。那一日,亦是这满园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那玄铁大戟舞起来真是奕奕生风威武得不得了,当日满园的花叶都遭了殃,本宫见那常公公一脸苦相盯着满地花叶定是心疼得不得了,皇叔却是扬眉笑开来,说我们珑瑜,果然还是这般,才是最好。   年幼的往事,是那般纯净美好。   当年,她还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公主,每日烦恼的无非只是今日的诗词明日的膳食,整日练练武淘淘气,她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小公主,横行宫中肆意妄为,从来无人敢说。   伸手触上身前梨树干,那里好大一块狰狞断痕,便是她幼时蛮横骄纵的凭证。那年,她一怒之下命人砍去了这处花枝,之后皇叔每每笑她,说少了这一处,满园的景色便是再不完满。可是啊,这天地万物,世间人事,又有多少,能够完满?   回眸,冰凉凤目直直看入那双清润的眼,她红唇轻抿弯出一抹笑,含着无尽落寞黯然。她说,原来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完满,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即便再努力再挣扎,亦是改变不了命运,亦是改变不了,那既定的结局。   可笑的却是,她前一刻,还真心的以为,一切,都能回到往昔。   垂眸转身,她步步,缓缓朝他走来。这无星无月的秋夜,所有内心的阴暗便似都隐在了四周的阴暗里,走到他身前的那一刻,她甚至很好的冲他笑了笑,她说,驸马等久了吧,我们这就回府吧。   说罢侧身,举步欲走,却是下一刻,长指轻轻叩上手腕,耳边极轻的一声叹息,他拉着她转身,向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他的身上很凉,搂着她的双臂并未用上什么力气,长指轻抚上她的发,他微微垂首,靠上她的肩。   温热的鼻息,浅浅散在她耳畔,他开口,平静淡然的声线,他说珑瑜,既是人前不可哭之事,人后,便莫要再忍。   她愣愣靠在他怀里,微微仰头,感觉那冰凉的锦帛之下传来他轻微的心跳声,眼角的酸涩感又起来了,她摇摇头,说我没有要哭啊。   身后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动作之间,只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传了过来,浅浅萦绕在她的鼻尖。   耳边的他的气息,带着缭乱人心的温度,他偏头凑近她的颈项,那一刻她心头一窒,不自觉拽紧了掌下他的衣衫。   长指绕上她墨色的发丝,他微微偏过头,清浅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他说珑瑜,这世间,每个人,做每件事,均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不是他,便永远无法替他决定怎样做才是应该;终其一生,如若每一个决定都是心甘情愿,那便是此生无憾,未尝不是幸事。   因为,我们从来决定不了,他人会为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所以无论如何,付出的一方都无谓值不值得,接受的一方,亦是无谓有没有资格——所以,若是接受这一切让人痛苦,想哭的时候,便好好的,哭出来吧。   ------题外话------   白觉得之前两章059和060,驸马和公主之间感情发展有些过快了有点牵强,感觉公主性格脱戏了,所以今天修改了,审核出来之后亲们可以去看看。   另外关于今天这一章,对于皇叔的结局,之前很多妹纸要求给一个好结局,白知道发展成这样估计很多亲们要难过了。只是,白笔下的皇叔是个冷情的人,不醉心权势,亦没有心爱的女人,唯一在意的他的小公主,他已经为她付出太多太多了。所以对皇叔的结局,虽然白写得也很不舒服,但是这一世,让公主来选择放手,放皇叔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任何的想法,亲们都可以给白留言讨论,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接受白的行文思路,谢谢大家! 062如往昔   她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自重生以来,她却是再难落泪。在这条必须坚强才能走完的复仇之路上,她用反击包裹伤痛,已是渐渐的,忘记了软弱。   但是此刻,却是那样的话,淡淡一句,一下击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无谓,有没有资格么?原来,作为接受了这所有付出的人,她仍旧还是有资格去痛苦,有资格,去哭的么?   泪水决堤的那一刻,眼眶生疼,胸口,亦是疼得撕心裂肺。她终是哭了出来,哭着当年那脆弱单纯仅仅为了一个噩梦便会默默垂泪的孩子,哭着如今这个痛失所有已是再也找不到前进方向的孤单灵魂。她痛恨当初的自己懵懂无知,痛恨天意如刀造化弄人,但她最恨的,却是如今这个心痛难忍的自己,心头却有一处在叫嚣着,明明这些付出都不是她想要的,为何非要让她来承受这般的痛苦?!   这样的自私,却是他在耳边轻声的告诉她,这些都没关系,她是可以,这么自私的。   同时,他亦是让她明白了,那些她一意孤行自以为是为了皇叔付出的一切,同样亦是,造成了伤害。   上一世,这一世,如此沉重的感情,到底已是执着成伤。   自十年前起,他们叔侄二人相依为命,相伴相处的初衷,皇叔要的,也许只是她能衣食无忧快乐成长,她求的,亦只是皇叔能平安喜乐一世安康。而这样的初衷,又是从何时起,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越错越远了?   用牺牲自己换来的彼此守护,最终只会将最爱你的人伤得最深。   重生一世,她已不再是皇叔最爱的那个珑瑜了。她用残忍恶毒换下了纯真善良,用诡秘狡诈代替了天真无忧,如今的她,看在皇叔眼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她步步为营的这一世,她利用萧寒害死淑贵妃,她设计冷芳若战胜安王府的每一次,便是一次次的告诉皇叔,他的小公主,他的珑瑜,已死。   这般,她如此这般,真的是为了守护皇叔守护东离江山么,也许,她真正为的,只是那个不能失去皇叔的,她自己。   而终是到了这一刻,当她得知皇叔为了她舍弃了健康的身体,为了她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折磨的这一刻,那一瞬的痛苦,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终是发觉自己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守护付出,她也终于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她真是错了,错得那样离谱。   那一夜,重云后殿,在这承载了她和皇叔一起经历的,所有美好快乐的回忆的地方,她终是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而至始至终,她的驸马,一直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她那么激动,哭得眼泪鼻涕沾满了他的衣襟,他却是扬手,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哭了很久很久,边哭边是断续说着无人听得懂的心事,杂乱无序的话语中,他一直耐心应着她,帮她顺气的掌心一直轻抚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   直至最后,当嚎哭转为抽泣,她透过泪眼朦胧无声看着近处那双清润眉眼,那抹浅色之间的情愫让她那么不解。却是下一刻,当他就这么自然而然探手到她鼻下用手背擦去她的鼻涕的那一刻,她微微张嘴,已是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在凌霄殿温暖的寝殿醒来的时候,殿外依旧浓黑一片。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内室圆桌前,她的驸马手持一卷书安静坐在灯下,四周一片静谧。   她微微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待到神智终于有些清醒了,方才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回眸,放下书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前额,告诉她她之前有些发热。   “好像热度已经退了,要喝水么?”   她摇头,看了看屋外的夜色:“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对上她不解的目光,他淡笑解释,“已是隔日了。”   原来已是隔日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微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浑身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床侧的矮几前煨着一个瓷盅,揭开盖子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用瓷碗盛了端到面前,碧绿的菜叶雪白软糯的米粒,一碗普通的青菜粥,此时看着却让她觉得食欲大开。   侍女端了榻上用的矮几,又送来几碟下粥的小菜,垂首退出轻掩上房门。拿了软榻上的披肩搭上她的肩头,又伸手帮她挽了挽衣袖,她淡淡看着他熟练自如地做着这些本是侍女该做的事,微微偏头张望:“怎么不见写意她们?”   “都去歇着了。昨夜在你床前守了一夜,方才看你已经退热了,便遣了她们回去休息。”   嗯,她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昨夜的事…”   伸手帮她拢了拢衣襟,他淡淡勾唇:“放心,昨夜的事并未惊动圣上。”   她这才松了口气,完全放心下来。端了案上瓷碗,小小吃了一口,温热的清粥入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她突然就忆起了,昨日清晨早膳时,和他之间那段关于粥的对话。   凤目轻转,对上面前那双清润浅瞳,那里含着星点光亮,浅浅上扬的唇角,那抹笑意温暖又有些好以整暇。这一刻,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问她喜不喜欢粥的用意。   垂眸看着眼前的清粥,便仿似先前退下的热度又从耳根蔓延了上来,幸好室内灯火昏暗,悄悄掩去了她微不可查的小窘迫。   坐在床头的矮凳上,他守着她将一碗清粥慢慢喝完,末了,用了锦帕拭去她额头渗出的虚汗,他轻声开口:“时辰不早了,一会儿便换了写意来服侍,我先回府。”   她闻言微愣,有些惊讶:“驸马今夜不在宫里住下么?”   伸手顺了顺她额前微湿的发,他浅笑开口:“一会儿若是要更衣,沐浴前先烧热了屋子,不要再着凉了。”   动作之间,他靠近了些,周身那浅浅的檀木香气便绕了上来,散在床帏间。近处,那如斯干净的侧颜在昏暗的烛火下愈显清秀俊逸,她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撇了撇嘴:“这些宫人们自然知道,用不着你费心。”   看着那有些别扭的秀气小脸,他有些乐了,伸手在那张绯色未退的小脸上轻捏了一下,薄唇弯起一抹温柔笑意:“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驸马走后,她一人独坐屋中,回眸看了看掩上的房门,仰首靠上床头,深深呼了口气。   今夜之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驸马就算不知背后原因,肯定也已猜到了是同皇叔有关。他这个时候回府,便是知道她一会儿定是要去明安殿面圣,故而刻意选择了回避。   他确是心细如尘,只是如今这缜密的心思却是全用在了她身上。树林中的耐心陪伴,病床前的细心照顾,他事事顾忌着她的情绪,这个世上除了她的皇叔,还有谁曾待她如此?微微弯了弯嘴角,又长长叹出口气,她缓缓起身,宣召侍女进殿。   ——   是夜,公主府,僻静厢房内,快马加鞭赶回东离的玄衣侍从跪在堂下,开口禀报:“启禀主子,百里公子口信,‘如此病情,寒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与其还在费时寻医问药,不如将精力放在准备后事上’。”   沉色听完属下禀报,桌前男子垂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   明安殿前,剑拔弩张,容色清冷的公主殿下冷目盯着身前镇守宫门的御林统领,挑眉冷笑开来:“看来,今日周统领是铁了心要阻挠本宫进殿?”   身前,一身软甲身形魁梧的男子俯身垂首,恭敬开口:“回禀公主殿下,圣上有命,今夜不宣招任何人觐见,包括公主殿下,公主请回。”   话落,公主却是毫无离开的意思,反是轻勾了红唇:“那若是,本宫硬要闯宫呢?”   闻言,忠心耿直的侍卫一愣抬头,对上眼前那双清冷凤目,发觉公主竟是认真的,心头惊异之下沉了颜色:“回禀公主殿下,即使如此,周乾职责在身,只能冒犯了…”   “冒犯?”耳边传来一身轻笑,公主上前一步,红唇轻启之间那双冰冷凤目中寒意愈胜,直直看入他的眼,“周乾,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公主殿下,皇命难违,即便是公主微臣也不得不…”情急之下周乾张口解释,却是话音未落,下一刻只见面前那双凤目之中杀意一闪而过,公主忽然一个转身抽出身侧侍卫腰间佩刀,凌厉寒光一闪,刀尖瞬时朝着周乾面门直攻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公主殿下竟会在御前出手,瞬间四周寒光乍现利刃出鞘,数名御前侍卫一瞬将佩刀抽出,却是看着前方激烈对抗的公主殿下和周统领,一时无人胆敢贸然上前。   那冰冷寒光攻到眼前的那一刻,周乾强抑住心头慌乱,猛然抽出兵器用力抵挡,却见公主手中的刀刃在空中一个凌厉避让收住攻势,反手朝着他的腰侧猛击而来。一瞬刀柄狠狠撞上他腰侧穴位,顿时整只右臂一阵酸麻,竟是将手中兵器一下落到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那凌冽的刀锋一个上挑架上周乾肩侧,刃口用力抵上他的颈项,瞬间抹出一道血痕。瞪着如铜铃般滚圆的双目,周乾看着眼前容色清冷的公主,已是惊得动弹不得,身后,吃惊看着这一幕的御林侍卫各个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胸中积聚多日难以宣泄的情绪此刻已是将理智逼到了崩溃边缘,倘若此刻还有谁胆敢上前阻拦,她保证不了自己是否会做出血洗御林军夜闯明安殿的荒唐事来。   身后,侍卫宇文白看着今夜神情目光完全不似平日的公主殿下,伸手握上腰间佩剑。公主方才意外出手他阻止不及,如今伤了周统领已是大不敬之罪,若是在圣上寝殿门前同御林军动起手来,那便是罪同谋反,便是圣上也护不了公主周全!掌心用力扣上身侧剑柄,目光一寸不离死死注视着公主的一举一动,若是公主再欲出手,他一定要阻挡下来!   正想着,便见身前女子手握大刀,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双幽冷凤目淡淡扫过身前兵将,清冷容颜带出一抹凛然杀意。明明是身姿娇小纤腰一握,明明是宫装华丽珠钗摇曳,可眼前的女子,手持嗜血兵刃却丝毫不显突兀,那刀尖锋芒隐于周身戾气,竟是震得身前众人一瞬胆战心惊,惶然后退。   公主进一步,御林退一步,直至退至那明安殿寝宫前,凤目斜睨将阶下兵将冷冷看了一圈,公主扬手扔了手中兵刃,转身一把推开了寝宫大门。   寝宫内室,已是完全不复原先的样子。凌乱的宫灯,破碎的床帏,那柚木雕花的龙榻上,床沿密密麻麻布满狰狞痕迹,道道深刻入木颜色绣红,那是,手指抓出的血痕。   屋内宦侍跪了一地,触上那含着嗜血寒光的凤目,所有人都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移步至床前,阴冷视线淡淡落在那跪于床尾的太医郁林芳身上,公主冷冷勾唇:“郁太医,这便是你同本宫说的,圣上龙体已无大碍,不日便可痊愈?”   那清浅的声音,尽带杀意。   ——   隔日,当第一缕晨曦穿透厚密的云层落下凡间,那金色的光晕犹如轻柔纱巾笼上红墙绿瓦的深宫后院,轻盈红枫在晨露中摇曳,累累硕果压低了枝头。只是无论那殿外是如何的生机勃勃秋意盎然,一墙之隔的寝宫大殿内,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所有光线,一室晦暗之中,案上的宫烛蜡炬成灰,已是燃到了尽头。   寝殿内室,珑瑜公主神色清冷坐在龙榻之侧,身前,太医郁林芳,十数宫人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已是跪了一夜。   当那明灭烛火最后一个跳跃化作一缕青烟,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的男子终是微微睁眼,醒了过来。   入眼,便是那本不该出现在眼前的容颜,凤目之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染上一抹黯然。眼前的少女,红唇轻抿墨瞳幽深,那个表情,并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原来,昨夜那半梦半醒之间,数度出现在眼前的人儿,便是真的一直陪在他身边。终是到了瞒不住的时候,心中轻声叹息,垂目掩去眸中明灭,他淡淡开口:“…珑瑜。”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她默默伴在床前,看着她的皇叔,从疼痛难忍到力竭昏厥,再到下一次自剧痛中醒来,如此往复直至最终平静,整整六个时辰,她从头,陪到了尾。而每一夜,在经历了这如同炼狱一般的夜晚之后,她的皇叔会在辰时起身如常早朝,在午时前她进宫请安的时候与她轻松说笑,然后至重云高殿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周章,直至,下一个服药的时辰到来。   她缓缓起身走到床前,伸手去解缠在皇叔腕上的,那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布条。整个过程中,她垂眸不语,整个明安大殿灰暗的空气中,死寂无声。   直至最后一根布条解开,公主后退一步,屈膝跪于床前,开口,声音很轻很平静,已是做好了所有决断:“启禀圣上,珑瑜请旨,自今夜起每日入明安殿随侍,望圣上恩准。”   经历了这一夜,从悲伤到决绝,她就仿佛是突然长大了一般,一瞬过了那心碎哭闹的年纪,那双青黑眼眸中,沉痛隐得很深,满是坚定。   重生的这一世,这条路远比她想得要艰险困难,只是,如若这不是老天给她的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如若因果循环上一世的悲剧终将重演,她至少,要给皇叔一个安心离开的理由。她要让皇叔知道,她已是足够勇敢能面对所有伤痛,她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独自面对她的未来。   比起上一世叛军攻城国破家亡,至少这一世,她终于可以尽了上一世未尽的孝道,在皇叔百年之后,好好将他安葬。尔后,无论东离如何,无论江山如何,至少她的皇叔不再是亡国君主,他会长眠于东离皇陵,史书记载的,亦会是这个英年早逝的帝王,光辉灿烂的一生。   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床前的少女,容色沉静,俯下身来,跪地三叩首,恭恭谨谨,行了大礼。   轻执了伺药的玉瓶置于身前,微微仰头,澄澈目光对上那含着复杂情绪的温润眉眼,她浅浅扬了唇角:“今后,此药若是不用了,每日珑瑜陪伴御驾,是抚琴还是下棋,是吟诗还是作对,珑瑜皆由皇叔差遣;只是,若是皇叔决定继续服用此药,珑瑜祀奉御前,这每日的毒发痛楚便由珑瑜同皇叔一起来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切,便由圣上定夺。”   ——   那一年,亦是这样一个秋风萧索的季节,那一年,皇兄重病急招他回宫,那一日,当疾驰的马车驶入那幽深的南宫门,幕帘扬起那一瞬入眼的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那便是,他的牢笼。   当年宬帝宠妃瑛贵妃,他的母亲,便是在这深宫内院,因为产子之时体内寒毒发作,死于了产后大出血。   多年之后,当还懵懂不知人事的他偶然听闻了当年瑛贵妃的蹊跷死状,私下询问养母兰妃时,当时兰妃那一瞬心惊忍着悲痛却极力否认的模样,便是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忆犹新。   他的母妃,当年荣极一时宠冠后宫,却最终死在了后宫争宠的阴险毒计下;而他的养母,卑躬屈膝低眉顺眼活了一辈子,只为将两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   在这样一个遍地蛇蝎猛兽的地方,显赫出众便是树大招风,最终招来杀身之祸;身份低位便是任人欺凌,终日活得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这便是他渐渐长大之后,慢慢学会了的,后宫之道。   这样一个地方,一旦有了离开的能力,他避之不及。   直至那一日,当皇权之争过去后的第八年,他再一次踏入这个就像被诅咒了的死亡之地,当年的血亲兄弟死得死囚得囚,这偌大的皇宫内院变得更加阴冷萧索,而他自幼敬爱的兄长,已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当年,皇兄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心心念念托付给他的掌上明珠,那名叫珑瑜的小公主,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死死拉着乳娘的裙摆躲在龙榻的床帏之后,露出的那双大眼睛青黑发亮如同一双黑曜石,直直盯着他,带着如同小兽般的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相处。   国君薨逝,新帝登基,他借着政务繁忙彻底忽略了这个孩子。每日夜半,听着宫人滔滔不绝的禀报,公主今日又是砸了多贵重的摆设,明日又是毁了多名贵的花叶,该用膳的时候不用膳,该就寝的时候不就寝,她就像是个精力无限的破坏王,短短一月便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宫人们掩饰不住的叹息中,他淡淡垂眸,却是心知,她只是在用她自己方式,来应对这个突然变化之后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世界。   终是到了那一日,那一日,秋高气爽明月高悬,他行至那重云殿外,不期然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团坐在那百阶石阶的最顶端。   凌霄殿的宫人见了圣驾急忙赶来解释,说公主想念先皇前来重云殿吊念,即刻就走。他却是微微偏过头,看着前方那小小的身影,心想,明明只是个年幼的小娃娃,为何那个背影,却是看出了寂寥不堪。   深宫内院,无依无靠,从那孤单寂寞的小小身影上,他一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伸手将她抱起来的那一刻,他惊觉,原来她比他想得更加轻也更加脆弱。那小小的瘦弱的身躯,他小心翼翼搂在怀里,一月不见,瘦尖了下巴的小姑娘丑丑的就像一只没有毛的小猴子,那双打量着他的大眼睛,更大也更圆了。她便那么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笑起来,小手环上他的颈项钻入他怀里的那一刻,那绵软的温度,竟是一瞬填满了他心中那处,永远缺失了一块的角落。   尔后,乖巧听话,长圆润了之后的“小猴子”,长成了一个绵绵软软像水蜜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而自此,这个“小桃子”便是赖上了他,再也甩不开了。   年幼失去双亲的孩子,更懂得察言观色,更会讨人欢心,很多时候,他的小公主,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而另外的时候,她会小小的撒娇任性,稍稍的骄纵无理,而每当撒娇被回应任性被纵容的时候,那明艳小脸上绽放的安心满足的笑,是他最珍爱的宝物。   相伴十年,他用尽了一切去宠她,只为每日都能看见她那如花般的笑颜,只因,他的小公主便是这皇宫内院一抹永恒的春色,有了她,才有天边的云卷云舒,才有庭前的花开花落,他这十年,抑或是这整个人生,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那一日,大婚礼前拜别圣上,他的小公主含羞待嫁跪于殿前,脸上那抹红晕之间的纯净笑意,他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那一夜,回宫路上寒毒复发,那一刻,脑中盘旋的,便是这十年之间她所有的音容笑貌,单纯如往昔,甜美,如往昔…   终是有了一次让他的珑瑜回到从前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绝不能亲手毁了。尔后,以身试药,夜夜痛苦,他甘之如饴,为的是珑瑜,亦是为了,寻回他这一生之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他要把那段时光里的珑瑜,找回来。   而此时此刻,东窗事发,那跪于殿前的小公主,神色之中却丝毫没有让他担心的情绪。   没有伤痛恐惧,亦没有恨意冷绝,那澄净犹如清泉一般的墨色眸子里,安安静静,带着一抹柔柔笑意,便如同那束穿透云层普照大地的第一缕晨光,带着驱散一切灰暗阴霾的力量。   凤目之中,惊异过后,终是点点带起了笑意。   他的珑瑜,终是回来了么;他的珑瑜,亦终于,长大了。   ——   那日清晨,步出那明安殿寝宫,温暖的秋阳下丹桂飘香金菊绽放,微凉的晨风拂过衣袂发梢,满园的姹紫嫣红,丝毫不输春深似海夏山如碧。   身后传来宫履轻声,跪了一夜步子蹒跚的老总管自身后叫住公主,五体投地,恭谨行了叩拜大礼:“老奴叩谢公主隆恩,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闻声回眸,那一身苍青宫装容色清冷的小公主,如斯容颜衬着身后浓丽的秋色,愈发秀丽出尘。眸光淡淡落在身前那言行恳切的老奴身上,公主神色平静,淡淡开口:“常总管不必如此——反正在常总管心里,本宫亦只是将原先一直做错的了事弥补了而已。”   身前老奴闻言惊异,猛然抬头正欲辩解,却是在对上那双幽深凤目的那一刻,被里头的冷色震得一霎失了心神。   眼前的少女,周身浅浅萦绕的,是常伴圣驾的他无比熟悉的王者威仪。天子,当真是天选之子么,明明形容之间未觉厉色,却是浑然天成的凛然霸气,迫力逼人。   心慌惊惧之中,那双傲睨凤目冷冷看入他的眼,公主红唇轻启,句句寒意:“今日之事常总管一心为了圣上,本宫便不再深究。只是,本宫亦不是常总管三言两语便可随意摆弄拿捏之人,今日本宫的话,常总管务必,好好记在心里。”   话落,公主转身,独留那被一瞬戾气吓软了双腿的老总管呆跪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题外话------   今天拼了一下! 063死棋局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转眼深秋已至,天气愈发凉起来。   明安寝殿,恬淡的熏香缭绕在温暖内室,软榻矮几前,手捧暖炉的小公主轻撩袖摆,在身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对面,清润凤目带上一抹笑意,长指轻夹起一粒白子,落下的位置将盘上一片黑子堵了个严实。   一下被吃了数子,公主看着却镇定,不动声色继续布局,两个回合下来,棋盘之上方才还节节胜利的白子忽地陷入险境,一下被围了一大片。   终是薄唇轻勾笑了出来,皇叔好以整暇:“好一招弃子诱敌反败为胜——驸马教的?”   对面,正有些得意收罗着盘上白子的小公主闻言顿了顿,神情带上不满:“就不能是珑瑜自己想的?”   端起案上茶碗轻抿一口,皇叔淡淡勾唇:“走一步已是想好了之后三步,你那急躁的性子岂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嘁,公主撇了撇嘴,表示对这个评价很不赞同,又听对面一声轻笑,放下手中茶碗,皇叔云淡风轻落下一个子来,淡淡笑道:“便把这个局好好记一记,明早回去摆給驸马看看,看是何解。”   棋盘之上寥寥数子,怎么看都已是死局。   心里翻着将酷爱下棋却不一起下偏要拉上她做陪练的两人骂了一通,公主无奈默默记下棋局。   自从停药之后,皇叔的身子虽是渐渐衰弱,却是不用再忍受夜夜毒发的煎熬,除了休息的时日愈发长了之外,看着还算安康。   三日之前,皇叔终是罢了每日例行的早朝,将政务搬到了明安殿,每日白日批复奏章召见群臣,晚上便同她一起聊聊往事抚琴下棋。而白日,她闲来无事便回公主府见一见驸马,晚上的时候便在明安内殿搭上一个软榻,守着皇叔入眠。   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过得平淡惬意。只是,每每看着那渐浓的秋意心里默默数着剩下的时日,总是免不了一番难过。   隔日,当驸马研究了一日走出了下一步的棋局摆在皇叔眼前,皇叔垂眸看了片刻,扬眉轻轻笑开来:“驸马果然棋艺过人,看来明日要宣召驸马进宫,和朕对弈一局才好。”   身前的楠木棋盘上,围做一堆的黑白棋子外,遥遥落了一粒黑子。   既成死局,便全盘弃之;另辟蹊径,便又是,另一番天地。   ——   驸马大选,公主大婚,这是第一次,东离国君独召见驸马觐见。   秋日暖阳从微开的窗柩处透进来,淡淡洒在窗边软榻上。矮几两侧,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一个清隽出尘恍若谪仙,一个俊逸无双犹若神祗。于那金色阳光之中,静静对弈的两人,举手投足动静之间,均是清涟绝采,风雅之至。   这样一幅仙气袅袅的景色本是很受看的,只是近日被围棋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小公主一看见那黑白棋子就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驸马来担自己的苦差事,公主忙不迭的请辞了圣上,去御花园游湖散心去了。   退避了左右,明安殿内只余下对弈的两人。沉眉落子,细细思量,棋局如战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便是一场无声的杀伐。   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相抗不下,两人都是以攻为守之人,片刻之后棋盘之上已是一片狼藉,两人手边吃下的对方棋子渐渐堆成小山。   已是好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棋盘之上仅剩的几个棋子,已是僵成了死局,凤目轻揭淡淡对上对面那双清润桃花目,国君淡淡勾唇:“又是和棋,想来朕是一次都没赢过驸马呢。”   高手过招,往往便是一招之差论输赢。只是两人均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之人,多日以来借着珑瑜这中间人已是博弈了数次,次次均是以和棋死局告终。   只是世间难求旗鼓相当之对手,只要过程杀得痛快,又何须在意结局如何?话落,清润桃花目中带起点点笑意,驸马淡笑开来,眉目间带着不常见的快意:“圣上过誉,隋枫已是许久没有下过如此一盘好棋了。”   闻言,清冷凤目之中闪过一丝笑意,长指轻点棋盘清空了案上棋子,又是一字落在正中心,国君淡淡开口:“从行军布局看心性,驸马似乎并不若表面看来这般随性。”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若是旁人听了去难免一时惊慌着急解释,驸马却是轻扬了唇角,笑得云淡风轻:“那由圣上看来,隋枫是何种心性?”   一个来回,互相试探,手中落子不停,国君淡淡勾唇却是话锋一转:“今日群臣进谏联名上书,求朕赦免安王,宣其回京。”   驸马微微抬眼,看着身前之人凤目轻垂,神色平静:“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福安连禹二国联军悄然压近我西域边境,前日北边亦是传来南疆异动的消息。群臣担忧朕的身体已是无法操控大局,宣召安王回京,便是行辅佐朝政之意——”   “只是,大开国门引豺狼入境,一旦安王回京权倾朝野,朕便是再无回旋余地。”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冷色,素来清淡的声线亦是带上寒意,长指轻落而下的那粒白子连成“棋立”,一瞬楚汉划分,鸿沟一侧所有黑子被尽数歼灭。   损失惨重之下驸马却是面不改色,飞快执起一粒黑子并于“棋关”,一刹连成六气,情势一瞬斗转星移,败局顷刻扭转。   战局回复胶着,双方提子落子,再也没有一方明显掌控胜局。白子进攻凶猛,却亦是被黑子重创,攻城之中阵营难守,一番争斗杀伐,最后双方均是仅余下了棋盘中心那一隅仅存的兵力。   最后落下的那粒白子,终将黑子围堵得动弹不得,对面清冷的声线入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如今东离朝政,便是一局死棋,若是朕不允群臣之见——”   “安王即刻便会反了。”清淡男声平静接下话头,手中黑子落地,亦是将白子逼向山穷水尽。一局和棋,一局死局,安王这颗棋子动与不动,东离都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境地。   凤目轻揭对上眼前那始终如一的淡然浅瞳,国君淡淡开口:“驸马当初前来东离,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平静看入那双幽然凤目,片刻,清润浅瞳中缓缓扬起一抹柔亮笑意:“隋枫当日前来东离,表面上和实际上的目的均是同一个,便是求娶公主。”   那双奇异的浅茶眼瞳,轻笑之间,眸光潋滟,澄净透亮。四目相对,一切均是无声,半晌,终见国君淡淡扬了眉梢,轻声笑道,驸马,可会抚琴?   那一日,月华初上,当驸马终于从明安殿告退,走出殿门之时公主已是在外等候多时。   “怎么样?”看见驸马出来,她迎上去,开口竟是有些急。   便也不知她是在担心什么,唇角轻扬他淡笑开口:“同圣上下了几盘棋——等久了?”   …嗯,公主摇摇头,偏头张望:“皇叔都同你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便是看见身后宦侍手中抱着一个物件,垂首从殿内走出来,她一时忪愣,喃喃开口:“这是…”   “这是圣上御赐的琴。”   回眸望向那双清润眼瞳,眼底几番的情绪波动便是全被他看入了眼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伸手牵过她的手来:“午膳之后便是什么都没吃…珑瑜这会儿陪我去凌霄殿用膳可好?”   屋外,人声渐远,殿内,入夜方才点起的那盏宫灯下,矮几之上一方棋盘,死局之外遥遥落下的那粒白子,那便是,新的希望。   ——   东离天肃七年十一月,上颁皇诏赦免安王罪行,却并未宣其进京觐见。同月,圣上龙体每况愈下久卧病榻,终是设立三权中枢代理朝政,东离皇权下放权臣。   那一日,秋末夜凉,立冬已至,百花凋零秋叶落尽,光裸枝头映上天边一轮高冷明月,肃杀秋风中驸马于别院天井仰头望上那轮圆月,心中怅然,或许,便是今日了。   皇叔身体日益衰弱,群臣上表轮番觐见。东离的朝堂到底是乱了,如今她夜夜守在龙榻前,孤灯相伴独坐到天明,整夜不敢睡去。   一日日的守候,最终的期限愈近,她便是愈发担心,担心着皇叔是否会在她睡熟之时便这么离开了,整夜整夜的失眠,身子渐渐已是撑到了极限。   驸马到了凌霄殿时,她本是斜在软榻上小憩,只是时时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放松,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她迟迟无法睡去。   听着外殿轻微声响便是睁开眼来,看见驸马自门廊处绕进来,看着她微微蹙眉:“昨夜又是一宿没睡?”   “嗯…”她轻应一声,侧身让出半个软榻来,“睡不着。”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拢了拢她耳畔的青丝,轻轻别到她耳后:“让御医开些安神的汤药过来?”   “没用,安神茶乐桃每日都泡,殿里点得香也是助眠的,却不知为何明明累得很却就是睡不着…”她轻轻摇头,叹出口气来,“而且御医开得方子太苦,我一点也不想喝。”   苍白消瘦的小脸,凤目之下亦是泛起了淡淡青影,一番话蹙眉说来倒像是在撒娇,他淡淡勾唇,有些无奈亦有些心疼。   便是天天在这样的地方休息,怎么可能睡得着?想着便是牵起她的手,将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这凌霄殿的床,是有多久没用过了?”   她一时微愣,迈着不稳的步子跟在驸马身后入了内室,行至床前,才反应过来微微挣了一下:“还是不睡了,一会儿就该去明安殿了…”   身前的人却是回眸浅浅勾唇,手上又加了一道力:“只要你别再磨蹭就误不了时辰——乖乖去床上躺好,我陪着你一起睡一会儿。”   说着便是不由分说将人拉到床边坐下,麻利俯身脱了她的绣鞋,一下把人摁进了被褥里。周围松软清香的锦被触上肌肤,她呆呆的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红了小脸:“哪有人这个时辰便上塌的,写意她们一会儿进来看见了怎么好…”   他却是一下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身侧的锦被呼的一下展开来,将两人一齐盖了进去,他侧身将她搂进怀里,伸手揉乱了她的发:“看见了便看见了,她们几个小宫女难道还敢笑你这个公主不成?”   “谁说不敢?”小脸被他摁进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红着脸小声嘟囔,然后便听他又笑起来,那温暖胸口传来的低沉震动便像是回声一般,笑着,长指轻抚上她的眉梢,温柔声线淡淡散在她耳边:“好了,就安心睡吧,一会儿到了时辰便叫你起来。”   ——   四周温暖的香气环绕,她便像是,陷入了一场绝美的梦境。   那是一片花海,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花海中央,温暖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举步向前,那片粉色的海洋无边无垠。   从最初的新鲜好奇,到渐渐开始觉得无趣,她伸手到嘴边圈出一个环放声高呼,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便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她觉得孤单起来的时候,前方那本来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锦衣玉带凤目温柔,那是她的皇叔。   她一下便高兴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却是刚刚跑出几步,忽然看见皇叔身后多出来一个人影,闪着嗜血寒光的双眼自皇叔肩后探出来,那笑得一脸狰狞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她吓得大声尖叫,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奋力朝着皇叔那处拼了命的跑,却似仿佛被禁锢在了原地,无论她怎么跑都没有接近分毫。   下一刻,狞笑着的男子一下扬起手中凶器,狠狠扎入皇叔的胸膛。   ——不要!她大声哭喊,一片静默之中只见那殷红的血飞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大地。   她哭着一下跌坐到地上,动弹不得间,忽闻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男声,满是怜惜,温柔地唤她珑瑜。   是她的…驸马?   ——驸马…她猛然回头,一瞬入眼的却是近处冷齐沣那双阴鸷到极致的冰冷双眸!   啊!尖利的呼喊一下冲破喉头,她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花海消失了,皇叔和冷齐沣也消失了,看着眼前晦暗的寝殿床帏,凤目圆瞪愣愣睁着,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公主,公主殿下…?”床侧,写意伸手握上公主冰冷微颤的小手,轻声呼唤。过了许久方见那呆愣的视线转过来落在她脸上,渐渐有了焦距:“…写意?驸马呢…?”   看着公主似要起身,写意赶忙将腕上的披风抖开给公主披上:“回禀公主,酉时已过驸马不能在宫中久留,走之前特地吩咐了奴婢前来唤公主起身。”   闻言,想到近日那些草木皆兵为了杜绝异国干政而用内臣之名处处限制驸马的朝臣,公主秀眉微蹙,起身穿上绣鞋:“明安殿可有消息?”   “回禀公主,刚刚明安殿内侍来报,说白相领了一干大臣自今夜起开始于殿外长跪,恳请圣上宣召安王回京。另外常总管还带来一个口信,说圣上今日似乎不好…请公主殿下做些准备。”   公主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面色一沉。于圣上病重之时长跪请旨么,这帮老狐狸,这般所做所为说是请旨,实则与逼宫有何分别?!想着凤目之中便是带起一抹冷色,身前写意呆呆盯着神色冰冷的公主,却是一时看愣了去。   察觉到侍女的异样,公主淡淡蹙眉:“怎么了?”话落便是走到桌前,伸手拿起案上的小铜镜,举到眼前。   入眼,清冷凤目,秀丽容颜,不同的却是,那本在左眼眉梢处那形如半开莲花的嫣红胎记,此刻却是化作了一只金红色的凤凰,凤头高扬凤尾轻垂,傲然展翅,凛凛欲飞。   她惊得红唇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较先前的花型胎记,这只描绘生动的火凤竟是更称她的眉眼。火凤一出,原本清冷的容颜少了一抹艳丽,却是多了数分威仪,眼波轻转之间,竟是不怒而威睥睨凛然。垂眸将今日之事细细想了一遍,她忽然就明白了驸马此举的深意。   转身回眸,看向侍女透着惊异的脸庞,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坚毅:“写意,你去将本宫的加冕朝服取来。”   ——   那一夜,阴云漠漠,秋风萧瑟,过了戌时,夜空之中便是泠泠落下小雨来,秋雨冰凉,一滴滴,打在寂寥夜色中,那肃杀孤立的宫墙上。   便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夜,便是自那冷雨霏霏间,一柄油纸伞,一双金丝履,一袭华贵朝服,一抹凛然艳色,一个盛妆美人悄然而来,步步,行至那明安殿外。   那身华贵的黑底朝服,金色绲边,锈色封腰,上用金红丝线绣出繁复九凤云纹。这身朝服,循东离祖制选色绣样,她只在受封长公主的大典上穿过一次。当日这身被她不喜的沉重墨色,今日却在那尊贵金色的映衬下显出了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仪。一步步,随着她一步步踏上那明安大殿前的白玉石阶,层层宫服后摆于身后铺展开来,在宫灯之下闪烁耀眼光芒。   明安殿前,跪在小雨之中的群臣呆呆注视着眼前那姿容明艳雍容华贵的少女,阴沉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终是行至宫门口,公主转身回眸,一双傲睨凤目淡淡扫过群臣,红唇轻勾弯出一抹冷然笑意:“各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清冷声线淡淡在耳边响起,便像是一瞬,被那打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一下落进了心里,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寒意,白相俯身回话:“启禀公主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圣上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却是被一道冷厉的女声一瞬打断,那声高亢怒吼一瞬划破长空,便犹如一击惊雷炸在诸人心头,惊异抬头对上高处那双尽带寒意的冰冷双目,老丞相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公…公主,您怎能…?”   “怎能?白相是不是想说,本宫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公主冷哼一声,咬牙开口:“大逆不道?本宫便是再大逆不道,也不如你们这群佞臣大逆不道!于圣上病重之时集体逼迫圣上下旨招罪臣回京,你们一个个究竟是何居心?!白相,你为三朝元老,辅佐三朝帝王,口口声声说为了东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扪心自问一下,你为官三十多载所做所为,究竟有多少是真心为了我东离江山,为了我东离百姓?还有你们,一个个趋炎附势拉帮结派,今日你们这些东离臣子跪于这明安殿前,趁着圣上病重谋一己之私,试问你们有谁真心顾虑过圣上龙体,又有谁,真当自己是我东离朝臣?!”   声声怒骂掷地有声,句句斥责震人心魄!话落,公主广袖一展凛然向前一步,冰冷凤目将雨中群臣逐一看过,竟是看得不少人慌忙垂目,再不敢抬头。   从颁布皇诏,到驸马大选,这初出茅庐却是心思缜密的小公主多次周旋于群臣之间,她的心狠手辣乖张果决不少人都领教过,只是时至今日,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同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联系在一起过。   可是今夜,那神色清冷凤目傲睨高高立于大殿之上的少女,那冷心冷面戾气逼人高声训斥群臣的天家公主,便犹如她眉角处那只傲然于世的火凤,一朝涅槃脱离了所有的青涩懵懂,一瞬之间凛然乍现的王者之气,让众人一瞬胆战心惊。   高殿之上,清冷凤目幽幽对上白相那透着惊异惶恐的脸,公主挑眉勾起一抹冷笑,开口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既然诸位大人一贯喜欢选择阵营为己谋私,想必做出今日这番言行,心中的阵营已是早就择好了吧?只是,本宫好心奉劝诸位大人一句,弄臣侵权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今日阵营若是择错了,待到祸及九族万劫不复,届时诸位大人,莫要,后悔!”   ------题外话------   好吧,把胎记画成凤凰这一点有点狗血嘿嘿~   不过这一章的关键是,驸马正式见家长的哇,瞧把我们的小公主紧张的~   送了琴,便就等同是托付了公主,真是心疼皇叔啊… 064东离丧   那一夜,便是最后了。   夜半时分,之前一直昏睡着的皇叔终是醒了过来,那个样子,看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有精神。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上皇叔的手,看着皇叔微微勾唇,问她怎么是一个人。   她也笑了,说驸马回府了,明日一早再过来请安。   皇叔闻言点点头,淡笑的容颜看着平静安详。   最后的这段时日,皇叔已是很少进食,那握在掌心里的手指,骨节都已是凸了出来,却是带着让她心安的温度。   握着那宽大掌心,她浅浅勾唇笑起来,轻声开口提起今日发生的趣事,整个过程中,皇叔一直淡笑着看着她,不言不语;然后,便像是又累了,那双青黑的凤目慢慢阖起来,轻微的鼻息是那样的淡,浅浅的,渐渐变得若有似无。   轻浅的女声,淡淡环绕在床帏。至始至终,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恬淡笑意,双手包裹着床沿的那只大手,一刻不停的,讲着她的故事。从今时今日,讲到尘封往事,那年,她六岁,很有幸地遇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亲人。她的皇叔,在这十年间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在那片皇叔为她撑起的蓝天下,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多姿多彩无忧无虑,无比幸福。   浅浅的轻柔的话语,淡淡的,述说着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所有的依恋不舍,所有的脆弱无助,便是在这一刻,一点一点,深埋了心底。这一刻,她终是从皇叔的羽翼下走了出来,今后的路,狂风暴雨也好,荆棘密布也好,她会始终坚守着心中的信念,用皇叔留给她的所有勇气和力量,坚强的活下去,活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一夜,最后的时刻,没有悲伤痛苦的泪水,没有临终担忧的嘱咐,有的只是静静的彼此陪伴,一如往昔。   天肃七年十一月二七,东离景帝驾崩,年二十八,谥号明武帝,举国哀怆。   三日之后,流放西北行宫的安王冷岚携世子回京服丧,皇城内外尽带缟素,天下吏人三日释服,禁庆典乐宴,孝期三月。   数月之前还是喜气洋洋庆祝太妃生辰公主大婚的东离皇宫,如今已是黑白双色的布幡挂满了深宫内院。灵堂之前,披麻戴孝的嫔妃大臣分列两排,无声落下的今冬第一场雪中,一身墨色丧服麻衣罩身的小公主神色平静跪在守孝队伍的最前端,默默看着灵堂之前素色的灯笼在风雪中飘摇。   灵堂一侧,宦侍常理手握皇诏强抑住心中悲怆,大声宣读圣上遗诏,那苍老尖细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出很远,回响在空荡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东离皇位,自这一日起空悬。景帝遗诏,封安王冷岚为摄政王,于新帝登基之前代理朝政,另在摄政王下设三名辅政大臣,分别由丞相白信,御史大夫苏玖翎,和龙虎营大将军薛素担当。而那各方势力最是关心的新帝人选,却是匪夷所思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遗诏书曰,以三年为期,自摄政王辅政起的三年之间,若是东离皇女珑瑜公主诞下子嗣,皇位便传于公主,东离亦将迎来大泱七国建国史上的第一位女帝;反之,倘若三年之内公主一无所出,便由摄政王冷岚登基为帝,继承大统。   东离皇位空悬三年,最终的决定权,却在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如此匪夷所思看来几近是儿戏遗诏,双方阵营均是吃惊不已。   灵堂之前,嘤嘤凄凄的哭丧声中,公主凤目轻揭,淡淡看向那一片素白之中浓黑刺眼的巨大奠字,那双青黑如玉的眸中没有泪水,如同一汪深潭的幽暗中,蕴着辨不清的情绪。   ——   数月之前,东离七国选婿,抛出了一个国君或将传位于公主的期冀,诱使七国卷入东离纷争,打乱了安王的计划;   而就在几日前,她一身朝服于明安殿前怒斥群臣,字里行间亦是暗示了登基之意,震慑了胁迫君主的心思。   只是可笑的是,当初的七国选婿本意只在阻挠安王府,那日她在明安殿前虚张声势说的那番话,亦只不过是攻心之计向群臣施加压力。她自始自终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真正坐上那重云高殿的至尊宝座。   重生的这一世,她所有的谋划均是建立在皇叔会久居皇位的基础上,而如今皇叔过早离世,面对这个意外,她还没有想清楚,将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颁布了那样的遗诏,皇叔心里,真的是希望她能登基称帝的么?一纸诏书,将安王冷岚推居要职,其下亦是有白相这个强大助力;此外,通过联姻萧家也已重新同安王结盟,如今安王把握朝纲手握重兵,已不是她能轻易对抗得了的,如此,皇叔却是在遗诏之中以三年为期,将她和一个还未出身的弱小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叔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空荡的灵堂,整棵杉木镶金雕刻而成的巨大棺柩旁,公主轻轻往身前的火盆里放入冥纸,神色淡淡,想着心事。   三年之内,诞下子嗣么?…子嗣…   这么想着,便是不自觉抬眼向着身侧那人望去,察觉到视线,驸马抬眼,火光映耀之下那双清澈浅瞳眸光潋滟,对上她的目光,透出无声询问。   心中叹了口气,她微微摇头,转开视线。诞下子嗣,如今她和他之间,还完全不是那样的关系呢…   清淡视线落在少女恬静侧颜,他看了她一会儿,亦是轻叹出口气来,心知她此刻心中定是疑惑重重,正和他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那日在明安殿与圣上对弈,最后的和棋死局,圣上的那番话,当时圣上心中所想,应该是希望在自己死后,能由他来,带着公主离开。   那既是如此,圣上却为何又要在遗诏之中设下了这样的三年之期,加重安王府的敌意,将公主陷入如此险境?这般匪夷所思的遗诏,让他不免怀疑,这真是圣上的旨意么?   想着,今日灵堂之侧,那高声宣读遗诏的宦侍便再次浮出脑海,只是,如若那常总管已被安王收买背叛了圣上,这份作假的遗诏又为何不直接传位安王?   如此诡异的一份遗诏,无论从哪个方向去想,都有太多不和情理的地方。倘若这份遗诏真是圣上授意,则无论表面看来是如何对公主不利,最终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守护公主,而这样的守护,一定是为了避免将公主至于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那么,究竟会是怎样的境地,才会比如今情势更加危急?沉思之下忽然脑中灵光闪过,那一贯平静淡漠的浅瞳之中亦是闪过一瞬震惊。回眸将身侧容色沉静的少女紧紧看了一眼,若真是如此,他一定要加快布局,尽早带她离开!   ——   安王当日入京服丧,自西北率了三千轻骑进入盛京,如今安王受封摄政王,这三千轻骑便驻扎在了皇城之外,大有和皇城禁军互相胁迫之意。   而遗诏授命的三位辅政大臣中,均是武将出身的御史大夫苏玖翎和大将军薛素已是暗中结成一派,联合朝中数名武官多次明示,支持身份正统地位尊贵的珑瑜公主即位。如今,这集结了东离十数万正规军的武家阵营并不容小觑,已是渐渐与摄政王一派形成了对抗之势。   而如此一触即发的情势下,处于斗争中心的摄政王和公主,却是一个潜心朝政,一个静心守孝,多日以来并未有过正面接触。直至这一日,早朝过后,摄政王忽然心血来潮,摆驾去了皇城最东边,那清幽僻静的宗庙祠堂。   供奉着历代祖先排位的几案之前,香火明灭青烟袅袅。一身缟素的小公主微微俯身,向着来人行礼:“珑瑜参见摄政王。”   眼前的女子,这张他第一次见的脸,秀丽的容颜透着淡淡清冷,一双古水无波的凤目看着平静,便是与那争斗多日的仇人一朝相见,也觉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来。   而这张脸,这样的五官表情,却让安王一瞬想起了,那多年之前,幼时意气风发的他从未放在过眼里的,那总是安静沉默的少年。   冷北羿,珑瑜公主的父皇,他的,六皇弟。   当年,家世普通的母妃,平淡无奇的个性,那个总是浅笑无言永远掩在冷亦清光芒之下的六皇子,平凡得时时被人忽略,他甚至,从未认真看过他的脸。   而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最后那场直逼盛京的夺权大战上,拉开了神弓“射月”,一箭射杀了叛军主帅——他的大皇兄冷奉天。那一日,伪装成小兵参战的他离了冷奉天只有几步之遥,当那凌厉金箭破空而来一瞬穿透了冷奉天的胸膛,他惊异回眸,于那纷乱厮杀间一瞬对上一双坚毅凤目,那薄唇紧抿神色清冷的少年,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跨坐在战马之上,眉目间,是他从未见过的霸气傲然。   那一眼,让他一瞬记住了那张脸,自此之后便犹如鬼魅缠身,再亦无法忘怀。   那一日,“射月”一出天下无敌的神话扰乱了军心,三十万叛军被尽数歼灭,在离了皇位仅仅一步之遥的高处,他狠狠的,跌了下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失败被俘,在重云高殿上,那端坐皇位容色清冷的男子淡淡下令诛杀血亲兄弟时,眸中的那抹平静漠然。   无心,则无敌。可笑的是,竟是他这位狠狠挫败了他的六皇弟,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之后的七年间,他日日受制于人,藏匿于西北行宫中,惶恐不得终日。   直到那一日,直到翎帝驾崩景帝登基的消息传到西域,那一日,秋日冰冷的斜阳从破败的门窗外透进来,看着那道明亮却丝毫没有暖意的光亮,他从欣喜若狂到屈辱难忍,直至被恨意吞没了所有思绪,他立下毒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登上那至尊宝座,将这七年之间所有的屈辱,尽数讨回来!   今时今日,历史再次重演,那一步之遥触手可及的皇位前,他唯一的阻碍,便是眼前这个拥有着一张让他深恶痛绝的脸的,仇人的女儿!   那日,踏出宗庙祠堂的那一刻,安王那张阴冷如冰的脸上,已是掩不住杀意。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一张脸,便是没有若儿和齐沣的大仇在前,他也绝对不能,放过她!   ——   寒冬腊月,上元将至。   别院厢房,内室炭火烧得正旺,层层床帏轻垂至地,矮几上摇曳烛火透过轻薄帷幔,悄然为素色的软帐添了一抹蜜色。   床榻之上,雪衣黑发侧身而卧的少女睁着眼,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眼前一片净白的帷帐上映出的跳跃光影,半晌,轻声开口:“驸马,今日安王找我商议,暗示我交出龙虎营军令。”   身侧之人闻言翻过身来,长臂轻展,隔着锦被环上她的肩:“那你是怎么想的?”   话落无声,片刻,方闻前方传来一身轻叹,她淡淡开口:“…我也不知道。”   如今东离形势,京中三万禁军,城外五万龙虎营,加之苏御史手下的数万兵马,她原先完全没有想到,御史大夫苏玖翎一派竟能集结出如此规模的东离正规军,与安王府相抗衡。   而如今,福安连禹联军仍在西域边境迟迟未动,只要她有心密谋苏玖翎薛素,先发制人肃清龙虎营叛徒,再奇袭京中安王骑兵,同时利用北丰牵制福安连禹两国,待到萧家军赶到盛京,届时两军向抗,这一仗,她未必会输!   只是,便是赢了,又能如何…?   幼主即位,当日夺权之争的有功之臣封王加爵,北丰亦是必定要来分一本羹,之后权臣倾朝又是一朝轮回,她真的要为了这已经可以预见的未来,轻易拉开战局,让东离数十万黎民百姓坠入这人间炼狱吗?   想到这里,凤目轻垂,心中长长叹出口气来。   安王今日能开口索要龙虎营军令,便定是做足了开战准备,前世盛京百姓惨遭屠城的一幕幕又在脑中重演,她心知,便是要让东离皇位落入逆臣之手,皇叔也一定不希望看到百姓如此受苦!   想着,心中便是终于有了决断,转身回眸正欲开口,却忽见驸马淡淡勾唇,轻声问道:“珑瑜,你信不信我?”   这样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一时忪愣,对上近处那双清润眉眼,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他眸中的情绪,她轻轻点了点头。   多日以来的相依相伴,她的驸马用实际行动一点一点消除了她心头的疑虑。如今,她已经渐渐不再回避闪躲,亦开始习惯去亲近和信任这个处处为她着想的人,虽然她从未表露,但是在她心里,已是渐渐将他看作了亲人。   看着那清黑凤目之中真诚纯净的光亮,他浅浅扬起嘴角,伸手将她搂紧了些,淡淡开口:“那珑瑜,你可愿丢下东离,跟我回去北丰?”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清浅的声线在她耳边漾开,一瞬,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离开东离…回去北丰…?!   他们要如何离开东离?又该如何去到北丰?而真是到了北丰,今时今日她的身份,北丰国君真能容得下她?   一瞬心惊,心中闪过无数疑问,她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那双始终如一含着淡淡笑意的清润眼眸中,却是没有一丝动摇疑虑。他轻轻搂着她,淡淡看着她,唇边那抹温柔笑意一点一点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那个样子,就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他已是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只需她点头同意。   胸口,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绵软酸涩又微微疼痛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便是将那整颗心都柔和成了一片羽绒。   微微颌首的那一瞬,竟是忍不住一下红了眼眶,羞涩垂眸,便觉那搂着她的双臂缓缓收紧,将她完全圈入了怀中。那无比清越的声线里裹着轻柔笑意,她微微勾唇数着他的心跳,听他淡淡开口,一点一点帮她分析:   “如今这龙虎营的军令若是不交,便要即刻联合苏玖翎对抗安王府,届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必定是百姓受苦生灵涂炭,这肯定不是我们珑瑜想看到的。”   “…嗯。”小脸埋在他怀里,她微微点头。   “只是如若轻易交出军令,便等同失去了最有利的筹码,做出这般任人鱼肉之事,安王定会起疑,防备我们出逃。”   “嗯…”这倒是点出了她之前未曾想到地方,微微仰头,她淡淡蹙眉:“那该怎么办?”   淡淡勾唇抚平她的眉间,近处那双妖娆浅瞳眸光潋滟,带起一抹亮色:“如此,这龙虎营军令便不能交,不仅不交,我们还要给那摄政王一个公主绝对不会走,他却也绝对不能轻易开战的理由。”   ------题外话------   最近除了涨收藏,花花木有钻石木有就连留言都只有一两条,白表示好忧伤!t口t   求留言求花花! 065计中计   正月初一,岁首祭天。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节庆宴乐,唯独除却这每年例行的祭天大典。   对于这个摄政以来主持的第一个重要仪式,摄政王冷岚显然十分重视,修葺祭坛,整顿街道,制备祭品,沐浴斋戒。祭祀前一夜,摄政王携同珑瑜公主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再至斋宫行斋戒礼。之后,工部安排好神牌、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器陈设,最后由礼部逐一检查核对。   祭祀当日,日出前七刻,在摄政王的带领下,公主驸马,王孙氏族,文武百官齐至祭坛之下,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摄政王冷岚一身蟠龙朝服,从左门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神位,迎帝神;之后便是行至祭坛上层,跪拜神牌主位并上香,再于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首。一系列请神仪式完成之后,摄政王躬身回到主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叩大礼。   原本由一国君主进行的请神叩拜仪式,今次却是有所不同。天子,本是上天派下统领人界的领袖,而请神仪式亦应由“天子”完成。但如今东离皇位空悬,是为“天子”人选未定,故而除却摄政王之外,另一位即位候选人珑瑜公主亦是要进行请神大礼,今年的东离祭天仪式,将由摄政王和公主一同完成。   按照与摄政王同样的流程完成请神,公主行三跪九叩之礼,随后,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亚献礼和终献礼,再完成撤馔与送神礼,最后所有祭品至于圜丘坛上点火焚烧,最后的望燎礼毕,整个祭天仪式接近尾声。   祭坛之下,文武百官世家贵族跪了一地,摄政王冷岚立于中坛,俯看忠心叩拜的群臣氏族,心中升起快意:“祭天礼成,尔后东离受神明庇佑,福泽千里,定将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一袭话落,群臣俯首,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身黑金朝服凤冠夺目的公主殿下广袖一展行至摄政王身侧,浅笑的容颜清丽非常。   笑着,公主淡淡开口:“今我东离幸得神灵庇佑,国富民强,百姓乐业,福运昌隆,江山永固!今日在这祭坛之上,神明为证天地为鉴,本宫有一事要向百官宣布——”   清幽凤目淡淡扫过摄政王惊异的脸,公主回眸微抬了下颌,淡笑着抚上小腹:“今晨御医切脉,确诊本宫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多年以来东离皇室人丁凋零,如今终是得以开枝散叶——是为,天佑东离!”   清越的女声一瞬响彻祭坛上空,坛下文武百官惊异抬头,只见那冲天火光之前,一袭华服红唇如凝的女子微微俯身行拜礼,那抹明丽笑容配上威仪之势,出尘尊贵,宛若神女。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唏嘘嘈杂声中,一声声“天佑东离”渐渐扬起。由轻到强,由杂乱到整齐,最后,那火光映耀之下,文武百官仰视的目光变得虔诚无比,那声声“天佑东离”的口号,更是响彻云霄!   那一日,东离的祭天礼上,新生的希望在百官那早已风化冷漠的心中重新点燃了一把忠诚烈火;   那一日,祭坛高台上,死死盯着身侧那张明媚傲然的脸,摄政王冷岚十指紧握骨节青白,终将心头怒火强抑了下去。   ——   是夜,皇城公主府,厢房内室圆桌之侧,公主执起桌上茶碗,送服下一粒黝黑药丸。   甘苦回酸的药味从心口反上来,公主皱眉含入一颗蜜饯,淡淡开口:“真是没想到这世间居然会有这样的药…究竟是何人给的?”   身侧驸马闻言淡淡勾唇:“是个奇怪的人…将来有机会带你去见见他~”   嗯,公主轻应一声,看着手中的药瓶,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药真的能行么?方才太医院的田御医过来请脉,想来定是安王派的耳目,切脉的时候,会不会从脉象中看出服药的痕迹?”   “不会,”执起桌上茶碗轻抿一口,驸马浅笑摇头,“若不是万无一失,我那朋友也不会将药给我们,这点大可放心——如今听了田太医的禀报,摄政王府这会儿肯定已经闹翻了。”   同一片夜空下,东离摄政王府后院厢房,怒气冲冲的安王沉脸大喝一声,一掌击在身前的红木方桌上,掌风之劲竟是将那实木桌脚齐齐劈断,桌面碎成三块重重砸向地面,将堂下回来复命的田太医吓得一下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冷面遣了太医离开,丞相白信神色阴鸷,沉声开口:“摄政王息怒。”   “息怒?!如今珑瑜那丫头已是怀上了子嗣,叫本王如何息怒?!”冷岚闻言回头,一掌击落身侧的白瓷花瓶,瞪圆的怒目闪动嗜血寒光。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相比那震怒之下如同发狂的雄狮一般的摄政王,一边坐在长椅之上神色阴鸷的世子冷齐沣就更像是一只阴险毒辣的鹰隼,闻言勾唇冷笑:“不就是一个怀了孕的丫头么,父王何需如此动怒?只要父王一声令下,齐沣今夜便可派了人去血洗公主府,不留一个活口!”   一番恶毒到极致的话咬牙说来,看见摄政王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白相连忙开口阻止:“此举万万不可,公主一死定会即刻引发战事…”   话音未落却被冷齐沣冷冷打断,冷笑一声,冷齐沣开口狠戾:“开战又如何?父王不是早就已经做足开战的准备了么?白相处处畏手畏脚这般阻挠父王,莫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怕保不住自己一条老命?!”   一番话无礼至极,一瞬激怒了白相,老脸一沉白相张口斥责:“你个黄口小儿又懂什么?若是轻举妄动毁了王爷大计,这个后果谁来担?!”   骂完,也不待冷齐沣再次开口,白相一下跪倒在地,拱手高声进言:“启禀王爷,按照先前局势,王爷同公主殿下同是皇位继承人选,如若公主不交出龙虎营军令,并定要伙同苏玖翎一派对抗摄政王,如此便是两位皇位继承人之间展开的争斗,甚至很有可能公主会先发制人担下违逆先皇遗诏的罪名,届时王爷出师有名夺得大权,便是天下归心众望所归!可是如今珑瑜公主怀了身孕,按照先皇遗诏,王爷便是已经失了一半继承权,而如今公主有孕一事又是在祭天礼上昭示了天下,便等同于公主已是走到明处被天下所有人的眼睛盯着,一旦公主有任何闪失,所有矛头都会直指王爷残害龙裔意图造反;而倘若此时王爷挑起战事,那便是谋反作乱的大罪,便是登上皇位也是民心尽失,如此统治又岂能长久?望王爷三思!”   白相一番话,将如今摄政王府的劣势分析得淋漓尽致。如今局势,无论是明里暗里,这珑瑜公主均是动不得,那摄政王府又该如何应对?难不成只能素手无策等着公主把孩子生下来,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相让?   冷齐沣冷笑一声,神情可怖:“既然这珑瑜公主杀不得,战争亦是打不得,那以白相之见,我摄政王府又该如何?难不成就如此干等着那孽种生下来再备份贺礼送去不成?!”   如此讥讽挑衅之言白相听了自是心中不悦,却是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无言以对。厢房之内忽地安静,却闻自方才起便是一言不发的摄政王突然冷哼一声,笑了起来。   “本王对公主动手便是谋反作乱,那若是,公主殿下意图刺杀先皇钦封的摄政王呢?”   回眸对上那闪动精光的阴鸷双目,白相惊异开口:“王爷的意思是…”   眸中闪过一丝嗜血寒光,安王冷冷勾唇:“白相,若是公主此刻得知,自己父皇当年的死因是本王下毒,而跑马滩一役先皇遇伏触发体内寒毒亦是本王一手设计,以公主的个性,你说,她会如何?!”   次日,公主府前门庭若市,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朝臣氏族纷纷遣了家臣前来公主府送礼贺喜,收入的礼品堆积如山。   库房前的空地处,礼官将货品一一清点后送由公主过目,再记录在册存入库房。   闲闲坐在圆桌之前,看着忙碌的礼官,那堆积如山的礼品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翠绿色的小盒子,外面的绣线都抽了丝,和周围崭新贵重的礼品一比,显得额外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公主遥遥指着那个盒子开口询问。   拿了盒子起来打开查看,礼官回头禀报:“回禀公主殿下,盒子里是一双小孩儿穿的绣鞋。”   绣鞋?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异样感觉,公主微微蹙眉:“呈上来给本宫看看。”   桌上的绿色小盒子,看着便像是宫里嫔妃平日用来放首饰的锦盒,做工绣工都是极好的,却是有些年岁了。打开盒子,一双鲜艳可爱的虎头鞋入眼,看着漂亮精致却是有些陈旧,看着那抹亮色,心中一处忽地动了动,像是一瞬想起了什么,公主犹豫伸手,翻开一只鞋面。   双面绣的锦布内侧,用金线绣工工整整绣着一个“瑜”字,一瞬脑海之中无数画面浮现,这双虎头鞋,竟是她幼时穿过的?!   “这个盒子是哪个府上送来的?”公主抬眼看向礼官,开口声音冰冷。   “回…回禀公主殿下,这个盒子和那边那些礼物是一道的,由礼部尚书方大人敬献。”   礼部尚书?凤目之中带起一抹深意,公主回眸将身前的锦盒看了看,随即伸手探到盒底一阵摸索,果然盒底有个夹层,里面藏了一封密函。   退避左右,摊开手中白纸,上面白纸黑字寥寥数语,却是在看到的那一瞬,惊得她凤目圆瞪心头一窒,便连呼吸,都几近不能!   ——   正月时节,严冬已至,午夜过后天空之中又飘起绒绒细雪,皇城内外一片寂静,整个皇都盛京已是陷入一片安眠。皇城主街边,别院厢房内,烧红的炭火发出噼啪一声响,床榻之上看似沉睡的少女忽然睁开眼,青黑的眸子里泛起幽冷寒光。   悄然起身下榻,行至一间空房,换上早先备好的夜行衣,黑色的面巾覆上面颊,将桌上短剑一下拔出剑鞘,寒光一瞬映上清冷凤目,眸中杀意顿起。   一地落雪,四周静默无声,温暖明亮的书房内,神色凝重的男子正俯身案前,手持朱批查阅身前奏章。忽听那紧闭的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深邃墨瞳之中带起一抹精光,下一刻,整扇窗户应声而碎,木渣迸裂之间,手持利器的黑影破窗而入,手中兵器带起凌冽寒光,急速朝着桌前男子的眉心刺去。   匕首之上的寒光映上那深邃眉眼的一瞬,那双阴冷墨瞳中闪过一丝冰凉笑意,一个侧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击,摄政王大掌一挥,扫起桌上摆件朝着黑衣人砸去。   向后一个腾跃避开摆件的攻击,黑衣人轻盈落在房内梁柱上,反身双腿用力一蹬,挥舞着匕首再次猛攻而来。书桌之后,力大无比的男子已是一下掀起整张桌面来,沉重巨大的书桌在空中翻滚数圈,裹着呼啸飓风狠狠砸向黑衣人,下一刻,却见那青木书桌一瞬从中间断裂,黑衣人掌中匕首化作一道耀眼寒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直直攻向摄政王的面门。   墨瞳嗔怒,摄政王急急后退,踉跄一步一个侧身,那飞射而出的匕首将将擦过他的手臂,一瞬划出一道血痕,钉入他身后的墙壁。说时迟那时快,此时四面忽然爆出数声巨响,十数名手持刀剑的护卫一瞬从书房各个角落破入,齐齐朝着空地中央的黑衣人攻去,情势瞬间扭转。   伸手按住臂上伤口,冷岚神色阴鸷死死盯着已经掉入陷阱被团团包围的黑衣人,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包围圈中,黑衣人一个转身抽出腰间软剑,一瞬寒光闪耀剑花缭乱,与身前侍卫缠斗起来。   那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招式凌厉,却显然敌不过人海战术,未几,屋外便是赶来了更多的王府侍卫,已将整个书房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凌空跃起刺倒一个侍卫,即刻便有下一个冲上来,双拳难敌四手,渐渐那黑衣人已是显出疲态,动作迟缓间身上已是添了数道伤口。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高呼,是世子冷齐沣那透着阴毒的声线:“摄政王有令,活捉刺客者,重重有赏!”   包围圈中的黑衣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猛然一个转身剑气扫倒一片兵将,踩在一人肩头一个借力跃起,朝着那破碎的窗口逃去。   下一刻,那跃在空中离了窗口只有半尺之遥的身子却是猛然一僵一瞬落下,数名侍卫看准形势一拥而上将刀锋架上黑衣人的颈项,终于将刺客擒住!   书房一隅,扬眉冷笑的男子手中紧紧握着半截狼毫,那狼毫笔的另一半,削尖断裂的一端深深扎入黑衣人腰间,殷红鲜血瞬间从伤处流出,染红了地面。   那双嗜血阴冷的深邃墨瞳死死盯着受伤被俘的刺客,冷岚仰天大笑起来,却是下一刻,在触上那面纱之上直直望向他的黑色眼瞳的那一刻,那胜利的笑声嘎然而止,卡在喉头。   那纤细轻盈的身子,那凌厉狠绝的招式,方才一片混战之中他虽未看清来人眉目,却是丝毫没有怀疑过刺客身份。而此时此刻,那双淡淡望着他的墨瞳里带起一抹讥讽,竟是那样陌生!   快步上前一把扯落黑衣人的面纱,摄政王瞠目怒吼:“公主在何处?!”   那一袭黑衣面色苍白的女子却是淡淡一笑,扬起的唇角边渗出一缕墨黑血迹。   ——   皇都盛京外十里,枯树参天的古木林,马车之前两名女子携手而立,不住朝着身前小径翘首眺望。   空气之中传来马蹄叩地的轻响,终于那夜雾蒙蒙的远方现出一个模糊黑影,愈来愈近,飞驰而来的骏马行至身前,马上之人勒紧缰绳,轻跃下马。   “公主!”两名侍女脸上扬起明媚笑意,齐齐迎了上去。 066离别时   那处心积虑命人送来她幼时绣鞋的摄政王,千算万算都不会料到,他这一招请君入瓮的诱敌之计,会成为他们离开东离的最佳掩护。   那日,送来那夹藏着密函的锦盒的人,自称是服侍过前皇后,也就是她的母后的宫女。那张密函之上,揭露了安王毒害她的父皇母后,并在战场上设计皇叔遇伏致残的三大罪状,求她定要手刃仇人,为双亲报仇。   之后几日,她暗中命人备了夜行衣,买通了摄政王府的下人,得到了王府地图并探听了摄政王的起居规律。那几日,一切的布局都像是在为了一场行刺做准备,直至最后的那个雪夜,她事先支开了护卫,于半夜时分潜出了公主府。   只是,她的目的地却不是摄政王府。在确认监视她的暗卫离开之后,她飞快赶往城郊凉亭骑上事先备好的快马,到了这城外十里处的古木林,与驸马一行顺利汇合。   而当摄政王发觉上当气急败坏派兵追击的时候,他们早已到了这划分福安与东离边境的淮水边。   六个人,一辆马车,两匹快马,他们在淮水边停下,等候下一步的逃亡部署。   从东离至北丰,最快的一条路,便是策马直行穿越中山福安边境。而同时,这亦是最艰险的一条路,不仅要甩开东离追兵,还要防备福安围剿。   而另一个选择,便是从中山国西面沿河而下,走水路到达北丰边境。走水路不宜被追踪,缺陷便是耗时太长,变相亦是加重了被发现的风险。   于那清冷月色之下,驸马开口,轻声部署:“我们一行六人,便在此处分别。宇文白同写意一组,快马走陆路,尽你们所能摆脱追兵;燕回和乐桃一组,乘船走水路,尽量隐蔽行踪…”   公主身侧,乐桃神色紧张不住点头,末了才忽然反应过来,问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那我们公主呢…同谁一组?”   驸马淡淡勾唇:“公主当然是同我一组。”   …   “不可以!”   “那怎么行?!”   话落,一前一后两道疾呼横空出世,急急开口否决的燕回乐桃相视一眼,乐桃微微一愣,燕回蹙眉回头:“殿下,燕回的职责便是保护殿下安全,绝对不能离开殿下半步。”   还不待驸马开口,一边乐桃已是一时着急抢下话头:“哎呀,你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我家公主武艺高强保护你家殿下绰绰有余!但是这还是不行啊,没有一个侍女跟在身边,谁来伺候我家公主起居?难不成驸马还会描眉绾发不成?!”   一番话叉腰说来很有气势,这边乐桃还陶醉在自己想了个好理由的得意中,另一边燕回已是一瞬黑了脸色。身前驸马闻言轻轻一笑,转眸看向公主:“珑瑜,看来我们单独走是没问题了,你意下如何?”   凤目淡淡看了看那含笑眉眼,公主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一边,乐桃看着这发展完全摸不清方向,急得乱跳:“欸,怎么回事啊,怎么就没问题了啊?我刚刚还提了一个问题呢,那什么,写意姐姐宇文大哥,你们到底是说句话呀,还有那啥…你家殿下到底什么意思啊?!”   想到要和自家殿下分别,又被身后那呱噪不停小丫头缠个不停,燕回心头无比烦躁,猛然回头,冷冷开口:“我们殿下偏偏就会绾发描眉,就是这个意思!”   被那双黑瞳冷冷一瞪,乐桃一下愣住,呆呆在原地站了片刻,一下反应过来:“诶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啊,你家殿下会描眉会绾发又不是我教的你冲我吼什么吼啊…”一时便是更闹更烦了。   懒得去理那边正闹着的两人,写意回头望向驸马,微微蹙眉:“驸马准备如何带公主离开?”   驸马闻言却是淡淡勾唇:“我不能说。”   身侧公主微微一愣,随即便是反应过来。他们此行前路凶险,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均有被追兵抓住的危险,而酷刑之下,又有谁能保证无人会透露她的行踪?如此隐瞒并不是不信任,而是对万事做了最坏打算之后的理性判断。   身前写意亦是愣了愣,片刻之后应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微微点头,上前执起公主的手:“公主殿下,您真是想好了?”   身前,那性格沉静总是像个大姐姐一般照顾着她的侍女,此刻眸中已是泛起了湿意,回握住写意的手,公主开口,亦是有些难过:“嗯,我相信驸马定是做了最好的安排,你无需担心…倒是你们两人,陆路凶险,一定要好好保重,平安到达北丰…”   另一边,听到动静回头的乐桃,看着这一幕亦是一下红了眼眶,小跑过去将两人抱住,落下泪来:“写意姐姐…公主殿下…你们都要好好的啊,一直要等到了北丰我们才能再见了,公主您还怀着身孕呢一定要当心啊呜呜呜…”   公主写意两人闻言神色均是一僵,随即无奈叹口气,伸手搂上她们这个什么都不懂心思最是单纯的妹妹,依依话别。自幼长大的三个少女,虽是主仆有别却亦是亲如姐妹,三人互相拥抱安慰哭了一会儿,刚刚平静下来,却忽闻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白忽然蹙眉冷声道:“有人来!”   身侧燕回亦是有所察觉,一下拔出腰间佩剑几步向前,和宇文白一起挡在了最前方。   冷颜回眸公主正要上前,却见方才还摆出战斗姿势的宇文白燕回二人一瞬收了动作,相视一眼,面上均有些迟疑。片刻,宇文白回头看向公主:“公主,来人一人一马,不像是追兵。”   话落,便闻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骏马疾驰到身前一下顿住,马上之人翻身而下,俯身跪地:“末将蒋进初,参见公主!”   来人竟是那龙虎营参领蒋进初,公主微微忪愣,冷冷开口:“蒋进初,你为何会来此处?”   抬头望向那双清冷凤目,蒋进初微微勾唇:“启禀公主殿下,末将的探子探得了公主在城外备马——”说着,便是俯身垂首,恭敬开口,“末将愿追随公主前往北丰!”   青黑凤目微微眯起,目光淡淡落在身前那聪明绝顶却也真心难辨的将领身上,半晌,公主冷冷开口:“蒋进初,你为本宫办事的身份并未暴露,本宫亦不会再利用你的家人作为要挟,如此,你大可以继续留在龙虎营任职,却为何非要追随本宫?你可知,若是本宫此刻起疑回绝了你,你便是再也没命回东离了。”   上方传来的清冷声线裹着淡淡杀意,听入耳中让人遍体生寒,身前的将领闻言却是没有丝毫退意,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一如既往的张扬邪气:“启禀公主殿下,当日末将于凌霄殿饮下公主赐的酒,便是立下誓言要忠心为公主效命;而追随公主,在末将看来,实在比留在如今的东离要有趣得多,虽然均是私心,却还望公主成全!”   清亮墨瞳对上幽然凤目,里头的笑意虽然邪肆倒也真诚,看着那抹笑意,公主终是轻勾了红唇:“如此,你便只身上路前往北丰,若是你能顺利到了,届时,本宫再来考虑留你何用。”   将领闻言浅笑,拱手朗声:“属下领命!”   扬鞭打马,一骑单骑绝尘而去,剩下诸人站在三岔路口,已到了那最后分别的时刻。   “即日起,写意每日都要用面纱覆面,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而燕回和乐桃,你们租一艘有顶蓬的船,平日里乐桃无事也不要轻易抛头露面——东离追兵都知道公主带了两个侍女离开,你们要尽可能混淆追兵的判断。”   记下了驸马最后的叮嘱,六人兵分三路,依依惜别。宇文白和写意策马扬鞭,自最右侧的羊肠小道疾驰而去,另一边,乐桃和燕回亦是各自同主子告别,赶往河岸码头。   轻轻执起身侧人的手来,如今终是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回头看了看那清丽眉眼,驸马淡淡扬眉,第一站,想去哪里?   她微微忪愣,原来还可以随意选么?想着便是轻笑开来,弯了凤目:“如此,若是我说想去一趟东离皇陵,会不会…太任性了些?”   ——   俗话说,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却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摄政王震怒之下挥师北上全力追杀公主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公主和驸马二人却是在那边境处折返,去了东离最南面的皇家陵园。   肃穆清冷的陵园,一排排高大笔直的白杨树环绕在皇陵周围,裸露的枝桠直指云霄。   柸土之侧,两人一齐跪地俯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凄清的皇陵里,葬着她的父皇母后,葬着她的皇叔,那本是,她在这个世上所有的牵绊。   当初,当着皇叔的面,她在重云高殿立誓,在皇叔有生之年绝对不会离开东离半步;而如今,终是山河破碎离家远走,她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会如何,但是她知道,父皇母后和皇叔都会在天上一直看着她,永远,陪在她身边。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肃杀冷风卷起纷扬尘土,将所有悲伤痛苦都留在了身后;   那封摄政王送来的密函,上面的仇她不知信了几分,只是今日的离开,便是为了来日的卷土重来,待到她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那一天,所有欠她的债,她会一一,讨回来!   ------题外话------   这一章之后,帝女的第一卷——东离丧歌便是完结了,后面将进入第二分卷——北峰之巅,主要讲述公主和驸马一行到了北丰国之后,卷入的各种权力斗争,相比东离的情况,北丰会更加复杂,宫斗、朝堂斗、战争都会有,还会斗人渣极品,虐男配女配,希望大家能喜欢! 001一路向北(加更)   东离天肃八年正月十一,东离摄政王下令,全境追捕行刺朝廷重臣未遂后逃亡的珑瑜公主。   据称,珑瑜公主于天肃八年正月十日晚派人入摄政王府行刺,事情败露之后携同驸马逃出皇都盛京,或前往北丰。此次公主行刺摄政王一案背后,是北丰国企图操控东离皇权的狼子野心,第二日,东离摄政王冷岚颁诏书罢珑瑜公主皇位继承权,并正式与北丰国断交。   此事一出,原先高调支持公主即位的御史大夫一派极力反对要求彻查行刺一案,朝堂之上呈剑拔弩张之势,民间亦是众说纷纭。   怀有龙裔本可继承大统的公主殿下在此刻做出行刺摄政王这样不和情理之事,还不若说是摄政王颠倒了黑白诬陷公主以谋取东离皇位更像真相。这样的揣测的东离之后的长达数年的强权统治下却是难以根除,成了动摇皇权根基的一颗毒瘤。   ——   中山国西域边境,连绵山脉上终年覆着白雪。山脚之下名为青湖的湖泊,湖面之上结起厚厚冰层,环绕着湖水的树枝上挂满了冰柱,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离开东离已有月余,两人一路向北昨日才到了这处人迹罕至的山域,在猎户家里住了一宿,今晨起来,撩开那鹿皮毡子,外面已是白雪皑皑。   东离地处潮湿温热的地带,便是冬日里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雪,初初北上的时候,每逢雪天她都要兴奋一场,如今是看惯了北方的大雪,却还没习惯这北方的天气。   伸手将她白狐裘袄的领子拢了拢,系上封扣,驸马淡淡勾唇:“这还没出门鼻子就红了,当真要同我一道去?”   她点点头。自昨夜驸马提起今日要去那青湖下网捕鱼起,她就一直很好奇这冬湖捕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出了木屋,到了湖边,湖面上的冰层平滑如镜,冷风自湖面吹过,果然是寒意逼人。   离开东离之后他们一路北上,走得大多是山林寒地,起初她还担心驸马那看着赢弱的身体会受不住,如今看来反倒是她这还不习惯北边气候的体质要更加娇气些。   鹿皮缝制的靴子保暖防滑,两人行至湖面中央,驸马四处看看寻了一处冰面颜色较深的地方,示意她下冰铲。   冻住的湖面,可以根据透光性来判断冰层厚度。一般冰面颜色较深的,就表示冰层较厚,而一般较浅的,就说明冰层较薄易碎,要谨慎避开。而捕鱼时选择较厚的地方,虽然凿洞会多费些时间,但是足够厚的冰层能确保承受得住渔网的重量,让他们不至于来收网的时候踏碎了冰面一齐掉到湖里去。   这是他们走到湖边的一路上,驸马细心跟她普及的“常识”。她这一路走来,已是渐渐在驸马身上发现了许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优点。比如说知识渊博,再比如对各国地势地貌十分熟悉,而相比之下,自幼长在深宫没什么生活阅历的她就显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并且只能在凿冰下网这样卖苦力的时候才有用武之地。   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挫败却也有些欣喜,毕竟每天都能发觉驸马身上新的小优点,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凿冰捕鱼很讲究技巧,首先要在选好的冰面两侧分别凿出两个等大的冰眼,分别叫做下网冰眼和起网冰眼;冰眼凿出之后,用带勾的长竿将渔网自下网冰眼穿过,再从起网冰眼穿出,最后将渔网两头的口接在起网冰眼上,再在两个冰眼之间凿出数个小冰洞,增加空气的流动。   冬天结冰的湖面下,鱼群处于缺少空气的状态,活动会很缓慢,亦不需要和平日一样多的空气供给;但是一旦冰面被凿开一个洞,冰面外的空气便会融入水中,在那处形成一个局部充满空气的状态,从而吸引鱼群过来,进入网中。   下好渔网之后,两人便回到猎户的木屋,将屋子内外收拾了一番,之后又趁着风雪间隙在山间游逛了一下。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再次回到湖面时,看那明显下坠的渔网,显然收获不小。   两人一齐拉上渔网,相视一眼,心中默念一二三,齐齐后仰用力,哗啦一声,开了数个冰眼的冰层一下碎开,乌黑乌黑一整网的鱼一下被拉出水面,两人均是一个不稳滑倒在地,渔网一下散开,数条一尺多长鳞黑肚白的大鱼从网中滑出来,齐齐在冰面上跳腾,好几条鱼一眨眼便从冰缝中滑了下去,逃得无影无踪。   两人一阵忙乱,好不容易将剩下的鱼重新用渔网罩住提起来,虽然逃掉了几乎一半的鱼,剩下的鱼也够吃上好几天的了~   夕阳西下,满载而归,两人回到木屋的时候正好遇上进山打猎的猎户大哥归家,粗犷豪爽的大哥将两人看了片刻,大大摇头:“哎呀这位小哥,不是大哥说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媳妇呢,自己两手空空回来,东西倒尽让女人提着?”   公主闻言微微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鱼,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身侧驸马淡淡一笑开口道:“无妨,我家娘子力气大,用不着我帮忙~”   说着便是牵起愣愣发呆的公主,往他们的屋子走去。身后,猎户大哥微微一愣,显然对这个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无用书生的小哥给出的答案很不满,叹气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力气很大…所以不用帮忙?原来在驸马心里,便是这么想她的?林中小木屋前的空地边,茅草树枝架起的简易篝火上,一锅乳白色的鱼汤炖得噗噗的,鲜香四溢。裹着狐裘,公主抱着膝蜷在篝火边,神色淡淡想着心事。   她自幼,的确便是比同龄女子的力气都要大上许多,之后学了武,就更是力大无穷有些异于常人…就比如她的那柄玄铁大戟,寻常两个男子抬来都有些吃力,她却是能轻松驾驭,游刃有余。天赋异禀神功盖世什么的,原先听着还让她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今一想到驸马竟也是这么想她的,忽然就觉得没有那么开心了…所以说,原来这一路上驸马那么自然而然将重物都交给她提,就是因为觉得她是大力士么…?   将今日捕到剩下的鱼给猎户大哥送了去,驸马折回自己的屋子前,却见他家小公主默默坐在篝火前,神色呆愣盯着一锅鱼汤,似乎有些不开心。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询问。   只是,这些根本就不是能说出口的心事啊…心中叹了口气,她微微摇头,指了指身前那锅鱼汤:“这能吃了么?我已经饿得都不想说话了…”   那微微不耐的样子真是无比可爱,驸马看着勾唇笑笑,持起木勺在锅里搅了搅,再往里头洒了点盐:“差不多了,再加一味调料便可以吃了…”   说着,便是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来,献宝一样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拿过瓶子放到鼻前嗅了嗅,一股奇异的香味,微微有些刺鼻。   “白香草调成的汁,”驸马淡淡扬眉,笑得有些小得意,“这味调料和鱼汤可谓是绝配,加与不加,天壤之别。”   说着,便是小心翼翼从锅里舀起一勺鱼汤,送到她唇边。   她看他一眼:“不是还没加那调料么?”   “嗯,你先喝一口没加的,再来喝加过的,比较看看~”   眼前那清澈浅瞳中淡淡含着光亮,饶是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样子,这种时候反倒是意外的小孩子心性…想着便是勾唇笑起来,就着唇边的勺子一点一点喝下了热汤。   鲜美甘甜,油而不腻,已是很好喝了。   然后便是将那白香草汁加进汤里,木勺一搅,顿时清香四溢,再是舀起一勺汤来递到她唇边,那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一口浓汤入喉,整个人便像是从心头暖和了起来,加了那白香草汁的鱼汤,鲜味更浓郁,口感更丝滑,一口咽下后,唇齿留香,竟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好味道。   看着身侧那一瞬欣喜之前低落情绪一扫而光的小公主,清润桃花目中闪过一道光亮,他亦是咧嘴笑开来。   “怎么样珑瑜?是不是很不一样?”   嗯!她猛点头,示意他快点自己尝尝:“真的很好喝啊…完全不一样!”   呵呵,他笑出声来,将那剩下的半勺汤喝了,眉眼弯弯:“的确挺特别。”   她闻言淡看他一眼,有些不解:“怎么你这话听上去,倒也像是第一次喝似的?”   嗯,又是舀起一勺浓汤来,他淡笑开口:“的确是第一次——很早前我就听说,这冬日冰层下的湖鱼肉质肥嫩,鲜美多汁,是煮汤的上品;而那白香草调成的汁可以去掉鱼肉的土腥味,是搭配鱼汤的绝佳调料。于是在得了这瓶白香草之后,我便一直想来尝尝这冬湖的鱼汤,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嗯,原来是这样,”她闻言点点头,轻声感叹:“驸马似乎听说过很多事情,什么都知道呢…”   呵,他轻笑出声,将手中鱼汤喂到她嘴边:“来,再喝一口。”   那淡淡望着自己的浅茶眼眸眼神温柔,这么亲昵的动作自然做来让她有些羞涩,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她快快将那勺汤喝了:“…你不用一直喂我了,你自己也喝呀…”   温暖的篝火烤得近处那白皙秀气的小脸泛起淡淡红晕,那个样子,就像是为方才那句劝阻平添了几分娇意,清润目光一寸不移凝着那秀丽如画的眉眼,他淡淡勾了唇:“可是珑瑜,明明我喂你的时候,你是笑得最开心的啊…”   那样暧昧的语气,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这是,要让她羞愧而死么!愤愤抬眼瞪他,却是一瞬对上近处那双清润浅瞳,篝火跳跃,映成那抹浅茶中的一抹艳色,在那如繁星般清亮的眸光中,她竟是一瞬,失了心神。   他便是这般淡淡望着她,他便是这般,紧紧,凝着她。篝火明灭中,那抹清淡浅色里渐渐泛起一抹说不清辨不明的情愫,那脉脉情愫,自他的眸中,点点漫上她的心头,似轻盈如絮般的温柔,又似纠缠如藤般的沉重。在那抹深幽之中,她一瞬像是看到了化也化不开的浓情,而下一刻,却又像是一瞬瞥见了,那席卷而来淹溺一切的痴狂。   陷落在那样一双眸中,她呆呆发愣,微微失神,看着他薄唇轻勾弯出一抹如云烟般的笑意,笑着,他淡淡开口,那清浅的声线透着一丝无奈,温柔得不像话。   他说珑瑜,每次看到你开心的时候,我便会想要你更开心;每次你对着我笑的时候,我便想要你时时刻刻都能像这般,对着我展露笑颜…这样的感觉我完全控制不了,只是珑瑜…再这样下去,我该,如何是好?   ——   她之前完全没有料到,今夜会像这般,遭遇一场表白。   那轻柔如絮的话语,那清清浅浅的笑意,他的眸子里是点点如星般的光亮,那裹着淡淡笑意的声线便是一点一点散在了她的心间。   他问她,该如何是好…明明是他自己说了这般直白到让人羞臊的话,他怎么还敢问她该如何是好?   呆呆坐在篝火边,愣愣看着他的脸,渐渐的,便是连指尖都开始泛起了阵阵凉意。从吃惊忪愣,到一瞬羞红了双颊,就在她再也忍受不住这般气氛准备起身逃离的那一刻,忽见眼前那双清润眸子里泛起一抹好看的笑意,笑着,他轻执起她的手来,淡淡开了口。   他说珑瑜,那日你收到安王送来的密函,会来找我商量,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我本以为,在看到了那样的密函之后,你一定会瞒着我,前去刺杀安王。”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讨论这件事,而当初她拿着密函去找他,说出可以利用安王的毒计反助他们逃脱的时候,他明明就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那双淡淡望着她的眸子里,说话的时候,一瞬闪过一丝黯然。那个情绪极淡,淡得让她一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是细细分辨了片刻,却是什么都没有。   握着她的手心,拇指轻轻拂过她的指节,他垂下眼眸,淡淡开口:“珑瑜,对于安王送来的那封密函,你是怎么想的?”   当日,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封密函之时,的确是一瞬惊怒非常,但是过后,当她冷静下来细细分析了密函上所列的罪状之后,便是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按照密函所述,当年,她的父皇母后均是被安王冷岚毒害,只是,虽然父皇过世之时她只有六岁,虽然对那段时光她脑中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皇却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被人下毒的人…而她的母后当年是死于难产,若是一个宫女都能发觉皇后的难产是毒药所致,试问她的父皇又怎会不知晓,又怎会,饶过那可以轻易除掉的安王?   如此想来,这份密函便是处处透着不合情理,她拿了密函同驸马商议,再是经过一番调查,发觉了安王诱她行刺的阴谋。   而这些想法,在当初他们商议如何将计就计实施逃亡计划的时候,她就已经提出过,如今驸马却是再次问到她的想法…便只会是,和那密函之上的第三条罪状,安王设计让皇叔遇伏,直接导致皇叔寒毒复发一事有关了…   原来,在他心里,竟是觉得她会为了给皇叔报仇,哪怕知道是个陷阱,也会奋不顾身前去刺杀安王么?   心中轻叹了口气,望着那双清淡眼眸,她淡淡开口:“当日之事明知是个陷阱还非要去闯,做出如此鲁莽之事,皇叔知道了定是会生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轻轻回握上他的手指,浅浅勾了唇角,“而且,驸马为了逃亡一事做了这么多准备,珑瑜既是说了信你,既是答应了要一同离开,又怎会轻易反悔?这么看来,倒是驸马不够信任珑瑜…”   一番话,淡淡的语气说来,凤目之中带起一抹清淡笑意,让人看着只觉安心。被那么一双眸子凝着,清润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垂眸笑开来,竟是一瞬有些羞涩的样子:“嗯,的确是我不对。”   如画般清隽的容颜,配上那般的表情,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心中淡淡一笑,又是长长叹气,他这个样子,让她既是高兴又是有些无奈,想着自己先前却是从未注意过,原来他竟会这般不安。   交握在一起的掌心,温暖的温度缓缓传递,她微微偏头,脸上带起淡淡红晕,轻声开口:“既然今日把话说开了,那从今往后,珑瑜便会永远相信驸马,驸马也应该同样相信珑瑜。珑瑜没有什么是驸马不可问的,驸马亦不该有任何事情瞒着珑瑜…今后,我们便这般在一起,再不相疑。”   一番话说到最后已是细如蚊吟,脸上的绯色愈盛,凤目轻揭,对上那双清润桃花眼,墨瞳清亮浅眸含笑,眼底点点的光亮均被火光染成了琉璃色。   那个冬夜,山间木屋前,一簇篝火正旺,一锅鱼汤飘香。共同经历了欢笑和痛苦、磨难和幸福的两颗年轻的心,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彼此靠近,渐渐的,远离了冰冷。   ——   千里之外,青山环绕的一处别院,夜半时分凉风习习,便是在正月里,依旧是气候温热百花齐放,一派春夜撩人的景象。   别院湖心水榭,层层白色帷幔在夜风中飘荡。帷幔纷飞间,间或传来一两声娇弱的呻|吟喘息,夹杂在徐徐晚风中划过湖面,为本就多情的春夜又添了数分奢糜。   一袭黑衣面色沉静的男子便是在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中自悬桥走到了这湖心水榭处。   “启禀宗主,影者来报,已是探得公主行踪。”   低沉的男声,话音刚落,忽闻那纱幔之中传来一声轻响,一声尖利呜咽卡在喉头还来不及叫出来,一切便是回归死寂。   半晌,终听那帷幔之后传来一阵慵懒人声,清冷中带着媚意,竟是一时雌雄莫辩:“将这摊浊物收拾了。”   话落,风起影动,还未待看清那人面容,黑色的身影已是淡在了夜色中。   被风撩起的帷幔一角,露出一秀目圆瞪死状凄惨的美人,原本绝色的容颜已被狰狞扭曲代替,那雪白颈项上,一抹紫黑掐痕,触目惊心。   ------题外话------   嗯嗯,某白正色:“今日加更,时隔一世之后宗主大人再次出场,大家撒花欢迎~”   众:“宗主是who啊?帝女里面有这号人么?”   嘿嘿,某白得意:“不记得的亲请自撮第一卷第一章,里面最后出场的神秘人物就是宗主大人~这是白一早埋下的伏笔,有木有很厉害!”   众齐齐鄙视:“尼玛整整一卷60多章才出现两行的人物能叫做伏笔?!伏你妹啊!”   哈哈,总之,今天加更一章,新人物登场,撒花撒花~ 002三面遇袭(上)   淮水之滨,一叶孤舟,天边已是蒙蒙起了一层薄雾,夜色降临,远处的群山在夜色中成了一条墨色的线,横亘在水天一色间。   从软榻上迷糊醒来,推开窗柩看了看,夜色入眼,灵动杏目轻转,乐桃一下从榻上爬起来,冲出船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哎呀累死了,终于是到晚上了哈哈~”   船头抱剑而坐的黑衣男子闻言瞥来一眼,挑眉冷哼:“哼,从早睡到晚的人,还好意思说累?”   刚刚还是一脸笑意的少女闻言立马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柳眉倒竖的表情,冷冷哼回去:“嘁,你试试看整个白天蜷在那小船舱里不出来?看不累死你!”   乐桃燕回二人坐船沿着淮水而下,已是行了有月余,如今已是快到了北丰边境,两人还是一见面一开口就剑拔弩张,完全没有一点缓和的迹象。   看着那侍卫燕回冷冷挑眉不再理她,乐桃亦是摆出了一副本小姐今日就高抬贵手饶你一命的表情,扭头望向河上夜色。沉寂了片刻,一天没说话的小姑娘终是耐不住寂寞挑起了话头:“哼,我这么辛苦天天躲着,还不是为了掩护我们家公主~我们主仆情深,我为了我们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份真心你这种小侍卫是不会懂的~”   在这次结伴逃亡之前,她和这个名叫燕回的贴身侍卫虽然同在公主府随侍,却是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接触。在她的印象里,这个总是穿着一身黑总是沉着一张脸的侍卫和宇文白倒是有几分共通之处,心里自然将两人等同了起来,结果逃亡的第一日,她便赫然发现这个在驸马面前总是老实恭敬的侍卫一到别人面前就完全走了样!驸马在的时候就装出一副忠心可靠的模样,对着她就是横眉冷对言语讥讽,她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心里给他安了一个两面派的罪名,自此看着人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各种不舒服。   本来好好的一个清净夜,结果被这个絮絮叨叨的小丫头出来一搅合便又是各种烦躁,冷冷翻了个白眼,燕回扭过头向着船头,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乐桃倒也并不等着他回应,自顾自叹了口气,接下话头:“唉,也不知道我们家公主现在怎样了,到底有木有平安到了北丰…当初我就该在坚持一下跟着公主走的,你说我家公主还怀着身孕,这路上要是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怀着身孕…怀着身孕!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念叨这几个字了。   每次说起来便是一副蠢得要死的惆怅表情,那担忧万分的语气真是让他无比抓狂!也不知道是这几日天天和这丫头困在船上好久没上岸了,还是因为终于被她的傻样一下逼到了极限,燕回只觉心头一阵烦闷,蹭的一下就怒了。   “你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你家公主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她和我家殿下还没圆房呢!”   空荡的湖面,远处的环山,在这样的环境中这么大声的吼上一声,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湖面上荡起了阵阵回声,嚷着,圆房…圆房…圆房…   燕回的脸登时绿了。   另一头,正在惆怅的小姑娘被这么猛得一吼一下惊呆在原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居然又被这厮给吼了!   小丫头怒极叉腰:“你发什么神经啊!驸马和公主日日都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圆房?!”   这样的一声怒吼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湖面上再次响起阵阵回声,还是,圆房…圆房…圆房…   燕回的脸色由青转白,咬牙切齿:“你吼什么吼?!”   “不是你先吼我的么?!”对方加大音量,拒不相让。   对面燕回那气急败坏的脸已是黑得要滴出墨来,一时倒是气得说不出话。而这个样子,被头脑简单的某姑娘看在眼里,瞬间理解成是自己吵赢了!   某姑娘眉梢上挑难掩得意:“怎么样,说不过我了吧~哼,你个骗子,还敢诅咒我家公主腹中的宝宝,你到底是何居心?我家公主的身孕太医都确诊过了,公主驸马亦是亲口承认的,怎么可能有假?”   看着对面那得意洋洋的小侍女,此时此刻燕回终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两位主子有什么计划都要瞒着她了…   揉着微痛的眉间轻叹了口气,燕回放缓了声调,开口的声音很无奈:“三个月前,公主夜夜都是宿在宫里陪伴圣上,试问怎么可能和我家殿下圆房?”   看见对方缓和了语气,乐桃不自觉亦是降低了音量,叹着气直摇头:“有什么不可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不是还有白日了么?我家公主几乎日日都回公主府见驸马,你不也知道的么?”   这下倒是轮到燕回一下愣住了,墨瞳之中闪过一丝震惊,犹豫开口:“你是说…驸马和公主,白…白日里…”   “嗯,”乐桃露出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我都撞见过好几次了。”   自问是见过世面的某人,顷刻间被这句话深深震撼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个神态自若的小丫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个丫头竟是深藏不露,之前是他太小瞧她了?   看着对面之人露出这般呆愣震惊的表情,乐桃深深觉得自己搬回了一局,瞬间扬眉吐气得意开口:“哼,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知道的事情当然比你这种小侍卫多啦~好几次我去公主房里送东西,都恰好撞上公主与驸马同塌而眠,为了不吵醒他们,我每次都是飞快地放下东西赶紧溜出来的~”   一番话落,倒是让听着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反应了片刻,燕回才犹豫开口:“什么同塌而眠,什么…不吵醒?”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不就是说的圆房么?”乐桃不耐烦地摆摆手,“话本子上不是都说了的么,‘同床共枕眠,红烛到天明’,然后便是有孕生宝宝了呀…”   噗嗤一声,话音未落,对面的人终于扶着船沿爆笑出声,直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同床共枕眠…有孕,哈哈,哈哈哈…”   对面,看着身前匪夷所思大笑不止的某人,乐桃完全反应不过来:“你笑什么笑啊,人家好心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有什么好笑的?!”   对面,燕回还是笑得止也止不住:“我早就,该想到,绝对不可能是我想错了…这个圆房,绝对是有问题哈哈哈!乐桃姑娘,在下今日终于有幸领教到了,姑娘当真是单‘纯’得很!哈哈哈…”   那一声加重了的单‘纯’,这么听都像是单‘蠢’,乐桃一听登时火了,张口便骂:“你个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你到底骂谁蠢?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两面三刀的小人?看着那张怒气冲冲的小脸,燕回脸色一沉收住嘴边笑意,墨黑的眸子里带上一抹冷色。这个小丫头,奇傻无比偏偏还性子彪悍,软硬皆不吃倒也不好对付,非得想出个法子好好治治她才行。想着便是忽然勾唇带起一抹笑意,冰冰凉凉意味深长,看得对面乐桃心肝一颤。   “你,你要干嘛?”乐桃姑娘边说边退。   “嗯?不干嘛,”燕回故意扯着嘴角摆出一副浪荡表情,笑得愈发诡异,“就是觉得乐桃姑娘你实在天真得紧,便是忽然想教姑娘点东西~”   “什,什么东西?”乐桃姑娘神色紧张继续后退。   嗯…某人勾唇似乎认真想了一下:“不如…就教‘圆房’,怎么样?”   看着眼前愈来愈近愈来愈张狂的那抹笑容,乐桃只觉小心肝一阵乱抖,虽然意味不明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好事!当下便是心生悔意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躲都没处躲的地方惹火了这个小人,“你不要乱来啊!”的怒吼刚刚吼了一半,对面的黑影一下就扑了过来!   啊!她一声惊叫挥拳乱打,却感觉那本以为会打到她脸上的大掌一下扣上她的后颈,用力把她往下一压,乐桃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四肢乱舞:“你放开!放开!”   话落,耳边却是一个冷厉男声:“别动!”她正欲抬头,便见一道火光嗖的一声从她耳边掠过,炙热的温度烫得她一缩脖子,慌忙抬眼,只见一支火箭明晃晃地扎在离她只有半尺之遥的船舱上。   “追兵!”燕回咬牙开口,话落,嗖嗖,又是数支火箭落下,乐桃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你刚刚是为了救我啊!你早说啊,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他刚刚是真的想吓吓她,扑过去的一瞬才晃眼看见了她身后黑夜中的那个光点,一瞬间改变了动作。只是此刻情况危机他哪有时间跟这丫头解释这些有的没的,一把揪着人的后襟把人提起来,他冷色开口:“会不会水?!”   “啊?”下一刻,反应慢了半拍的小姑娘被人提溜着,一把扔进了身侧黝黑冰冷的河里。   刺骨河水呛入鼻喉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把那小人侍卫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朝着头顶亮光一望,才发觉他们之前乘的那艘小船上已是火光一片,下一刻,那片艳色之中一个黑影一跃而下,溅起了大片水花。   夜色之中,那河面上熊熊燃烧的火船映红了半边天,不远处那艘不断放着火箭的官船上,年轻男子看着那冲天火光,挑眉冷笑,扬手示意弓箭手将利箭射入河中。   自东离逃亡北丰的两条路,陆路和水路均是发现了公主一行的踪迹。   陆路策马而行的两人,那个女子整日蒙着面巾,水路的乌篷船上,从来都不见女子的踪迹,他们这是在故意混淆追兵的视线。   公主只身带着一个侍卫走最危险的陆路显然是太过鲁莽,所以公主躲在那乌篷船船舱里的可能性极大;不过,那心思诡秘的公主也许早就料到了追兵会如此分析,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也许那陆路上蒙面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   只是,对于他来说,公主到底在玩怎样的把戏并不重要,如今福安国已是发现了走陆路一行的踪迹,他今日亦是成功偷袭了水路这边。   想着,追兵统领王思远那阴冷面容上浮现一抹畅快笑意,那珑瑜公主,那将他从驸马之位上狠狠拉下来的珑瑜公主!今夜,不论是这水路冰河,还是那陆路荒山,总有一处,是她的葬身之处!   ——   千里之外,中山福安边境处横亘的山林间,一处隐蔽山洞,一袭黑衣面色惨白的女子按着腰部伤口,靠在山壁之上大口喘息。   忽闻,洞外传来草木轻响,沾了血污的手握上身侧刀柄,一双大眼死死盯着那覆满藤蔓的洞口,下一刻,藤蔓被一下撩开,俯身进来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   看见来人,写意松了口气,放下手中刀刃,却感觉那惨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了。   宇文白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来:“箭头还留在你体内,必须这时候取出来。”   说话间,伸手拿开她按着伤处的手,一股黑血从伤口流出,那箭头竟是淬了毒。   写意淡淡看着他的脸,气若游丝:“追兵…都甩掉了?”   嗯,宇文白沉声,蹙眉看着那处伤口,又闻身侧传来一声清淡女声:“宇文白,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抬眼对上那惨白如纸却是勉强扯出笑意的脸,宇文白摇头:“不是,只要在你失血过多之前将箭头取出来,就不会有事。”   “好,”写意点点头,“那你来取吧,我坚持得住…”   那尖利箭头刺入肉下寸余,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剜肉取刺该是何等的剧痛难忍?宇文白看了看面前这身形娇弱却是素来坚强的女子,掏出袖下匕首。   当经过烈火烤炙的锋利刀口即将触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的那一瞬,写意忽然一把扣上宇文白的肩头,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宇…宇文白,这一定会很疼的对不对?没有麻药,下手之前你至少给我点可以期盼的念想…”   看着那秀目圆瞪的清秀脸庞,宇文白沉声开口:“只要翻过这座山,我们便到北丰了。”   下一刻,在她咬牙点头的那一刻,尖利刀锋一下扎入肉中将箭头飞挑而出,一瞬黑血溅了一地。   唔!一声痛呼,饱受折磨的少女终是忍受不住一下昏厥了过去,身前男子却是立即俯身至那伤口处,开始用力将毒血吸出。   山洞之外,夜色降临,那明灭的火折子将两人在山壁上的影子拉伸得犹如鬼魅。如同一世般漫长的死寂之后,终见那黑衣男子扬手拭去唇边血迹,往少女伤口上撒下白色药粉。   靠在山壁之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少女情况看着仍旧很遭,却是渐渐的平静下来,未有毒发的症状。   一双墨瞳盯着她看了许久,伸手拭去她额上冷汗的那一刻,他终是松了一口气,安心下来。   这一夜,荒山野岭,淮水之滨,处处险象环生。   而追兵真正的目标,珑瑜公主,此刻正站在一处山崖之上,俯看着前方那处被山林环绕的小镇。夜风之中,小镇亮起点点灯火,四下一片静谧,谁也未曾想到,一场密谋的杀戮,正在前方的夜色之中,悄然展开。   ——   逃往北丰的这一路,虽是说不上风餐露宿,却是吃住都讲究不得。日日隐匿于山林,吃倒是可以打些野味还算得上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说到住,他们便是已有好多日都没有正正经经住过头上有瓦四面有墙的屋子了。   愈是北上天气就愈发的寒,要找到一处合适的住处落脚便是愈发的难了。那日告别了山中猎户,慎重考虑过后,两人一致决定到了这处中山国的边陲小镇,打算歇息几日再继续北上。   而选择这个名叫前桥的小镇的最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们有一处隐蔽而特别住处——沁心居。   在第一眼看到这处无论是布局还是装饰均和东离皇都的沁心居一模一样的别院的时候,他着实是惊异了一把;而这处别院,正是公主的父皇和母后当年在中山国相遇相识之后,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地方,可以说是东离沁心居的原型。   对于自己父皇和母后当年的往事,她其实知之甚少,而且多是听来的传言。据传,父皇和母后当年相遇在中山国,当时父皇还是六皇子,而她的母后,竟有传言说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暗夜门的杀手…这样的两人不知是为何相遇,又是如何相恋,只是后来,她的母后便是嫁做了东离皇子妃,在父皇登基之后,入了后宫。   当年翎帝和皇后的这段恋情,传作深宫中的一段佳话。椒房独宠,六宫无妃,翎帝甚至在皇城之外为皇后修了一处别院,时不时陪着皇后出宫小住,回忆往昔。只是,这样的盛宠却是在皇后难产薨逝的那一年戛然而止,此后翎帝孤独走完残生,于皇后离世六年后驾崩,留下了唯一的帝女珑瑜公主。   放眼看着中山国沁心居内的陈设,其实早在她得知东离沁心居由来的时候便是感叹过父皇的心思,想来,她那性子寡淡沉默少言的父皇,便是用着这样的事情来淡淡表达着对母后的情意的吧。想着便是勾了唇角,手中的鸡毛掸子打扫不停,这久无人住的沁心居要能好生安顿下来,还要很费些功夫。   两人从清晨收拾到下午,又去小镇集市上购置了一些日常用具,回去之后将炭火生起来,点上蜡烛铺上垫席棉被,总算是将卧房布置得暖和又舒适了。   看着那许久都没睡过了的高床软枕,真是便连看看都只觉腰背一阵酸痛只想快些躺上去。想着便是从屋外打了一盆水来,坐在桌前支起铜镜,铜镜之中映出一张略显英气的脸,浓眉大眼颧骨微凸,额上的红色胎记亦是掩了去,看着这驸马的“杰作”公主摇头只觉好笑,去铜盆里绞了帕子,开始细细擦去脸上易容用的胭脂水粉。   弯弯秀气的远山眉,青黑如玉的丹凤眼,秀气的瑶鼻之下檀口红润,帕子沿着发际向上,一朵清丽血梨花自眉梢悄然绽放,娇艳欲滴。这般的容颜,如牡丹般高贵,如梨花般清丽,如梅傲然如兰淡雅,眼波流转之间淡淡望来的那一眼,摄人心魄诱惑之至。   但是此刻独坐卧房桌前的少女显然没有任何诱人的意图,淡淡瞥过铜镜,放下手中帕子执起桌上木梳,偏头挽过秀发刚要梳头,垂眸之间却是忽见铜镜一角反出一道金光!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是迅然移动,一瞬偏头避开,只听噼啪一声脆响,身前的铜镜竟是给击碎了,一柄锋利的袖里剑穿过铜镜,一下钉入桌前木梁。   顷刻之间身后便是响起数声门窗破裂的巨响,她猛然起身回头的那一瞬,一阵冷风刮来熄灭屋内火烛,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浓黑。 003三面遇袭(下)   屋外,倾盆大雨掩去人声,屋内,一片黑暗无法视物。   从四周的气流波动中感觉,少说有六七人趁乱闯入!只是这样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闯入之人却似能分辨出她的方位动作,一番交手下来,她招招只够防守,一次都没能击中对方。   如此劣势之下坚持不久,再是转念一想驸马听见如此响动定会赶回来陷入危险之中,想着便是咬牙一个凌跃向着床头方向扑去,幸而一下便抓到了放在床头的包袱。   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抵挡着敌方攻击,她一点一点朝着门外光亮处靠近,心中却是渐渐泛起疑虑。   这屋内之人,个个身手了得招式奇异,却是并未下杀手,反而是有种要生擒她的意图。只是,安王又岂会留她一命抓她回东离?难道,这些人竟不是安王派来的?   想着便是已经移动到了门口,借着屋外光亮她狠狠逼退身前的黑衣人,一个侧身冲到雨中,终于把来人都看清了。   骤雨之中,一个衣衫单薄的白衣少女,七个手持弯刀的黑衣蒙面人,她扬手抽出包袱里的一截大戟,朝着其中一人猛击而去。   断成三截的玄铁大戟,这是中间的那一段,没有刀锋,形同一根铁棍。暴雨之中,那蒙面人扬起手中弯刀相抗,身侧同伴亦是举刀迎上来,下一刻,玄铁一下撞上弯刀刀刃,极大的力道将蒙面人撞得后退数步弯刀落地,冷厉凤目向身侧一瞥,公主一个转身飞起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胸口,再是反手一击,用铁棍直接砸上了身前那人的脸。   一串血珠沿着那人旋转倒地的弧度飞出,溅了周围同伴一脸,骤雨瞬间冲刷掉了那股血腥气,却是没能冲刷掉那冰冷凤目一瞬望来时,心头带出的那抹恐惧。   电光火石之间,狠戾三招,他们竟已折损两人!   倾盆大雨已是将她全身淋透,视线微不可查转向后院回廊,果然看见驸马已是赶了回来正站在一处隐蔽处神色凝重,四目相对的一瞬交换了心思,她回眸将四周余下五人逐一看过,神色冰冷。   下一刻,便见那五个黑衣人齐齐暴起,一瞬朝着包围中心攻去。   那包围圈中一袭白衣的少女一瞬从肩上包袱中再是抽出一截玄铁,和黑衣人缠斗起来。   诡秘奇异的武器,变幻莫测的招式,那样的招式完全无套路可循,绝对不是东离培养的正规军。那么,难道是安王雇佣的杀手?站在门廊圆柱后,驸马蹙眉看着雨中激斗,浅瞳之中带上一抹深意——可是,这些杀手今夜却意不在杀戮,而是,掳人!   珑瑜用惯了大戟类的武器,近身格斗经验不足,不出片刻招式和移动的规律便会被对方看透,渐渐处于下风。看着风雨之中那衣着单薄脸色亦是苍白的少女,他暗暗咬牙,一定要在形势变化之前找机会带她离开。   冰雨打在身上异常的冷,下腹处倏然升起的那股异样让她不禁皱眉。先前的两人,她完全是靠着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击败的,而如今这剩下的五人配合默契攻防合一,亦是渐渐摸清了她出招的套路,再不将大戟组装好,不出片刻她便会失去优势,处处被对方压制。   轮番攻击上来的黑衣人让她根本无暇组装武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亦是模糊了视线,心中正盘算着退路,下一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当心身后!她猛然一回头,只见一道寒光破雨而来直劈她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她一个回旋踢将那凌空落下的黑衣人踹飞出去,却晃眼瞥见身侧另一人扬手甩出短剑,朝着她腰侧击来。   她身形未顿根本无从躲避,却是下一刻,只闻耳边铛的一声金属碰撞,短剑一下被击中偏离轨道从她身前擦过,她惊异回头对上一双清冷浅瞳,驸马伸手叩上持刀的手腕,蹙眉冷声:“走!”   紧密的包围圈终于破开一个缺口,他们逃离沁心居,在暴雨倾盆的街头一路狂奔。头顶的瓦砾上不时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数名黑衣人凌空跃下拦住他们的去路,再次陷入打斗。她突然发现追击他们的黑衣人远远不止在沁心居的那七人,而余下的这些黑衣人,虽然不如之前七人那么难对付,却是人数众多,埋伏在前方的夜色中。   整个前桥小镇,如今便像是个被黑衣人操控的鬼域,而更让她慌乱的是,黑衣人的目标似乎只是生擒她一人,也就是说,再和她待在一起,驸马便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二人,第一次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处境。   她的招式攻击范围广动作幅度大,打斗的时候并无不妥,却是不易于近距离保护身边的人;换句话来说,她的招式若要好好施展,驸马就不能离她太近!但是,若是不能待在她身侧,她又怎能保护得了他?!   两人再次被高处跃下的黑衣人冲散,她一个跃起狠狠将大戟刀尖插入一人的胸膛,再是用力一拔,血花飞溅之中她匆匆回眸,看见驸马正扬手很勉强地挡住身前落下的刀锋,只是那空有招式没有内力相辅的抵挡是那样无力,转眼臂上便是又添了一道伤口,身上的白衣已是被鲜血和雨水浸透。   再这样下去驸马一定会死,她绝对不能再待在他身边!心中充斥着愤怒和恐慌,手中两截大戟扬起落下一瞬击倒周围数人,她一把拉起他的手,朝着主街之侧幽深的小巷子跑去。   周身的雨水里是浓郁的血腥气,雨水猛烈地打在脸上疼得她睁不开眼睛,心头那压抑的痛楚和慌乱更是几近把人逼疯!一个转弯到了一处死角,她一步停住把他压向暗处墙角,刚要开口,下一刻却是被他一下扣住手腕,拉得死紧:“珑瑜你不要去!”   那双死死凝着她的浅瞳之中竟满是死灰般的绝望,他早就猜到了她跑到此处是为了什么!   “你不要一个人去,要走便一起走…”那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死死抓着她的长指,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掐得她生疼。那双被雨水浸透的浅茶眼眸映上她的脸,那一刻,她看到的,是绝望恳求、是慌乱不堪、是痛苦不甘,还有深深的,自责…   只是一瞬,便是倏地红了眼眶,她放缓声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冷静:“驸马…隋枫…你听我说,那些人的目标是我,所以我去把他们引开,甩掉他们我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手上的力道竟是又加重了几分,他死死拽着她不放。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你就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回来。”她垂眸不去看他的脸,狠下心站起来。   “不行,要去也要一起去,我绝对不能离开你身边!”他却是跟着起身死死拽住她,一瞬吼出声来,那低哑激动的声音完全不像他自己。   只是情况危急她根本顾不得这么多,再纠缠下去敌人就要追上来了,想着便是心急甩手,脱口而出:“你不能去!去了只会妨碍到我…”   一瞬话一出口她便是猛然反应过来,只是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来,看着他一瞬呆愣,她咬咬牙,索性用力一挣甩开他的手,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跑了出去。   “珑瑜!”他心头惊痛,伸手拉她却竟是拉不住,之前已被黑衣人剑气震伤的手臂一阵酸麻,一瞬她的衣袖便从指尖滑了出去。   夜雨之中那白色的身影一瞬已经跑远,伸手狠狠一拳击上身侧墙壁,他猛地起身追上去,从小巷跑到大路,空荡荡的街道上却已是杳无人影。   “珑瑜…珑瑜!”   他大声叫出来,撕心裂肺般的吼声在雨中传得很远,回应他的,却只有那重重击在心上,就快把人溺毙了的瓢泼大雨。   ——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刻一般,自我厌恶。   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亦从来没有一刻像这一刻一般,用尽了全身全心,去仇恨一些人。   那一年,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呢…   那一年,他失去了很多,原本就不曾属于他的东西;那一夜,他发觉了,很多他所珍惜的东西原来并不重要,比如说尊严,比如说骄傲,比如说,感情。   之后的年岁里,没有这些,他过得也没什么不好,吃喝玩乐,花天酒地,龙阳之好,七国笑柄——如果这些就是他们想要的,那便,都拿去好了,自此之后,他再无什么可在意亦再无什么不可释怀,自此以后,无欲则无求,无爱,则不痛,这样的日子,他原以为会就这般过到他想终止的那一日,直到那一天,他遇上了,他的珑瑜。   如果说,他的珑瑜便像是他的太阳,普照万物照亮了世间所有角落,那么,他便是那光亮背后永远的阴影,离她愈近,他便愈是黑暗,愈是卑微,愈是低落到了尘埃里。   他在东离皇权动荡她急需助力的时候,利用情报的优势娶到了她;   他在江山易主至亲离世她最孤立无助的时候,让自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他在她退缩的时候逼迫,在她脆弱的时候进攻,他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安担忧,只为换来她一句承诺。   他的珑瑜,他的小太阳,她是有多么的明亮耀眼,他便是有多么的阴暗不堪。这一点,他很早,便知道。   那么,既是这样,那此时此刻,心头那剜心刻骨就像要淹没一切的痛苦又是什么?既是这样,那今时今日,心中那毁天灭地就像要吞没所有思绪和理智的不甘,又是什么?!   为了不成为她的软肋,在遇袭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暗处无法出手;为了不成为她的包袱,在杀敌的时候,她把他留在身后,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不能亲手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男人,还有,什么用…?   一个,需要心爱的女人反过来保护他的男人,还有,什么用?!   原来,没有了尊严,还是可以再伤,原来,便是跌入了尘埃,还可以再低一些,低入那噬心剜骨的地狱深渊!   袖下长指刻入手心已满是血痕,体内真气暴动四肢百骸如寸寸断骨痛不欲生。终是仰首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吼,手中火硝一发冲天,瞬间在黝黑夜空中炸开一朵血色的花。   ——   当那抹红光自天际炸开的时候,明艳火光一瞬映上她惨白如纸的脸,手中横卧的大戟上满是血迹,她已是撑到了身体极限。   可四周那不断攻击上来的黑衣人,却是完全没有终止的迹象,杀都杀不尽。   身前那具血肉模糊被大戟刀锋从左肩狠狠劈开自胸前的尸体,已不知是她杀的第几个人了。放眼望去,四周支离破碎的残躯已是堆积如山,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几近欲呕,下腹部抽起的那阵痛楚亦是让她蹙眉抽吸,下一刻却仍是用力翻起手中大戟,狠狠将下一人横扫了出去。   被大戟击中的黑衣人一下飞出砸在商家店铺前的布蓬上,跌落下来后竟是踉跄着爬起,再次攻了过来,却是在下一刻,电光火石间的一霎,那人身子一下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上。   惊异回眸,只见那具尸体上,一支铁箭深深插入了心脏,鲜红的血从伤处涌出,被雨水冲刷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铁箭自骤雨间疯狂落下,一瞬射杀了一大片黑衣人。   她惊异抬头,只见身侧两旁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数十名弓箭手,同样是黑衣蒙面,手中持的黑弓一瞬拉开,雨中四处响起弓弦迸发的声响,铁箭如雨般落下,形势瞬间扭转。   这样一个雨夜,短短一个时辰内,她被一批不明身份的人攻击,再被另一批不明身份的人救助,清冷凤目中带起一抹深意,她仰头看向屋顶,那里,那黑衣弓箭手身后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蒙面人,静静站在雨中,对上她的视线,虽隔着雨水看不真切面容,但那身材体形,看着竟是个女子。   在两面百步穿杨的神弓手的夹击下,弯刀黑衣人几乎被残杀殆尽,余下的数人也已是伤痕累累。终于其中一人扬手吹出一声如鹰般的啸鸣,剩下的数人立即如鬼魅般四处逃散,瞬间隐没在了街边小巷的阴影中。   再次抬头的时候,却惊异发觉屋顶上的弓箭手亦是同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死寂的街头瞬间只余下了她一人,和那一地的,尸体。   大戟支地她撑住身子,这才发觉已是全是无力几乎动弹不得,一点一点,缓缓迈开步子,她往前走出几步,忽然见那骤雨之间,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来。   那人,一袭白衣血迹斑斑,褐色的发丝上亦是沾了血迹,一簇一簇紧紧贴在苍白的容颜上。   “驸马…”她喃喃开口叫他,却见那双浅瞳之中空洞无神,淡淡一眼落在她脸上,竟是如同没有看见她一般。   他一步一步,便像是个没有生气的人偶一般自雨间走来,慢慢走到她身前,伸手的那一瞬,指尖竟是有些微颤,握上她的手,均是一样的刺骨冰凉。   “…珑瑜,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为什么身上都是血…?”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轻轻开口。   “没,我没事,”紧紧握着他的手,她摇头,“这些大都是敌人的血,我没事,一点事情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有事?”他闻言却是一瞬抬眼看上她的眼,那双浅瞳之中清润不在,尽是些她从未见过亦不想看到复杂情绪,“如果没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珑瑜,你浑身都是血,你到底哪里伤了,到底是哪里伤了?!”   看着他明显神志不清情绪激动的样子,她曲起指尖用力掐上他的手臂,嚷着让他清醒一点,他却是像没听见一般,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住声的问她到底是哪里伤了。   那个样子,那抹浅瞳之中充斥着的惊慌无助自责痛苦深深刺痛了她,下一刻,便像是心头什么东西一下决了堤,她再也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一下扑到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那是她心头积聚了多日的悲伤痛苦,那是她已经许久都未曾再展露过的任性肆意,这一刻,便是在看到那双浅瞳之中如同失去了一切般的黑暗的那一刻,她终是再也忍不住,全部宣泄了出来。   她不想看到他难过,不想看到他伤心,不想看到他明明为了她付出了一切却仍是觉得不够时展露出的挫败黯然。明明,明明就已经够好了,明明就已经什么都足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   哭着,她伸手用力打上他的背心,边哭边打,边哭边断断续续大声嚷:“你现在是想要干什么,你这个样子到底是要干嘛?!跟你说了没事,你就是不信,说什么…都不听!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吗,这么冷的天,淋着这么冷的雨,我浑身脏得要命,肚子也疼的要死,你就只会让我站在这里淋雨!就只会站在那里来来回回问那几句!你烦不烦啊,你真是烦死了!你这个笨蛋驸马,笨蛋沐隋枫!我烦死你了!”   他从来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哭,说出这样的话,背上她的手,打得他很疼,却像是一下打回了他的心智,让他恍然一下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听清了她说的话。   伸手一下搂上那冰冷纤细的身躯,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应她:“你不舒服?那,那我们马上回去…”   哭喊过后还未平复下来的小姑娘闻言张口怒吼:“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回家!”   她离他那么近,紧紧贴在他怀里,那一声吼裹着惊天怒气震得他耳膜生疼,却是一瞬吼进了他心里,那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最美好的一句话。   带我,回家。   ------题外话------   今天晚了,亲们对不起! 004再无他求   经过这一夜,沁心居是回不去了,只是这样的天气,又担心弯刀黑衣人会再次来袭,之后能去哪儿,她心里完全没底。   虽然是被身侧之人搂在怀里,但是这样淋着大雨走着夜路,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暖意。腹部一阵阵的绞痛让她连走路都是困难,浑身无力靠在驸马身上,听他微微偏头凑到她耳边,要她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她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到哪儿了。正想着,就见驸马忽然牵起她的手到了一处民宅门前,叩响了木门。   木门不一会儿便开了,门缝里探出一个手持烛台的老婆婆的脸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驸马径直上前对老婆婆开了口:“老人家,我们今夜没有地方可去,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宿?”   话落,公主便直接在风雨中愣住了。他们两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而且她手里还撑着这么一柄大戟凶器,怎么看都不正常的两人,深夜叩开民居求宿,不吓到别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肯让他们进去?!   一边想着,一边愣愣看着那略显吃惊的老婆婆,看她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了一番,就在她伸手扯上驸马的衣袖准备拉着他离开的时候,忽见老婆婆一下拉开木门开口道:“哎呦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样的天气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真是天可怜见的,快,快点进来吧。”   老婆婆的反应让她始料未及,忪愣之下便被驸马牵着直接拉进了民居。身侧老婆婆热情的迎上来,一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诶哟这个姑娘啊怎么穿得那么单薄,快,快到屋里烤烤火,婆婆马上给你准备身干净衣服,再给你烧点水洗个澡,别冻坏了…”   公主愣愣回眸,看着老婆婆那透着真诚关怀的眼神,再垂眼看了看那只被握着的手,那手指上那么明显的血污,这婆婆却像完全没看见似的。   她愣着正要开口,肩膀却一下被环住,驸马稍稍推了推她:“珑瑜快进屋吧,你不是不舒服么,进屋休息一下。”说着,便是不由分说把她带进了老婆婆屋里。   裹着毯子坐在炭火前,四周暖和起来了才发觉身上是真的寒,搓着小手打着冷颤,一双凤目一直盯着厢房门口,终于等到门打开,驸马端着一碗热茶走进来。   “你怎么不换衣服?是婆婆没有衣服给你换么?”她蹙眉开口。   走到她身前,将手里的姜茶递给她,他却是答非所问:“来,把姜茶喝了。”   “你的衣服…”她有些不悦,伸手拉着他坐下来,抖开自己身上的毯子。   “不用…”他刚开口拒绝便被冷冷一眼堵了回去,“你到底还想不想我安安心心喝姜茶了?”   闻言那清润浅瞳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淡笑开来,他坐下任由她将毯子摊开把两人一起围了进去,他身上的寒意冻得她一激灵,赶忙捧起姜茶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伸手拂过她的发丝,他动作轻柔:“一会儿水烧好了便可以洗个澡,再忍一忍。”   嗯,她微微点头,抬眼看他:“你呢,喝过姜茶了么?”   嗯,他点点头,说厨房烧着热水也暖和,让她不要担心。   “那你一会儿还要走么?”咽下嘴里的茶她抿抿嘴,不知是因为这姜茶确有奇效还是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她轻声开口,脸上泛起点点红晕。   “驸马,我…我有些东西要…但是和你说不清…还是你去帮我叫了婆婆来,我有事要同她说…”   她的窘迫他看在眼里,勾唇扬起一抹清淡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他淡淡开口:“没事,不用找婆婆来了,我知道你要什么,一会儿洗澡的时候给你备好,不用担心。”   那清淡的话语,话落她微微吃惊只觉脸上热得不行,却见他笑着起身,说去准备洗澡水,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心中有纠结了许久的话,却是一直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看着他又要离开,她一下开口叫住他:“驸马…”   见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她仰首望着那双清澈浅瞳,开口有些艰难:“驸马,之前在小巷子里我说的话…那是我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言,我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微颤,暗含着心中不安。望上那双青黑如玉的眸子,他淡淡勾唇:“我知道的,不会放在心上。”说完,他转身离开,房门掩上的那一刻,看着那抹身影最终离开视线,她忽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虽然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开了,却还是没能,回到从前。   ——   下了一整夜的瓢泼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出了厢房,穿过沿着天井的回廊,走廊尽头一间厢房里透出昏暗烛光,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两人转向门口齐齐俯身:   “属下参见楼主。”   “乙丑参见楼主。”   站在门边的人,一袭白衣上是未干的血迹,那双素来妖娆多情的桃花目此刻含着冷意,落在跪地的两人身上。   其中一人年逾古稀,竟就是屋主老婆婆,那另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的白衣被雨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发梢的水珠落下来沾上她的脸,雪肤黑发,竟是个绝色美人。   白衣女子俯身垂首:“乙丑护主不周,请楼主责罚!”   半晌,才闻高处传来一阵清淡男声:“…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责罚之事,容后再说。”那声音说得轻,甚至听不出丝毫怒气,但却偏偏是因为如此,反倒让这个常年跟在主子身边熟知主子个性的属下心中一惊,更生了寒意。   将头埋得更低,白衣女子咬牙开口:“请楼主下令,属下定不辱使命。”   “好,”清冷目光一瞬落在白衣女子身上,耳边清冽男声淡淡响起,不带一丝温度:“乙丑,我给你一日时间,至后日日出之前,肃清中山境内的暗夜门影者,一个不留。”   “是!”乙丑拱手领命,又听高位传来主子的第二个吩咐:“传令下去,即日起天青楼上下全力彻查暗夜门,直至查清暗夜门宗主身份为止,所遇暗夜门影者,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   ——   厢房内室,一室的水汽氤氲,自木桶中缓缓站起身来,一头垂至腰下的乌黑秀发紧紧贴上细腻光滑的肌肤,随着曲线起伏,勾勒出玲珑身段。   修长雪白的腿一下迈出浴桶,纤指抽起桶边沐巾裹上身,在热水里泡久了,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泛起一抹好看的粉色,趁着热气还未散去绕到内室屏风后,那里,整整齐齐叠好的换洗衣物旁,放着三条填了香木灰的棉布带子。   她的驸马,总是用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态度来做一些本不该他来做甚至不该是他会懂的事情,就比如这女儿家最私密的葵水一事,他居然都…想着他之前那般淡然的样子说出沐浴时给她备好要的东西,那本就绯红的小脸一瞬红得愈发娇艳可人,赶紧拿起一个布条来在腰间系好,转身出了内室。   厢房之内炭火正旺,床榻已是都铺好了,却是不见驸马。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脱下鞋子上了床,拉了被子裹好身子,然后静静靠上床头,等他回来。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身子折腾了一夜,她着实是累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今夜发生的种种,从那不是安王派来的追兵,到那最后时刻从天而降的救兵,再到意外收留了他们的屋主老婆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想不透了,下一刻,却是脑子开始迷糊起来,渐渐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就这样半靠半躺地睡了多久,迷蒙之间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在轻声唤她,好不容易才睁开那沉得不能再沉的眼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屋内光线,她皱眉嘟囔:“驸马…?”   近处传来一声轻叹,随后便是有人拉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床头拽起来,他清淡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头发还没干一会儿又该着凉了…”   …嗯,半梦半醒间她随意应付了一声,顺势就着他的动作一下向前倒在了他身上,磨蹭着嘟囔,“是啊,你到哪里去了…去了那么久?我等你等得都睡着了…”   半干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瞬散在他颈边,刺刺凉凉的有些痒。那半撒娇半抱怨的嘟囔听得他微微一愣,身子微僵之间,只觉指尖无意识地缓缓绕上她清凉的发丝,她淡淡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柔柔的浅浅的,却是,热得烫人。   心中的气叹了又叹好不容易抑住心头那股不正常的冲动,握紧的指尖终是松开来扶上她的肩,他轻轻推她起来,浅浅勾了唇角:“沐浴更衣费了些时间,来,你把这碗药喝了,喝了再好好睡。”   那碗端到身前的墨色药汁,透着浓浓的甜腥气,是女子来葵水之时常服的益母草汁。看着那碗药汁她又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红着脸开口:“是…问了婆婆准备的?”   嗯,他点点头,淡淡勾唇。   那双淡淡望着她的清润眼眸看着让人安心,她乖乖喝下整碗汤药,抬眼对上他的眼,轻声笑道:“驸马,你真的…什么都懂…”   嗯,他轻轻应她一声,伸手抚上她耳边的发,还是那般温柔浅笑的样子。   之前在那小巷子里,她离开的那一刻,他眼中那些复杂痛苦的情绪,如今已是消失得杳无痕迹。那双淡淡望着她的浅茶眼瞳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澄净,只是透过那清润的眼眸,她却辨不清,那一切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在他心上,一道一道刻上伤痕。   愈是相处,愈是了解,愈是靠近,愈是在意,她便愈是感觉出了他心底那扇永远紧闭的大门。隐隐的,她感觉到了他有着一段不愿触碰的过去,她亦是查觉到了他有着许多还未示人的现在;而为了他们的将来,她好几次都想要去推开那扇门,却又害怕自己未做好足够的准备,无法承受那所有的悲伤和痛苦。   她必须要先足够的强大,才能成为他的依靠,才能让他真正的敞开心扉,将她完全纳入进去。   这是她重生来的这一世,第一次,好好的去考虑除了皇叔和复仇之外的人和事。   身前这个眉目清润的男子,便是她这一世,唯一剩下的珍惜了。清亮墨瞳之中淡淡带起一抹笑意,她伸手,轻轻握上他的指尖,这便好像就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牵他的手,指尖处温暖的体温传过来,他抬眼,看着她柔柔的看着他,柔柔的笑,那莹润温柔的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几许惆怅,她就这般淡淡的看着他,便犹如,一点点,将他看到了心里去。   清润浅瞳中闪过一丝微愣,他的脸上不再带着那一贯云淡风轻的笑意,而如今他这个样子,看着却是更加真实,也让她,更加喜欢。   淡淡凝着他的脸,她终是弯眉笑开来,清亮眼眸称上微露的尖尖犬齿,带着几分娇俏可爱。笑着,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绒絮一般轻柔绵软,她说驸马,你当真以为面上笑着别人就看不出来你心里难受了?只是本宫想不明白,难得有本宫这么好的公主陪在你身边,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满的?   一番话说得他几番忪愣,看着对面那清丽小脸上浮现出的一抹小小狡黠和得色,半晌,他终是勾唇一下笑了出来。   倾身上前将她轻轻搂进怀里,那绵软的温度,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果然是应该早点拥入怀中才好。偏头靠上她的颈项的那一刻,便仿佛,心头所有的不安和缺憾都在那一刻被填满,那样的感觉,幸福喜悦到让人无措慌乱,却是在入怀的那一刻,却是在入心的那一瞬,便是注定了,再亦无法放手,再亦无法分离。   所以,若是不甘,就让自己强大起来吧,若是痛苦,便努力成为她的支柱,那所有的脆弱不堪阴暗卑微就全部留在过去,这么好的珑瑜,这么好的,他的珑瑜,他若是配不上她,那就努力的,配得上她!   偏头凑上她的耳畔,他轻轻开口,声音如絮。   ——珑瑜,谢谢你…   谢谢你能这样出现在我的生命,让我自此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谢谢你能这般待我,只此一生,能得你一人相伴共度,我已是,再无他求。   ——   中山西北临山镇,夜半时分花楼深处,酥胸半露媚眼如丝的女子一下推开身侧男子,涂着鲜红丹蔻的纤指点上男人下颚,娇嗔开口:“秦爷您怎么这么猴急,双儿还没听够秦爷的故事呢…待双儿去换壶酒来,回来再继续听秦爷讲英雄往事~”说罢便是妖娆起身,盈盈一握的水蛇腰扭得风情万种,掩门而去。   房门刚刚掩上,为首那本是一脸醉意情|欲满满的男子忽然坐起身来,如鹰般精亮的眸子扫上身侧同伴:“怎么样,认出来了么?”   软榻之侧,搂着美人的瘦高男子抚着下颚挑眉轻笑,形容轻佻猥|琐:“错不了,这双儿就是湖州醉香院的如柳,那勾人的小腰,看过一眼就绝对忘不掉!”   名唤秦爷的男子闻言沉下脸色阴鸷一笑,左脸上那足足两寸有余的伤疤在这么一个笑容中显得愈发阴森可怖:“好一个该死的马老二,这几年逼得老子这么苦,居然还雇了天青楼的探子来打探老子下落!看老子这次不砍了他的狗头扔去喂猪!”   话落便是提刀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席而去。   那前去端酒的“双儿姑娘”果然并不只是端酒那么简单,一路隐蔽躲藏悄悄到了花楼后院,与一黑衣人暗中见了面。   躲在远处的矮墙后,秦爷一行等到两人交换了消息各自离开,立马派了轻功好的手下跟上了那黑衣人,一路跟着到了镇子西边一处隐蔽的小楼,秦爷手中大刀直指楼顶:“确定就是此处?!”   “没错,属下一路跟着那穿黑衣的到了这里,亲眼看见他进去的。”   “好!”脸上扬起一抹阴森笑意,秦爷手执大刀第一个冲了上去,“兄弟们冲啊,谁杀了马老二,本爷重重有赏!”   一行人气势汹汹冲了上去,未几那黑暗的小楼里便传出厮杀声,夜色之中,却见一个黑衣人忽然从小楼旁侧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隐入了阴暗小巷。   ——   无星无月的夜晚,临山镇边的荒山野岭,好不容易从乱斗中逃出的三名黑衣人一路跑到这处悬崖峭壁,已是精疲力竭。   这三人,正是昨夜在前桥镇围攻了公主和驸马的暗夜门影者。从箭雨中逃脱之后,十数名影者重新汇合隐匿于临山镇的一处小楼,却在夜半时分突然被一群马贼攻击,毫无防备之下伤亡惨重,如今只余下了他们三人。   “今夜之事定有蹊跷,必须尽快通知宗主!”其中一人按着伤口半跪在地,咬牙开口。   身侧同伴两指插入口中发出一声尖利口哨,未几夜空之中便是传来翅膀震动的声响,落下一只青鸟来。   口信刚刚绑上鸟腿,却忽闻身后树林传来一阵异动,三人齐齐转身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是下一刻,锋利刀口一瞬架上两人颈项,一刀划过,顿时鲜血飞溅。   握着青鸟的黑衣人惊异回头,看着同伴无声倒地,下一刻一声呜咽抑在喉头,喉管崩裂热血喷溅之间,手中青鸟一瞬展翅飞出,那临死之前最后一眼望向那飞离悬崖的信鸟,死灰般的眸子里带上最后一抹希望,却是下一刻,悬崖边上一袭白衣姿容倾城的女子抽弓搭箭,凌厉铁箭划破长空一瞬击中夜空中那模糊黑影,信鸟发出一声凄鸣,直直坠入万丈深渊。   日出之前,肃清暗夜门影者,一个,不留!   ------题外话------   天青楼和暗夜门正式杠上了,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和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到底是哪个比较牛掰呐~ 005初到北丰   他们所停留的前桥小镇,离了北丰国境只有百里之遥。隔日清晨,一心想要快些进入北丰国的两人便不再停留,一早起来收拾好包袱,再告别了屋主婆婆,两人启程北上。   民居前停着老婆婆为他们二人备的马车和车夫,这份恩情已经不仅仅是收留他们避难那么简单了。公主站在车前看着身前婆婆真诚关怀的样子,轻声问出心中疑惑,老婆婆却笑着回答说都是有缘人,让她不必介怀。垂眸看了看婆婆手中轻轻捻动的佛珠,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好好道了谢,转身上了马车。   一路上满是积雪,马车颠簸,车厢内却很暖和。捧着手炉懒懒靠在软垫上,她浅浅笑着听驸马同她介绍北丰皇室。   北丰国相比他们东离,那就可谓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了。   北丰国当今圣上瑾帝,在位二十七载,膝下有四位皇子,五位公主,共九人。   瑾帝皇后端木氏,乃北丰丞相端木正嫡女,为瑾帝育有长女朝阳公主和三皇子殿下,瑞王沐越霄;   其下,便是瑾帝宠妃,出自护国大将军府的戚贵妃。戚贵妃当年诞下瑾帝长子——二皇子宁王沐隋煜,母凭子贵盛宠多年,后又诞下了七皇子殿下沐隋枫,便是她的驸马。   而除却文派之首的端木家和武派之首的戚家,余下还有少府安家和御史大夫沈家,亦是在北丰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安家的安庆妃,膝下有四皇子颐王沐泽轩和九公主佑安;沈家的沈贤妃则是育有三位公主,分别是五公主荣静,六公主临庆和八公主隆淳。   这些人物关系,早先在调查驸马候选人的背景时她便已是一一查过了,只是这时听着驸马浅笑说来,却又是另一番风味。   比如说,七国盛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瑞王沐越霄,其实是个音律不全之人,当年跟着师父学一曲高山流水学了半载,最后气得师父举剑劈琴愤然离去;   再比如说,沈贤妃生的三位公主明明便是各个貌美如花年纪尚小,沈贤妃却是日日为了几个女儿愁嫁得不得了,平日里无事便去汐沅宫叨扰端木皇后诉说焦虑,直到后来皇后娘娘一听沈贤妃来请安便是犯头疼~   而最有意思也被提到最多的,便是瑾帝幺女——九公主佑安。这位佑安公主,按照驸马的话来说,便是集了一个公主该有的品性的完全相反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不会,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吃美食看话本子,唯一的优点便是天性纯良性子开朗,整日乐呵呵的,倒也算是大家的开心果~   听到这里,公主终于咧嘴笑开来,开口调侃:“看来,驸马对这位九皇妹很是喜欢~”   驸马浅浅勾唇淡应一声,一双清润眼眸里是好看的光亮:“待到日后见了面,这小丫头一定会很喜欢你。”   ——   北丰国西南边陲重镇膺城,一日落雪,清晨的朝阳在雪地上洒下金色光亮,一袭黑衣的男子快步走到一处厢房门前,大喇喇地敲门。   “你怎么还没好?一会儿瑞王殿下都到了!”   屋内应声响起一个急吼吼的女声,透着不满:“你催什么催啊,不是还没到时辰了么?!”   屋外黑衣男子闻言皱起眉来刚要开口,却见面前厢房的门一下打开,跑出一个一身粉衣面色绯红的小姑娘来:“那个…我收拾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身前的姑娘,一袭粉色的裙装上绣着藕色的小花,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两个圆髻,其余柔柔地散在腰间,晨间金色的阳光一瞬照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竟是一时让人觉出了几分娇俏可爱来。   燕回甩甩头将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晃出去,不屑张口:“什么怎么样?就你这样的,再收拾还不就只是那样~”   乐桃闻言一愣,若不是不懂北丰的规矩怕自己衣着不和礼丢了自家公主的脸,她才不屑问这个小人侍卫呢!想着,便是柳眉倒竖张口吼起来:“什么这样那样的,你把话说清楚少在那边阴阳怪气!”   看着对面那丫头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倒是心情愈发好起来,挑了眉梢正欲开口,忽闻屋内传来一个清淡女声:“好了乐桃,不要闹了…一会儿误了时辰就失了礼数了。”   一句话明着是在说乐桃,实则是把两个人一齐骂了进去,燕回闻言愣了愣,偏头往屋里一看,一青衣女子正静静坐在厢房圆桌前,秀气的面容看着还有些苍白,正是受了箭伤还未痊愈的侍女写意。   自那日在淮水遇袭弃船而逃之后,乐桃和燕回两人便是改走了陆路,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到达事先约定好的汇合地点——北丰国膺城。两人入住当地州府,两日之后等来了遍体鳞伤的宇文白和写意二人。四人在膺城州府安顿养伤,并上禀了七皇子殿下带着东离公主归国一事,随后北丰圣上派瑞王殿下前来膺城相迎,今日,便是瑞王到达膺城的日子。   瞧见写意,燕回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明显换了态度:“…写意姑娘,你也在啊…今日感觉好些了么?”   一旁乐桃还在絮絮叨叨强调不是她要闹是燕回惹的她,这边写意直接忽视了过去,朝着燕回淡淡颌了首:“多谢燕侍卫关心,我没什么大碍。今日参见瑞王殿下是件大事,燕侍卫帮忙看看,乐桃这身穿着打扮可有不合规矩之处?”   这一声声“燕侍卫”倒是把人叫生分了去,燕回有些尴尬,赶忙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合规矩的,这么穿着挺好。”   “嘁,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边乐桃翻了个白眼大声嘟囔,这头写意闻言淡淡点了点头,言语恭谨:“今日瑞王驾到写意这副样子无法想迎,一会儿燕侍卫和我们乐桃同去,在旁侧一定要多提点乐桃才是——”   说完又是转向乐桃,认真叮嘱:“一会儿见了瑞王殿下,一定要把你平日那副性子收回去,不可失了礼数。如今公主还未到,你我二人便是公主的脸面,千万莫要在瑞王殿下面前丢了公主同驸马的脸,乐桃你记住了吗?”   一番话沉声说来将两人好生嘱咐了一番,两人瞬间被强气场压住,方才打打闹闹的气氛完全不在,均是迭着声赶忙应了下来。   一夜落雪,枣红大马四蹄飞驰踏雪而来,行至这膺城州府门前,车夫下车恭恭敬敬撩开锦稠门帘,门前恭候的燕回乐桃二人齐齐俯身跪拜:“卑职燕回,奴婢乐桃,参见瑞王殿下。”   马车门帘一下撩开,一双黑面龙云靴,一袭银白蓝纹锦袍,马车上下来的男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目间一股浩然之气,正是瑞王沐越霄。   看见门前跪着的二人,瑞王淡淡扬手:“起来吧。”   两人起身抬眼,乐桃瞥了那瑞王殿下几眼悄悄打量了一番,不禁感叹这北丰皇族果然是血统好,这瑞王殿下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比起他们驸马来,还是要稍稍差一点~   正想着,便见瑞王殿下几步走上前来,拍了拍燕回的肩膀,“燕回,此行辛苦你了。”   燕回闻言淡淡垂眸俯身,言语恭敬:“回禀瑞王殿下,燕回并不辛苦,况且燕回未能留在七殿下身边保护主子,问心有愧。”   瑞王微微颌首,又开口问道:“七殿下和公主什么时候到?”   “回禀瑞王殿下,昨夜燕回收到七殿下信函,一路顺利的话,殿下和公主今夜便可到达膺城!”   话落乐桃便是一下愣住,红唇微张侧目死死盯着燕回的脸。   信函?她怎么不知道驸马来过信函?!这个该死的小人侍卫,难不成他一直同驸马和公主有书信来往,却完全没有告诉她?!   多日以来为了公主的安危担忧惆怅的心情一瞬涌上心头化作丝丝愤怒,杏目带着愤恨死死盯着那张假模假样在瑞王面前装恭谨的脸,乐桃忍了又忍,才勉强抑制住了心头怒火,没有做出当众丢她家公主颜面的事来。   身侧那灼灼视线真是想忽略都难,燕回回头对上那张咬牙切齿的小脸,实在想不明白她这一下是怎么了,一时微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开口,有些尴尬:“…瑞,瑞王殿下,这是东离珑瑜公主的侍女,乐桃…”   乐桃亦是闻言才一下反应了过来,回眸一瞬对上瑞王淡看过来那透着疑惑的目光,赶忙垂首开口:“奴,奴婢乐桃…参加瑞王殿下…”   深邃墨瞳将身前这面色绯红神情极不自在的侍女看了看,瑞王扬手招呼燕回:“走吧,进去再说。”   ——   马车一路颠簸,入夜时分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还有半个时辰,便可到膺城了。”   车内,驸马闻言回眸,淡淡的目光落在身侧之人熟睡的容颜上。   此次逃出东离一路北上,其实他有好几次,差点就放弃了带她回北丰的念头。   他们这一路走来,虽然过得很艰苦,却也很知足。他们在雪山脚下捕冬鱼,在大草原上看落日,他们从淮水源头一路走过大漠沙洲,他知道,这些时日里,珑瑜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快乐。于是他想,七国之大,他还有天青楼,即使不回北丰,他也该是给得了她一个家。   他一直这么想着,直到那日,他们在前桥小镇,遭遇了暗夜门影者。   东离的追兵他从来没有放在过眼里,但是暗夜门的影者,却又是另一回事。大泱七国建国数百年,从未有过一人,在成为暗夜门的目标后,成功逃脱。如同猎犬一般的追踪能力,发现目标之后纠缠到底的坚韧毅力,暗夜门培养的是一群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不顾的死士,而如今,这样一批人,盯上了他的珑瑜。   要解除暗夜门的威胁,最直接也是他最愿意用的方法,便是将整个暗夜门连根拔除,一劳永逸!想着,那清淡浅瞳之中便是带起一抹冷色,伸手轻轻拂过身侧之人恬静的睡颜,在此之前,将她带回北丰皇城用高墙禁卫保护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上摇曳的油灯,在那清丽容颜上留下淡淡光影,那微微抿起的红唇,似乎亦是带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是在梦里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了么,便是眉头都完全舒展开了,睡得深沉又安详。   看着她的睡颜,他淡淡勾唇,微微俯下身将手指递到她微张的手心里,然后便见她轻轻一动,一下握住了。唇角上扬轻笑出声,他想,他的珑瑜,他的小太阳,便是到了那龙潭虎穴般的深宫内院,也定是能发出耀眼光芒,震撼四方!   ——   当初他的七皇弟离开北丰前往东离,他就没有想过他还会再回来。即便是后来东离政变传来驸马和公主逃离东离的消息,他也一直以为他会就这样一走了之,云游四海。   站在膺城州府的大门前,看着那自夜雪中缓缓驶来的马车,那一刻,瑞王沐越霄心中甚至没什么实感。   身后,那公主的侍女似乎已是激动得哭了出来,身侧燕回亦是抑不住的紧张,直至那马车在身前停下,门帘一下撩开,当那双熟悉的清润浅瞳一瞬入眼,他终才勾唇,笑了起来。   他的七皇弟,还是当初离开北丰时的样子。不过是短短半载的离别,他之前却总是有种他会变得让他辨认不出了的错觉。想着,便见那双浅茶眼眸淡淡朝他看过来,然后便听他淡笑着开了口,唤他三哥。   “殿下…”身侧燕回已是忍不住三两步迎了上去,那侍女也是等不了了,急忙跟上去伸长了脖子往车厢里瞅:“驸马…我家公主呢…?”   话落,就见那蓝布门帘里伸出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来,轻轻搭上在了七皇弟肩上。燕回很尽职地将门帘挑高,下一刻,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从车里探出身来,往前一步轻轻一跃,落到了皇弟身侧。   微微抬眼,一双凤目,眸中光泽如水,淡淡对上他的目光,清丽容颜上没什么变化。   然后,便见七皇弟牵起那女子的手来,两人一同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他身前:“三哥,这是珑瑜,珑瑜,这是我三哥,瑞王。”   清淡的目光淡淡落在身前女子的身上,还算秀丽的脸庞,娇小纤细的身段,气质虽然尚佳容貌却算不上绝色,这个女子,便是东离的珑瑜公主么?看着…也无甚特别。   打量的目光转回到公主脸上,一瞬对上那直看过来毫不避讳的凤目,只见那青黑之中闪过一丝笑意,公主微微福身行了个礼:“三哥。”   一声三哥叫得清越,倒是一瞬把他叫愣了去,墨瞳之中带上一抹深意与公主对视,方听一旁皇弟淡淡开了口:“三哥,进去再说吧。”   ——   一夜舟车劳顿,隔日清晨,坐在州府后院的茶轩里,瑞王沐越霄和七皇子沐隋枫相对而坐,桌上的香茗飘出清淡香气,称极了窗外雪景。   “没想到此次你前去东离,竟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沐越霄放下手中茶碗,淡淡开口。   对面,七皇子沐隋枫淡淡勾唇:“我这次回来,宫里是什么反应?”   “宫里?…父皇当然是支持,”沐越霄微微一顿,挑眉轻笑,“最开心当属佑安了,直说不仅七哥回来了,还带了七嫂嫂一同回来,磨了父皇好久说要同我一道来迎你,结果因为准备不好及笄礼的事被安庆妃硬拦了下来~”   话落沐隋枫亦是笑开来,修长指尖划过白玉茶碗,神色淡淡:“那…戚贵妃呢?”   那般清淡的语气,闻言心中微叹了口气,沐越霄放缓了声调:“隋枫,你不要想太多了,再是如何,贵妃娘娘都是你的母妃,又怎会有亲生母亲不喜儿子回来的道理?虽然这次东离政变毁了父皇一心拉拢东离的计划,但这又不是你的错,带着妻子一同回来也没什么不对,父皇,还有戚家,都不会为难你和公主,你就放心吧。”   一番话说得诚恳,清润浅瞳淡淡对上皇兄真诚的目光,沐隋枫淡笑点头:“好。”   一路出了茶轩,走在后院回廊,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已是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绒白。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沐隋枫回眸淡淡勾唇:“今日一早燕回便来请旨说公主那儿邀了他去后院打雪仗,现在也不知怎样了,三哥有没有兴趣一同去看看?”   ——   州府别院,一片欢声笑语气氛正是热烈,一边,乐桃大半个身子都趴到了雪地上,手中的小铲子一个劲的在雪堆里刨啊刨,那眉飞色舞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的~   另一边,燕回一下丢了手中铁片,叉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杰作,显然很是满意:“完工了!”   乐桃闻言不甘示弱,再是小心翼翼刨出一勺雪来,偏头着急召唤身后的宇文白:“欸,宇文大哥,你快过来帮帮我,我要输了!”   宇文白本站在公主身侧护卫,闻言微微一顿,看那个样子显然是不乐意,一头乐桃急得大喊:“宇文大哥你快来啊,你不来难道还要公主和写意姐姐过来帮忙啊?你到底是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啊?!”   身后裹着披风捧着暖茶的公主闻言终是无奈摇头:“宇文白,那你就去帮下乐桃吧。”   得了助手帮忙,乐桃这边也是进度神速,一下挖出最后一个圆洞,乐桃起身欢呼:“锵锵锵,我的也好啦,如此秀美的九孔桥可真是世间难见哇!”自夸自擂一番后,又是偏头用不屑的眼光瞄了瞄身侧的燕回,出言诋毁:“小人侍卫,你堆的那个又是什么啊,土不拉几的,难道就是一面土墙不成?!”   “小人侍卫”四个字一出口,燕回登时脸黑了,但是碍于公主在场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回答:“我这个也是桥,这是桥墩,这是桥面!”   啧啧啧,乐桃闻言摇头咂舌,继续鄙视:“你这个也叫桥,你看看和我的九孔桥比起来,它哪一点像桥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北丰的桥居然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燕回闻言一时脸更黑了,刚要出口却是转念一想,一下摆出了一个勾唇冷笑的表情:“但是我们方才比赛比得是谁堆得快又不是谁堆得好,所以,还是你输了~”   乐桃一听不干啦,叉着小腰嚷起来:“谁说的,谁说的啊?那也要看看堆出来的东西像什么样子啊?不然你随便划拉一堆雪出来就说堆好了,我找谁说理去啊,啊?!”   一边燕回也不甘示弱,扬眉反驳了过去:“规矩就是规矩,还是说你输不起?”   一瞬两人气氛又是剑拔弩张一副要重新抓着雪球将对方往死里打的表情,一旁宇文白终于看不下去了:“乐桃,方才让你们比赛堆雪人的时候,不是说了让公主和写意来做评判的么,现在评判还没下呢,你急什么?”   手中已是捏好一个雪球刚准备往外丢,闻言乐桃这才一下反应过来,转身大吼:“对啊怎么忘了,那公主写意,你们快点评啊!”   话音刚落,倏地对上公主淡淡看来的一眼,乐桃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立马换上一副恭顺的样子:“启禀公主殿下,乐桃已是将桥堆出来了,还请公主殿下和写意姐姐过目。”   手持茶碗轻轻掩过唇边笑意,凤目微揭将身前两座桥逐一扫了一遍,公主神色淡淡:“的确是乐桃的手艺更好一些…”   话落,还没待乐桃欢呼胜利,公主却是话锋一转继续开口道:“但是比试最初我们便是说好了看谁搭得比较快,而燕回快过了乐桃也是事实,况且乐桃你还用了帮手,这一点也不得不考虑…”   乐桃闻言瞬间焉了,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公主殿下,宇文大哥明明是公主殿下派来帮我的…”   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清亮凤目转向身侧写意,公主淡淡开口:“写意,你觉得呢?”   写意也是淡淡笑着,今日气色看着见好,听闻公主问话便是恭顺垂首,淡笑开口:“回禀公主殿下,写意觉得公主所言甚是,不如…就判成平局可好?”   嗯,公主微微颌首:“本宫也正是此意。”   听了评判,燕回倒也无所谓,刚想开口应了,忽见身边传来一阵倔强女声:“回禀公主殿下,这个评判乐桃不服,不能接受!”   今晨起来本来她心情是极好的,不仅公主平安回来了,写意姐姐身子也有所好转,看着今日天气转晴了便是想着邀了公主到院子里玩雪,却不料公主竟是遣人去叫了那燕回过来。   一看见那张假模假式的脸,她就一瞬想起了这小人侍卫同驸马通信却没告诉她的事来,一时气极了在打雪仗时下了狠手,被公主发现之后强制改成了堆雪人比赛。她尽心尽力堆出这么好的一座桥,心里想着就是一定要让这个小人侍卫输得心服口服,如今这样的结局,她当然接受不了!   凤目淡淡扫上身前侍女的小脸,青黑眸子中带起一抹深意。也不知今日乐桃究竟是为何非要同那燕回争个输赢,只是惯着她的小孩子脾气一次就够了,再纠缠下去便是无谓,想着便是清冷了脸色正欲开口,却忽见前方燕回也一下跪了下来,躬身开口:“启禀公主殿下,燕回也觉得这个评判不公,请求再比一次!”   清冷视线一瞬转到那一身黑衣俯身跪地的侍卫身上,半晌才听得淡淡女声从高位传来:“好吧,既然你们二人都觉得不公,那这一次,又是要比什么?”   乐桃闻言也是微微一愣,转头看向燕回,只见那清俊容颜上扬起一抹狡黠笑意,燕回微微俯身:“公主殿下一会儿看了便知道~”   ——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燕回竟会牵了一黑一黄两只狼犬回来。   看着那乖乖蹲在地上吐着舌头的狼犬,乐桃愣愣开口:“你这不会是要…比赛斗狗吧…?”   燕回闻言很不客气地抛了一个你怎么这么庸俗的眼神过去,然后转身朝着公主拱手:“启禀公主殿下,燕回请旨,比赛让这两只狗过桥,谁的狗先过去了便是谁赢,请公主恩准。”   公主闻言亦是微微一愣,随即红唇轻勾笑起来,那抹笑意带出了几分玩性:“准。”   瑞王殿下和七皇子殿下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这别院后院。   站在后院回廊处,听着前方杂乱喧嚣,看着燕回和乐桃分别站在两座桥的一侧,用尽浑身解数吆喝着另一侧的两只狼犬上桥而去,沐隋枫稍愣了片刻,淡淡勾唇:“这演得是哪一出?”   身侧,沐越霄亦是完全反应不过来,看了片刻才蹙眉开口应了一句:“原先还不知,燕回竟是这样的性子…”   看着一想稳重内敛的皇兄难得露出这么一副表情,沐隋枫终是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我原先也不知道。”   话落,清淡目光便寻着那坐在雪地一侧看着两人比赛掩面轻笑的女子而去。今日,她一身雪白的狐裘配了一件淡紫色的宫装,清雅的颜色衬得那清秀小脸白里透红,此刻开心起来那双凤目亦是笑得弯弯的,看着甚是可爱。   看着便是也倏自扬了嘴角,忽闻身侧传来一声呼喊,再是转眼望去,原来是燕回的那只狗终于克服了恐惧上桥走了一回,欢呼之下俯身揉上狗头,燕回笑得神采飞扬。   而另一侧,乐桃选的那只黄狗却还是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对手胜利了,乐桃回眸狠狠剜了黄狗一眼,那样子竟是要哭:“这什么破狗啊,真是笨死了,你个胆小鬼,死阿黄!”   身侧燕回看着她那副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禁开口调侃:“自己搭的桥不稳还怪狗不好,明明是你的桥不好!”   乐桃闻言更是气急了,起身指着燕回气势汹汹:“谁说是我的桥不好?明明是你们北丰的狗不好!”   看着她又起了那蛮横不讲理的样子,燕回也是脸色一沉,冷哼开口:“我北丰的狗怎么不好了?我的小黑可是立马就过来了,自己非要搭那种不实用的九孔桥,这能怪谁?!”   “你!”这一下真是把乐桃惹毛了,张口便是一声怒吼:“谁说我的九孔桥不实用?这是我们东离最富盛名的桥,你一个北丰粗人根本不懂得欣赏!还有你们北丰的狗,就是不好就是不好,两只里面就有一只是胆小鬼,你还敢说你们北丰的狗好?明明你们北丰的狗都比不上我们东离的…”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乐桃惊了一惊一瞬回头,看见公主一直捧在手里的茶碗不知何时已是置在了桌上,茶碗撞上茶托竟是震起阵阵余音,再是抬眼对上那双清冷凤目,里头的寒意震得她心头一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   一瞬欢乐的气氛烟消云散,小院气氛变得死一般压抑。看着公主那冰冷的神色,乐桃心中懊悔得要死,红唇紧抿一下跪倒在地,身子竟是吓得轻颤起来。   身侧写意看着她那样子亦是蹙起眉来,正要开口劝一句,忽见身侧那清冷凤目中光亮一闪而过,公主伸手抵上唇角,竟是微微垂首一下笑了起来。   气氛再次急转大家均是反应不过来,却见公主笑得是愈发开怀,一双清亮凤目已是笑成了一对弯弯的新月,笑着,公主摇摇头,状似无奈叹口气:“乐桃搭的桥,就连狗都不敢过~”   本是吓着了的乐桃听着那调侃的语气,又见公主瞬间变了脸色,一惊一乍之下根本无从反应,忪愣间,便见公主忽然伸手从案上拿了一个鲜肉月饼,起身到了她身旁:“乐桃,你和燕回一人一只狗,你可看出来两只狗有什么差别?”   看着近处那浅笑的容颜,乐桃呆了呆,愣愣开口:“…我的狗…比较笨…?”   “错~是你的狗不喜欢你!不管你在这边怎么叫怎么挥手,它完全就不看你,你难道没有发现?”说着便是狡黠一笑,伸手掰开手里的鲜肉月饼,公主淡淡扬眉,“遇到这样的情况,唯增加诱惑一种方法可行!”   话落,那持着鲜肉月饼的手臂便是往前一伸,对面那阿黄果然一下就看了过来,公主挑眉轻笑:“阿黄,上桥!”   名唤阿黄的狼犬两耳一动,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却是作势欲从桥侧跑过来,只是这样的小心思怎能瞒得过公主?狗爪子还没伸出就被一下喝住,公主伸出另一只手来,立起掌心摆出阻止动作,轻斥一声:“阿黄,坐!”   圆溜溜的狗眼望着对面那双清淡凤目,阿黄犹豫了片刻,果真是乖乖坐下了。   在乐桃呆愣崇拜的目光中,公主勾唇赞扬了阿黄一句,然后收回动作拍了拍身侧的冰桥:“阿黄,上!”   圆溜溜的狗眼再次将对面发号司令的人看了看,看看脸再看看月饼,再回来看看脸,似乎是看出来了若是不上桥就绝对没有月饼吃,阿黄权衡再三终于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毅然起身,窜上冰桥两步就跑了过来。   “哎呀!真的跑过来了公主!而且桥还是好好的没有塌!”身侧乐桃兴奋地直嚷嚷,公主亦是笑开来,伸手抚上脚边那吃的正香的大狗,眉眼温柔。   “谁说我们阿黄不好的?明明就很乖~”   那雪地里逗着狼犬淡淡展颜的女子,看着竟是比昨日初见那一眼多出了数分明丽。方才那一瞬不怒而威的逼人迫力,此刻这嬉笑玩乐时的天真俏皮,这样两种极端的性情,居然会出现在同一个女子身上?!深邃墨瞳带上惊异一瞬转向身侧之人,只见他神色淡淡目光正一寸不移落在那巧笑嫣然的女子身上,那抹淡淡的浅茶光影里,柔亮温暖,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   北丰启新二十七年二月初七,和亲东离的七皇子殿下携皇子妃回到北丰皇都,入京面圣。   此举使得东离北丰间短短数月的盟友关系完全破裂,随后,东离摄政王颁皇诏告示天下,喧东离珑瑜公主叛国罪,废珑瑜公主长公主封号,将珑瑜公主于皇族宗庙除名,自此,东离国史上再无珑瑜公主此人。   同时,皇诏中亦是列属了北丰瑾帝背信弃义庇护东离叛贼之数项罪名,将东离北丰间本就阴云密布的邦交关系推向了水火不容的局势。   天肃八年二月十八,在颁布了这令七国哗然的皇诏之后,东离摄政王冷岚登基为帝,封号厉帝,成为东离国史上,第十四代君王。   ------题外话------   这一章关于公主和驸马的称呼会有一点点混乱…因为白经验不足的原因,之前在写东离篇的时候,因为人物少顺势就用了公主和驸马来指代两人,现在写到了北丰篇,人物身份已经变了,突然发觉了自己之前不应该用身份来做称谓,却已经迟了…所以今天这一章白就开始尽力纠正了,而这一章之后,公主已经被撤了封号,之后的章节中,白也将彻底改过来开始用公主和驸马的名字来称呼两人,给亲们带来了不便,白深表歉意!   公主的名字是冷秀颜,驸马的名字是沐隋枫,之后对话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用习惯的称呼叫对方,但是发出动作的时候,就用名字来写了哈,初初看的时候肯定会很别扭,看习惯了应该就会好,白后面写完了看有时间话,可能再去改前面的。 006北丰皇族   北丰地处大泱以北,国内多平原沙丘,气候寒冷,土地亦算不上肥沃多产。北丰皇都辽城地处北丰国东北部,都城四周用巨石筑起城墙,城墙之前有护城河流过,防御坚不可摧。   不同于东离依山而建的皇城,北丰皇城建在辽城正中央,以回字形修建宫墙。宫墙共三道,沿着长长甬道行至回字中心,便是北丰国皇城的政治核心——朔扬殿。   朔扬殿外,身着同色黑底红色云纹朝服,七皇子殿下沐隋枫携同皇子妃——东离公主冷秀颜,正静候北丰国君瑾帝沐昭恪的召见。   站在这朔扬殿前,肃穆苍凉的气息迎面而来。灰白色巨石修建的宫殿,九根巨大石柱支撑着墙体,不同于东离宫殿精雕细琢的秀丽,北丰的宫殿并没有过多的修饰,浑然天成的古朴之美中,蕴着让人生畏的威严霸气。   一双凤目淡淡打量着身前宫殿,她第一次有了背井离乡的实感。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从今日起,这里便是她要生活下去的地方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未知的,除了身侧的那人,她的驸马,是她所熟悉的,能让她安心的。   想着,便是微微偏头朝着身侧望去,只见那双清润桃花目亦是轻转过来看向她,他淡淡勾唇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随后便听殿内传来宦侍宣召,宣七皇子殿下,皇子妃觐见。   跪在朔扬殿威严的大殿上,两人齐齐俯首叩拜:“儿臣参见圣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玄铁锻造的九龙宝座上,北丰国君一袭黑金冕服坐于高位,殿下右侧,依次位列北丰皇后端木氏,贵妃戚氏,瑞王沐越霄,宁王沐隋煜,和颐王沐泽轩。   清冷视线淡淡落在殿下跪拜的两人身上,瑾帝缓缓开口:“平身。”   回京之后的第一次面圣,便是要在北丰皇族面前第一次作为七皇子妃被审视了。心中想着便是缓缓抬起头来,即便仍是垂着眼,冷秀颜还是能感觉到前方投来的各种视线,无声落在她身上。   一张白皙清丽的小脸,秀眉之下,一双狭长凤目轻垂,眼尾稍稍上扬;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双唇,略显消瘦的脸庞倒是掩去了她这个年纪常有的青涩稚气。妖娆桃花目轻轻一转扫过那清秀小脸左额角处的那抹嫣红,那么大一块,竟是个胎记?一贯清冷高傲的容颜上带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嫌恶,戚贵妃淡淡将视线转开,听着高位传来瑾帝低沉的训示:“枫儿,此次你回京,既已是有家室之人,往后便要收敛好心性,再亦不可做出往日那副随性玩乐的姿态了。”   殿下,七皇子沐隋枫闻言微微颌首,恭谨俯身:“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嗯,瑾帝淡应一声,将目光转向另一侧静静垂首跪着的女子身上,淡淡开口:“七皇子妃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脸。”   闻言,那清丽容颜上神色如常,微微仰首凤目轻揭,淡然视线看向高位,那里,年近半百的北丰圣上端居高位,旒珠之后一双如鹰般有神的眼睛正凝着她。一瞬视线对上,那俯看下来幽深清冷的目光中竟是隐隐带出一抹寒意,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青黑凤目却是没有避开,就这般毫不避忌的,淡淡对上了那道冰冷视线。   大殿一侧,默默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心中均是各有思量,面上却均是毫无表露。   便是这样对视了片刻,方听瑾帝淡淡开了口:“七皇子妃,朕听闻你在东离之时,持掌东离龙虎营军令,如今,这军令可还在你手中?”   殿下,冷秀颜闻言微微一顿,随即俯身恭谨开口:“回禀圣上,龙虎营军令仍在儿臣手中。”   当日他们逃离东离,她便将这龙虎营军令一并带走了。只是如今东离摄政王掌权,她一个逃亡公主,即便是手持军令也不可能号令整个龙虎营叛变东离归顺北丰,如此其实这龙虎营军令于北丰便是一块废铁毫无价值,只是她心中所想之事瑾帝又岂会想不到?于是回话点到为止,她也不再多言。   果然,瑾帝听了回禀之后便也不再纠缠军令之事,而是话锋一转冷冷开口道:“七皇子妃,你可知你如今是东离摄政王重金悬赏捉拿的要犯,若不是朕念及皇儿将你收留,这七国之大,你便再无容身之处!”   一番话语气冷漠居高临下,殿下之人均听得出圣上这是有心要挫这东离公主的锐气,殿侧宁王沐隋煜斜眼看了看身前他那神情始终平静如一的七皇弟,薄唇轻勾弯出一抹冷笑,又闻大殿另一侧,那七皇子妃再次俯身淡淡开口:“回禀圣上,圣上皇恩浩荡,儿臣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说着这样恭顺的话,那干净的侧颜亦是淡然如常。阴冷视线淡淡扫过那张清秀容颜,沐隋煜唇边那抹冷笑愈盛——这七皇子妃,看来倒是同他那七皇弟性子如出一辙,同样的趋炎附势,装模做样。   高位之上,瑾帝冰凉的视线淡淡落在殿下那恭敬俯身言行谦卑的女子身上。   东离珑瑜公主,国之唯一帝女,身份尊贵手握重兵,且只差一步便能登基为帝继承东离皇位,这样一个女子会是什么样子,他一直非常好奇。   在第一眼看见那容颜清秀身材娇小的女子的时候,他一瞬甚至有些失望,但是随后,看着她俯身叩拜,恭谨回话,他渐渐看出来,这位七皇子妃,言行举止均是大方得体进退有度,断不是出自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以比拟;甚至可以说,除却那稍显平凡的样貌,这位东离的公主,周身那与生俱来的天家贵气,那多年精心培育的修养气质,纵观他北丰的五位公主和出自世家的三位王妃,竟是无一人能及得上这样的威仪气度。   而更让他惊叹的,却是当他一瞬与那双凤目相对之时,在那青黑如玉的眼眸中看到的坚定和坦然。这样一个女子,敢用这样的眼神和一国之君对视的女子,绝对不是寻常之人!   想着,那幽深墨瞳中便是带起一抹阴冷笑意,视线淡淡转向殿下那一直默默垂首跪着的男子身上。   一袭黑底朝服,一头淡褐长发,那双妖娆多情的浅瞳,自方才进殿之后便是一直轻垂着,回避着他的目光。高位之上,那形容威仪的帝王唇边带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旒珠之后那**裸的视线开始抑制不住地在那清润容颜上流连。这张清涟绝艳的脸,这身细腻如玉的肌肤,再配上那疏离淡漠的气质,果然,果然这世间之大却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他皇儿的美貌,这七国美人如云,却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单单只是在脑中想象出样子,便是热血澎湃欲|火难耐呢!   那原本离了笼子的鸟儿,如今却是再一次飞了回来,经过这短短半载的分别,他竟是更加抑制不住心头那股冲动了!七皇子,和七皇子妃么?如今他的鸟儿,带着当初为了逃离主人时费尽心力迎娶的女人一同回来,他是觉得这个女人足够强大能战胜他的主人了么?还是他的鸟儿自以为自己已经羽翼丰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违抗主人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了?无论是哪一点,都是那么的有趣呢~   薄唇轻勾弯出一抹冰冷笑意,高位之上传来的清淡男声,却是完全没有透露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变态扭曲:   “如今枫儿既已成亲,便不宜再住在宫里了,即日起皇城东南面那翻修的别院便作为皇子府,枫儿同七皇子妃一同迁往别院,另外,皇后择几名得力的嬷嬷丫头送去服侍,再有霄儿在禁军中调一支精兵,前去守卫皇子府。”   殿侧端木皇后和瑞王闻言躬身领旨,殿前七皇子和皇子妃亦是叩首谢恩,高位之上瑾帝淡淡垂眸凝着殿下二人,微微勾起的唇边是一抹几不可查的嗜血笑意。   归巢的鸟儿如今既已回到笼中,我们便是,来日方长。   ——   冬日里天亮得晚,卯时三刻的时候,室外还是一片浓黑,守夜的侍女却已是轻手轻脚到了床榻前,轻声唤起:“公主?公主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这样的冬日清晨,被窝里实在是暖和得让人一动也不想动。好不容易睁开眼醒了醒神智,冷秀颜缓缓起身,边往外爬边伸手帮身侧睡着的人掖好被角,却是刚动了几下便被一下拉住了手腕,身侧的人翻了个身环上她的腰,轻声嘟囔:“去哪儿?”   帷幔之外侍女听得动静已是识趣地退了出去,伸手拿起床尾的披肩裹上身,她淡笑开口:“今日不是要进宫参加春神祭么,再不起便迟了…”   说着便是伸手去拨环在腰上的手,身侧睡得迷迷糊糊的某人却是偏不松开,闭着眼将人搂得死紧:“迟了便迟了,迟了不去便是了…”   这迷糊任性的嘟囔弄得她哑然失笑,用了力气掰开阻碍,她翻身下床:“说什么胡话,今日皇后贵妃还有其他王妃公主都要参加,这是我第一次见宫里的女眷,怎么能不去?”   说着便是唤了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却听床上那人经这么一闹似是醒了,裹着笑意的声音淡淡从床帏内飘过来:“珑瑜,你是不是紧张?”   转身回眸正对上他揭开帷幔淡看过来的眼,凤目冷冷瞥过去给了个无声警告,却见对面那淡淡上扬的唇角笑得更开了:“若是你实在紧张,不如我陪你同去?”   伸手接过铜杯漱了漱口,她垂目摇头:“今日出席的都是女眷,你去了不合适。”其实说实话,对于今日这春神祭,她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的。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的环境里见那么多陌生人,加上她原先在东离时就鲜少参加这样的女眷聚会,一时想来只觉对这般的场合生疏得很,难免担心。   她微微叹气的样子他全看在了眼里,淡淡勾唇起身走到她身后,他接过侍女手中的木梳,长指轻挑撩起她的一缕长发来,轻轻梳理。   在来北丰的一路上,每日清晨都是他来为她梳妆,本已是做惯了的事,此刻当着一屋子侍女做来却是让她有些不自在,凤目轻揭透过铜镜望上那双清润眉眼,那抹浅色之中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然。看着便是微微抿了红唇,心中叹气的同时,却也觉得慢慢安心了下来。   灵巧长指绾出秀雅的发髻,配的发饰用的水粉亦是称极了她的眉眼,一切妥当之后他拉她起身打量了几番,轻挑了眉梢:“今日这幅模样用去见那嫔妃女眷倒是可惜了~”   近处那清澈浅瞳里浅浅浮动的光亮看得她有些羞赧,凤目嗔他一眼唤了宫人来伺候更衣,转身垂首的那一刻,却是凤目灵动,抑不住的笑意。   ——   北丰的春神祭在每年冬末举行,由皇族女眷来进行迎接春神的典礼。只是说是春神祭,其实祭祀的过程只有短短的一刻,随后便是在汐沅宫后院摆开了宴席,皇后邀了诸位娘娘公主王妃小姐们一起,赴汐沅宫参加茶话会。   远远站在汐沅宫回廊,听着前方那假山凉亭里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冷秀颜不免再次叹气,喝茶聊天,家长里短,这便是她最不善于应付的场合了。   由宫人领着行至那凉亭之外,宦侍躬身高声禀报:“七皇子妃到。”话落,本是闹哄哄的亭子里倏地一下安静下来,一片静默之中冷秀颜上前一步,垂首福身:“儿臣参见皇后娘娘,戚贵妃娘娘,安庆妃娘娘,沈贤妃娘娘。”   看着身前一身湖绿宫装的清秀女子,端木皇后淡笑扬手:“七皇子妃免礼。”   高位另一侧,妖娆桃花目轻转过来淡淡将下位女子看了一转,戚贵妃面无表情,扬声宣来宦侍:“来人,给七皇子妃赐座。”   谢过礼后,冷秀颜在凉亭右侧下位坐下,只觉动作之间,四面八方投来数道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个不停。心中暗暗叹口气,毕竟这异国逃亡而来的叛国公主,又是嫁了个本国风评极差的纨绔皇子,怎么想也是足够让大家好奇的了…想着便是轻轻抬眼循着投来的目光一一看了回去,倒是看得不少人惊异之下别过了头。   亭中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冷清,高位之上端木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淡淡开口,笑容和煦:“七皇子妃来北丰也有段时日了,过得可还习惯?”   闻言凤目轻转看向高位,对上那双温柔眉眼,冷秀颜淡笑开口:“回禀皇后娘娘,皇子府里一切吃穿用度都很合宜,儿臣过得很习惯,多谢娘娘关心。”   这出自丞相府的端木皇后,容貌虽非绝色却也是个清丽佳人,多年久居后位却丝毫不显威仪霸气,那娴静温柔的样子倒是带出了几分平易近人。听了七皇子妃的回话,皇后娘娘微微颌首,淡淡笑道:“习惯就好,若是皇子府里还有什么少的缺的,就让徐嬷嬷来告诉本宫,既是来了我北丰,今后便是自家人,无需拘礼。”   这番话淡淡说来,一句“自家人”却是颇含了深意。亭中之人多是自深宫宅院里“磨砺”出来之人,端木皇后此意在于为七皇子和皇子妃正名,她们又岂会听不明白?没想到这七皇子妃初来乍道就得了皇后娘娘的“垂青”,不少人心中虽是不屑,面上却是换上了一副笑脸,那看来的目光也是完全变了样子。   高位另一侧,神色清冷对着方才那“婆媳”和睦的一幕视而不见的戚贵妃,此刻却是放了手中酒杯,娇艳红唇带起一抹冰冷笑意。   亭中方才热闹的气氛又是渐渐起来了,冷秀颜一人独坐在右侧最下方,与周围的人也没什么话题,索性随意用了点吃食,再是将亭中之人逐一打量了一番。   这凉亭里坐着的,便是北丰国身份地位最为尊贵的一群女子了。   清淡视线淡淡看向高位,端木皇后身侧,那一袭绣红镶金华服容色清冷的女子,便是驸马的生母戚贵妃。   这位贵妃娘娘,既是两位皇子的母亲,便已是年近四十了,但那妆容精致保养得益的容颜上,却是丝毫不显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慵懒的神色配上淡淡疏离的气质,仪容尊贵高雅中又不失妖娆风情,果真是个世间难得的绝世美人。   视线淡淡转过那张艳丽却冰冷的脸,脑海中浮现出自家驸马的样子来。想来驸马那样的长相多是随了她的母妃,才会长得比寻常女子还要秀气一些。   视线绕过戚贵妃往下,那两侧为首处的两位年长女子便是安庆妃和沈贤妃,安庆妃的下位坐着朝阳公主和颐王妃,沈贤妃下位则是瑞王妃;最后视线再是转到自己对面,那两两合席正聊得热烈的四位少女,便是如今北丰还未出阁的四位公主了。想到驸马之前介绍时提起的佑安公主的特质,她想她应该是一下便把那九公主给认了出来,寻着她的目光,对面那晶亮墨瞳一瞬对上她的视线,小公主勾勾嘴角很热情地对她笑了一个。   红唇轻抿回了佑安公主一个笑脸,她默默心道,真要将这些人都记全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正想着,便闻下方传来宦侍通报——宁王妃到。   ------题外话------   今天这一章一下多了这么多妃子王妃和公主,有木有感觉一下被绕晕了哈哈~没关系,白后面还会慢慢在行文中理清人物关系的~ 007至亲之人   下方踏着石阶款款而来的女子,一身淡紫色裙装勾勒出姣好身材,秀丽容颜上带着一抹疏离淡然行至亭中,女子缓缓福身请安:“儿臣参见皇后娘娘,戚贵妃娘娘,安庆妃娘娘,沈贤妃娘娘。”   皇后淡笑着宣其起身,话音刚落,便听高位另一侧传来一个清冷女声:“且柔来了,来,到本宫身侧来坐。”   不少人闻言回头,看着戚贵妃红唇轻勾弯出一抹笑意,微微扬手招宁王妃过去。宁王妃谢恩,神色淡淡行至戚贵妃身侧坐下,又见戚贵妃偏过头,笑着同宁王妃攀谈了几句,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不少人脸上带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转眸朝着下位的七皇子妃看去。   今日这茶话会,先是皇后娘娘公开照拂了七皇子妃,随后戚贵妃便立刻当众示宠了宁王妃。这宁王妃和七皇子妃本同是戚贵妃的儿媳,可这样一番公然的区别对待,却是当场亲疏尽显。戚贵妃此举,其一是暗中与皇后较劲,暗示皇后她戚贵妃宠的人才会是真正受宠之人;另一方面也是给了七皇子妃一个下马威,惩罚她有眼无珠亲近皇后之罪!此举一出,亭中不少人都轻勾了唇角带上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只等着看那七皇子妃会如何反应。   一声亲近称呼,一个身侧赐座,戚贵妃此举明显是为了将宁王妃同自己这七皇子妃区别开来,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轻抬了凤目看向高位,她本是不解戚贵妃此举是何用意,却是在下一刻对上端木皇后那淡淡看来透着歉意的目光之后,一瞬了然。   原来,戚贵妃此举只是因为不悦皇后娘娘先前对她的那番关怀?冷秀颜心中这么一想,却更觉诧异起来。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帝后和宠妃之间互相敌视的情况确是屡见不鲜,而两方势力为了争宠后宫拉帮结派建立阵营之事也是常有发生,虽然她原先在东离从未纠缠到后宫纷争中去过,但方才戚贵妃的那番举动,暗示她择错了阵营给于惩戒,她却是一下便看明白了。想着便是心中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北丰后宫也不是个太平之地呢…   微微偏过头,青黑凤目淡淡望向高位,看着戚贵妃那轻笑的样子,又听着下位的命妇们争相开口对宁王妃几番称赞,冷秀颜不禁轻垂了凤目浅笑开来。如今这个样子,戚贵妃也算是完全找回了颜面应该能消气了,若是这样便也不错,反正她本也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这样一个无奈中反是带了几分好笑的神情却是被宴席对面的一直沉默不语的颐王妃分毫不差全看了去。轻持酒杯淡淡饮下一口清酒,颐王妃勾唇弯出一抹冷然笑意来。看来,这异国来的公主果然是清高得很呢,若是此刻让戚贵妃瞧见了她这儿媳脸上这副轻视不屑的表情,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正是这么想着,便听得身后侍女前来传话,说乳娘禀报说皇孙殿下已是午睡醒了。终是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么?放下手中酒杯,颐王妃淡淡勾唇:“那便叫乳娘去把皇孙殿下抱来,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请安~”   颐王妃前年诞下的这小皇孙,便是北丰瑾帝膝下唯一的孙子,深得圣上宠爱。片刻之后,便见乳娘满脸含笑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到了亭下请安,如今已是快两岁的小皇孙正在牙牙学语,一看见人就眉开眼笑乐呵呵的模样,瞬间将亭中所有人都逗乐了,便连一直冷着脸的戚贵妃亦是难得展露了笑颜,逗弄了孩子几下。   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颐王妃笑得一脸知足:“这孩子啊可真是娘的心头宝,自从生下皇孙之后,儿臣便觉得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要同他在一起还嫌不够~这样的感觉不做娘时还真体会不到,瑞王妃宁王妃和七皇子妃,你们也加把劲儿,快点生个皇孙出来给圣上承欢膝下,也好了了圣上多年心愿不是?”   一番话,逗弄着孩子嘻嘻哈哈说来,看似是无心之言,却是字字句句都撮在瑞王妃和宁王妃成婚多年却未有子嗣的痛处上。宁王妃性子清冷听后倒也没什么反应,瑞王妃却是一瞬心虚了似的,垂眼开口,竟是眼眶都有些红了:“这孩子的事也不是加把劲就能成的事…”   话音刚落却是被戚贵妃冷冷斥了一句:“不是加把劲儿就能成的事,那瑞王妃觉得是怎样才能成的事?若是自己这边使不上力,就好生为自家王爷纳几个侧妃回来开枝散叶,这样的事瑞王妃难道也做不来?”   一番话冷冷说来明着是针对瑞王妃,却亦是将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王妃一同骂了进去。看来这子嗣一事果然是戚贵妃的心结,一瞬方才那婆媳和睦的景象已是不在,宁王妃垂眸抿唇,俏丽的脸庞已是泛起苍白。   颐王妃这招一石三鸟果真是用得巧妙,瑞王妃宁王妃早已是说不出话来,下位冷秀颜亦是低头不语,心里盘算着当初她在东离谎称有孕一事是否传到了北丰,正想着,就听对面有人张口直点了她的名:   “皇子妃,你同七皇弟成婚有多久了?”   此话一出又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她身上,冷秀颜心中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对面发话的六公主临庆:“回皇姐的话,已有半年了。”   “哦?”临庆公主闻言点点头,倒也不是故意刁难她的样子,“那皇子妃现在可有身孕了?”   冷秀颜淡笑摇头,又听一侧传来一阵清越女声,活泼得紧:“没关系的,才半年而已,现在还没身孕也是正常,不用着急~”   开口的正是瑾帝幺女佑安公主,冷秀颜闻言回眸对上小公主笑眉笑颜的脸,看她那肉呼呼的小拳头在桌前悄悄给她比了一个我挺你的姿势,不禁失笑。   “你倒是懂~”佑安公主身侧,五公主荣静浅笑着打趣了她一句,话落,不少人掩面轻笑开来,亭中气氛刚刚有所回转,却又忽听另一侧传来了一声尖锐冷笑。   冷笑的正是同方才问话的临庆公主同席而坐的八公主隆淳,她显然是对佑安公主那番话很不赞同,冷哼一声开口道:“佑安,你真是那么认为的么?就你那七哥,还子嗣?不觉得很可笑么?”   一番话说得尖刻无比,那挑眉冷笑的容颜上也是写满了恶意。此话一处在场很多人都愣住了,半晌,看着那正对着自己淡淡扬眉神情鄙夷的八公主隆淳,冷秀颜这才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的正是七皇子沐隋枫有龙阳之好一事。   在场已有不少人反应过来失笑出声。看着那八公主愈发得意的神情,她一时忪愣。   北丰国七皇子沐隋枫,男生女相艳冠天下,还是个断袖…不期然间脑海中又是浮现出这句话来,这句传遍了七国在她知道他这个人时便听说过的传言,自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居然会在这北丰皇宫里,从他的血缘亲人口中听到。   然而那八公主确实便是这么说了,不仅说了这一句,在她忪愣之间,那带着胜利嘴脸得意洋洋的八公主咧嘴一笑,又紧跟上一句:“佑安,我看你的七皇嫂啊,注定是要守活寡,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如此恶毒的话出口,她愣愣望向那张扭曲的笑脸,笑脸之后,八公主的母妃沈贤妃正蹙眉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个样子虽然看上去是对女儿的言行有所不满,细细分辨却能从那微皱的眉眼处看出一抹得色…而再往上看去,那坐在高位上淡淡俯看着这出闹剧的戚贵妃,一双妖娆桃花目中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淡,那微微勾起的红唇边,竟是一抹笑意。   竟是一抹,笑意…   原来,这才是这一切会发生的始作俑者么?听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当庭如此诽谤诋毁,戚贵妃不但不动怒,反而是…讥笑纵容?   原来,那传遍了七国成为天下笑柄的称谓,之所以会传得这么远喊得这么响,正是因为北丰皇室对自己子孙的无尽放任,正是因为,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戚贵妃娘娘,从来没有花过一点心思,去保护过自己孩子么?   也许正是这一刻,这让她一瞬心惊手脚冰凉的一刻,她终是窥探到了他心中那紧闭大门后的冰山一隅。若是她此刻所看所想的均是事实,那她的驸马,在与她相识之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生?   那扣在案侧紧紧抓着桌沿的指节已是根根泛起青白,此时此刻,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强抑着心头的愤怒。今时今日,她已不是东离公主,她失去了强大的母族和尊贵的地位,她和他现在拥有的仅剩下了彼此,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当众得罪了戚贵妃,为驸马招来祸事!   对面那勉强隐忍的表情沈贤妃终于是看够了,挑眉一笑扬起手来轻拉了八公主一把,沈贤妃淡笑开口:“七皇子妃,我们隆淳素来便是这般心直口快的性子,若是说了什么冒犯七皇子妃的话,我这做母妃的替她同你道歉,还请七皇子妃不要介意。”   小辈犯错,长辈致歉,这样一来纵是有千般苦处那七皇子妃一个小辈,也不好对着她一个长辈发作~心头正是这般得意想着,下一刻,却忽见对面那双清冷凤目倏然揭开朝她直看过来,那幽深墨瞳之中的无尽寒意一瞬入眼,竟是一瞬震得她心肝一颤,虚假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素来心直口快的性子?”看着沈贤妃呆愣的脸,冷秀颜淡笑开口,方才那难抑的惊怒已是好好的藏在了唇边这抹冰凉笑意中,“那按沈贤妃的意思,隆淳公主方才所言,是句句属实?”   清冷的声线,那一抬眼一勾唇间的迫力,竟是一瞬震得沈贤妃说不出话来。   这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言论本就是无凭无据,隆淳年幼,说出这般口无遮拦的话来,倒也不好多同她计较;只是自己作为圣上的妃子,在如此公开场合若是也这般将传言当事实说出来,不仅于礼不和,恐怕便连戚贵妃听了都会不悦!这么一想,沈贤妃一下白了脸色,更加不知如何应对了。   对面,那本在得意的八公主也是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回眸看了看母妃那尴尬的神色,一下便恼了,张口便嚷:“七皇子妃,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对本公主的母妃这般无理?!你的问题母妃不好意思回答,就由本公主来回答,本公主从来不说无凭无据的话,刚才说的话,就是句句属实!”   果然,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些没长脑子却嚣张跋扈的人啊…心中冷笑一声,她等的,便是八公主沉不住气同她吵,她倒要看看,这“心直口快”的八公主,到底能心直口快到什么程度!   想着,便是红唇轻勾弯出一抹妖娆笑意来,那抹笑容,称着那双一瞬风情尽显的青黑凤目,竟是将在场不少人都看愣了去。笑着,冷秀颜淡淡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点调侃:“哦?八公主从来不说无凭无据的话?那敢问八公主,你的凭在哪儿?据又在哪儿?八公主口口声声说七殿下是断袖…难不成,八公主亲眼见过我家殿下同男子私会不成?”   一番话说得轻佻,话里讥讽调侃的语气在场所有人都听了出来,被那双暗含轻视的凤目凝着,八公主隆淳的脸一瞬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整个人都气炸了,一下子从位席上站起来,张口便骂:“好你个七皇子妃,居然敢诋毁本公主清誉!本公主便是看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面上才叫你一声皇子妃,你当真以为你个叛国弑君的罪臣公主在我北丰能有立足之地?!明明就是嫁了个断袖,还装什么清高?那沐隋枫就是断袖,还在身边养了一干男宠日夜淫|乐,我们北丰人人都知道!你们一个断袖皇子配一个叛国公主,当真是天下…”   “绝配”二子还未出口,却忽听身侧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朝着响声方向望去,只见高位之上,戚贵妃的案前,好好的一盅青玉茶碗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下位沈贤妃大半个肩膀,而那沈贤妃,烫得脸色苍白却是一声都不敢吭,反是急急拉着身侧的八公主起身,两人一同跪于亭中空地,俯身请罪。   看着此情此景,冷秀颜心中一笑,亦是从右侧末位绕了上来,三两步走到亭中,跪在了两人身侧。高位之上,冰冷视线冷冷扫过那一袭湖绿宫装神色平静的女子,幽深桃花目看向那不成器的八公主,带上了一抹寒意:“隆淳,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还说得很畅快的么?”   冷冷的声线从高位传来,震得亭中之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一旁沈贤妃急忙俯身,颤抖开口:“贵妃娘娘恕罪,隆淳口无遮拦,却并不是有心的…隆淳得罪了皇子妃,臣妾现在就让隆淳给七皇子妃道歉…”说着便是用力拽了拽身侧八公主的衣袖,可那八公主如此张扬跋扈的性子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硬是强着脑袋不肯吭声。   形势正是僵持不下,却忽闻另一侧传了一个清淡女声,微微俯身,神色淡淡,七皇子妃冷秀颜轻声开口:“回禀贵妃娘娘沈贤妃娘娘,隆淳公主年纪尚幼,有时难免会说出一些孩子心性的话来,儿臣并没有很在意;况且先贤有云,‘养不教,父之过’,如今既然沈贤妃已是同儿臣道过歉了,那隆淳公主便不用再道歉了。”   一番话,清淡恭顺的语气说来,看似是在帮隆淳公主开脱,却是字字句句都直指了沈贤妃教子无方隆淳公主性子顽劣的事实。要知道,这隆淳公主去年已经及笄,要按岁数来说比这七皇子妃还要大了月份,如今七皇子妃却说隆淳公主年纪尚幼,这不是故意讽刺又是什么?也亏得沈贤妃如今俯身跪地不敢抬头,不然那脸色指不定该多好看呢~   高位之上,神色冰冷的戚贵妃淡淡看着下位这个,她今日只是见了第二面的女子。平凡无奇让她不喜的容貌,清冷高傲不卑不亢的性格,还有她那七皇子妃的身份,清冷双眸中浅浅带上一抹寒意,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   亭中,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眼神,疑惑探究的,若有所思的,暗暗称快的,鄙视不屑的,所有眼神都默默集中到了亭中那淡淡垂首容颜清丽的女子身上。   高位之上,半晌,戚贵妃终是开了口,那淡淡慵懒的声线,透着散不去的寒意:“七皇子妃,你是个聪明人,今日,本宫就念在你这聪明的份上,饶你不敬之罪。只是这深宫内院从来不缺聪明人,莫要等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那一日,你再来…后悔!”   ——   那一日,她正式踏入这北丰后宫的第一日,迎接她的,是来自这深宫内院深深的恶意。   直至走出了汐沅宫,直到终于远离了那些纷扰不堪人心险恶,她独自走在出宫的路上,仰望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只觉身心俱疲。   今日所见的一切人事,均是在脑中慢慢盘旋铺展。   端木家,戚家,安家,沈家…北丰的这四大家族,到底和皇族之间有着怎样的牵扯?这四大家族之间,彼此又是这样的合作与制衡?而这其中,最匪夷所思也是让她最在意的,便是驸马的母族,护国将军府戚家了。   如果说,今日在那庭院茶话会上,戚贵妃对她的刁难只是因为不喜她亲近皇后还算情有可原的话,那当那八公主如此肆无忌惮说出诋毁七皇子的话时,戚贵妃脸上的神色,却足以让她永生难忘!   那绝对不是一个亲生母亲听着别人践踏自己的孩子时,该有的眼神和表情!   当那冷漠轻蔑的神情再次浮现脑海,幽深凤目中点点萃上了寒意,一点一点,冻结成冰。   如若,如若那样的戚贵妃,那样的戚家,便是她的驸马所拥有的至亲之人,那么,她一定要,好好的,深入的,将他们逐一,认识一番!   ------题外话------   这北丰皇族里,一堆的变态极品啊有木有,后宫的女人啊,果然是很可怕的有木有!   自从北丰篇开了之后,亲们有没有觉得东离安王冷芳若神马的,简直弱爆了!所以啊,看看白家都驸马都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哇,完全就是烂泥沼泽里长出来的一朵奇葩小白花啊哇咔咔~   白气势汹汹仰天长指,你们这帮极品,瓦家公主没有宫斗过不代表不会宫斗好么,发起威来分分钟弄死你们哼哼哼! 008我的公主   自那深宫甬道上缓缓走来的青衣女子,秀眉微蹙,神情凝重,那红唇微抿的小脸看着,竟是带了几分阴霾?   便是这么盯着她看了一路,待到人都快走到跟前了,沐隋枫微微偏头看向她身后跟着的乐桃无声询问,小丫头欲言又止摇头晃脑给他比了些他看不懂的手势,他终是勾唇笑起来,开口唤了她一身:“珑瑜。”   她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有些微愣:“…驸马…?你怎么来了?”   嗯,他淡淡笑着应她,一双浅瞳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怎么了?难道是在宫里被欺负了?”   他那个样子,也不知是真的关心她还是只想调侃她一句,最大的可能是两样都有…反正看着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她就懒得理他,不耐地挥挥手绕过他上了马车,我要回去了,她如是说。   最近他的小公主脾气似乎是见长,只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忍不住想逗她,薄唇轻抿弯出一抹好看的笑意,又见乐桃急吼吼地跑到身前跟他汇报:“驸马啊,你不知道今天那宫里的娘娘们都好凶啊,我们公主…”   “乐桃!”车厢里传来的女声带着明显冷意,乐桃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给驸马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小跑着去了自己那辆马车。   他掀开门帘上车的时候,她正坐在车厢最里面定定地看着他,那神情倒是严肃得有些不太像她平素的样子。四目对上,那双清润桃花目里是她熟悉的澄净温和,她一时有些失神便这么认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他微微疑惑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珑瑜…是真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她下意识应了他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了,随即转开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开口:“没发什么事,你不要听乐桃小题大做。”   对面的姑娘,那般的神色,果然还是有些不正常,清淡视线落在她身上,他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勾唇执起她的手来:“宫里的东西可是不好吃?”   一如既往的清淡声线,她抬眼看他,对上那双清澈的浅瞳,他的脸上是一贯如常她最喜欢的淡然笑意。想到今日宫中遭遇的种种,想到那样的戚贵妃娘娘…她的驸马年幼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他又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平安长大,还能保持这般纯净淡然的性情的?   她有些心疼了,却又不想被他看出眸中的怜惜来,垂眸调整了一小下,她抬眼笑道:“是啊,还是宫里的吃食呢,没想到会这么普通,比起东离宫中的小食可差远了…”这么说着便是一下想到了他这么问的缘由,扬眉笑开来,“你怎么这么问?可是你也是这么想的?”   那一瞬灿烂的笑颜他看在眼里,亦是勾唇笑起来,浅茶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他边笑边叹气:“是啊,原本没去过东离还不知道,结果到了盛京第一日圣上设宴,当时就震惊了——先前那十几年在北丰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看着他那有些夸张的语气神态,又是想象了一番他第一次吃东离美食时那惊叹的样子,她终是忍不住破功一下笑歪在软榻上,拉着他的手直晃:“是啊,今日那萝卜饼,吃起来是涩的,还有那五色糕,五种颜色居然是一个味儿,还有那盘子边放的雕花,那么大一坨,像颗大花菜似的…”   看着她那乐得不行明显是兴奋了的样子,他亦是笑弯了眉眼,末了扬扬眉补上一句,你确定那不是一颗真花菜?终于把对手一击击毙,笑到“阵亡”。   笑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知道他是看出来她心里有事故意逗她开心,心情便是更好了一些,两人一路说笑,马车颠簸跑了一阵,忽然从扬起的门帘飘进来一丝青草香,她起身撩起帘子一看,马车竟是已经跑到了郊外。   “我们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见个人,”他偏头淡淡一笑,“珑瑜可有听过百里玥?”   百里玥…?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你是说,那个神医百里玥?”   见他点头,她有些惊讶,神医百里玥么?那个医术高明起死回生的“医圣”?五年前这位神医似乎是预测了连禹国君的死期而被连禹国囚禁,却是在狱中离奇失踪,原来这个人现在在北丰么?   “这个神医百里玥是你朋友?”   “嗯,”他点头笑笑,“一个故人。”   说话间,马车便是慢悠悠停了下来,车外穿来燕回恭敬的声音:“殿下,公主,到地方了。”   这个位于辽城郊外大山脚下的小地方,真可谓是一处世外桃源。虽还是冬末,草地却已是发起了新芽,山顶的雪也已是渐渐化了,缕缕汇成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白云照水,春鸟啼鸣,微凉的温度反倒叫人醒了神智,只觉心旷神怡。   他们一路走过草地,踏着溪石过了小溪,再往前走了一段,穿过一处被树枝藤蔓掩过的小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那一处,白玉石板砌起的小径尽头,柸土拢起的小丘上已是青草满满,小丘前一个白玉石碑,简朴得再无任何修饰,那是一处土坟。   他执起她的手来,两人一同走到坟前,石碑上没有刻字,碑前的石板上放着一个香鼎一壶清酒,看来他们并不是唯一来祭拜的人。   所以说,曾经名动七国的第一神医百里玥,是已经死了么?毕竟五年来,七国已是再无他的任何踪迹。   正想着,便见驸马从燕回手中拿过一壶酒来放到碑前,再是徒手清理了一下碑上枯草,轻声笑开来:“老头,我回来看你了~”   那个语气神态,没有一点吊念亡人时的悲痛严肃,却显得十分亲近,她不禁有些好奇偏头打量他,却见他一下回眸看过来,笑着揽上她的肩,一副展示的样子将她往坟前推了推:“老头,这就是你要见的儿媳妇~”   儿媳妇?冷秀颜一下愣住了,然后脸便是倏地一下红了,儿媳妇这个称谓让她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仰头对上那双淡看过来始终含笑清润眉眼,她呆愣了片刻,犹豫开口:“那…那我是不是要跪拜一下…”   看着那张纠结绯红的小脸,他本就觉得很有意思,再听她说这样的话,他只觉得可爱得不行,一下勾唇笑开来,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不用,这老头若是你跪他,他反倒不乐意,给他倒上一壶他最爱的梅花酿,就该很满足了。”   两壶清酒,一壶祭在坟前,一壶轻轻洒在坟头的黄土间,琼汁从柸土一点一点渗进去,梅花的冷香淡淡散在四周,为这冬末山间的孤坟涂添了几分冷清。   但是驸马脸上的笑意,却是暖的。   她很少见过他这副样子,自然随意,毫无掩饰,轻松得甚至有些活泼…在这个墓里的,是他真正亲近的人。   又是不期然间想起了那日他们在朔扬殿朝圣时的情形,瑾帝的威严,戚贵妃的淡漠,他的三位兄长,除了他称为三哥的瑞王,其他两人又是怎样的形容?她竟是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当日的一切,血亲之间,所有的感觉用一个词概括,那便是,疏离…她原以为那是北丰皇室特有的相处之道,如今看着这处土坟,看着这样的驸马,她终是明白了,那样的相处并不是因为北丰皇族不善表达感情,而是因为,他们并不是,他的亲人。   只是他的亲人,却已死。   这样的感受,她感同身受,却是看着他那淡笑的侧颜,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情绪埋在了心里。既然驸马今日是开心的,她便也是开心的,在这墓里的人既是驸马最亲近之人,那他们今日来看他,他亦是高兴的吧,所以这的确是件好事呢,没有什么应该难过的。   整理好坟头,他们比肩而立恭恭敬敬向着墓碑躬身行了个礼,转眸,轻轻对上身侧那双淡望着他的凤目,那里面,微光点点澄净温暖,有着他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望着那双眼,他淡淡勾唇,珑瑜,明年你再陪我来可好?   嗯,她笑着应他,微微点头,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来吧。   ——   她原以为扫墓便是他们到此处来的唯一目的,却不想,绕过那处坟墓再是往前,那没有石板铺路的小径一路走下去,竟还有很长一段。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走了许久,四周均是同样的山石树木她已是有些辨不清方向,却忽见前方的树丛后隐隐现出了一间木屋,枯草搭成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这个林子里居然有人住?她有些惊讶跟着走近,愈近愈是渐渐闻到了木屋周围飘着的隐隐药香,木墙草顶,四周简易的栅栏围出的地上种了不少东西,屋外的院子里一摞一摞的竹匾层层叠叠堆满了木架,上面晾晒的,看着均像是草药。   她正看着,便见屋内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男声,带着不悦,气势汹汹:“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佛手柑和佛耳草这么明显的区别都会弄混,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的手和耳朵也弄混给我看看啊?这么笨留你还有何用?不如剁了做药引来得有价值!”   屋内隐隐传来小童的求饶声,而后便闻一阵杂乱响动,木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竹匾一下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极其不耐加不爽的表情。   一抬眼一止步,六目相对,其中有两人均是一愣,白衣男子随即反应过来,清冷视线淡淡扫过身前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勾唇冷哼:“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尊贵的七皇子殿下,怎么,当初走的时候那么潇洒不辞而别,现在回来了倒是又想起我来了?说吧,这次又是要求我干嘛?”   那白衣男子眉清目秀看着年纪不大,说话的时候习惯挑起眉梢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高傲加不屑,只是那语气虽是抱怨却又能听出几分欣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之后在闹别扭的小孩子。   想着她便是有些想笑起来,红唇微微抿起抑住笑意,却似乎还是被那白衣男子看了出来,挑眉冷冷扫了她一眼,那个眼神警惕而审视。   用这般眼神看了她片刻,白衣男子忽然收回目光勾唇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笑着,目光转向驸马他扬了扬眉梢:“怎么,这就是你那怀不上孩子非要从我这儿讨了药去假怀孕的公主小媳妇儿?”   轻佻讽刺的话音落下,望着那浑身是刺到处乱撮的好友,沐隋枫终是勾唇笑了起来,笑着,一贯清淡的声线,他淡淡开口:“阿玥。”   ——   好吧,她原以为那躺在墓地里刚刚被他们祭拜过的人是神医百里玥,结果搞了半天,原来这个一身白衣年纪轻轻且脾气极其暴躁的男子,才是百里玥本尊…   没好气的看了他们几眼,百里公子扔下手中的竹匾便是头也不回进屋去了,只是进去的时候却是很“不细心”的没有关门,所以他们两人便很不客气地跟着进了屋,坐到了桌边。   片刻之后,木屋内室跑出来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白衣小童,光光的脑袋肉呼呼的小脸,看着腼腆可爱。小童端着托盘到了桌前,恭恭敬敬给他们上了两杯热茶:“公子,夫人,师父让小起给你们上茶…”   话音刚落便听内室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有什么重物一下摔在了地上,名唤小起的小童一下惊了惊反应过来,连忙着急解释:“那个…不是,是小起…小起自己要来上茶的…”   看着小童那慌张窘迫急急逃开的样子,冷秀颜哑然失笑,两人喝了喝茶又坐了片刻,方听一片安静的内室里传出一阵淡淡的男声:“小起,你去问问那人,今日他来是干什么的?”   话落,便见小童跑出来到了桌前,一副恭顺的样子:“公子,我家师父要小起来问公子,公子今日是来干嘛的?”   轻抿了口茶弯了弯嘴角,某公子淡淡开口:“小起,你去跟你师父说,本公子有事相求。”   嗯,小起点头冲回内室,片刻之后又闻内室传来一阵清淡男声,这次含着冷意:“小起,你去问问那人,当初他既是做得出不告而别之事,如今居然还敢回来求我,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厚颜无耻么?”   本就不大的小屋,用着这么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话,他们坐在外室自是都听见了,冷秀颜抿了抿唇对着这两个闹着别扭玩着传话的“大孩子”有些无奈,又见那傻乎乎的小起童子跑到跟前,惟妙惟肖地学了话:“公子,我家师父要小起来问公子,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厚颜无耻么?”   得,居然就只记得这最后一句了~看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傻傻可爱的小童子,沐隋枫亦是无奈笑开来,长指在杯沿划过,弯了桃花目:“小起,你去跟你师父说,那位公子也觉得自己挺厚颜无耻的…然后顺便再问问你师父,原先的那小药童挺机灵可爱的,怎么这次来不见了?”   看来这小起虽然迷糊倒也没有笨到没药救的地步,估计是被他家师父用剁了做药引的威胁吓惯了,脑子转了个弯便反应过来了这公子话里是什么意思,一下白了白脸色,蔫蔫的回屋去了。   这边成功调戏了某小朋友的某人终是咧嘴笑开来,却被身侧的人斜眉瞪了一眼,轻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他起身准备去里屋:“珑瑜,我跟阿玥有些事要谈,你去屋外转转可好?要不了太久。”   ——   木屋内室,药香袅袅,四处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药童小起闷头在石桌旁费力地捣药,石桌之侧,百里玥撩起对面人的衣袖,蹙眉看了看,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血流逆行,精气紊乱,脉搏虚浮,毒症已经泛到表皮上了,”垂眸看了看那手臂之上顺着暴行的血管一路蔓延往上至半个手臂的黑色筋脉状纹路,百里玥淡淡抬眼,“每天夜里可是都疼得睡不着?”   “还好。”对面的人浅浅勾唇,淡笑开口。   心中微叹了口气,长指抽起一根金针扎在他手腕内侧的穴位上,百里玥神色淡淡,“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强行运气?你自己也知道,即便是运了气也是分毫内力都使不出来的,尽是一些无用功,百害而无一利。”   那原本白皙的手臂上,一条条如同根茎般盘根错杂的筋脉狰狞可怖,看着一根根金针不停落在臂上穴位,他淡淡勾唇:“我知道…只是有的时候,知道,却不一定忍得下来。”   蹙眉抬眼,对上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浅茶眼眸,那里面平静淡然到毫无波澜,就仿佛如今这恶疾难医毒素侵体夜夜煎熬之人,不是他一般!   墨色眸中带上一抹锐意,看着他这个样子,他不知心里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再是一根金针稳稳落下,百里玥挑眉冷哼:“忍不下来?我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沐隋枫忍不下来的!”说着,便再是狠狠扎下一针,冷颜开口,“忍不下来的事,便是为了今日跟来的那公主?”   对面那多年至交的好友,此时此刻那咬牙黑脸的样子,倒是比起仇人来还要凶恶几分。心中笑了笑,对上那双隐忍着关切的眼眸,沐隋枫淡淡勾唇,声音清浅:“阿玥,珑瑜不是普通的公主,她是,我的公主。”   ------题外话------   白这么觉得这一章,码出了jq的味道哈哈~傲娇毒舌神马的,最有爱啦~   某白公告:从明天开始到下周二为止(共三天),白因为有事导致码字时间严重不足,所以这段时间更新力度上会不够(能多写会尽量多写的),正好遇到双休本来该是加更的时候的,给亲们道个歉,不好意思哈!   但是虽然字数上可能会不足,有两点白还是可以保证的,第一就是绝对不断更,第二就是情节觉得不拖沓,新人物新矛盾爽快的地方都会有,请大家放心! 009如此挚友   我的公主…   那么煽情直白的话,那么平静淡然的语气,百里玥看着对面那张浅笑的脸呆愣了片刻,倏然红了脸,张口怒吼:“好你个沐隋枫,明知道本大爷最听不得这种恶心的话了你还张口就说你是故意的是吧?啊?!”   看着百里玥那一副恼羞成怒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羞涩的模样,沐隋枫亦是展颜笑开来,边笑边不住往后仰:“阿玥,别激动,当心针…”   “当心?当心个屁啊,本大爷索性就用这根针杀了你算了!”   屋子里一瞬传来的怒吼便连林间的鸟儿都惊飞了,冷秀颜回头朝着那门窗紧闭的木屋看了看,随即亦是弯了弯嘴角。   看来她家驸马,还是有很要好很亲近的人在身边的呢~   木屋里面,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耳根处还有些发红的百里公子施下最后一根金针,故作冷漠淡淡开口:“好了,今日便先这样,之后七日你每日午时过来,泡一个药浴施一次针,七日之后毒素自然会抑制下去,手臂也会恢复常态。”   看着对面那人淡笑着点头说好,那听话温顺的样子让百里玥看得浑身不爽,又是冷冷一哼挑起争端:“只是不知道这后面七日你每日都要失踪两个时辰,你那小公主会不会怀疑你是出去寻欢作乐去了~”   “嗯…”沐隋枫闻言笑笑,一副很正经的样子点点头,“不过每日都能到阿玥这来,的确是挺欢乐的就是了。”   “你!”百里玥就像是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看着那双澄净温和的浅瞳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没好气的开口:“有什么好欢乐的?也不知道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说着便是唤了身侧捣药不停的小起过来上药:“今日敷了药,一炷香之后你就可以滚了,明日不到午时绝对不要出现在本大爷面前!”   说着便是气势汹汹拂袖就走,走到门边却又是一下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上正准备往那手臂上敷药的小起:“听好了,药只能敷在金针周围,其他地方一点都不许沾!这次要是再弄错了,为师就把你直接丢药炉里练童子丹!”   说罢,在小起那浑身颤抖的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中,百里公子再次气势汹汹拂袖而去。   ——   当那白色旋风一瞬掀开木门从屋内刮到屋外的时候,冷秀颜正站在屋子一侧的药田边,看着里面那成片成片绿油油的叶子。   抬眼一眼瞧见那一身湖绿宫装的纤秀背影,百里玥有些尴尬刚想回避,晃眼便看见沐隋枫那侍卫正朝他这处看过来,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决定了要去药田边同那公主搭下话才对,也是,本来这就是他的地盘,凭什么他要回避这么一个小丫头?   想着便是朝药田方向走了几步,快到的时候,百里公子很有准备地清了清喉咙,果然身前的女子闻声转了过来,看见他,淡淡福了福身:“百里公子。”   那一回眸一垂首间,微扬的唇角带出一抹笑意,看着那容色清淡的秀气小脸,不期然间百里玥又是想起了“我的公主”四个大字来,顿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慢悠悠晃到了药田边:“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冷秀颜闻言轻摇头,淡淡一笑,“随便逛一逛…这里,种的都是草药?”   斜眼看了看那张干净真诚的小脸,百里玥淡淡扬眉,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想着便是随手一指,用了极平常的语气:“这片种的是龙涎果,那一片是凤凰草,再往里面那几颗大的,就是人参果了~”   一番话淡淡的语气说完,状似无意瞥上身侧人的表情,结果发觉他事先预想好的,诸如大惊失色,惊奇万分,无比崇拜等等这些所有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小姑娘顺着他的手指淡淡看了一圈,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百里玥愣了…百里玥怒了!   哦?哦?!哦是个什么东西,看了这么多世间难得传说中才有的奇花异果,这小丫头居然就给他哦了一声就算了?!他用了平常的语气来介绍那是因为他为人低调不喜欢张扬,不代表他种的草药很平凡好么?!他的草药明明就一点都不平凡好么?!   无声盯着那片药田看了片刻,某神医咬牙开口:“这位公主,你是不是没听说过龙涎果?”   嗯?冷秀颜本来还没太在意那田里的几片叶子,被这么一问,一转眸看见身侧那百里公子的脸似乎有些黑,忪愣开口:“是…没听说过…”   “那凤凰草和人参果呢?难道连这两个也没听说过?!”百里公子一回头,已经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冷秀颜往后退一步,只觉这百里公子果然不太好相处:“没有…”   “大名鼎鼎千金难求的龙涎果啊!只在传说中才出现过现在都未曾有人真正种出来过的凤凰草啊!还有那人参果,‘入药治百病,既服乱阴阳’,前面两个不知道就算了,这人参果这么有名的东西都没听说过你是哪里来的公主啊?!”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对着陌生人怒吼的人,况且这陌生人还是自己好友的媳妇,再怎么不看僧面也要看点佛面给点面子吧…只是她家驸马在这百里公子面前显然也只有被吼的份,所以连带着她也一起被吼了…   冷秀颜倒是不怕也没生气,却是有些无奈,再后退了一小步小声开口:“这人参果的确是没听过…是很出名的东西么?”   眼前这个小丫头,长得也就过得去,见识还短浅,真不知道那沐隋枫是看上她什么了!还不是普通的公主,我看你的公主比普通的公主还不如!心里这么愤愤想着,百里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说,你到底是看上那沐隋枫什么了?”   问出口来之后百里玥自己也有些愣住了,其实他心里明明想得是另一面来着,兴许是觉得问出口不合礼吧,结果绕了一圈问出了这么个没水准的问题来…   另一边听着的冷秀颜亦是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呆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出于礼貌还是该回答一下:“你要问我看上什么了…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从很早开始我就发觉,明明所有人都只看得到我的这一面,却只有驸马一人,可以看到我的另一面,我觉得,那样的感觉很特别…”   这一面那一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更加不期望那百里公子能听懂了,却不料对面的人听完之后沉思了一小下,蹙眉开口:“你是说,就只有沐隋枫一人看到过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你觉得他很特别?”说着便是挑了一下眉,神色中带上了几分鄙视,“但是你难道就没用脑子想过吗,也许并不是只有他能看到你的那一面,而是因为你只把那一面给他一个人看了吧,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好特别的?”   只把那一面给一个人看?百里玥一番话让她很是愣了愣,待到把话中的意思全想明白了,她忽然发觉,她居然和这个百里公子讨论了一个极其深刻的感情话题!那一瞬之间心里忽然有些事情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感觉让她有些小欣喜,微垂了眼眸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清亮的凤目中带起了一抹暖意:“那照这么说,不是变得…更特别了么…”   对面那丫头,一瞬间的顿悟,再到一瞬间羞涩,无语的是,他居然一瞬就完全看懂了她的心思!心中无限抓狂,百里玥几乎是要把那极懂少女情怀到无限诡异的自己唾弃至死了,又听身侧传来一声柔柔的女声:“百里公子…你的确是我家驸马的挚友呢。”   肯定的语气,真挚的眼神,挚友?她是哪只眼睛看出他们是挚友了?!抓狂的百里公子终于暴走了:“什么挚友?你个丫头少跟本神医在这里套近乎!本神医和沐隋枫那厮,充其量就是神医和试验品关系!试验品你懂不懂,就是为了研究药理在他身上用药做试验的人,完全不带一点感情的你不要搞错了!”   试验品…看着对面那青黑墨瞳之中一闪而过的困惑,百里玥忽然发觉自己一时激动竟是差点把秘密说漏了,连忙故作生气的样子准备拂袖而去:“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连人参果都不知道的丫头,本神医吃饱了撑的还跟你多费了这么多口舌!”   说着便是转身大步走到门边,推门之前却又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冷冷开口:“从明日起的七天里,沐隋枫每日都要过来我这里…下棋!总之你就不要多问了,无知的小丫头已经让人很发指了,若是再缠人,那可真就一无是处了!”   恶狠狠地甩下这一句,某神医心满意足拂袖而去,木门在身后砰地一声砸上,某公主愣愣看了看那关上的木门,想起来身后跟着的燕回肯定将这出闹剧全看见去,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又绕到药田那一处,开始用心数叶子。   身后,一身黑衣的侍卫愣愣看完这一切,望着那紧闭小屋摇头叹气,百里公子,这样真的好么?您今日这般诋毁奚落了一番我家皇子妃,您真的确定之后七天每天都要同我家殿下单独相处两个时辰么…   ——   从百里玥的小屋出来回到皇子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七皇子携皇子妃一同回到住处,只见皇子府管家刘喜正恭候在别院门口,看见他们俯身行礼:“启禀七皇子七皇子妃,忠勇侯二公子今日到府求见七皇子殿下,如今已在偏厅恭候多时;另,戚贵妃娘娘今日御赐了两位嬷嬷四位侍女入府伺候皇子妃,如今正在后院等着皇子妃接见。”   两人听闻管家禀报,皆是有些诧异相视一眼,冷秀颜随即开口:“即是这样,七殿下便去见二公子吧,本妃就先去见一见贵妃娘娘御赐的下人。”   皇子府偏厅,黎安之黎二公子自今日午后便来了,已是等候多时。坐在圆桌前,杯里的茶水亦是喝得差不多了,单手支着头无神望着远处几案上摆着的烛台,他已是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正是迷糊之间,便闻身后的房门吱呀一身打开,管家恭谨的声音传来——黎公子,七皇子殿下到了。闻言便是一下惊醒站了起来,转身回眸,那紫衣玉带眉目清润的男子一瞬入眼,黎二公子很不客气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沐隋枫轻笑起来:“抱歉,让你久等了——只是有什么事是非得在这儿等着不可的?明日再来不行么?”   嘿嘿,黎二公子闻言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笑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待到人坐下,黎公子偏偏头摆出一副热情嘴脸:“这不是想来看看你么?多日不见…”   “不是前日才见过么?”话音未落却是被横插了一句,对面那双淡看过来的浅瞳里没带什么特别情绪,那清隽眉目间淡然的神色亦是如同往常,但那黎安之黎二公子却心知,他肚子里的小九九估计早是已经被他这好兄弟全看出来了,只等他自己说出口。   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又是斜眼看了看后退而出掩上房门的管家,片刻待确定人走远了之后,黎二公子向前倾倾身,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那个…隋枫,你是不是该去,见一见琴烟了…?”   ------题外话------   这百里玥和黎安之,同是驸马的好友,两人的性格却差异出奇的大啊有木有~   明天出女配了,北丰觊觎白家驸马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啊,后面就要一个一个出来蹦跶啦~ 010四人格杀   对面的男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开口的声音亦是透着些恳切,若不是他那张脸,谁能想得到现在做出这副谦卑姿态来的男子,会是北丰忠勇侯和承德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儿子,自喻辽城第一风流倜傥乱红颜的花花大少黎二公子?   而这辽城,或者说这整个北丰整个大泱,除了那名唤琴烟的女子,还有谁能让他这位自幼玩到大的好兄弟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心中微叹了口气,沐隋枫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淡淡:“是琴烟叫你来的?”   “嗯?不是不是,”黎安之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一小下,“是我自己要来的,就是想你这次回来,还一次都没去见过琴烟…”   “安之,我以后都不会再见琴烟了。”清淡桃花目一瞬看来望上黎安之的眼,沐隋枫淡淡开口,“我已经成亲了,同以前就不一样了。”   这样的话,黎安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说出来,闻言一下愣住,半天之后才扯了扯嘴角,弯出一抹尴尬的笑:“隋枫,你在说什么啊,那是琴烟啊,我们一起长大的琴烟啊…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有顾虑,毕竟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方便去‘云烟阁’对吧,那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啊,琴烟也说了,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的…”   ——安之…他轻声开口,却被黎安之打断:“或者,或者是不是你担心皇子妃生气?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帮你去解释的,我跟你一起去说,你和琴烟之间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遮掩的,皇子妃她会明白的…”   “安之…”他开口,声音有些无奈。   “或者,或者如果皇子妃她理解不了,我们也可以不告诉她的…对,不告诉她就行了!我可以帮你打掩护,就跟我们小时候溜出宫去玩儿一样…”   “安之!”清淡的声线终是带上了一抹冷意,黎安之那略显焦急的声音也终是停了下来,看着那双平静淡然的浅瞳,听着他微叹了口气开口:“安之,珑瑜不是那样的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珑瑜无关。”   那一瞬,黎安之张张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看着那清润如常却少了几分温情的眉眼,他扯了扯嘴角,苦笑开口:“…隋枫,我不明白啊,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我们…我们三个是朋友啊…”   “朋友么?”薄睑微揭他淡淡看上那张含着苦涩的脸,平静开口,“只是朋友么?安之,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   当她跟着刘管家到了这会客的偏厅门口,正好便听见了方才那一段。正欲开口通报的刘管家露出几分犹豫神色看了看身侧的皇子妃,看她递了一个噤声的眼色过来,刘管家识趣离开,只留她一个人站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   那句问话,黎安之显然是听愣住了,看着沐隋枫那淡然的神情,半晌,才摇头轻笑出声来,那个笑声,听着苦涩而落寞。   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琴烟的感情,他的感情,他早就全部都知道了吧…   他带着东离公主回到辽城已有月余,却从未开口提起过琴烟半句,他这个样子是何用意,他黎安之又岂会看不明白?只是琴烟的伤痛,琴烟的恳求,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第一次开口求他便是为了能见他这兄弟一面,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来拒绝她?   但是,他却是说不见她,就不见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能表现得这么淡然?为什么他挥刀斩断一个女子对他的情愫,能做到像这样完全不在乎冷漠残忍到无情无心?他到底有没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同等的喜欢,还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日夜思念着另一人的痛苦?!   其实,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吧…   唇边的那抹苦笑,一点一点,化成了冷意。   “隋枫,你这是,嫌弃琴烟了么?”黎安之站起身来,微微偏过头看着身前的人,勾了唇角,“琴烟以前都是怎么待你的,你都忘了?她最关心最照顾的人就是你,现在你有了妻室,便嫌弃她的出身不好了么?”   淡望着对面那含着痛苦和寒意的双眸,沐隋枫沉默不语,又听黎安之扯了扯嘴角淡笑开口:“隋枫,若是你嫌弃琴烟,那是不是连我也要一并嫌弃了?花天酒地流连青楼的大少爷,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也要污了你七殿下的名声?沐隋枫,如果琴烟配不上你,那我黎安之也配不上你,索性你就连我这个兄弟也一并舍弃了不就行了?!”   一番话愤愤说完,黎二公子借着情绪转身就走,走出两步还未触上房门,忽见身前的木门咚地一声被推开,他一下愣住,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神色清冷的女子正站在门边,一双幽深青黑的凤目淡淡凝上他的脸。   身后,沐隋枫亦是站了起来:“珑瑜…”   那一声轻唤,黎安之一下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原来就是七皇子妃?一瞬对面看来的目光从惊讶转为复杂,淡淡望上那双眼,冷秀颜微微福了福身:“黎公子,我家殿下会去见琴烟姑娘一面,同时也请黎公子转告琴烟姑娘一声,七皇子妃也会一同前去。”   “一…一同前去?”望着那双清冷凤目,黎安之一时反应不过来,喃喃复述了一句,只见对面的人儿微微颌首,言语清淡:“要不就两个一起见,要不就一个都不见,别无他法。”   ——   夜风轻柔,星辰初上,待到普通人家劳作了一日归家歇息的时候,辽城城东的这条云烟小巷,便是迎来了一日最繁华的时候。   一柄柳叶梳,一盒沉香蜜,案上的胭脂是今春最流行的海棠色,香唇稍稍点上一抹嫣红,娇艳欲滴。   坐在案几前的女子,一弯细眉如柳月,一双美目似星辰,大红色的唇蜜称极了她妖娆风情的眉眼,看着铜镜里的样子,她却只觉那抹红看着太风尘。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七皇子妃会来见她,到她的,云烟阁来。   这是她的地盘,这里,有着从来没有被人染指过的,只属于他们三人的天地。   一年以前,她还是那个,离他最近的女人。青梅竹马,童年往事,他是北丰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她是辽城第一青楼的主人,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是这十几年间,他和黎安之,他们两人却从未抛下过她。在她的这片天地里,她用最真实的姿态同他们相处,他们亦是可以在她面前完全放松毫无顾虑,这是她的一片圣域,而如今她的圣域却即将被另一个女人踏入,那个女人,是他新迎娶的正妃。   那个位子,那个借她几个胆子便是在梦中她都从未敢期冀过的位子,那个女人凭着公主的身份轻易得了,如今以这般姿态要求见她,她是要来,炫耀么,挑衅么,还是,羞辱她警告她?她不想让她到这云烟阁来,只是,如若她拒绝了,便是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他回到辽城已有月余,每次她向黎安之打听他的消息黎安之都是吱吱呜呜顾左右而言他,时间长了她自是感觉得出来。只是,自那日一别已是半载,她原本以为那天各一方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的思念是煎熬,如今才是发觉,明明只是小小的四方一城,明明便知道他在那里,却仍是见不到的悲伤,才最是煎熬!   她开口求了黎安之,要他一定要带着他回来见她一面,她说,哪怕只是最后一面她亦是心满意足…但是,她说谎了。   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安慰她鼓励她,说他不可能这么干脆利落的就抛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意。只要她开口了,他便会犹豫,犹豫之后他便会妥协,如若他瞒着他那皇子妃私下见了她,那么,他和她之间,便是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这样的秘密,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久居风月之地,她很清楚,很多夫妻之间,正是因为这么一点点小秘密和小隔阂的积累,最终演变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许,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红唇边的那抹笑意,看着冰冷而苦涩,镜中的她自己,亦是阴冷而卑微…只是这样的想法,她却是完全抑制不住。   身后传来的女声,将她从臆想的漩涡中拉了回来:“好了不用再打扮了,已经很美了。”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蓝衣美人,圆润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丰腴有致的娇躯斜斜靠在软榻上。   看她回过头来,美人缓缓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淡淡回过头来:“只是你心里该清楚,今日之事,不光是美就够了的。”   身后厢房的门轻轻阖上,她独坐桌前凝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拿起湿巾来,将唇上的那抹红狠狠拭去。   ——   戌时三刻,一辆装饰普通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云烟阁后门,今日的“贵客”,终于到了。   一袭淡紫色的纱衣,清淡的妆容,琴烟为首站在后门正中,那温婉端庄的样子在身后各有风情的姑娘们的衬托下显得秀丽出尘。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撩开车门,车上三人鱼贯而出。   首先下车的便是黎安之黎公子,一双墨瞳淡淡凝上对面那清婉的眉眼,神色间闪过一丝复杂。只是此时此刻,她已是无暇再去顾忌他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了。一双杏目一刻不移地凝上那车门处,下一刻,布帘撩动夜风,紫棠色的锦服衣摆一晃而过,清润潋滟的桃花目一瞬映出流火的光泽,却只是匆匆一瞥,随后他便回眸转身伸出手来,门帘内一只白皙的小手递上他的掌心,他轻轻握住往外一带,牵出一个锦衣玉带的的白衣少女来。   那一身银白锦服在月色下泛起盈盈珠光,外罩的那件白狐裘上细细的雪绒抚在那白皙纤细的颈项上。长发高束一身男装,身前的少女,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便犹如今夜的月色一般恬静皎洁,而那身白衣映上月华泛起的点点微光,更将她整个人都衬托得莹然若仙。这身装束,看似简约朴素实则却是处处精致华贵,那双青黑的眸子微微掀起淡看过来,一瞬入眼,那凤目之中妖娆风致一闪而过,衬着那清丽的眉眼,竟是让她一瞬看愣了神。   她突然就后悔了,后悔换下了那身红衣擦去了那明丽的妆容。若是那样,起码她和她是不同的,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同样淡雅出尘的装扮相较,她一瞬便是生生输了气质。   而眼前这个贵气天成的少女却似丝毫没有将她看在眼里,那双凤目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开来,将她云烟阁的美人逐一看了一遍,再是仰头看了看那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小楼,眸中闪现出新奇赞叹的光亮来。   目光落在身前两人始终牵着的手上,她看着他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女子,干净侧颜上淡淡浮出一抹清润笑意来。她不再多去分析这抹笑意里的情意,微微垂眸,将贵客迎了进去。   轻执着她的手,他们一路往里走,他回眸看她一眼,轻声开口:“怎么样?”   身侧闻言一瞬看来的青黑眼眸里含着醉人的光亮,她微微扬眉冲他一笑,带着小小的狡黠兴奋:“驸马刚刚瞧见没,那站在最右侧一身蓝衣的美人,长得真是好看~”   ——   后门小径直通到一处偏僻的厢房,厢房之内数名美人相伴,时不时传出的欢笑嬉闹声,让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推门进去的琴烟缓不过神来。   为了今夜,她本来准备了很多,从衣着到妆容,从才艺到话题,而方才初见的比较她已是输了,之后按照原定计划回屋拿琴,轻抚上琴面的时候,她却一瞬退缩了。如今这个样子,两手空空站在这厢房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声响,她有一种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终是推门而入,一瞬看来的视线,有担忧的黎安之,有略微带着歉意的姐妹,还有他,那双浅瞳回眸望了她一眼,一如往常那清淡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他微微勾唇冲她笑了笑,只是那抹笑容里少了几分亲近。   是啊,他的皇子妃就坐在他身边,他怎能公然同另一个女子亲近?   兴许是看出她脸上的异样,黎安之扬手撤了身侧随侍的姑娘,叫了她过去坐。黎安之啊,他永远都是这样呢,默默的关心她支持她,只是他现在的脸色看着,也并不比她的好多少。   她慢慢走过去在黎安身侧坐下,也就坐到了他身侧,她偏头看了看他,看他神色清淡薄唇微扬,看着身侧正和兰姝玩得兴起的姑娘。   这厢房之内陪酒的各个都是阅人无数的女子,而这黎公子和七殿下又是云烟阁的常客,今日带了这么个清秀俊俏的小公子一同前来,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这白衣小公子实则是个年轻姑娘,再是看看来人的身份和今日琴烟姐的表现,自是猜出了来人正是那异国来的七皇子妃。   原本因为皇子妃的身份大家还有些放不开,结果一轮酒下来,竟发觉皇子妃是个热情又单纯的小姑娘,这般地位尊贵的女子却是完全不介怀她们的身份,这让不少人都受宠若惊,热情点的便和皇子妃玩开了,此时正在教皇子妃行酒令的兰姝便是其中一个。   只是方才还玩得兴起,这会儿见了一脸阴霾的琴烟,兰姝有些不自在起来,又不敢得罪正玩在兴头上的皇子妃,便是偷偷放水输了几局,假借着酒水没了开始推脱:“七皇子妃恕罪,兰姝今日真是教会了徒弟输了师父,这酒都罚完了实在是喝不了了,不如叫了红珠来陪皇子妃玩会儿,兰姝便先告退了。”   “别,还是兰姝姐你陪我玩吧,”却是不想那皇子妃竟是拉住了她不让走,“刚刚那几局兰姝姐你是故意输的吧,如果你不想喝酒,那同我一样以茶代酒便可。”   皇子妃既是这么说了兰姝自是不敢违背,抬眼匆匆瞥了一眼琴烟笑得有些尴尬:“难道皇子妃还非得同兰姝玩不成…?”   一句话本是说给琴烟的解释,未待皇子妃回答,却忽然被自方才起便一言未发的七皇子殿下接起话头来,一手撑着桌面支着头,那姿容倾城的男子侧身淡看过来,薄唇上扬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看来我家皇子妃还的确是非要兰姝姑娘不可了。先前在大门口一见了姑娘便直嚷着说是美人,自方才开始同姑娘一起玩,我家皇子妃就已经许久都没回头看过本殿下一眼了,兰姝姑娘…难道就没看出来?~”   慵懒的声线,调侃的语气,说话间,那染着淡淡酒意的桃花目中扬起一抹温润笑意,一抬眼一勾唇间,风情无限,竟是将在场所有人都看愣了去。   笑着,他轻执起身侧人儿的手来把玩,开口的语气无奈又温柔:“只是啊,本殿下今日才知道,原来我们皇子妃喜欢的是兰姝姑娘这样的类型,这可…如何是好?”   长得妖娆又丰腴的兰姝,自然和七殿下不是一个类型,只是这样的比较听来让人无言又失笑,在大家愣愣的目光中,对上那双淡淡透着揶揄笑意的眼,七皇子妃歪了歪头,倏地展颜,笑得古灵又精怪:“是呀,这可如何是好~”   那样天真又娇俏的笑脸,那样明艳又肆意的神情,这样一番对话,谁都看得出来,七殿下和皇子妃感情是真的好,一个宠,一个,恃宠而“娇”。   看来,他和她之间,已是没了一点点她可以介入的余地。不,不仅仅是这样,如今,他的眼里已是只有他的皇子妃了么,她便是在他身边待着,都完全没有一点存在感了。   那一瞬间的痛,在看着那张明艳的笑脸听着那清越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心头划过的痛楚,几近把人逼疯。   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她什么都能拥有?优越的出生,尊贵的身份,嫁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最后,那个男子还能,一心一意的喜欢她…这便是,天纵之人么,便是连老天爷,都是纵容着她宠着她的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毫无预谋打算的,便伸手碰翻了身侧侍女手中的酒壶。酒水洒了一地,溅上身侧他的锦袍,之前正在愣神的侍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来,抚上他的衣摆。   “琴烟,不用擦也没关系。”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他今夜第一次同她说话,这是他今夜,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在自己的那一干姐妹心里是多么的糟糕和可悲,她亦怀疑方才她的举动身后的黎安之应是全部看到了,她失去了尊严暴露了心计,只是此时此刻,她已是什么都顾不了了。   “小桃她不是故意的,但是这酒不擦掉是不行的…这样的天气不擦干会着凉,保险一些,不如直接换一套衣服可好?原先殿下寄放在琴烟这儿的衣服,琴烟一直好好收着,不如这时候便去取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埋着头进行着手中的动作,还能一边故作镇定地说出这些话来的。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伸了手过来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打断,他用了些力,她有些疼,抬眼看入那抹浅浅的茶色,近处的他,看着是那样陌生。   “琴烟,真的不用了。”他淡淡开口,那清冷的声线犹如来自天外,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哭了出来,却忽闻他身后,一阵清越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绝望沉默。   她说,琴烟姑娘,你手上的这方帕子,绣花真漂亮~   说话的时候,那双乌黑清亮的凤目淡淡凝着她,那里头的光亮澄净透彻,不带一丝杂质。   看着那双眼,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的绣花琴烟房里还有很多,七皇子妃…可有兴趣去看看?”   话落,对面那清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随即浅笑开来:“好啊。”   ——   当她开口发出邀请的时候,她并未考虑清楚,究竟要和这皇子妃说些什么。也许她只是再也无法忍受当时的气氛,也许她只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留在他的身边,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将她带走了。   站在内室的橱柜前,她边想着心事,边心不在焉地翻着里面的物件。正找着,却忽闻身后传了轻微响动,她应声回头,看见那本来等在外室的七皇子妃不知何时已是站在了内室的圆桌边,一双青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弯了弯嘴角:“琴烟姑娘,若是找不到就不用找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马上就找到了,让皇子妃久等了…”   嗯…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儿却笑着摇了摇头,开口的声线平铺直叙:“琴烟姑娘,本妃的意思是,既然姑娘要本妃过来并不是为了看刺绣,本妃亦不是为了看刺绣才接受姑娘的邀请…那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不如,便省了吧。”   琴烟和七皇子妃离开之后,厢房内的气氛便是静默的诡异。黎公子不说话,七殿下也不说话,周围的姑娘们自是不敢多言,看着七殿下神色平淡再是饮下一杯清酒,终听身侧的黎公子忍不住开了口:“隋枫,让七皇子妃便这样和琴烟单独走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嗯?闻言身侧的人淡淡回眸看过来,那清隽如玉的脸上仍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无碍,他淡淡开口回到。   无碍?一句无碍,便是将这样的事全部交由两个女子自己去解决么?看着对面那始终如一面不改色的兄弟,黎安之只觉那张脸愈看愈陌生。沐隋枫,沐隋枫!难道你便是这般冷漠无心狼心狗肺的人?心中怒气翻滚在面上也显出了几分,黎安之一下黑了脸扬手遣了随侍的姑娘出去,冷冷开口:“隋枫,今夜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今后能不能再做兄弟,便看,今晚了!”   ——   一方圆桌,相对而坐,看着对面那端起茶碗轻轻抿茶的少女,许久,她都没有想好心中的话该如何来说。   靠近了,便是可以发现,面前这个白皙秀气的少女更加的俏丽可爱了。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透出淡淡的红晕,纤长厚密的睫毛轻垂如扇,她并没有很美,却是十分年轻,这位七皇子妃,今年似乎还不到十六岁,这般花样的年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修饰,即便是再平淡再朴素的一番装扮,那周身散发出的无忧灵秀,也是她学都学不来的。   而她,今年一过,便已是,二十二岁了。女子的一生,如柳絮般青涩美好的年华只有那么几年,原先,她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年纪,如今看着这犹如晨露一般的皇子妃,她终才感叹,那最好的年华早已逝去,她已是,老了。   终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淡淡开口:“七皇子妃,你可愿,听一听琴烟的往事?”   云烟阁主人洛琴烟,北丰辽城人,原富甲一方的洛家嫡女,自出生以来便是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洛琴烟十岁那年,洛家遭遇极大变故家道中落,洛琴烟亦是被寄养在了远房亲戚家,为了得到洛家仅剩的遗产,亲戚照顾了她五年,并在她及笄的那一年将她许配去了一家大户做妾。洛琴烟宁死不愿嫁做小妾,在花轿来迎的当日当众自卖青楼,玷污了自己的名节成功退婚,后用父母的遗产将当年的云烟阁盘下,用了七年的时间,将云烟阁经营成了辽城第一的青楼。   “当年,我同安之还有隋枫,我们相识在洛家还未败落之时,当年琴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整日和这两个男孩子一起疯闹做了不少荒唐事,但那些年却也是琴烟最快乐的时光。之后洛家败落,琴烟寄人篱下,安之和隋枫,他们亦是常来探望时时照顾,让亲戚不敢欺负于我,帮我一起度过了许多难关…其实琴烟心里清楚,当年在我毅然踏进云烟阁大门的时候,我便已是毫无退路,可是当夜,当天夜里安之和隋枫他们竟是偷偷溜出宫来云烟阁寻我,还带来了包袱和盘缠要送我逃走,七皇子妃你知道吗,那一日,隋枫他跟我说,无论我是怎样的身份,在怎样的地方,他和安之,他们都绝对不会嫌弃我,也绝对不会抛下我,正是因为这句话,给了琴烟留在辽城留在云烟阁的决心,因为琴烟知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出现任何人,琴烟始终是琴烟,在安之和隋枫的心里,在他们的身边,永远会有琴烟的一席之地,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一番话,从最初的娓娓道来柔情倾诉,到渐渐言语激动成了喊口号一般的宣言,凤目轻揭看上对面那张已是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半晌,冷秀颜放下手中茶碗,淡淡开了口:“永远有一席之地,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么?琴烟姑娘,若是你真是这么笃定,这些话又何必要像这样对着本妃来说?至于那一句无论是怎样的身份…琴烟姑娘,你到底真的清楚,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身份么?”   一番话淡淡说来,对面听着的女子,脸上已是微微泛起青白,就像是为了打破她最后的尊严和希望一般,那双青黑的凤目点点带上了冷意,清淡而冷漠的声线再次响起的时候,便是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琴烟姑娘,今夜,便是你同我家殿下最后一次见面了,从今往后,本妃亦是不希望再看见姑娘出现在我家殿下面前…至于黎安之黎公子,本妃也不希望他再因姑娘的缘故来皇子府打扰。也许在姑娘看来,你们三人青梅竹马的情意堪比金坚,但是本妃还是要提醒姑娘一句,以姑娘今时今日的身份,皇子府姑娘进不了,忠勇侯府也不可能会有姑娘的一席之地,琴烟姑娘还是,早日明了这一点,比较好。”   对面的那个女子,还是那张清秀的容颜,只是那张脸上,那双眼里,却带起了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寒意。那股寒意便像是从她的眼底到了她的心底,琴烟一瞬手脚冰凉浑身抑不住的轻颤,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子能说得出如此绝情的话来,还是用着这么一副,残忍决绝的神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入皇子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去忠勇侯府,我们的感情,我们三人的感情才不是你想的这般龌龊不堪,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撑在桌上的长指一瞬将桌布死死拽入手心,她几乎是哭喊着开口冲她吼道。   而对面的白衣少女,却始终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淡淡看着她发泄,淡淡起身,她走出两步回过头来,淡淡开口:“既是没有想过要入皇子府,姑娘就不要再用那样苦恋不得的眼神来看我家殿下;如果姑娘没有打算回应黎公子的感情,就不要利用他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们三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本妃并无兴趣知道,所以懂不懂,其实,都无所谓。”   淡淡几句话,竟是一下将琴烟逼到了崩溃边缘,看着那转身离开的白色身影,站在桌前浑身颤抖的姑娘,那幽黑绝望的双眸中已是渐渐泛起了疯狂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要求她消失?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这般张狂肆意的践踏诋毁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明她只是一个凭着优越的出身就占尽了一切的女人,明明她才刚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仅仅半载的时间,她就以为她能够完全取代她,抹杀他们十几年的情意?!   她绝对不能容忍这一切的发生,她要守护好他们的情意,她要,她要快些把这个女人从他们的世界里赶出去!   情绪激动神智恍惚之间,视线却是一瞬落在桌上竹篮里的剪刀上,心头一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几乎是瞬间,就把那锋利的剪刀抓在了手里!   ——   厢房外僻静的院落,同样身着锦衣华服的两个男子静静站在月下,一个神色凝重,一个神情平淡。   “隋枫,琴烟当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说实话我一直很后悔,在她遇见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如今琴烟这个样子,我们两人不是没有责任,可是多年来,琴烟可曾怪过我们一句?不仅没有,一直以来都是琴烟在照顾我们,哪次我们喝醉的时候不是琴烟鞍前马后的伺候?哪次天冷了天热了不是琴烟在我们身边嘘寒问暖?隋枫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觉得平安巷那家包子铺的包子好吃,大冷天的琴烟天还没亮就跑出去给你买包子,然后揣在怀里用体温捂着到南宫门等你,等到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脸都冻紫了包子都还是热的…”   “安之,”他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将往事打断,“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回头,对上那双浅茶色的眼,那里头莹润的清泽,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光亮。所以,只要有沐隋枫在,就永远没有黎安之,琴烟永远都看不到他,看不到在她一心一意追逐着他的背影的时候,有一个黎安之,永远站在她身后,用着同样热忱又伤痛的眼神,默默的,看着她。   夜风送来天边一片流云,静静将那轮皎洁的圆月遮去了大半,大片的阴影落在黎安之脸上,掩去了那深邃墨瞳之间几番的情绪明灭。   待到开口时,那低沉的声音已是平静得完全不似他亲口说的,凝着他的眼,他淡淡开口,隋枫,如果你还当我黎安之是兄弟,就娶了琴烟吧。   ——   纷乱的脚步声,凌乱的呼吸,回廊尽头琴烟的卧房里,听着身后诡异响动,冷秀颜转身回头,一眼看见身后不远处,琴烟正猩红着双眼手持剪刀死死盯着她。那冰冷的刀锋正颤巍巍地比划在她苍白的掌心,从那双墨瞳里的疯狂中,她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思。   世间很少有女子看着这样的场面不会惊慌失措夺门而逃的,但是,她却没有。相反,对面那一身白衣容色清冷的女子回过头来无声的注视着她,那双墨瞳之中淡淡泛起冰凉的寒意,看得她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用这样的眼神默默看着她,她竟是一步步,缓缓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每走一步,那凤目之中传递过来的压迫感,在好几个瞬间差点逼得她当场放弃落荒而逃。   终于,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保持着手中动作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她亦是终于这般无声的,走到了她面前。手中的刀锋重重压着手心已是感觉出了锐意,她拼命仰首对上那双清冷凤目,下一刻,却见她微微偏头,红唇轻扬弯出一抹清淡笑意来。   笑着,她用了最温柔平静的语气开口问她,琴烟姑娘,你知道杀人,是怎样的感觉么?   ——   同样一片夜空下,屋外庭院,气氛死一般沉寂。   半晌,才听檐下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黎安之,你知道我不喜欢琴烟。”   而就像是早已想好了该如何回答他这样的反应,黎安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接下话头:“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样的身份,因为利益娶几个不喜欢的女子,三妻四妾的本来就很平常。当初你去东离求娶公主的时候便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又谈何喜欢?如今你和琴烟之间本就有感情,当初你可以那样娶东离公主,如今为何就不能这样娶琴烟?”   一番话落,阴影里便是再无人应答,半晌,就在黎安之差点失去耐心准备过去质问的时候,忽见阴影之中人影一动,他竟是转身要走。   “沐隋枫,你到底答不答应,回答了再走!”被心中为爱牺牲的痛苦煎熬着,黎安之已是到了失控边缘,开口语气差到了极点。   话音刚落,便见身前的人一下止步转身淡看过来,那双浅瞳之中倏然带上的冷意看得黎安之一瞬顿住了脚步,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张熟悉的容颜上陌生到了极致的冰冷神色,听着他淡淡开口:“黎安之,我沐隋枫的确可以为了利益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只是今日我娶了琴烟,换来的也不过是你这么个兄弟,你觉得这样的利益,足够,让我动心么?”   ——   琴烟姑娘,你知道杀人,是怎样的感觉么?   她呆呆的,看着那双眼,呆呆的,听着她用着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她已是,完全麻木到无从反应了。   而对面那张脸,却是再次轻笑开来,那张脸上那样的笑容,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她说琴烟姑娘,当兵器的刀口最开始触上人的肌肤的那一刻,你会感觉到一点抵触,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触上了最轻柔也最有弹性的皮球,总觉得那一瞬像是刀尖都钝了,完全就不可能伤得了人了;   但是下一刻,下一刻你便会发觉之前的感觉错了,当那刀尖终于划破了肌肤,之后的感觉便是势如破竹。你会发觉,原来人的身体,是那般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只要稍稍一用力,便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再也拼凑不回原先的样子了…   只是,你不要以为这样就是结束啦,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哦。当分开了血肉之后,下一处便是骨骼了。骨骼是身体最结实最坚硬的部分,所以下手的时候,一定要又快又恨。熟练了之后,便会发觉原来骨骼也没有那么难应付,挥刀下去的那一刻,如果力道把握得好,便是可以将血肉和骨骼一并砍断,那个时候,对方的血就会一下飞溅出来,那一点点红色的污迹,会比你之前以为的要更加腥臭,也会,更加的温热呢。   “但是琴烟姑娘,在本妃看来,划破皮肤,分裂血肉,砍断骨骼,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人的眼,当你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那双眼里,无论先前是带着怎样的仇恨恐惧惊讶痛苦,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都会带上同样的一抹色彩,那个色彩除了临死之人的双眼,本妃从来未在其他地方见过,所以,应该可以称之为是失去了一切的绝望吧…而那个颜色,似乎便是和琴烟姑娘现在眼中的色彩,有一点相似呢…”   说话间,那冰凉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握上了她持着剪刀的手,渐渐施力。那个力气,并不是为了将她手心的凶器夺去,而是一点一点将刀锋压上了她的掌心,手心处传来锐利的疼痛,那点点濡湿的感觉,一瞬打湿了她全部的理智。   她要,杀了她?!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对我动手,若是,若是我死了,隋枫他一定不会原谅你,他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琴烟疯狂地挣扎起来,却是如何也摆脱不了对方的钳制,那看似纤细的臂膀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那死死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掌,用的力气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   一手抓着她的手心,一手控着刀锋,她凑近了她一些,近到那双青黑的凤目中已是映出了她失控痛哭的脸。淡淡鼻息吹在她脸上,她淡淡勾唇吐气如兰,凤目之中却是杀意狠绝,不带一丝温度:“不会原谅我?不会放过我?那琴烟姑娘,我们要不要真来试试看?试试看我家殿下,到底会如何抉择?”   ——不要,不要!她是疯了,这个女人,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她拼命挣扎,大声呼救,极度恐惧之间只听得她清浅的声线散在她耳边。 八_ 零_电 _子_书_w_ w_ w_.t _x_t _0_ 2. c_o_m   不要?当初你和黎安之伙同起来,用着多年情意来逼迫我家殿下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不要?!话落,剪刀的锋口猛然一下扎入掌心重重一划,一瞬温热的鲜血飞溅,溅上了那一身如雪的银白。   ——   沐隋枫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离开的背影,黎安之反应了好一阵,才拔腿追了上去。   那是琴烟寝居的方向,黎安之追着沐隋枫的背影一路赶过去,还差几步便能追上了,却忽见前方厢房的大门被一下撞开,琴烟满身是血一下从屋里冲了出来。   门外两人均是一顿,还没待大脑反应过来,黎安之已是条件反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琴烟搂在了怀里:“琴烟!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的琴烟已是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抽抽泣泣反反复复只能发出七皇子妃,疯子,这几个词来…   回眸蹙眉看了一眼神智不清的琴烟,沐隋枫转身往厢房跑,却是刚刚到了厢房门口,便见冷秀颜一脸平静从里面走了出来。   “珑瑜,你没事吧?”他伸手握上她的指尖,看她轻轻摇头,“我没事,是琴烟姑娘割伤了手。”   “割伤了手?为什么会割伤手?这么大一条伤口到底是怎么弄的?!”而此时,搂着琴烟检查过伤口的黎安之已是怒不可遏,张口怒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伤的琴烟?!”   “不是,琴烟姑娘的手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她一口否决。   而听见这样的解释,跪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琴烟杏目圆瞪,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那形容表情却无不在直指着七皇子妃说谎!   黎安之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猩红着双眼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燕回立马从一旁冲了过来挡住了黎安之的去路,而沐隋枫亦是侧身拉过冷秀颜的手,将她一下挡在了身后。   “沐隋枫!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死丫头故意伤了琴烟,你还要如此袒护她?!”   “黎安之,珑瑜是我的正妃,称呼她的时候,请你注意你的措辞,”对上黎安之愤怒到青筋爆露的脸,沐隋枫神色淡淡,轻声开口:“而且珑瑜说了琴烟是自己划伤的,我自是,相信我的皇子妃。”   那样平淡的一番话,轻浅得甚至不带一丝杀伤力,却是在听到的那一刻,像是被人从喉咙里伸了一只手进去一瞬揉碎了一颗心,那一瞬间,便是连掌心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那一瞬,心口的疼痛太疼,疼得她已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啊,明明是那样的疼痛,她却还是抑不住挣扎着要朝他的方向看去。那双清润的她最爱的眉眼,那对惑人的她最留恋的浅瞳,即便如今那眉眼处带着的是寒意,即便那浅瞳里含着的是漠然,即便此时此刻,她眼中的他已是再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她却还是不死心,还是放不下,还是放不下啊…   眩晕倒地的那一刻,黑暗来袭的那瞬间,她的心里便是这样一句放不下,充盈了,身心。   ——   这是混乱而鲜血淋淋的一夜,经过了这样一夜,自幼亲密无间的三人,最终各个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终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世间万物,皆为情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便等同于走上了一条回不了头的路,这样的关系里,便像是谁都没有错,却又像是,什么,都错了。   侧身躺在皇子府寝居的雕花大床上,她淡淡凝着眼前的白色帷帐,丝毫没有睡意。身后是他浅浅的鼻息,淡淡散在她的颈项,温热得让她安心。   经过了这一夜,他和她之间,一切如常。   今夜,终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原本的戏本里,该是由琴烟挑了花旦演绎一出受伤惹人怜,而她来担一个丑角,上演一出百口莫辩;只是可惜,好好的戏文被她搅得翻天覆地,戏子成了看戏的,她演了一出残忍杀戮,他演一出冷漠护妻,他们合起来伤了琴烟伤了黎安之,为的,只是让所有的一切回复到他们想要的平静。   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她对着墙壁轻声开口:“驸马,其实今日琴烟的手,确是我伤的。”   半晌,才闻得身后传来一阵清淡的男声——我知道。   那清越的声线里丝毫没有睡意,话落,身后伸来一只手臂,轻轻搂过她的腰,紧紧握上了她的指尖。   那一刻,她终是轻轻阖上了眼,一夜,好眠。   ------题外话------   黎安之和琴烟,终是将自己的感情看得太过理所当然而没有去顾忌别人的心情的人。   琴烟是一个可怜的人,但是她的可恨之处在于她只看得到自己的可怜,却是把别人都想成是幸福的,其实要知道,跟小公主比起来,她当年的磨难,又算得上什么呢?   而黎安之,他一心要的是琴烟的幸福,以为自己牺牲了自己感情便是圣人,其实他做的事情,完全没有顾忌过哪怕是一点点驸马和公主的感受。   所以这样朋友,也许不要也罢。今天晚了,亲们抱歉! 011四大家族   当日逃离东离之时,她放了蒋进初一人北上,后蒋进初自行到达北丰皇都辽城,遣了人送了消息到皇子府。她谨慎考虑过后,将蒋进初留在了暗处以备不时只需,如今看来,当初的这个决定确是十分明智。   春神祭之后,她私下命了蒋进初调查北丰四大家族,如今查到的消息已是秘密送到了皇子府。独自一人坐在寝居内室的软榻前,冷秀颜细细翻看着手中名册,凤目之中带起一抹深意。   与东离的权臣倾朝类似,北丰国历朝历代均是饱受外戚干政的威胁。到了瑾帝这一代,北丰形成四大家族鼎力之势,为了平衡各方利益,瑾帝登基之后颁皇诏宣称不立太子,待到圣上百年之后于遗诏中宣布继承人。这样一个皇诏,显然加重了四大家族间的矛盾,不失为将皇权之争转为外戚内斗的一个良策。   北丰四大家族中,实力以端木家和戚家为首。端木家从文,如今的家主是当朝宰相端木正;戚家从武,掌北丰兵权,家主乃北丰护国大将军戚风扬。而瑾帝的一后一妃,便是出自端木家的端木皇后和出自戚家的戚贵妃,如此,端木家和戚家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呈势均力敌之势,加之端木皇后和戚贵妃各育有一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从而加剧了两家的矛盾,形成了端木家和戚家争锋相对,安家和沈家见机行事的局面。   瑾帝在位二十七载,可谓是将各方势力平衡得非常巧妙。如今北丰四大家族各出了一位娘娘在宫中承宠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看着手中名册列出的人物族谱图,冷秀颜一点一点在心里梳理着四大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   端木皇后膝下有一儿一女,其中大公主朝阳为瑾帝长女,驸马是沈家的沈文浩,官拜户部侍郎,两人育有一位公主;   而皇后所出的嫡子——瑞王沐越霄,乃瑾帝三子,瑞王妃同样出自沈家,名唤沈书琴,成婚四载,还未为瑞王诞下子嗣。   而为瑾帝诞下长子的,是戚家的戚贵妃。戚贵妃之子沐隋煜,封号宁王,乃瑾帝长子,所立的宁王妃乃是出自安家的安且柔,而同瑞王妃相同,这宁王妃亦是还未诞下子嗣,成为了戚贵妃的一个心结;   而戚贵妃的小儿子,也就是她的驸马,北丰七皇子沐隋枫,是瑾帝四个皇子之中如今唯一一个还未受封爵位的皇子;而平素里,七皇子殿下亦是随意行事对皇权并未表现出任何野心,从而早已被排除在了皇位候选的范畴之外。   接下来,那出自少府安家的安庆妃,虽然家世不若端木皇后和戚贵妃那般显赫,少府安家却是北丰富甲一方的大户,财力不容小觑。安庆妃为瑾帝诞下了四皇子和九公主,其中四皇子——颐王沐泽轩迎娶了来自戚家的颐王妃戚雁蓉,并育有瑾帝唯一的皇孙沐鸿旭;而九公主佑安仍是待字闺中。   末了,在四家之中实力最为薄弱的沈家,御史大夫之女沈贤妃入宫数十载,却未为瑾帝诞下皇子,而是生了三位公主。其中五公主荣静和六公主临庆乃是一对双生子,荣静公主前年指婚给了戚家的少将军戚雁淮,却因戚少将军常年镇守边外而未能成婚;而临庆公主,则是因为常年体弱还未许配人家。而沈贤妃的另一个女儿,八公主隆淳,想到那日茶话会上这隆淳公主骄纵蛮横的样子,冷秀颜心中一笑,想来许是无人敢娶吧~心中恶意调侃了一番,再是抬眼将这些姻亲关系逐一看过,她心里已是渐渐有了一些判断。   首先从端木皇后子女婚配的情况可以看出,端木家和沈家是呈结盟的状态,这从驸马早先闲聊时提起过的,沈贤妃时常去找端木皇后商量她那三位公主的婚事一事也可以看出,端木家和沈家,是靠着联姻来维系的盟友关系;   而这样一个结盟的形态,在戚家和安家身上,也体现的非常明显。戚贵妃和安庆妃的两位皇子,便是分别迎娶了对方家族的女子作为了正妃。   但是,单单凭着这样的关系,便把北丰的四大家族间定性为端木家和沈家结盟,戚家和安家结盟两两对抗,却是考虑得太过简单了。   至少从这样的结盟关系中,她如今已是可以看出三点不稳定因素来:   其一,便是那诞下了瑾帝唯一皇孙的颐王殿下。如果说在皇孙降生之前,北丰的皇权还是长子宁王和嫡子瑞王之间的争斗,那皇孙降生之后,至少在安家心里,再也无法一心一意只为了辅佐戚家夺权了。在瑞王和宁王均是少了皇嗣这最为有利的保障的前提下,安家的这位小皇孙便成了颐王争权的有利筹码,这一点安家知道,端木家和戚家亦是明了,故而安家的这位小皇孙,便是戚家和安家间盟友关系的一个不定因素。   其二,便是指婚给了戚家少将军的荣静公主。出自沈家的荣静公主,没有指婚给端木家的子嗣,却是指婚给了戚家的少将军,还是戚家这一代男丁中的翘楚,这样一个安排,是瑾帝扰乱四家关系的一步妙招,同时也是沈家周旋于端木家和戚家之间的心态写照!毕竟沈贤妃未诞下皇子,沈家唯一的筹码便是三位公主婚嫁时选择的阵营,要说端木家是沈家如今的首选,那戚家便是沈家的后备,戚家会接受这门亲事同样亦是对沈家的示好和对端木家的示威,因而同样,荣静公主的这门亲事,便是端木家和沈家盟友关系中的一个不定因素。   而正是因为两边的盟约关系都渗入了不信任和不稳定的因素,从而导致沈贤妃的两位未嫁公主,和瑞王妃宁王妃未有子嗣这两件事加起来,形成了第三点不定因素。往后,沈家还有两次利用公主婚嫁再择阵营的权利,端木家和戚家亦是可以利用册立侧妃诞下子嗣一事利诱安家和沈家前来结盟,可以说,今后这四家之间任意一次姻亲的结成,对四家的敌友关系都将是一次冲击,最后四家关系将被洗牌成什么样子,如今仍是未可知。   想到这里,冷秀颜不禁从心底里佩服起瑾帝的这一招一石四鸟来。利用人心深处利己和多疑的特制,瑾帝只要稍作调控便能引得四大家族内斗得头破血流,看似是外戚干政皇权之争,实则却是四家被瑾帝牢牢掌控于股掌之中,这便是,朝臣弄权,天子弄臣啊。   同时,她亦是庆幸,如今瑾帝包括四家,还未有人正眼瞧过他们的七皇子府,在皇权之争中,亦是没有一人将他们视作为对手。被人轻视,便可以远离这些纷争,那就继续被轻视下去好了。从她近日的观察中,她亦是发觉了自家殿下确是完全没有一点夺位之心,这样平静淡然的心态和她如今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亦只是知己知彼,让七皇子府远离这一切纷争,在乱世中守住这安静一隅的地位,便是足够了。   想着便是淡淡扬手,宣来身侧侍女:“写意,你去通知宇文白,让他找了蒋进初深入调查戚家,另外命人盯着点其余三家的动向,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   阳春三月,冬去春来,草木抽起了新叶,燕雀亦是从南方飞回停在了枝头欢快啼鸣。这样的天气里,春风送暖,便是多了许多户外游玩的乐子,三三两两闲来无事的下人聚在了一块儿,便是七嘴八舌聊起了主人家的私事来。   皇子府一处别院,那装潢摆设便是比起主子住的院落亦是不差多少,这日午后,去后厨拿了几壶清酒几碟小点,戚贵妃赐下的五个宫人摆出一桌茶话会,开始悠哉闲扯起来。   “我说啊,这皇子府的差事真是太过清闲了,每日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一个皇子妃还要这么一大堆人伺候,用的着么?”为首的黄衣女子仍旧穿着宫里二品宫女穿的那身宫装,挑眉开口,神态傲慢。   身侧,另一个红衣女子闻言轻笑开口,打趣了一句:“清闲还不好?倒是要忙到昔日里在怀桑宫那脚不沾地的样子,你才满意?”   嘁,黄衣女子闻言冷哼一声,不屑摇头:“你懂什么,昔日在怀桑宫那是服侍贵妃娘娘,和今日在这皇子府服侍那皇子妃,能一样么?贵妃娘娘是怎样尊贵的身份,能有幸服侍娘娘春雪当然是再累也甘之如饴,可是如今呢,被遣来这皇子府,真真是降了身份,前日里出去撞见原来同在怀桑宫服侍的姐妹,我跟紫烟都没敢上去搭话!”   名唤春雪的黄衣女子一番话说来,先前开口的红衣女子淡笑不语,另一侧一身青衣的紫烟姑娘接下了话头:“可不是么,我们做奴婢的服侍主子,哪个不是靠着主子身世显赫来提高自己地位的?如今这般跟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妃,待在这破破烂烂的皇子府,即便是做好了事,又能得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就不要想了~”春雪闻言长叹了一声,冷哼开口:“如今我们的主子是一个异国逃来的废公主,能有什么地位可言?便是连赏赐都赏赐不了什么好东西,倒不若好好想想该如何办好了贵妃娘娘交代的事,早日立功回宫才是正紧!”   话音刚落,就闻坐在正位的周嬷嬷冷冷一哼,开口斥了一句:“小丫头胡诌些什么,这样的话岂是可以如此说出口的?!”   周嬷嬷原是戚贵妃身边的老人,如今带着这么几个年轻侍女到了皇子府服侍,自是要将她们管得严严的好替贵妃娘娘办事,这一句呵斥春雪听了虽然不爽也不敢造次,瞥了瞥嘴不再言语。   却是有另一个好事的又挑起了话题。这个名叫夏荷的侍女,平素最是爱嚼舌根探听秘密的,看着气氛冷了下来便是贼贼一笑,压低了声音:“诶,你们说,外面都传说那七皇子是个断袖喜欢男的,如今我们入皇子府也有些时日了,这件事情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话落,除了那年长的周嬷嬷脸上没带什么表情,其余几个年轻丫头均是一瞬换上了一副意味深长的嘴脸,开始悉悉索索讨论起来。   先前那红衣女子完全是即刻便接起了话题:“要说那七皇子是不是喜欢男子,这一点冬灵我不敢妄断,但是那七皇子殿下碰没碰过那七皇子妃,我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挑眉说来一瞬激起了众人兴致,一片催促声中冬灵终于贼贼一笑,不再卖关子:“答案就是,绝对没有!这一点守过夜的肯定都知道,那个谁,流云,你也守过夜,你说是不是这样~”   话落,众人贼溜溜的目光又是齐齐转到了那自方才起便是一言未发的流云身上,却见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没有在意过。”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冬灵显然是不乐意了,一瞬提高了音量:“怎么会不清楚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晚上就那么一间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夜一夜的,那不是没圆房又是什么?!算了,你这个人平时就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问了你也没用,总之我可以保证,那七皇子妃啊,绝对到现在还是个大姑娘,嫁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男子,就跟守了活寡没什么区别~”   背后说着主子这样私密的话题,其他几人均是兴致高昂,自动忽略了不太合群的流云,又是一阵哄笑过后,最是八卦的夏荷尖声开口,笑得愈发猥|琐:“诶诶诶,我之前听人说,这女子啊,到底还是不是…那个…雏,有经验的人啊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这里最有经验的便是嬷嬷了,以嬷嬷看那皇子妃,到底,到底还是不是…哈哈哈”说着便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身侧春雪亦是笑得前俯后仰伸手推了夏荷一把,虽是摆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几双大眼睛却是齐齐转向了周嬷嬷那处,嗤笑着询问。   如此大逆不道议论主子的言辞,按理来说作为管事的嬷嬷是该严惩,而那自方才起便是做出一副沉着脸不悦样子的周嬷嬷,一双精明老眼将身侧侍女逐一看过,一开口,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意味深长含着戏谑讥讽的笑脸让周围的侍女一瞬就看明了里头的含义,随即再次爆笑出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手中挽着一件外袍,因为走得急了而泛起嫣红的小脸上带着一抹严肃神情,乐桃便是在这个时候,气呼呼地赶到了这处别院大门口。   住着堪比主屋的别院,成日里不好好做事只知道摆谱偷懒,这些戚贵妃御赐的下人,若不是公主先前叮嘱过让她不要去招惹她们,她早就爆发了好几次了!一直忍了小半个月,今日却发觉那春雪拿去送洗的衣衫竟是被原封未动送了回来,事情不做居然还敢欺瞒主子,如此刁奴她今日不来讨个说法,日后她家公主在皇子府还有何威信可言?!   想着便是一路赶到了这别院,刚到门边便听见那院子里传出一阵爆笑,这青天白日的便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偷懒还真是反了!乐桃心中一怒正欲推门而入,却闻那嬉笑声中传来一个女声,正是她要找的春雪。   “诶哟,周嬷嬷您老啊,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要笑死春雪我么~”那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尖细而锐利,一瞬窜入乐桃耳中,“诶诶,这么一说啊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前几日有一晚,那皇子妃不是无端端换了一副男子的装扮过么,那日我伺候更衣的时候便是想过,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等不及了?~”对面不知是谁接了这么一句,院子里再是爆出一阵惊天笑声,还未待乐桃听明白她们的意思,又听另一人笑得气喘吁吁的开了口:   “不过啊,冬灵我可听说过,这龙阳之好的男子的啊,可不是你扮成个男子的样子出来,他,他就行了的~看来啊,我们的皇子妃,这次又是白忙活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恶毒的话语,竟是这般肆无忌惮张口说来,七皇子妃,龙阳之好的男子?这几个刁奴居然敢在背后如此玷污她家公主和驸马的名节?!一瞬急怒攻心,乐桃只觉一股恶气从心头一下升上来到了脑子里发出嗡的一声响,下一刻,她狠狠砸开面前的木门,气势汹汹冲了进去。   “你们这群刁奴在说什么?!有本事当着本姑娘的面再说一遍?!”   惊天动地一声怒吼,将院子里笑做一堆的人一下子全吼懵了。惊异回头,只见一个一身粉衣脸色气得发青的姑娘正叉腰站在院子正中,一双大眼怒气冲冲,狠狠盯上她们的脸。   ------题外话------   今天就是这么多了,今日大姨妈前来造访直接把白虐跪了,实在没力气虐极品了,就留到明天虐哈~   ps亲们会不会也觉得白家的驸马和小公主太纯洁了点,完全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的真实写照啊哇咔咔~   虽然这样的纯洁也很萌,但是亲妈白还是要好好设计一下,早日推动两只肌肤相亲哈哈~^o^~撒花~ 012乐桃被罚   脸色铁青站在院子里怒吼的姑娘正是皇子妃从东离带来的贴身侍女乐桃,看着那张气极了的小脸,也不知方才她们的那番放肆言论她到底听见了多少,院内几人相视一眼,神色皆有些慌张。   看着对面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现在却是一言不发的侍女嬷嬷,乐桃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说得很开心的么?你们这帮刁奴,等我去禀告了我家公主,非得好好惩治你们不可!”   …我家公主?原来,竟是个空有气魄没有脑子莽撞姑娘。想着,本是沉着脸色蹙着眉的周嬷嬷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扯着嘴角淡笑开来:“乐桃姑娘在说什么,老奴怎么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本还在因为事情败露而有些慌乱的春雪冬灵她们几个,听见周嬷嬷这么一开口,顿时明了了嬷嬷的意思,一个个立刻换上了无辜轻笑的嘴脸,扬眉附和:“是啊乐桃姑娘,我们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呢~”   对面几人瞬间变脸让乐桃一时忪愣,片刻反应了过来她们居然是要抵赖,一瞬小脸气得更红了:“你们这群刁奴,居然敢做不敢当?方才你们那般犯上的言论我是亲耳听到的,你们还想抵赖?!”   “诶哟乐桃姑娘,我们怎么愈发听不懂你说的话了?刚刚我们几个只是闲来无事聊到前日里看过的一本话本子,即便我们是稍稍有些偷懒,乐桃姑娘也犯不着给我们安这样的罪名吧~”名叫夏荷的姑娘冷笑着开口,想着身后还有戚贵妃和周嬷嬷撑腰,完全是有恃无恐。   “什么话本子,你当我是傻子啊?!”乐桃张口怒吼,“你们这几个刁奴,平日在府上就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要不是我家公主嘱咐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乐桃早就要来理论几番了!如今不仅不干活,还在背后议论主子坏话,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贵妃娘娘赐来的下人就有什么了不起,今日我非禀明了公主,治你们犯上之罪不可!”   愤愤的一番话刚说完,却见对面周嬷嬷冷哼一声站了起来:“犯上之罪?老奴还真想看看乐桃姑娘如何治得了我们犯上之罪!乐桃姑娘对老奴和各位姑娘一口一个刁奴这么叫,你可知我们皆是宫里有品阶的嬷嬷侍女,断不是你一个区区皇子府小侍女可以这般诋毁的!乐桃姑娘不是要去皇子妃那里告我们一状么,现在老奴就省了乐桃姑娘的功夫,自行去面见皇子妃!不过届时,到底是谁犯上有罪,乐桃姑娘,我们就等着瞧了!”   一番话挑眉冷哼说完,周嬷嬷领着几个侍女,越过还在呆愣的乐桃,神情傲慢徜徉而去。   ——   皇子府主院,冷秀颜正拿着一本兵书靠在软榻上研读,忽见厢房的门一下推开写意急匆匆跑了进来:“公主殿下不好了,乐桃她好像去找戚贵妃赐来的宫女理论去了。”   闻声抬头,冷秀颜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回公主的话,方才乐桃发现前几日让春雪去送洗的衣衫被她原封不动送了回来,还谎称是洗过了,乐桃当时就气急了说要去找她理论,奴婢劝了几句让她先把衣衫拿去浣衣坊,结果刚刚去她房里一看,公主的衣衫还在乐桃人却不见了,奴婢一想乐桃的性子,定是忍不住找春雪去了。”   冷秀颜神色平静听完写意的禀报,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兵书:“既是已经去了那也没办法了,应该不出片刻周嬷嬷一行便要上门兴师问罪来了,”说着便是起身,唤了写意伺候更衣,“乐桃这般的性子的确应该好好收敛收敛了,今日之事,就权当给她一个教训。”   说话间,凤目轻转淡淡望来的一眼,里面带着的冷色让写意一瞬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周嬷嬷率领着众侍女浩浩荡荡行至皇子府主院大门,只见一个青衣侍女已是侯在了大门口,看见她微微福身:“周嬷嬷,皇子妃有请,请周嬷嬷至前厅觐见。”平静的神态,还算恭敬的语气,周嬷嬷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冷哼:“有劳姑娘了。”   说罢,周嬷嬷领着几个侍女举步朝着前厅而去,队伍最后急吼吼跟上来的乐桃拽了拽写意的衣袖,神情不满:“写意姐姐你怎么出来迎她们啊,对这帮刁奴有什么好客气的…”话音未落却被写意蹙眉摇头打断,看了看乐桃那张不明所以的小脸,写意心中叹气,牵起她的手来跟了上去。   周嬷嬷一行到了主院前厅,便见皇子妃殿下已是在前厅候着了。一身黛蓝华服容色清冷,冷秀颜端坐在前厅主位,听见人声,微垂的凤目淡淡上扬瞥上来人的脸,见周嬷嬷嘴角带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俯身跪地行礼:“老奴(奴婢)参见皇子妃殿下。”   厅前嬷嬷侍女跪了一地,高位之上传来清淡女声:“嬷嬷免礼,全都起来吧。”   闻言周嬷嬷抬起头来,却并未起身,一双精明墨瞳对上高位那双淡看过来的清冷凤目,周嬷嬷轻轻勾唇:“回禀皇子妃,老奴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启奏皇子妃,在禀明原委之前,老奴恕不起身。”   堂下跪着的一个嬷嬷四个侍女,各个均是挺直了腰板跪出了几分傲骨,看着那一个个锦衣华服在皇子府服侍了半月有余还是各个做着一副宫女打扮的奴婢,冷秀颜心中一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情绪。   “好,那周嬷嬷便这么跪着说好了。”高位上传来皇子妃淡淡的声音,轻且冷。   而这样一个年纪尚幼且没有尊贵母族撑腰的小皇子妃,周嬷嬷却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抬眼对上那双青黑凤目,周嬷嬷淡淡开口:“启禀皇子妃,今日天气晴朗春风宜人,老奴看底下的丫头们自来了皇子府服侍已辛苦了半月有余,便想着趁今日天儿好让大家休息一个时辰开个茶话会,顺便谈谈天儿了解一下她们在皇子府服侍的可还周全。老奴这么做,是依着多年在宫里御下的习惯,若是皇子妃觉得老奴此举有何不妥可以现下明示,老奴定将按着皇子妃的意思好好改正!”   一番话说得恳切,实则却是暗中宣扬了一番她们曾经服侍过戚贵妃娘娘的背景,用自己曾在宫中侍奉的身份来压了幼主一头。看着堂下跪着的周嬷嬷那平静神色中流露出的点点骄傲不屑,冷秀颜淡淡勾唇,捧起身侧茶碗:“本妃并不觉得周嬷嬷的安排有何不妥——相反,周嬷嬷带着众侍女在皇子府服侍的这段时日,本妃一直觉得大家均是拿出了以往在宫里服侍贵妃娘娘的礼仪尽心做好了份内之事,所以周嬷嬷,不必过谦。”   一番话平淡的语气说来,说话前,红唇轻抿弯出一抹清浅笑意,那双青黑凤目一瞬扫过堂下跪着的春雪冬灵几人,看得平日里有恃无恐偷懒欺主的几人倏然心虚赶忙低下了头。最后,当那淡然视线再次回到周嬷嬷身上,一瞬与那精明老眼四目对上,那汪深黑之中一闪而过的傲然威仪,竟是看得周嬷嬷一瞬心惊。   这七皇子妃,三两句话,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将她们不尽职之事暗讽了一番,还调侃了贵妃娘娘御下无方养了她们这一群刁奴?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再是望上那张明明仍是稚气未脱的清秀小脸,从那淡然的神色中,却是再也看不出半分端倪。   一个回合下来,仅仅几句话,周嬷嬷心中对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子妃已是敲起了警钟。看来,原先竟是她一直小瞧了这个深居简出对她们处处忍让放纵的皇子妃?原来,她们之所以能在这皇子府里为所欲为,并不是因为皇子妃怕了戚贵妃的身份,而是因为她以静制动,根本懒得同她们一般见识?   心底深处生出的,那被对手轻视之后恼羞成怒的情绪一瞬充满身心,周嬷嬷暗暗咬牙,随即又是冷冷一笑——如果这皇子妃是这么个沉得住气不好对付的主,那她那贴身侍女乐桃,就无疑是她的一处脆弱不堪的软肋,如今她手里扣了这么一张上好王牌,也不知等会打了出去,这七皇子妃该如何招架!   想着,便是淡淡一笑做出了一副恭谨样子,俯身回话:“今日有皇子妃此言肯定,老奴感激涕零!只是,虽然皇子妃是如此看待老奴,却并不代表这府里所有下人均是明白老奴一片苦心,今日便有乐桃姑娘公然污蔑老奴犯上欺主,还请皇子妃为老奴正名!”   周嬷嬷一番话落,侯在一边自方才起就神情不悦的乐桃一下气极了,一双杏目死死凝上高位,只等皇子妃询问一吐为快。   清冷凤目转向乐桃,冷秀颜放下手中茶碗,淡淡开口:“乐桃,周嬷嬷所言可是为真?”   话落,乐桃立马向前两步一下跪于殿前,急急开口:“回禀皇子妃,乐桃的确说过周嬷嬷她们犯上欺主,却绝对不是污蔑,而是乐桃亲耳听见春雪她们用污言秽语私下议论七殿下和皇子妃,有凭有据,请皇子妃明察!”   话音刚落,却闻另一边春雪接起话头来,于乐桃争锋相对:“启禀皇子妃,春雪并未说过一句污蔑七殿下和皇子妃的话,先前乐桃姑娘听见的,只是奴婢几个讨论前日里看的话本子时说的嬉笑之言,请皇子妃明鉴!”   “你胡说!我明明听见你们口口声声提到了七殿下和皇子妃,还提到了我家公主前日里的男装打扮,你们居然还想狡辩!”乐桃气急败坏脱口而出。   乐桃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察觉她这一句“公主”的称呼出口,堂下多少人脸上都泛起了冷笑,厅侧写意闻言微微蹙起眉来,又听名唤夏荷的侍女接下了话头:“启禀皇子妃,这话本子里面女扮男装的桥段多了去了,奴婢也不知乐桃姑娘平日里是对奴婢们有多大的成见,居然听了这么只言片语便生搬硬套硬说奴婢们犯上,还请皇子妃替奴婢做主!”   “你!你个刁奴…”   “乐桃!”   乐桃几乎差点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冲过去同夏荷理论一番,却被高位之上传来的一声轻斥喝住,呆愣回眸对上那双冰冷凤目,她听公主淡淡开口问她:“乐桃,你说你听到的那番言论,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听见了?”   公主那般冷淡疏离的样子让乐桃有些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开口:“…没,只有,只有乐桃一人听见了…但是乐桃听得很清楚,她们的确是说了…”   却是话音未落便被冷冷打断:“既是这样,这件事便是各执一词,既然两边都无法证明自己所言为实,周嬷嬷,你又是想要本妃如何定夺?”   那般清淡的语气,竟是她话还没说完公主便已是不再看她了,乐桃完全反应不过来事情的发展,愣愣转眸望向周嬷嬷,看着那老刁奴嘴角带出一抹得意的笑,俯首开口:“启禀皇子妃,乐桃姑娘误会老奴一事,本来老奴也不想深究,只是那乐桃姑娘开口闭口叫老奴刁奴,说老奴犯上要严惩老奴,这口气,便是老奴能忍,估计底下的侍女们也忍不了!要知道我们这些奴婢虽是从宫里出来了,却仍是留着宫里的品阶,老奴乃是从二品嬷嬷,下面的春雪冬灵和流云均是正三品女官,夏荷和紫烟两个再是不济,好歹也是从三品宫女,即便是奴婢们犯了错,也轮不到皇子府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侍女来指责,更不用说是诽谤诋毁了,还请皇子妃殿下,明鉴!”   一番话铿锵有力说来,竟是扭转乾坤完全颠倒了黑白,乐桃听着周嬷嬷一席话,脸色渐渐由红转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话落,周嬷嬷大胆审视的目光,乐桃诧异茫然的目光,两道视线同时望上高位,冷秀颜垂眸将两人看了看,半晌,淡淡开口:“周嬷嬷所言有理。”   一句话落,周嬷嬷勾唇冷笑,乐桃瞪着一双杏目看着高位上自家公主那副冷淡的样子,完全反应过不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家公主居然会怕了那老刁奴?明明有错的就是她们,如今她们反倒成了有理的一方,那,那她呢,公主难道是要惩罚她么?!   下一刻,那高位之上传来的冰冷女声,便是一瞬证实她心中的猜想,一下将她打入了地狱深渊。   “这一府之中,若是府规不正纲常不明,下仆便会做出逾越之事,乱了纲纪。看来这皇子府的府规,今日是需正一正了,”话落,幽冷凤目转向乐桃惨白的小脸,冷秀颜淡淡开口,语气疏离,“今日侍女乐桃言行不慎冲撞了周嬷嬷和各位侍女,便自罚去前院跪上三个时辰以禁效尤——这样的安排,周嬷嬷可还满意?”   罚跪三个时辰这种轻罚显然是达不到周嬷嬷的要求,只是今日她本就意在挫一挫皇子妃的锐气,如今目的已是达到了,乐桃的事她也不再过多纠缠,反正日后在皇子府,收拾这丫头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是么~   想着便是俯身谢恩,另一侧,乐桃晃眼看见那老脸上的得色,再是咬唇看向高位那清冷凤目中的陌生寒意,竟是一瞬有些抑不住想哭,激动之下未及深想脱口而出:“公主…”   “公主?乐桃,这是北丰皇子府,本妃是七皇子妃,这里…哪来的什么公主?”   清浅的声线,裹着一声叹息,一句话轻轻送到乐桃耳边,竟是一瞬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她猛然抬头望向高位之上公主神色淡淡的脸,那清冷凤目之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责备,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这声称呼,这声她早就该注意不该在人前来用的称呼,今日她激动之下当着周嬷嬷她们的面用了数次!如今她们定是心中偷笑着她的失误,笑看她这个傻子是如何给自己主子添了麻烦的!想着便是紧握了双拳俯身垂首,不再多言。   清冷视线淡淡落在堂下那默默隐忍微微轻颤的粉色背影上,看来,她的乐桃啊,终是后知后觉想明白了呢。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冷声开口,下出的旨意却是毫不怜惜:“竟是又说了这般迷糊蠢笨的话,看来便是要再加跪一个时辰,让你好好醒醒神智才是——”话落,皇子妃拂袖起身,冰凉视线扫过堂下众人,开口的声音带着慑人寒意,“今日本妃念在乐桃初犯,便是轻罚示众,从今尔后,皇子府上下当以乐桃为鉴,再也不要做出任何逾越纲常有悖品阶之事来,否则,严惩不贷。” 013赛场红缨   是夜,过了亥时,众人都各自回了屋,夜幕之下只余下昏黄的宫灯在墨色的屋檐下随风摇曳,整个皇子府看着静谧又安宁。   香帐温软,闭着眼小憩了片刻,冷秀颜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睁开眼,只见身侧自家驸马正睁着一双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去看乐桃?”他淡淡勾唇。   她弯了弯嘴角,从床尾扯了披风裹上身,状似无奈摇摇头:“这丫头肯定知道我在生她的气,若是今夜不去看她,恐怕该睡不着了。”   轻声调笑了一句,她翻身下床,外室守着的流云进屋伺候主子穿鞋添衣,一番收拾妥当之后,冷秀颜出了厢房,微微侧身向着流云:“你就留在屋里伺候,本妃去去就回。”   流云轻声应下,却是没有即刻回去,而是默默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来:“启禀皇子妃,这药膏是流云家乡的草药调制的,每日睡前抹在患处,去肿化瘀有奇效。”   冷秀颜闻言回眸,淡淡目光落在身前侍女沉静温婉的脸上,片刻之后收下药瓶,带着宇文白转身离开。   流云站在厢房门前看着皇子妃的背影走远,身后回廊处,一身黑衣的侍卫燕回从阴影里走出来,朝着流云微微颌首:“谢谢你的药。”   流云回眸看他,言语淡淡:“我只是为了早日得到夫人信任,不必谢我。”说罢轻轻推开厢房门回了屋。   皇子府西侧,下人住的宅院,身着一身里衣的少女正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仰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不肯睡。   身边写意微微叹气,帮她拉了被子:“好了你就快点睡吧,不是膝盖疼么,兴许睡一觉起来便好了…还有你那是什么姿势,不难受么?”   嗯—~—,乐桃拒绝,直摇头:“这是我摆出的最不疼的姿势了…还有被子也不要盖严了,碰到膝盖也会痛!”   看着床上小丫头疼得直抽吸的模样,写意有些心疼:“我去房里看看有没有药膏拿来给你抹一抹,等用了药就快些睡吧。”   “不用不用!”看着写意要走,乐桃连忙叫住她,“写意姐姐你不要走,陪我一起等…”   话到了嘴边又是咽了回去,写意回头看了看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叹气:“等谁?等公主来看你?你现在到知道担心了?白日里肆意妄为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想想公主?”   唔…乐桃委委屈屈哼了一声,神色凄婉:“写意姐姐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说,公主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不会来看我了…?”   哼哼唧唧的话音刚落,忽闻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下一刻厢房门被推开,她家公主神色淡淡走了进来:“原来还会担心本宫生气,看来还不至于一点脑子都没长~”   ——公主!乐桃欣喜叫了一声,立马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响了赶紧压低了声线:“公主…”笑着撒娇般叫了一声,乐桃微微咬唇开口,竟是眼眶都有些红了,“公主乐桃知道错了,您不要生乐桃的气了…”   淡淡勾唇也不接话,看着挣扎着起身痛得呲牙咧嘴的小丫头,冷秀颜走到床边坐下,要她别乱动,伸手撩起她的裤管来。   两条白嫩的小腿,膝盖处已是肿了,红得发亮。虽是下人,但是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幼无忧长大,在东离的时候又岂有受过这样的罪?看着乐桃红肿的膝盖,公主和写意均是叹了口气,冷秀颜拧开手中药瓶沾了些药膏在指上,轻轻触上红肿的地方。   冰凉的药膏轻敷上膝盖,疼痛的感觉似乎立刻就减轻了,抬眼看着身前自家公主面色沉静悉心帮她上药的模样,又是忆起些往事,乐桃终于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落了下来。   手上动作未停,冷秀颜轻垂着眼,淡淡开口:“乐桃,今日之事,你可知道错在哪里了?”   …嗯,重重的鼻音,乐桃点头:“首先,我不该不听公主劝诫,去找那帮下人理论…”   “嗯。”   “其次,乐桃讲话太不注意了…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用‘公主’的称呼来称呼公主,毕竟我们现在是在北丰,已经不在东离了…”   “嗯。”   “第三,乐桃给公主添麻烦了,现在皇子府上下一定都觉得是公主教导无方,其实都是乐桃自己的错,是乐桃连累的公主…”说着便是又激动起来眼泪落得更凶了,写意叹口气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搂上乐桃的肩。   接过写意递来的帕子,冷秀颜擦了擦手,微微叹气望上乐桃哭红的小脸:“乐桃,本宫的事无需你多操心,你也没有连累本宫,只是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现在人在北丰而不是东离,本宫现在的身份也不是公主而是七皇子妃,既是这样,原先很多在东离能做的事能说的话,如今在北丰就不能说不能做了,你可明白?”   嗯…看着公主温柔中带着严肃的表情,乐桃认真点了点头,又见公主拉起她的手来轻声开口:“原先在东离,本宫有圣上护着,你们有本宫护着,在东离我们地位最高,所以大家自是不敢招惹,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无非就是受些责备;而如今在北丰,你们两个丫头都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殿下在宫里并不算受宠,本宫没了母族依靠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地位尊贵的人都站在我们的相对面,我们必须要谨言慎行才能安然度日,否则只要稍有差池,本宫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所以乐桃,今日之事本宫之所以罚你,是要给你长个教训,今后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再也不可莽撞行事了知道么?”   听着公主一席话,又是想到自己到北丰之后各种肆无忌惮的言行,乐桃心中后悔得不得了,同时亦是特别心疼自家公主如今的处境,死死拉着公主的手,眼泪止也止不住得往下掉。   看着乐桃这个样子,冷秀颜心里也有些感动,虽然如今背井离乡事事受限,但是她身边有驸马有乐桃还有写意,有这么多关心她支持她的人,日子又有什么难过的?想着便听乐桃抹了抹眼泪,信誓旦旦许下承诺:“公主,乐桃全都明白了,以后乐桃说话做事前都会认真想清楚再也不会有失分寸了…戚贵妃派来的那些下人乐桃也不会去招惹她们,若是她们来招惹乐桃,乐桃也会好好忍耐的,请公主放心!”   嗯,这就乖了~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细软的头发,冷秀颜柔柔笑开来,那抹笑容温润中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那周嬷嬷今日动了她的人,当真以为便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过去?既然周嬷嬷想要这皇子府最高的地绝对的权力,那这些她就统统给她们。只是常言道恃宠而骄,也不知她这么“宠”下去,这帮奴才可以肆意妄为到什么地步,又会,给她一个怎样的惊喜?   ——   之后的日子过得一番风顺,平静安定的过完了整个三月,待到四月中旬过了清明,整个北丰皇族便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起今春的皇家围猎来。   同东离相同,北丰国亦是在每年春首时分都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围猎庆典,届时不仅北丰圣上将代领所有皇族成员参加,北丰的四大家族,还有其余朝中重臣亦均将携家眷子女同赴围场。   而今春围猎最特别的一点便是,那镇守西北边境已是三年未曾回京的北丰名将——戚家少将军戚雁淮亦将回京参加围猎庆典,想到这同去年东离春首围猎几乎同出一辙的安排,冷秀颜不禁失笑。看来,各国的皇室均是有趁着庆典安排公主婚事的习惯,已是拖了三年的荣静公主和戚少将军的婚事,想来便是要在今年围猎庆典之后办了。   上次春神祭闹剧之后,她本是将戚贵妃和沈贤妃都得罪了,却不知为何反倒因此受了荣静公主和佑安公主的青睐。按照佑安公主的原话就是,虽然不知道她当时同隆淳公主理论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就是觉得好有魄力好厉害噢~总之在这样有些无奈又好笑的气氛下,她倒算是在宫里交上了两个朋友,如今在围猎场边三人坐在一块儿嬉笑谈天,倒也开心。   今日是围猎的第一日,按例举行一些赛场竞技,如今场上正在举行的就是最盛大的套马群赛,十个纵马驰骋的参赛者围猎野马群并驯服中意的野马,比赛观赏性极强,场上气氛亦是十分热烈。   这一边佑安公主正不停拿着戚家的少将军打趣荣静公主,而荣静公主一害羞就脸红的习惯也是挺有意思,这边冷秀颜正附和着两位公主嬉闹,不期然间忽闻高位传来一阵低沉男声,竟是瑾帝直接点了她的名。   “七皇子妃,朕听闻你们东离崇尚骑射,便是女子擅长此道的也不在少数,七皇子妃,可是各中能手?”   冷秀颜闻言微微一顿看向高位,随即恭谨俯身:“回禀圣上,儿臣的确学过骑射,只是不敢妄称能手。”   话落,便听高位之上传来淡淡男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考量:“七皇子妃不必过谦,若是没有什么实力,东离圣上又岂会将龙虎营军令交予你?今日,朕倒是想看看原名动七国的东离公主到底有何能耐,七皇子妃,可愿上场同我北丰将领较量一番?”   瑾帝这一番话引起了场边不少女眷的注意,各位娘娘还有诸位王妃公主均是将视线投到了七皇子妃的身上,只是除却身侧的佑安荣静一人兴奋一人担忧,其余的目光均是透着探究或不屑。   圣上开口自是无法推托,冷秀颜站起身来,俯身拱手:“能为圣上助兴是儿臣的福气,如此,儿臣便献丑了。”   带着侍女回到大帐,一入帐中写意便蹙眉开口:“公主,奴婢不想公主今日要上场,骑装虽是备了,却恐不和公主喜好…”说着便是去柜子里将骑装找出呈到公主面前,那一捧鲜红的面料,竟是她原先在东离最喜欢的那套红色骑装。   看着眼前的骑装,冷秀颜有一瞬失神。   这身红色的骑装啊,她已是有多久未曾见过了?上一世那一夜,天肃八年中秋团圆夜,她就是穿着这身骑装带着数十精兵杀回皇都盛京,见证了东离沦陷皇叔离世和死前万般的屈辱,这抹鲜红,如今安静地躺在侍女手中,却是看入眼的一瞬间,只闻耳边金戈铁马硝烟四起,前世那惨痛的一幕幕回放眼前。   小心观察着公主的反应,写意犹豫开口:“若是公主不喜,写意命人去问佑安公主借身衣服可好?”话音未落却见公主缓缓抬眼,平静开口:“不必了,伺候更衣。”   套马场上,烈日当空尘土飞扬,一个个意气风发的氏族公子骑着高头大马穿梭在野马群中,搜寻着自己的目标。却是下一刻,只闻赛场边上响起一声嘹亮口号,下一刻,一匹枣红大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自场边疾驰而出,马背上那一抹血色嫣红,在金色的日光下映出耀眼光芒。   那一日,那抹红,成了多年之后许多人谈起当年北丰的这位七皇子妃时,最初的惊艳。   那一日,驰骋在马背上临风扬鞭的女子,如同一柄锐利红缨枪,一瞬划破喧嚣杂乱的马群,带着锐不可当的肆意张扬,朝着群马之首飞奔而去。   一声高亢的口哨声响,只见那本是杂乱围做一团的马群竟是在一匹黑色骏马的带领下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这声口号确定了马群首领却是打乱了之前参赛者们扰乱马群寻找目标的计划,诸人回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却只见一抹鲜红从身侧疾驰而过,晃眼间只看见一束飞扬黑发,一双明亮墨瞳,下一刻来人已是瞬间没入了马蹄扬起的尘土中,绝尘而去。   那一抹锐利的红伴在群马之侧,愈追愈近,看着此情此景,赛场边上一片唏嘘哗然,试问这整个北丰国,有多少人能御马至此,跑出这般的雷霆万钧的速度和气势?!马上的女子,红唇边扬起一抹灿然的笑意,眉宇间是飞扬的自信傲然,既是要套马,就要挑一匹最好的!青黑凤目紧紧凝着群马之首那迅如闪电的黑色光影,下一刻手中套绳出手一下勾上马脖,借着冲力她足尖一点,轻盈身姿如同一只火色的蝶一瞬跃上马背,双臂紧紧抱住了马身!   好!赛场边上不知是谁发出这么一声惊叹,叫好声落黑色骏马开始全速飞奔起来,一瞬与身后马群拉开距离,发疯般想要将身上之人摔落下来。   套马比赛最惊险的时刻才刚刚开始,没有骑具马身便没有可抓握的地方,稍有不甚便会被摔下马去!而这群马之首显然很难驯服,好几次瞬间的急停急转都惊得场边观战之人阵阵惊呼,但那抹红色身影却像是粘在了马背上似的,每次都是稳稳当当,无惊无险。   从不屑到惊异,从惊异到赞叹,观礼台上后妃公主们已是各个都缓不过神来,而主位之上,瑾帝沉颜看着这一切,眼底浮现一抹冰冷笑意。   她已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像这般轻松畅快过了。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就像是带走了她心中全部的郁结和烦闷,趴在马身上一路狂奔,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张开双臂就这般临风飞起来!红唇间那抹笑意愈来愈大,最后终于化成了一串银铃般清越飞扬的笑声,丝丝散在了风里。笑着,那声声马蹄,一路踏过她沉重艰辛的复仇之路,步步击破了黑暗扭曲的前世梦境,她就像是一瞬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儿时御着“雷霆”奔跑在东离山野间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那年,她穿着她最爱的红衣,将心中所有的,能过去和过不去的,已经讨回来的和只能放手的,所有的痛苦折磨甘心与不甘心,一切的一切,统统都留在了身后。   这一日,她终于不再害怕这身红衣,这一日,她终于战胜了心魔亦战胜了从前的自己。绝对实力的征服,轻言细语的安抚,身下的黑马亦终是渐渐平静下来,渐渐认主顺服。   素手勒紧缰绳,她控住马身兴奋回头,清亮凤目在身后茫茫人群中搜寻一番,待到那抹熟悉的浅浅茶色入眼,看着他脸上清淡的笑意,她亦是勾唇笑开来,火红的衣衫衬着雪肤黑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那抹笑容,是那般的绚烂无暇。   ------题外话------   今日二更,第二更在10分钟后! 014熊口惊魂   前日在套马赛上大放异彩的直接后果,就是被瑾帝点了名参加今日的围猎赛,顺便“教导”佑安公主…   无奈只能在日出时分便早早起了身,由驸马送着到了帐外,两人在清晨的春风中有些腻腻歪歪,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说今日同你去看那处瀑布的,结果去不了了…”   嗯…他淡淡笑开来:“没事,以后还有机会…不如今晚狩猎回来我们一同骑马出去逛逛?看今日的天气,晚上该是有很好的月色。”   抬眼望上他清润的眉眼,她微微勾唇点点头,不期然间耳边却是传来一个轻声嘟囔:“皇子妃上场狩猎,皇子殿下却是留在营中,啧啧…”她闻声四处一望,只见好几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在往这处张望,用着古怪的眼神…   她一个个毫不客气地怒目回去,再是回头对上那双清润眉眼,发觉他却是眉眼弯弯笑得更开了,一时也觉得有些好笑扬起眉梢来。   两人再是互相打趣了几句,告别驸马她转身牵起马童送来的爱骑“追风”,心里无不自得地想,哼,你们一个个不就是嫉妒我家殿下温柔吗,偏偏本妃就是喜欢他这般温温柔柔的样子~   虽然是被迫参加的围猎,但是想到又能试骑昨日刚刚驯服的“追风”,她心情还是不错的,牵着马到了集合地,远远就看见一声月白骑装的佑安公主扬手召唤她:“七皇嫂快过来,我们要首发!”看来今天是偷不了懒啦…~   ——   陪着佑安公主,两人各骑一匹马慢悠悠晃荡在山林间,说是来狩猎的还不若说是来闲聊的,而且这佑安公主啊,人着实是热情了些,从刚才起那张小嘴就没有停过,一路叽叽喳喳比那林间的鸟儿还来得欢快。   冷秀颜自己虽是个清冷的性子,却是不讨厌这般活泼单纯的姑娘,况且还能一路听着小公主聊起她家驸马幼时的往事,也算是颇有收获。   佑安公主眉眼笑得弯弯的,肉呼呼的小脸将五官都挤到了一处:“然后啊皇嫂嫂你绝对想不到,我七哥他居然不出一刻就把二哥藏的书卷给找到了,还笑他说‘你每次有个什么东西就只会藏到屋顶上,下次能不能想个有新意的?’哈哈,太好笑啦,皇嫂嫂是不是好好笑!”   冷秀颜附和着佑安公主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叹气,看来她家驸马从小就和自己的亲哥哥宁王殿下关系很不好啊,这佑安公主每次一提到自己的二哥和七哥就是二哥怎么又想出鬼点子要欺负七哥,又是怎么被七哥识破的…而且心思单纯的小公主完全没有自觉,还当作是童年趣事一一讲给她听…   “然后我二哥啊就终于进步了,有一次藏个什么东西居然藏到池塘中的荷叶上面去了(…这是要丢水里结果没丢好正好丢到荷叶上去了吧…),结果我七哥就有些生气了,待二哥走了之后,才几下飞过去把东西拿了…”   “嗯?等等…”本没太在意听的某人一下被“几下飞过去”几个字震住了,愣愣开口:“什么叫几下飞过去?”   “就是那个飞啊…”佑安小公主脑中忆起画面兴奋开口,却是话刚到嘴边便一下捂住了嘴巴,“哎呀,我答应了七哥不给别人说的!”   冷秀颜汗了,那刚刚你都说了这么多了,还有那藏在屋顶上的书不会也是你七哥飞上去拿下来的吧…想着却是摆出一副友好的表情,笑眯眯开口:“那个佑安,我是你别人么?不是呀,我是你七嫂嫂呀,我对你和你七哥来说可都不算别人哦~”   嗯?佑安小公主看着那张真诚笑脸完全只是犹豫了一小下,便是瞬间妥协了:“那皇嫂嫂,佑安告诉你的话,你要答应佑安绝对不许告诉别人哦——”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小公主神神秘秘凑了上来,“其实我七哥啊,有偷偷学武来着,除了那次飞荷叶,佑安还看见过一次七哥练剑,但是佑安答应了七哥谁都没有说过哦!”得意的表情。   偷偷学武?冷秀颜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凤目之中却带起了深意:“佑安,你七哥为什么要偷偷学武?北丰的皇子是不给学武的么?”   嗯—~—,佑安公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哦,二哥三哥和四哥他们都是有学武的,虽然四哥学了跟没学一样还是很弱…但是就是不给七哥学武哦,好像听母妃说,七哥生下来身子就不好,贵妃娘娘就说七哥不能学武…结果七哥不听自己偷偷学,果然后来就生了场大病…”小公主想起不好的事来,语气由欢快转落寞。   这些事情她居然从来没有听驸马提过,而且那日他们在前桥遇袭,驸马那样子明明就完全不像是有内力的样子…但是听佑安今日说来的那水上飞,如果都是真的,那明明就是需要极其深厚内功的轻功啊…她已是越来越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佑安,你说的你七哥,那个飞荷叶…是你们多大时候的事?还有后来你七哥生病,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飞荷叶啊,那年佑安好像是**岁?然后七哥生病那年佑安正好十岁,我还记得七哥病得最重的时候正是佑安生辰,佑安差点以为七哥要死了,吃长寿面的时候还哭了…”小公主苦着脸摇摇头,显然是不想再提这些痛苦的回忆了,终于想到了要找这皇嫂嫂学射箭的初衷,“好了好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不提了,皇嫂嫂我们还是练射箭吧,佑安还跟父皇保证了要带个猎物回去送他的呢~”   看着身侧小公主抽出弓箭比比划划的样子,她也不好再追问往事,只得抑住心头好奇开始专心教起公主射箭来。   对于公主这种初学者便是先从静物练起,远处的树干啊,前方的叶子啊,摆了摆动作纠正了一下姿势,佑安公主的架势倒是已经有模有样了,就是拉弓的力度还欠了些练习。   射了一会儿静物小公主便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说要找些活物射射看,还真就被她眼尖一眼瞧见了前方灌木丛前面趴着的一只小兔子,冷秀颜也觉得射下活物能激起她的兴趣,便鼓励她试一试。   于是一袭白衣的小公主摆开架势,双目紧紧盯着前方猎物缓缓拉开了弓箭。调整呼吸,调整角度,下一刻箭羽即将脱弦之际却不知什么地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小兔子一下受惊窜入身后灌木,佑安公主一急箭羽脱手,直直射到了灌木丛里。   “哎呀,说不定还是射到了呢,我去看看~”小公主明显兴致很高。   冷秀颜笑着点头,虽然她知道这样是绝对不可能射到兔子的,却是没有阻拦:“跟着公主过去,不要让公主自己进草丛了。”吩咐身后侍从上前,冷秀颜活动活动了四肢,偏头四处看了看是否能再找个什么东西给公主练手,却是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佑安公主欣喜的大喊:   “皇嫂嫂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兔子没射到,却是捡了个大宝!”冷秀颜闻声回头,一眼看见佑安公主笑得灿烂无比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绒球,凤目触上绒球的那一瞬瞳孔骤缩,她几乎是惊吼出声:“佑安快回来!”   话音刚落却是迟了,那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公主身后,一只足有两米多高的棕色巨熊直立起来,满口獠牙的大嘴一瞬张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   这一声兽吼响彻整个山林,正在围猎的众人听得均是一愣,片刻之后一身黑色骑装的戚少将军首先反应过来,打马朝着声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吼声响起的那瞬间她手中的利箭便已出手,箭锋朝着巨熊最薄弱的眼鼻处直射而去,却是在触到熊身的那一刻,如同一只毫无力道的小竹签撞上了铜钱铁壁,一瞬箭羽落到地上,被巨熊一脚踩断,一双兽眼直直盯上前方的佑安,竟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攻击!   冷秀颜心头一惊,反手拽下身后箭筒将里面的箭往地上一倒,根根木箭顶端的纯铁箭头,竟根根都是钝角!一瞬回眸冰冷凤目扫过身后侍从,她已是没有时间细想太多,飞身回去抽出一人腰上佩刀,再回眸时,佑安公主已是被先前上前的那名侍从拉到了一边抵在了一个大树下,手中还是死死抱着那只哀嚎的小熊崽子吓得松不开手。   巨熊扬起熊掌朝着佑安狠狠拍去,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冷秀颜一个飞跃扑到佑安身侧,拽起吓软腿的小丫头,一个扑跃从巨熊身侧滚出来,只感觉那巨力熊掌一瞬拍在树干上,木屑飞溅砸在脸上身上,整棵大杉树竟是一下断裂轰然倒地。   站在断裂的大树前,被激怒的巨熊发出惊天怒吼,红着眼飞奔了过来。冷秀颜提手中大刀正欲往前冲,下一刻却只觉身后猛然一个拉力,惊异回头却见刚刚还抱着熊崽子不撒手的小公主不知怎地已将熊崽扔了此刻双手正死死拽着她的衣服,满脸泪水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的脸。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丫头!心里愤愤赌咒一声,她奋力想甩开她,却是不想极度恐惧之下人的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第一下没有挣脱开,下一刻,只见那急冲而来的巨熊已是到了身前,血盆大口中喷薄而出的腥臭气息让人几近欲呕!   却不想这巨熊张着大嘴扑到眼前的恐怖画面却是没有持续太久,下一刻,忽然身侧刮来一阵飓风,只见一个黑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一瞬击中巨熊侧脸,巨大的身躯居然被打得踉跄几步退开来,冷秀颜这才有片刻喘息一眼看清来人,正是方才赶来救援的戚雁淮将军。   黑色的身影手指利剑已是和大熊缠斗起来。戚将军不愧是北丰名将,一招一式均是明快狠绝极具杀伤力,但是巨熊却胜在力大无比气势迫人,一人一熊这般僵持下去,人绝对占不了上风!   眼看着身侧那帮持着兵器却是迟迟不敢上前的侍从,冷秀颜气得直咬牙,伸手掰了掰佑安的手掰不开,气急了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哭闹的公主一下被打蒙了,下一刻冷秀颜奋力挣开她的手,提起手中大刀加入了战局。   武艺高强之人,几招之内便能形成无言默契。一个俯蹲避开挥来的熊掌,冷秀颜透过熊身一眼看见对面戚将军的眼色,随即一个转身,两人动作默契一同朝着前方飞奔两步一下跃上身前树干,一个借力同时后翻跃起,手中兵器同时砍上巨熊的双臂。   呲啦一声劈开肉绽的声响,巨熊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戚雁淮冷秀颜同时落地后退数步,相视一眼,原来两人均是有所保留没有使出全力。   这是一只护崽的母熊,暴怒袭人也是情有可原,可以的话他们其实并不想伤它性命。只是下一刻,疯狂暴走的母熊一下拔起一颗大树,挥舞着树干冲入人群一下打伤了数名侍从,冷秀颜心叹,看来是非杀了它不可了。   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冷厉,回眸看向戚雁淮亦是得到了同样信息,两人再是一同急速向前,冷秀颜一个凌空跃起手中大刀直击巨熊面门,戚雁淮一个俯身飞扑手中长剑横扫巨熊下盘,受到双重剧创的巨熊一下跪倒在地,一双熊眼已是血肉模糊。   下一刻,大刀闪耀凛冽寒光,长剑迸发慑人戾气,两人均是一个转身借着腰力刀口狠狠侧挥而出,两道锋口齐齐砍上巨熊颈项,刹那间黝黑熊首爆射而出,鲜红熊血激喷四溅。   喷射的鲜血染上一身红衣,冷秀颜喘着粗气抬眼看向对面的戚雁淮,他那一袭黑衣也是恰到好处,将一身的血污掩得干干净净。   巨熊尸首轰然倒地,下一刻,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号声,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被熊血溅了一声的佑安公主,手里不知何时居然又死死抱上了那只小熊崽子,一人一熊,齐齐放声哭嚎起来…   ------题外话------   今日的第二更!加油加油!要发力啦哦也! 015错便错了   外出参加围猎的人走后,皇营大帐变得空荡起来,沐隋枫独坐寝帐书桌前,手中是属下送来的密报。   身侧随侍的侍女正是端木皇后御赐宫女中的一个,名叫揽月,此刻正沉颜站在桌侧,垂首待命。   “暗夜门近日可有异动?”看完揽月送来的密报,沐隋枫淡淡开口。   “回禀楼主,辽城境内暂时并未探得暗夜门隐者的踪迹。”揽月垂目,轻声禀报。   送来的密报里,详细列出了两个月来天青楼和暗夜门之间的数次交锋,却是没有探听到一点有关暗夜门宗主的消息。   将手中密函放到烛火上燃了,沐隋枫回眸看着侍女,轻声下令:“揽月,传令下去,甲子和乙丑继续负责暗夜门肃清行动,且不得暴露天青楼身份;其余人等继续追查暗夜门宗主身份——另外,让戊辰尽快绘一份暗夜门隐者聚集地的分布图出来。”   “是,”揽月俯身应了,又听身侧传来清淡男声:“近日你们在夫人身边服侍得如何?”   “回禀楼主,揽月似乎已得夫人信任,流云因着身份特殊,接近夫人还需要些时日;此外,戚家的探子来报,说夫人近日正命人暗中调查戚家,请示楼主该如何应对。”   闻言那清润桃花目中复杂光影一闪而过,随即垂眸掩去心中情绪,沐隋枫淡淡开口:“你和流云便按计划行事,暂时不要让夫人察觉你们的身份,戚家也无需特别回应,只需将夫人调查的情况及时来报便可。”   “是。”   一番部署之后,揽月俯身退出,未几却听得帐外传来嘈杂人声,软甲随着走动发出锵锵声,即刻就到了帐前:“启禀七皇子殿下,皇子妃佑安公主和戚将军在围场遭遇熊袭,现已回到皇营!”   ——   他们回到皇营的时候受到了热烈的围观,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兴奋的表情过来看那只大熊的尸体。身侧,佑安公主抱着那只小熊崽已是恢复了精神,还笑着说小熊崽子没了妈妈今后便由她来照顾它…冷秀颜听着叹了口气,一双凤目扫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刚要走开却被身后的戚雁淮叫住:“皇子妃…”   只是这时她正好便看到驸马绕过人群往这边急急赶来,一时心急也无暇顾及戚雁淮,三两步跑了上去:“我一点事都没有完全没有受伤你不要担心。”她开口便道。   青黑凤目中带着一丝焦虑还有些心虚,对上那双浅茶的眸子,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还有些别的情绪,却还未待她细细分辨他便垂了眼,看了看她满是血污的手,忽然伸手要来牵她。   她却一惊下意识就避开了:“都是血太脏了…”   话落,便是只觉气氛倏然尴尬,她刚想开口解释一句,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越男声:“隋枫!”她闻声回眸,只见戚雁淮将军正站在他们身后,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话落,下一刻,驸马却是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把她往身后一带,抬眼望向戚雁淮,淡淡回应:“嗯。”   这样一个热情一个冷漠的见面方式实在有些诡异,冷秀颜微微惊讶,仰头只见那双清润的桃花目里冷冷的没什么温度,再是回眸看了看那戚将军,他的神色亦是黯淡了下来:“隋枫,我…”   话音未落却是被打断,沐隋枫牵起自家皇子妃的手,冷冷转身:“戚将军,我家皇子妃需要回帐梳洗一下,恕我们先行一步。”   两人回到大帐,她要沐浴更衣,他便是要走,她一时吃不准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又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把话说开也不是个好时机,叫住了他却是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反倒是驸马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先换身衣服洗个澡,我有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大帐里炭火烧得很旺,屏风后面已是备好了一大桶热水,热气蒸腾。   那身血衣脱下来扔在地上,已是湿得不成样子,全身上下均是黏黏一层血污,盘起的头发解开来,散发出一阵浓浓血腥臭。   侍女流云从屏风外绕进来,手里持了一个小瓶子:“这个药往水里洒一些,去血腥味很有效。”多日的相处,她们已是有些习惯了这个时不时就弄出一瓶“有奇效”的药来的侍女,乐桃扒在浴桶边,看着流云往热水里洒药粉,吸了吸鼻子:“这个药味也不好闻。”   “嗯,”流云点点头,“所以一会儿去了血污还得再冲洗一次,我去命人再烧些水来,请皇子妃先沐浴吧。”   身子泡入水里,才发觉关节处手臂上还是擦伤了好几处,火辣辣的疼。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血水,她心里却想着方才同驸马之间几句对话带出的诡异气氛。长长叹了口气,又是想到那戚家的戚雁淮将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驸马在人前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看来,若不是他今日真是气极了她,那便是,真的很讨厌戚家的人了…   皇营大帐,戚将军和皇子妃一同猎杀巨熊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避开去校场看熊尸的人群,沐隋枫径直来到营区中央一顶白色大帐前,掀帘而入。   大帐之内一个白衣男子一个软甲将领,闻声白衣男子回过头来,看见来人叹了口气:“还是迟了一步,今日陪同佑安和皇子妃狩猎的侍从,已经全部处决。”   ——   帐外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营地里点起了篝火,映上白帐之中围坐桌前低声密谈的两个身影。   “隋枫,你当真觉得此时同父皇有关?”瑞王沐越霄蹙眉开口。   拿起桌上那只钝角箭头,沐隋枫沉声开口:“此事设计得如此周密,也只有那个人有这个能耐布局至此了。”   先是在围猎第一日让珑瑜参加套马比赛,借此机会将她安排入围猎赛,再以教导佑安箭术为由将珑瑜安排在佑安身边,便可以完全掌握她在林中的动态;   接着便是命人将珑瑜的箭全部换成钝角,因为珑瑜此行目的并非打猎而是教导公主,所以并不会去射杀大型猎物,而这样的箭头要射杀兔子山鸡之类的小兽轻而易举,却是绝对无法穿透巨熊坚硬的皮毛;   最后便是那致命的巨熊陷阱!皇家围猎的区域事先均进行过清场,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大型猛兽,而事发之后随行公主的侍从全部未经审问便被处决,不是杀人灭口掩盖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沐隋枫的这番分析合情合理,沐越霄又岂会想不到?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父皇竟会为了伤害那七皇子妃,将佑安置于如此险境!正是这么想着,便听对面沐隋枫冷哼一声,下了最后判断:“原本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派了皇子府的禁卫装扮成侍从今日一同进山,但是方才才知道进山之后圣上便是下令将侍从重新调配了一番,给珑瑜和佑安换了一批新人!能做到如此,三哥,你还能信誓旦旦保证此事绝对同那人无关?!”   那清润浅瞳中一闪而过的冷意看得沐越霄心头一震,特意安排了禁卫?他竟是不知原来七弟对父皇已是防范至此!而父皇,更是洞悉一切在最后时刻抽调了侍从换上自己原先备好的人马,只为将那七皇子妃置于死地?   脑中想着这场博弈杀伐,沐越霄清俊的容颜上泛起一抹素白,又听沐隋枫在身侧淡淡勾唇,轻笑开口道:“三哥,你是不是以为经历了上次的事,父皇已是,完全放过我了?先前数月的平静,我也差点便要这么以为了…只是如今看来,却是缓兵之计!攻其不备,的确是那人一贯的风格!”   看着身侧七皇弟那愈发阴冷的神色,沐越霄犹豫开口,却是自己也觉毫无说服力:“隋枫,你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也许还有蹊跷,佑安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父皇又怎会…”   最宠爱的女儿?呵,在那个人心里,真的有哪怕一丁点儿骨肉血亲间的感情么?沐隋枫淡淡勾唇,缓缓起身,那裹着叹息的声音轻如絮,却是冷如冰:“最宠爱的女儿?不正是因为是最宠爱的女儿,才是这个陷阱最完美的掩护么?”   ——   沐浴更衣一切收拾妥当,待到帐子外都黑了下来,却还是没能等到她家殿下回来。冷秀颜靠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翻着书,每当帐外有人声经过便忍不住张望一番。   “公主,今夜您不是同驸马约好要出去的么?如今还去吗?”乐桃捧了杯热茶放在案上,开口询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冷秀颜冷冷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乐桃却是索性在塌前站着不走了:“公主啊,驸马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是生您的气了?”   原来,便是连自己的侍女都觉得今日之事是她太过鲁莽了么?轻叹了口气,冷秀颜坐直了身子,望上对面那张小脸淡淡开口:“乐桃,你觉得驸马会因为杀熊这个事生气么?”   嗯,乐桃点点头,答得认真:“公主啊,虽然乐桃知道您是为了救佑安公主才出手的,但是那是只这么凶猛的野兽啊,天知道会出什么危险?而且当时还有戚将军和那么多侍从在,公主您其实…是不该出手的。”   看着公主沉默不语,乐桃继续动之以情:“而且驸马本就特别担心公主的安危,我们好不容易成功逃到了北丰才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若是今日公主出了什么事,您说驸马该怎么办?自己留在营中让公主一人出去狩猎受了伤,驸马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公主!”   一句没有能力保护正好戳在冷秀颜的痛处,红唇轻咬凤目之中泛起复杂情绪,一边“另有所图”的某人却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已是造成了严重后果。   “所以说,这有了误会就要积极去要解决啊公主!若是驸马不愿回来见公主,您可有想过自己去找他?”乐桃再接再励。   “…我去,找他么…?”冷秀颜一瞬微愣,露出犹豫表情。   “嗯!为什么不能去?公主杀熊都敢杀,找个驸马还不敢去?而且话本子里都说了,女子有时就该积极主动一点,不能什么都指望男子来做哒~奴婢刚刚去打听过了,驸马是去了瑞王殿下那儿,现在估计也该出来了,公主这个样子也不必再收拾,不如奴婢现在就去唤小厮给您牵马来?”   心中有些复杂又有些担心,冷秀颜就这般没头没脑被乐桃这丫头一鼓动,推出了帐子。帐外夜幕已是降了下来,蓝黑的天空中点点亮起了繁星,夜风清软裹着淡淡青草香吹在脸上,望着前面的夜色,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该面对的事总是要面对,不如就在今晚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了?想着,便是牵起马来,朝着瑞王的帐子缓步而去。   身后,笑眉笑颜的小侍女看着自家公主走远的背影,将帐帘一放豪气冲天:“好了公主成功哄走了,揽月姐姐快拿牌来,写意姐姐快去叫了流云姐姐回来,今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我‘乐半仙’一定要把昨日输的全部赢回来!”   ——   他从三哥帐中出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帐外等他。   一袭白衣的小姑娘,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看着他出来,她在莹润月光下笑得柔柔静静,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驸马,先前说了要去赏月的,我来…接你来了。”   刚刚驯服的野马“追风”,却是很快接受了两人共骑,她站在一侧,看着驸马笑得温和抚着“追风”颈项,便是这么轻声言语了几句就把她的“追风”哄得乖乖的,她淡淡勾唇,却是毫不惊讶。   只是今夜的气氛啊,却是和早晨完全不同了…   她微微偏头看他,看那浅茶的眼眸更加幽深,看那清淡的眉眼更加清冷,他的心里有着沉重的心事,她害怕,那个心事,会是她。   便是这样,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直到“追风”载着他们到了这处广袤的草原上,置身于无边无垠的长草间,夜风吹乱了她未绾的青丝,他终是轻柔抚上她的长发,用指尖捋顺了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身子拉住缰绳,他微微俯身,将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远处那夜幕和草原相接的地方,有一轮巨大的明月,并不是很圆,却是很亮很亮,那抹光亮看着幽冷,竟是让人一瞬生了寒意。   一轮明月,两人共骑,怅然,无话。   空旷苍凉的天地,会让人一瞬察觉自己内心的渺小,这一刻心底里所有的情绪都会席卷而来,翻江倒海,淹没了理智矜持。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其实有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原本今夜,她是有很多很多话,想要问他的。   她想问他是不是学过武,问他当年的那场病是怎么回事,如若他真的在那么年幼的时候便已练成过轻功,为何如今他的脉象里却是感觉不到一丝内力的痕迹?她很想知道他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何他和戚家的关系会变成那样,而今日的熊袭,她的钝箭,她隐隐感觉今夜他的失常和这些事情都有些关系,只是他只字不提,她亦是无从问起。   同时,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今日的熊袭并不是因为她逞强,她是真的没事也不害怕,她出手的时候就想好了该如何做,她也清楚若是形势有变她一定会立刻收手即便牺牲了别人也不会牺牲自己。她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她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所以为了他她会好好保护自己,她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他不需要因为她的一点危险就担心害怕,他也不需要为了她的一点伤痛就无端自责,他更加不能,因为担心和自责就觉得自己保护不了她,这一点,才是她最担心,也最害怕的。   这是这些话啊,她却是一句都开不了口,说予他听。   她的驸马,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秘密太多太多的黑暗,她明明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仍旧是,进不去他心里…   那一夜山中夜话,她曾同他一起许诺,此生无话不谈,再不相疑。她知道这些事她若是问出口来,他定会如实作答,只是若不是他主动来说,他主动把所有的自己都交到她面前,便是,没有意义。   她不知道该如何来让他安心,如何让他相信她。   相信无论真相是多么的血肉模糊溃烂入骨她都可以承受;   相信无论过去是多么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她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相信,他于她就是最好的,即便这条相伴的路走下去是荆棘丛生万劫不复,她也,再也不要其他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沉默,于她便是煎熬,便像是千顷巨石,压得她的心喘不过气来。下一刻,当那微风再次拂过眼角眉梢,她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夜风浮动青草香,带起她细软的发丝,一下一下轻轻扫在他脸上。   他的小公主,此刻正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她又在,哭了…   他垂眼看着她纤细的颈项,她似乎是更加消瘦了,他伸手环过她的肩,那样单薄微颤的触感,温软中带起一丝冰凉,一如她给他的感觉,永远都是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坚强。   很多的时候,他都在考虑一个问题,他于她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他的小公主,这一世的伤痛已是太多了,如今她值得的,是一个平静的人生,没有伤害没有痛苦,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权力争斗,亦不需要她像现在这个样子,默默隐忍暗中调查,努力去了解他的过往,努力去保护他的未来。   他不该让她承受这些…所以,他是错的…   只是啊,若是他是她在错的时间遇上的那个错的人,却为何在拥她入怀的那一刻,便是连心上的伤口,都契合得再无一丝遗憾?   真是自私啊,他真是自私到了极致,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她,便是错了,便是今后她所有的悲伤痛苦都来源于他,他亦是,再也无法割舍了。   她心头的,那所有忍着说不出口的话,今夜便是句句都化作了忍不住的泪水,一颗一颗打在她已是湿透了的衣襟上。她没有用手去擦,她的手正死死地扣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用力,再用力,指尖都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肌肤纹理里。   那样的痛,她心头那样的痛,便是要他感同身受,这是她无声的怨恨。   只是,心里有多怨,便是…有多爱,直到她再亦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他终是倾身向前,将她紧紧压进了怀里。那一刻,根根的骨骼相刻,便像是根根都嵌入了心里,身上勒着那样的疼,心里绞着更疼,却是再疼,都放不开手了!   哭着,她终于开口,她说驸马,你知道的…便是错的,也就错了,再疼,我也是只要你…这些你都知道,你都是知道的对不对?所以…你绝对不许放手,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对绝对,不许放开我的手!   一句话,吼出来,一瞬刺入心,那样的痛,便是连呼吸都几近不能。   便是错的,也就错了么…   他的,珑瑜啊…   凌乱的他的呼吸,沉沉的就在她耳边,他搂得她那么紧,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她便听得,那纷乱的呼吸间,他低哑的声线一下抵上她的耳廓,他说珑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你的手…便是死,我也不可能放开你的手!   话落,乌黑的青丝一瞬在风中散开,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题外话------   亲了亲了,终于亲啦!撒花~^o^~哇咔咔!   所以说,乐桃的这丫头虽然极度不靠谱,但是这种歪打错着的助攻还是很有力的有木有~   ps今日只有一更,明日揭秘驸马童年黑暗史,绝对的惨绝人寰催人泪下,走过路过的亲们,绝对不要错过哦~(众:拿着孩子童年伤痛出来拉人气的都该拍死!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亲妈!) 016许你天下   这是她的初吻,和她最心爱的人,却是带着淡淡的,泪水苦涩的味道。   那一夜,他后来说的那些话太过震撼,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很多很多的细节。但是有一点她却记得很清楚,当那如同羽绒般的触感轻轻离开她的唇,他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那一刻,她仰头看他,他的身后是荒漠草原上无垠的夜空,他的眼里是她微微呆愣的模样,然后他浅浅勾唇笑起来,清润桃花目中闪过滢滢茶色光亮,比起他身后整片的灿烂星河,还要璀璨夺目。   寻了一处避风的石头,将两人身上的风毡都解下来盖在身上,他们靠着石头仰望星空,听他用着平淡的语气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那一年,北丰瑾帝还是太子,戚家还不是北丰最有权势的武家,那一年戚家长房出了一位嫡女,出生当日便与太子订立了婚约,这个即将嫁为北丰太子妃给戚家带来无上荣耀的女子名叫戚宛灵,是现北丰护国大将军戚风扬的嫡妹,如今宠冠后宫的戚贵妃——戚宛如的长姐。   戚宛灵长到十六岁,成了七国闻名的美人。倾城的容貌,端庄的气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歌曼舞风致绝然;而这位美人全身上下最美亦最特别的一处,便是她的眼。一双时时含情的桃花目,奇异无比的淡淡浅茶色,那双眸子传自戚家主母的西域血统,在大泱七国,只此一双。   当年的太子同戚家长女青梅竹马,爱惨了这个举世无双的姑娘。但是他的姑娘,他的准太子妃,却在十六岁那年的春首围猎上,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当年北丰第一武家霍家的长子,骠骑营大将军霍鸣翀,征战沙场万兵莫敌的战神,这个似乎存在于神话中才更为合适的男子,便如同一团熊熊烈火一下燃尽了戚家小姐单纯美好亦是如同鸟笼一般将她禁锢的世界,鸟儿飞出长空的那一刻,后果是可怕的。   私会,悔婚,绝食,服毒,献身,怀胎,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一年便要嫁入太子府未来亦将登上北丰后位的女子,舍弃了身份地位前程家世自尊廉耻,拼尽了一切只为嫁入霍家做一个妾氏,此举狠狠扫了北丰皇族的颜面,同时亦是将戚家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年国君震怒,一纸皇诏将端木家次女端木静立为了太子妃,同时将戚宛灵贬为庶民。接到诏书的那一日,太子在朔扬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却未求得国君回心转意,第三日的夜里,宫外传来消息,戚宛灵小姐因被霍家拒婚,三丈白绫自挂柴房,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戚小姐自缢的消息传来,太子昏厥在朔扬殿前,此后大病一场,待到再次踏出寝殿的那一日,太子性情大变,从此亦是再也没有提起过戚家小姐半句。   尔后,太子大婚,国君驾崩,当年的太子即位瑾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全力打压北丰霍家,以雷厉风行之势将这盘踞北丰朝堂近百年的氏族连根拔起,手段堪称毒辣狠绝机关算尽,不留一丝余地!   大厦倾覆,血流成河,年轻的帝王用一个家族的覆灭奠定了他绝对的皇权,在铲除霍家一案中成为新帝助力的戚家亦是卷土重来迅速崛起,霍家倒台之后,戚家受瑾帝重用成为北丰第一武家,长子戚风扬封为护国大将军,次年,戚宛如小姐亦是入宫为妃,自此荣宠后宫。   这么一个帝王,他狠戾阴鸷性情多变,却是除了这些并没有其他异样之处,直到那一年,已是贵妃的戚宛如为瑾帝诞下了第二个皇子,当瑾帝抱着手中温软的婴儿,看着那双犹如神赐的浅茶眼瞳,半晌,他喃喃开口说了一句话,一句话,便将戚贵妃,将整个戚家,一瞬拉回了当年水深火热踹踹不得终日的地狱深渊。   他说,灵儿么?是灵儿啊,灵儿你终于为朕…诞下了皇儿么?   那双痴迷的眼,那张疯狂的脸,一瞬让所有人都想起了当年那颠覆了整个戚家的女子,亦是让所有人都回忆起了,当年戚宛灵小姐悔婚怀孕,太子拿着长剑冲到戚家一路乱砍时,那冰冷嗜血的疯狂样子!   只是当年那唯一能劝阻他的女人已经不在,当年的太子已是贵为一国之君,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的疯狂了!   但是之后,戚家担心的惨剧却并未上演,仿佛那一日瑾帝一瞬流露的痴狂只是幻觉,他仍旧是寻常早朝处理政务,仍旧是器重戚家宠爱贵妃,只是他多了一个最宠爱的小儿子,当年瑾帝对七皇子的宠爱,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位七皇子殿下,便是下一任国君的不二人选。   而戚家的美梦却是再一次破碎。当圣上不为人知的秘密曝光,当戚贵妃在亲人的责问下含泪说出实情,当戚风扬将军冒着圣上震怒的危险将年仅七岁的皇子殿下从宫中接出来,在看见那张清秀小脸的那一刻,在对上那双浅茶桃花目的那一瞬,便是连戚将军都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甜甜笑着跟在他身后,一路叫着哥哥的,他的嫡妹,戚宛灵。   便是这张脸,便是这双眼,愈来愈大的孩子,这个愈来愈像戚宛灵的孩子,终于有一日,让瑾帝在怀桑宫的后院一瞬看入了眼。那一日,那正在夕阳下作画的孩子,染上金红奢靡的褐色长发,落入琉璃光华的浅茶眼瞳,那如画的眉眼绝艳的风姿,让他第一次不再把他当作是灵儿的孩子,他第一次,把他当成了,戚宛灵本人。   父皇第一次将他带入冷宫的那一年,他只有五岁,自那一日起,母妃藏藏掖掖隐瞒着父皇的疯狂行径,这样的扭曲,一过已是两年…   他还遥记得,当年他站在南宫门口,第一次见到这个自称是他舅舅的高大男子,那一年,母妃自幼的冷漠,父皇近来的突变,他并不清楚亲人究竟该是怎样的含义,那一年,是他的舅舅将他领回了戚家,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亲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在戚家,第一次接触到了兵法武学,第一次交到了同龄的朋友,他的表哥戚雁淮,他的表妹戚雁蓉,忠勇侯家的黎安之,还有他们一同溜出府去,在街上不打不相识认识的洛琴烟。   那一年,老成持重的表哥,温婉贤淑的表妹,傻乎乎却重情重义的安之,娇滴滴又古灵精怪的琴烟,他们都各有各的特点,他们和他一比是那样的不同,他很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孩子。   他跟着舅舅一同看兵书,跟着表哥一同学武,他在戚家过了整整三年,三年的时间里,他懂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了父皇当年做的事是病态,他亦是知道了母妃自幼冷待他的原因,他只在佳节寿宴的时候回宫面圣,他渐渐发觉,父皇看着他的眼神,已是愈来愈正常了。   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是母妃也对他偶尔关怀起来,于是那一年,当母妃亲口提出要他搬回宫的时候,看着那双美丽的墨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的温情和寂寞,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在戚家的三年时间里,他感受最深的,便是亲情的可贵。   而正是这三年,正是这样的感受,最终让他做出了此生第一个后悔的决定,在重新踏入那重重宫闱的那一刻,他一步,踏入了那吞噬一切的永恒梦魇。   十四岁生辰的那一夜,他是在父皇的身下醒过来的。   冷宫石床,翻飞帷幔,雪白的衣衫,紧紧捆缚四肢的白绫…幼时梦中那一幕幕破碎的光影再次在眼前重现,那每个噩梦中都会出现的狰狞恶魔,他正趴伏在他身上,一双猩红的眼含着让人恶心的**直直看入他的眼,轻声告诉他,他终是等到他长大,长成了他最期待的模样。   他的酒里下了药,却是没有估准他的内力下轻了剂量。   那一夜他忍着剧烈的恶心和悲凉用着内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逼退了体内迷药,他挣脱了束缚打伤了父皇,用内力强压着毒素驾驭轻功逃到了宫外。那一夜,重新站在那南宫门外面对着大雨倾盆空无一人的长街,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再已无法承受更多了。   听着那浅浅的声线,她的手心已是蚀骨冰凉。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来捂在胸口,于是当他再次轻声开口的时候,她便是忽然从那轻微的鼓动中感觉到了,那平淡声线背后,他强抑着的痛苦和悲伤。   他说珑瑜,那一年我已经十四了,已是可以独自面对很多事情,当我翻出宫苑高墙的那一刻,我便是从未想过要再回去…只是当时我想,在走之前,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该去一下,有一些人,无论如何我都该去道个别…   “这便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第二个最后悔的决定。”   当那平淡如絮的声线裹着夜风轻轻送到她耳边,那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已是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临走之前去的地方,便是,戚家…   那一年,便是佑安公主口中她十岁生辰的那一年;那一年,她的七皇兄生了一场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病,自此以后,他体内便是再无内力的踪迹,他的双臂,便是连稍重一些的东西,都无法再拿起来了。   那对外宣称的重病,实则却是一场人为的毁灭,在那个教会了他珍惜亲情的地方,在那个有着他所珍惜的亲人的地方,他终是受到了身心重创,伤得体无完肤。   ——那一夜,珑瑜,便是那一夜,让我学会了最有用的一个教训。原来,所有美好的东西,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在权力和**面前都是不值一提;所有我在意的人,所有我以为在意我的人,原来我们之间有的仅是利益,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谨此,而已。   而珑瑜,我的价值,便是这张脸,这是当时处在皇权之争最顶端的戚家,能够用来取悦瑾帝的,最有利的筹码。   所以,在第一处骨骼被折断的时候,血缘亲情至于我,便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第一根经脉被挑断的时候,所有的尊严和骄傲,于我也已经不再有意义;   生辰宴上那酒杯里的迷药是母妃亲手下的,那废了我的四肢用毒素封住我内力的计划,是整个戚家宗族一同决定的,所以,是舅舅,默许了的…   所以,当你生命中所有和你关系最紧密的人那某一天都同时对你背过身去,那留在黑暗中的自己,除了继续留在黑暗里,除了用更多的黑暗包裹自己,珑瑜,我当时已经想不到第二个方法,能让我想要继续活下去了。   他的声音仍旧清淡,她的手心仍旧冰冷,五指曲起她用力揪紧了他的衣襟,仰头逼回眼中的泪水。便是再难受,便是再心疼,她也不容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哭出来。   生父的扭曲,生母的利用,所有至亲的背叛,所以,这便是当日戚贵妃脸上那抹笑意的缘由么?他依照戚家的安排,担下了断袖的骂名,做了那个花天酒地艳名在外,对自己皇兄的地位毫无威胁,却又能成为戚家助力的闲散皇子,然后,这便是,戚家对他的回应?   真真是,荒唐至极!   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来,他便也是同她一样,在这般的年纪里就经受了这样的痛苦…只是,她再辛苦再难过,她还有皇叔真心疼爱她,她还写意乐桃陪在身边,但是他呢?他却是,什么都没有…   反手握上他的掌心,她掌心冰凉的温度传过来,便像是传递出了她的心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他微微侧身用另一只手搂过她,清淡的声线就在她耳边,他说珑瑜,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   便是在认识你之后,我回忆过往,才渐渐认为原先的一切原来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当年若是我舍弃了皇子的身份,珑瑜,我便不可能再遇到你;   当年若是我没有受伤中毒,珑瑜,你也不可能会选择我。   正是因为我的毒,我才认识了百里玥父子,才能接手了天青楼得到东离安王谋反的内幕,珑瑜,我才能去了东离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娶回来永远留在身边。   ——所以珑瑜,你是我吃了那么多苦的缘由,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放开你的手?   最后的最后,那耳边伴着轻浅呼吸的话语隐隐带上了调笑的味道,她听得脸一下又红了起来,有些不满开口解释:“那是因为你今夜有些反常,我看着你那个样子,便以为…”   “便以为,我又在想都是因为自己没用保护不了你,既是这样还不如早点放手,让你去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他离开她一些,近处那双好看的浅瞳淡淡凝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问得很认真。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又见他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珑瑜,怎么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禁不起打击这么弱?”   …唔,也不是…她心里否认,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见他忽然一下笑开来,那弯弯狭长的桃花目里清亮一片,耀过了星辰。笑着,他歪歪头,但是珑瑜啊,为什么我这么弱,你还这么喜欢我?   看着他笑弯了眉眼有些痞痞的模样,她有些新奇又有些惊艳,理智却告诉她这完全不是该新奇和惊艳的时候,终是红着脸有些要恼羞成怒了,他终于见好就收一下拉着她坐了起来。   伸手抚上她的长发,望着他最爱的清丽眉眼,他淡淡勾唇:“珑瑜,我并没有怪你鲁莽行事,这次你能奋不顾身去救佑安,其实我心里很感激;我也没有因为自己保护不了你而不甘心,我已经很早就抛下这些无谓的软弱心态了。不过珑瑜,也许今夜我的确是有些反常,因为自方才起,我便一直在想一件事——”   清洌的声线,平静的笑容,渐渐那淡然的神情中却带起了一抹清傲肆意:“珑瑜,我在想,既然我想要给你的一隅平安他们不愿成全,那我便索性将这整个北丰都夺来送你,这样,可好?”   ------题外话------   哦啦啦,驸马要发飙啦!加入皇权之争啦~哦活活,之后两人要双剑合璧风驰天下啦有木有很high~(至少白是自嗨滴哈哈~)   今天先这么发一章,看后面有没有时间再发一章,因为这两天都是感情戏比较细腻写得比较慢,所以做不到两更哈~   后面白要好好设计各种勾心斗角虐渣渣去啦~撒花! 017各露锋芒   昨夜,她家殿下似乎是发表了一通很了不得的宣言,他们这是要,正式加入北丰的皇权之争了?   冷秀颜浑身酸痛在榻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已经将帐子照得通亮了,身侧没有人,她起身唤来侍女,发觉已是近了午时。   揽月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皇子妃更衣,一边禀报:“殿下有事出去了,吩咐奴婢煨了甜汤等皇子妃起来用;另外,方才佑安公主的侍女来通传,说公主想约皇子妃去西面花田赏花,公主先行一步应该已是在那处侯着了。”   昨夜他们在草原上裹着风毡睡了一宿,今晨回营之后她总觉头晕得厉害便又上床补了个眠,如今睡多了反而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冷秀颜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垂眼想着昨夜两人说过的话,有些忪愣。   她的驸马,并不是那种借着一时情绪就说出夺取皇权这般话来的性子…相反,以他的性子,若不是昨夜她误打误撞哭了一通把他逼急了,他便是心里已经下了要夺位的打算,也不见得会这么直白的告诉她。   但是昨夜,他却是什么都说了,包括他的过去,包括他们的未来。说了那样的话,便是等同于将她纳入了他的计划里,她不再是那个蒙在鼓里被人编排的对象了,他既然告诉了她他要夺北丰,那便是,要同她一起,夺北丰!   权势地位,她并不渴求,但是若权势地位能让他们过上想要的生活,那么,她很愿意尽己所能去争取,而至于这个过程之中所要面对的一切,尔虞我诈也好,虚与尾蛇也罢,这些,不正是她所擅长的么?这一刻,望着铜镜中面色沉静的自己,她突然发觉,自己甚至有些激动雀跃起来。   待到揽月为她盘好了发髻,又喝了几口流云端来的醒神茶,看着仍坐在桌前想心事的皇子妃,揽月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皇子妃,佑安公主说不定还在花田等着呢,您可要去?”   她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理了理衣衫:“让人备马。”   皇营大帐西侧的这处云茵花田是人为养护的,在冷秀颜看来虽然秀美却少了几分自然景色的随性,在花田边下了马,放着“追风”去一侧的树林子里吃草,她往花田深处走了几步,一眼看见一身粉衣的佑安公主正抱膝坐在花田中央遥望天空。   她走近了,才发觉今日佑安公主一身衣装头饰都是精细修饰过的,粉色的衣裙上绣着荷叶边,上面用金线勾了不少灵动的小花,一头细软长发梳了双髻,同裙装同色的绸带在发髻边盘出两朵小花,再垂了两束下来到她的手腕边,春风吹过便可见粉色妆点着黑发拂过娇俏可人的脸庞,那眉眼处含羞带笑的神态…冷秀颜总觉得今日这小公主看着有些不同,却又是一时想不明到底是不同在哪里。   佑安公主回过头来看到她,欢快地打招呼:“皇嫂嫂快过来…”说着便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嗯—~—,皇嫂嫂果然没有带随从来哈,好样的!”   看着佑安公主笑眉笑颜的样子,冷秀颜浅浅勾唇,再是四处看了看,发觉公主也是只身赴约没带随从,边是靠近边状似无意开口道:“公主殿下是有何事要同本妃说么?特意选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佑安公主闻言却是笑而不答,拍拍身侧示意她过去坐下:“皇嫂嫂,前日里佑安同你聊天都是佑安在说自己的事,这次便轮到嫂嫂来告诉佑安一些嫂嫂的事啦~”   冷秀颜闻言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估量,漫步过去挨着公主坐下,微微偏头:“那公主想知道些什么?”   “那不如…皇嫂嫂就来说说你和我七哥之间的事吧~比如说…当年我七哥去参加驸马大选,皇嫂嫂是怎样从一堆参选人中挑中我七哥的?”   公主开口前,冷秀颜便是猜到了她可能会问这样的问题,那张秀丽容颜上表现出来的平淡神情比起公主那天真好奇的模样要少了几分热情,开口说出来的话更加是中规中矩:“天家之女的婚姻本也不是单凭自己喜好的,当年也是你七哥自己出众争取了不少机会,驸马大选并非就是公主从一群参选者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出来那么简单。”   “哦?”看着对面皇嫂坦然平淡的神情,佑安公主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来:“那按照皇嫂嫂的意思,如若当年不是我七哥在驸马大选上拔得了头筹,换了别人当选驸马,皇嫂嫂也依然会如期成婚?”   “那是自然。”清淡凤目对上佑安公主透着探究的双目,冷秀颜轻声开口。   对面那双清亮的眸子,还带着小公主一贯的天真无暇,只是用着那样的眼神微微弯着嘴角静静打量她…冷秀颜越来越觉得,今日这佑安公主似笑非笑的神色,实在是与那眸光中透出的单纯不太相称。   片刻之后,佑安公主收回目光,长长叹了口气:“皇嫂嫂,佑安原本以为作为大泱七国第一个公开选婿的公主,皇嫂嫂该是很特别的,却不料皇嫂嫂说出来的话却也是这般无趣得和规矩,无聊得通情理——”说着,杏目再次转到冷秀颜脸上,佑安公主淡淡勾唇,“或者说,其实皇嫂嫂已是察觉了佑安的心意,那番话,是故意说与佑安听的?”   说话时,那形容之间一派的天真烂漫已是不在,看着那双直直望向自己的杏目中露出暗讽不屑的情绪,冷秀颜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安庆妃唯一的女儿佑安公主,这个看似口无遮拦却是能将她七哥的秘密守了这么多年的佑安公主,深宫内院这般复杂的环境养育出来的女子,她之前是太过大意了,竟会相信她已近及笄之年还是一个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那日在林中,那只熊崽子…可是你故意去抱的?”凤目之中倏然染上冷色,冷秀颜淡淡开口。   佑安公主却是飞快应了,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早先佑安便缠着七哥问过驸马大选的细节,在七哥口中,皇嫂嫂可是一个骁勇善战不输男儿的女子呢,所以那日佑安一眼看见那只熊崽子便心想,若是皇嫂嫂真有七哥说得那么厉害,肯定能护着佑安直到戚少将军前来‘英雄救美’,这样,岂不是很完美?”   看着对面小公主一瞬露出的那有些疯狂的笑意,冷秀颜只觉心上一震脱口而出:“熊袭这样的事岂容你这般儿戏?你便是只为接近那戚将军,就能将大家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婚姻于女子而言本就是头等大事,佑安自问为了嫁与心爱之人做任何事都不为过,皇嫂嫂是过来人,又为何要用‘儿戏’轻易否定佑安的努力?佑安此举虽是一时兴起也是经过了精密考量,否则,围猎之后便是五姐大婚庆典,试问佑安之后还有何机会可言?再者,围猎境地出现巨熊本就是匪夷所思之事,定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说到这儿,公主竟是微微挑眉露出一丝冷笑,“既是躲不过的祸事,佑安此举不但帮了自己也帮了嫂嫂赢得了父皇和七哥的赞许,嫂嫂不谢佑安便罢,应该也没有资格指责佑安吧。”   这般扭曲的话却是被佑安公主理直气壮说了出来,回想起昨日与公主的那番“无话不谈”,冷秀颜只觉眼前的公主看着既陌生又可悲:“佑安公主,若是你对自己的做法完全认同,先前又何必找本妃询问驸马大选的事?在公主心中其实极需要人来认同自己,既是这样,后面公主设计的事,不如不做。”   呵,佑安公主闻言淡淡勾唇,显然是丝毫没有听进去这番劝言:“皇嫂嫂想错了,佑安过问驸马大选之事意不在此,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多做解释…戚少将军应该片刻便会到了,用了皇嫂嫂的名义才将少将军约了出来,这点佑安还是该谢谢嫂嫂…只是与嫂嫂相处了几日,佑安只觉嫂嫂除了武艺超群之外也并未有何过人之处,似乎——”   “似乎,配不上你的七哥?”话音未落,却被一道女声淡淡打断,迎上对面那双清冷凤目,佑安公主若有所思,又听对方轻声开口道:   “那佑安公主觉得,该是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了你的七哥?不顾繁文缛节,能洞悉公主天真外表下隐藏的内心,还要能同公主你一般,做到牺牲他人成全自己?”远处已是隐隐传来马蹄叩地的声响,花田之间,那发黑如墨肤白胜雪的女子忽然淡淡扬了眉梢,勾唇弯出一抹明媚笑意来,“佑安公主,你不要小看了,你七哥的眼光。”   ——   戚雁淮将军到的时候,冷秀颜已是牵了马要走,戚雁淮一下翻身下马急急拦住她的去路,诧异地看了一眼默默站在远处的佑安,犹豫着开口:“七皇子妃,你这是…?”   “戚将军,今日的事是个误会,约将军来此的并不是本妃,而是佑安公主。”冷秀颜淡淡应付了一句便准备绕过戚雁淮离开,却被他固执拦住。   “七皇子妃,我…”   经过了昨夜,她还没有整理出坦然面对戚家人的心情,看着对面戚雁淮将军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有些不耐:“戚将军,当侍从来通报将军说本妃约着将军来这么个地方私下见面,将军听了,就丝毫没有起疑?”   戚雁淮闻言一愣,又听对方冷冷开口:“皇子妃私下约见外臣,如何来看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将军赴约之前就未曾想过要先来大帐问个清楚?如此草率行事,也不知是将军太过单纯,还是根本没有将我家殿下放在眼里?”   从昨夜戚雁淮对她家殿下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位戚少将军似乎是想极力挽回同她家殿下的关系的,所以她心里自然也清楚戚将军会如此轻易赴约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她家殿下,只是她并不想轻易给他这个台阶下,能挖苦讽刺的话,她一句也不想省掉。   对面皇子妃神色冰冷句句带刺扔过来的冷言冷语,戚将军听得神色变了几番,终才隐忍住心中不悦,沉声开口:“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皇子妃恕罪。”   哼,冷冷哼过一声,冷秀颜翻身上马便欲离开,又听得身侧传来戚雁淮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只是隋枫和戚家当年的往事并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的,皇子妃不清楚当年的情况,便不该轻易下了判断抵触我戚家!”   这是让她不清楚当年往事便不该多管闲事的意思么?冷秀颜斜眼俯看了戚雁淮一眼,扬起手中短鞭冷冷勾唇:“戚少将军说出这样的话,便像是对当年的真相一清二楚一般,这样的自信,着实,可笑了一些!”话落,短鞭挥上马身,黑色骏马扬起四蹄,绝尘而去。   “追风”一路从大路跑进了林间小道,隔着树林与她擦肩而过的,是载着五公主荣静和八公主隆淳的马车吧。   佑安公主约她私下见面,却是被她的暗卫发现,公主暗中留了侍从待她出发之后再约了戚雁淮。这般不符合佑安公主单纯形象的精密安排,让她起了疑心。   出营之前,仔细思量之后,她终是命人将此事暗中透给了暴躁无脑的隆淳公主。   出自安家的佑安公主,在沈家的荣静公主和戚家的少将军大婚之前,私下约见将军却被荣静公主和隆淳公主当场撞破,这样绝佳的离间三大家族的机会,经过昨夜,她实在是不愿放弃。   只是,若是佑安公主在安排计划的时候能顾及到她七哥的名声,哪怕是她们先前的那番谈话中,她能流露出一点不愿伤害荣静公主的动摇,她都会开口劝她离开,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是,她却是没有。   能做出这般周密而疯狂的布局,能说出如此淡薄而绝情的话,多年扮演着一副天真模样骗过了所有人的佑安公主,又岂会是那个被巨熊吓得惊慌失措到死死拉着她不放的小丫头?   所以那一日,她是故意的!为了戚雁淮来英雄救美?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顺便再除了这个配不上她七哥的女人,恐怕这才是,她完整的计划!   驭着“追风”在林间一路狂奔,耳边狂风呼啸而过,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张扬着她心中狂放的肆意,配不上你的七哥么?佑安公主,你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么?   ——   午后的皇营大帐,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独坐帐中几案之侧,这个年逾中年却仍旧是神采飞扬气度浩然的男子,正是北丰护国大将军戚风扬。此时,那张不怒而威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正紧紧凝着幕帘方向,下一刻,幕帘倏地撩开,走进一个眉目清润的年轻男子来。   那一刻,戚风扬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身体微微的小动作却是暴露他此刻激动的情绪,他的外甥,他视作亲子的隋枫,五年之后,他终是愿意再来见他了!   沐隋枫进了大帐,淡淡扫了眼案几上摆着的西境兵防图,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往桌前一坐,淡笑开口:“舅舅。”   戚风扬应了一声,眼神毫不避讳地认真打量上了眼前这个眉目含笑的男子。   还是那一身精致花哨的华服,还是那张绝世倾城掩不去风情的面容,只是这所有的寻常之中,却是暗暗含着一抹不寻常。是了,便是那双眼,那双浅茶色的桃花眼里,不再是那五年之间寂寞无依蔑世绝情的空白,那抹淡淡的浅色里,五年来,第一次点点带上了,昔日飞扬的神采!   那一日雁淮见过他之后,欣喜地回来禀报,说隋枫和以前不一样了!如今他亲眼所见,他的确是不同了,不再是那样肆意轻贱自己的模样,也不再摆出一副冷漠凉薄的姿态,今日,他肯过来见他,便是预示着,他已经可以开始重新燃起期望了么?期望这个他原先最器重的小辈能再次大放异彩,带领着整个戚家,攀上权力的最高峰!   戚宛如之子,七皇子沐隋枫,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便已是发觉了,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将会成为戚家这一辈的翘楚!武学上天赋异禀的造诣,头脑上无人能及的睿智,再加上沉稳隐忍的个性,这样一个孩子,他对于戚家的价值,远远比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要有价值的多!   但是,当年他却是没有来得及,在那被私欲蒙蔽不计后果的悲剧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   当年是戚宛如极度疯狂的恨意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从此这个他最看好的孩子身心俱创成了一个废人,戚家亦不得不将全部的筹码押在了长子沐隋煜身上,却是后来,在积年累月和端木家的对抗之中,戚家逐渐察觉到了力有不济。   未能诞下子嗣的宁王妃使得戚安两家盟约关系岌岌可危,无论是武学才智还是气魄上都略逊了瑞王沐越霄一筹的宁王,更是让宗族长老颇有危词,只是,出了宁王沐隋煜,戚家已是再无另一条路可以选择。   而今日,今春的春首围猎,却像是给了戚家再一次生的希望。如若沐隋枫真的有了夺位之心,以他的才智,又将会做出怎样颠覆朝堂扭转政局的事来!?虽然他现在毒素未解,却是有如神助般迎娶了一位骁勇善战的正妃,那一日熊口脱险,雁淮对这位皇子妃的赞许,是他从未听过的最高评价!   所有的这一切,便像是一场他从未期待过的绝处逢生!   看着那双淡淡清润的浅茶眼瞳,戚风扬心知,这一场看似普通的会面,其实是预示着冰释前嫌既往不咎。隋枫,他能放下昔日那般的屈辱,除了是要借助戚家之力谋取皇权之外,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这般考量着,那一如往常镇定的形容下,早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万丈之波。若是那皇子妃真有雁淮说得这般能耐,这样两个人联起手来加入争夺皇权的战役,戚家,便是有了制胜的筹码!   一场看似平静的会面,几句稀松平常的攀谈,为了各自的利益,仇人之间再次结成了盟友。   这一次,会是整个戚家为了权势背弃了戚贵妃和沐隋煜么?薄唇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淡淡的桃花目中却萃上了冷意,他很有兴趣看看,这残酷的皇权之争一路走下去,能看到多少的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淡淡起身拜别了舅舅,出面前一刻却被叫住,状似无意挥过那案上的兵防图,戚风扬凝上那双浅茶眼瞳,淡淡开口:“隋枫,青城一役久战未决,你,怎么看?”   清润桃花目扫过那阵图之上褐色的山脉河川,沐隋枫淡淡勾唇:“青城,易守难攻的铁城么?只是防守却从不出击,久战未决…又有何奇怪?”话落,衣摆一展俊逸身影挑帘而出,身后那双虎目染上帐外光影,若有所思。   ——   是夜,各自办妥了事情回到大帐的两人围在矮几前安安心心用了晚膳,退避了下人,冷秀颜将今日同佑安公主之间发生的事情简单同驸马说了说,避开了公主表里不一的评价,她只是将自己利用此事挑拨了三家关系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一席话落,看着对面那双乌黝黝定定望着他的眸子,沐隋枫只是扬眉轻笑,没有丝毫不满的情绪:“佑安那丫头的性子也该是收敛的时候了,给个教训没什么不对。”   嗯,她淡应一声,也不去深究他是否明了佑安的本性,夹过他布的菜,又听得他淡笑开口道:“日后珑瑜有何想做的事放手去做便可,无需再有任何顾虑,此外,说到今日的收获——我也有一事要报~”   微微抬眼对上那双含笑的浅瞳,她看他挑了挑眉梢,语气轻快:“如果不出意外,珑瑜,一月之后,我们要上战场了!”   ------题外话------   今日晚了,大家抱歉!   花了些时间研究权斗宫斗,不太好设计情节,不过白会好好加油的! 018全是变态   当夜围猎的瑾帝带着一干权贵公子回营之后,隆淳公主一个御状告到圣前,拉开了冷秀颜反击计划的第二波攻势。   帐子里面炭火烧得正暖,冷秀颜穿着一身单衣裹在厚实的毛皮被子里,听着帐外乱糟糟的人声。天子震怒,即便是未被牵扯到的人也难免忐忑或好奇一番,今夜整个皇营气氛浮躁,只有少数几个帐子早早熄了灯保持太平,这七皇子殿下的大帐便是其中一个。   披着一件外袍,手持一本书卷,天人之姿的她家殿下正靠在床头就着烛火翻书,她翻过身去盯着他瞧了一小会儿,看他没有回眸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看什么?不是嚷着累了要先睡的么?”   嗯~冷秀颜淡淡应一声,弯了弯嘴角:“我就是在想,我们刚刚跟戚家结盟我就下了这么个绊子,你舅舅不知会怎么想~”   偏头看了眼小妻子湿漉漉亮晶晶明显心情大好的小眼神,沐隋枫扬眉笑着打趣道:“能怎么想?估计正心悦七皇子妃有勇有谋,直叫人刮目相看。”   今日佑安公主私会戚家少将军一事通给了隆淳公主,以那刁蛮公主的个性,生怕安家戚家合起来辱没了沈家的名声,又怎会不去瑾帝面前添油加醋告一状?只是可惜就可惜在,对着她家殿下“一往情深”的戚少将军死也不会供出她这个皇子妃当时也在场的事实,而佑安那般缜密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当场出卖她给戚少将军添堵,于是这么一个私会公主的罪名,老成持重的戚少将军只能自己生生受了。   其实,若是放在其他氏族公子身上,这么个婚前污点无非也就是两位公主为了个青年才俊争风吃醋闹出来的蠢事,虽不雅观也不见得是大事,可问题出就出在,这婚前犯错的,偏偏就是有“悔婚前科”的戚家,这一点,真是不得不让人玩味啊~试想,当年被戚家大小姐悔婚折辱的瑾帝,对着这么个有坐拥两位公主尽想齐人之福之嫌的戚少将军,心里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便是想想,都叫人忍不住舒心哇~   而此时此刻,冷秀颜对形势的估计真是分毫不差,方才在众臣面前瑾帝不好表露,斥责了戚雁淮责罚了佑安便是将此事压了一下去,只是平息了闹剧却不等于是平息了心中怒火,如今望着帐中独留的戚贵妃,瑾帝一双冰冷墨瞳可谓阴鸷。   面无表情倒了一杯水,戚宛如捧着茶碗跪到案前:“圣上息怒,圣上请用茶。”   下一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瑾帝一瞬扬手抓起茶碗便狠狠掷向身前之人,温润的茶水飞溅洒了戚宛如一身:“用茶?息怒?呵,戚妃,这便是你们戚家教导出来的好男儿?戚家的人果然各个反骨心术不正!朕怎敢喝你这个蛇蝎毒妇沏的茶?!”   此刻跪在案前的女子,额头被瓷碗磕破了渗出血丝来,几束凌乱的发丝垂下来滑过她沾着茶渍苍白又有些滑稽的脸,这副样子,已是完全没有了那宠冠后宫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该有的威仪。   那一下戚宛如没躲,破了头她甚至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对这一切已是习以为常了一般。起身去桌前又倒了一杯水,她缓缓在案前重新跪下:“圣上息怒,圣上请用茶。”   平铺直叙的音调,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瑾帝发泄,以她可预见的方式发泄,总比不可预见的折磨来的好。   那行为乖张的帝君毫不客气端起身前的茶碗,将整杯水一下泼在了戚宛如脸上。精致的妆容已是花了,额头的破口淋了茶水流出血水来,一抹嫣红流下滑落到那双妖娆桃花目之间,瑾帝看着那白皙肌肤上刺目的血红,只觉心情大好。   “戚妃,你们戚家娶了朕一位公主,是不是还幻想着要再纳一个公主为妾,嗯?”   轻垂着眼,戚宛如淡淡开口:“回禀圣上,戚家不敢。”   “不敢?戚妃,戚家如今的权势地位更甚当年,又有什么是不敢的?”挑起身前美人的下巴直视那双桃花目,瑾帝勾唇开口。   漆黑的眼眸中古水无波,戚妃开口重复:“回禀圣上,戚家不敢。”   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目,一个风韵犹存的绝色美人,瑾帝忽然俯身覆上那双娇艳红唇蹂躏般亲吻了一番,放开身前狼狈的美人,眸中闪过的情绪却是讥诮不屑:“戚妃,你去,将朕的枫儿宣来。”   便是在茶水飞溅之间都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异样,下一刻戚宛如微微俯身淡淡开口:“臣妾遵旨。”   ——   不同于皇帐之中诡异危险的气氛,七皇子殿下的大帐中今夜一派温馨祥和,帐中早早支起的屏风隔出了内室,望着那窝在一床厚重皮毛里笑眉笑颜的小姑娘,沐隋枫只觉怎么也看不够,似乎是没什么心思再看书了。   两人打趣说笑了一阵,不知不觉便是凑到了一块儿,伸手撩起她的一缕长发,沐隋枫状似无意:“珑瑜,其实昨日,是我的生辰。”   嗯?冷秀颜本是被暖香熏得有些想睡,迷迷糊糊听到这么一句,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生辰?那不是,那不是冠礼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她先前完全没有听人说过,也从来没见宫里做过准备?想着,话说到一半却是自己抑住了,冠礼么,那本是圣上和皇子的母妃关心操持的事吧,但是那瑾帝和那戚贵妃岂是会帮着她家殿下打理这些事的人?单凭每年他生辰都正好撞上春首围猎这一点,看来她家殿下的生辰根本就是从来无人在意吧…   想着便是心中叹了口气,虽是极力不想将难过的情绪表露在面上,那双在他面前从来藏不住心事的凤目却是暴露了心中想法。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黑发,沐隋枫淡淡勾唇:“所以才想着昨日约了你去看瀑布的…不过换了去赏月也算不错。”   提起昨夜的赏月,冷秀颜有些不自在起来,昨夜两人都有些激动就着情绪做了…咳咳,失常的事,要不是后来他说起的往事太过震撼淡了先前的气氛,她估计都要时时念着那件事不放了…想着便是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企图岔开话题掩饰一番:“那你也不早说你生辰的事,弄得我也没个准备…”若是知道了她兴许都不会煞风景般那么哭着说出一堆难为情的话来了。   别扭的话配上别扭的表情,看得身侧的人直勾唇,为达目的循循善诱:“珑瑜要准备些什么,贺礼么?”   嗯?她闻言抬起头来,思索了一下问得认真:“驸马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嗯…那张清润的容颜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演得很逼真,结果伴着那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那天晚上珑瑜你已经亲过我了,我觉得当作贺礼也够了~”顺便附送腼腆加真诚的笑容一枚!   刚才还一脸诚恳的小姑娘闻言一愣,瞬时摆出了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那个她避之不及的话题,他居然就这般大大咧咧的直接说出来了?还说是她亲的他…明明就是他趁着自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随便亲下来了好不好!冷秀颜急了:“昨夜明明就是你…”结果说不出口…“而且,而且这种东西怎么能当贺礼…”   又急又乱之下话音未落却是被身侧之人一个猛虎扑食直接推到,设下层层铺垫的某殿下等的就是这句话!   双手一下捧上她的小脸还稍微挤了一下,看了看那变形后更加新鲜可爱的小脸,某殿下居高临下勾起嘴角,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散在她脸上。   嗯,昨夜情况太乱太复杂了的确不能算贺礼,现在好好亲一个才能算~,他说。   一瞬她只觉被他气息触到的地方火烧火燎,一颗心激动紧张得就快从胸口跳了出来!那份紧张似乎不同于她接近成年男子时本能排斥产生的紧张,但也同样是实打实的紧张…恍惚间她只想着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何况他们本就是夫妻,再是想到这样一上一下窝在床上极暧昧的姿势,当初大婚前嬷嬷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瞬全忆了起来,下一刻,她却是从极度羞涩一瞬到了极度心凉,啊,前世那重云殿上经历的一切,她亦是,想了起来…   这是她挥之不去的魔障,她一瞬呆愣,望着近处她最爱的那双眉眼,忽然痛恨自己到有些想哭。   青黑凤目之中再是细小的变化他也是感觉到了,身下那本是柔若无骨的身子依旧温暖却是有些发僵,他看出了她的紧张,却是辨不明为何那双清亮的墨瞳中会忽然带上了哀伤。   伸手抚上她的眉梢,他刚要开口,却闻帐外传来男子平静低沉的禀报:“启禀七皇子殿下,圣上宣召殿下即刻觐见。”   闻言冷秀颜一愣,心中刚刚回荡的情绪瞬间被敌意代替。一瞬目光转向那双浅茶眼眸,却见里面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四目相对,他反是很柔和地笑了笑,安抚她道:“没事,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说罢,微微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他翻身下了床。   只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瑾帝这个时候召见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她紧跟着从床上爬起来,有些烦躁地挥开侍女欲披上来的外袍,一下绕到屏风外,心急之下却仍是不忘压低声线:“是不是因为我报复戚家那件事惹了瑾帝动怒,他要找你去泄愤?那不如我一起去…”   话音未落便见他转过身来,柔柔的目光扫过她光着的脚,他淡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这个样子跟来也不怕着凉,我可是没力气直接把你抱回去~”打趣般说了句,沐隋枫很自然地从身侧侍女手中接过绣鞋,然后更加自然地俯下身去帮她一一穿好,起身时那望着她淡淡勾唇的样子,透着笃定:“若是睡不着就添件衣服,等我回来。”   ——   冷秀颜猜得没错,瑾帝的确是因为戚家一事心中积怨要找人泄愤,只是此事沐隋枫在知道了珑瑜的安排后便已料到了,况且,这个单独面对瑾帝的机会,正是他在等待的一个契机。   沐隋枫到的时候,皇帐里已是没了戚贵妃的身影,地上那碎了两处的瓷碗却还留着,这场无声的闹剧,是瑾帝有意留给他看的。   清淡视线扫过茶碗便是移开,沐隋枫微微俯身:“儿臣参见父皇。”   软榻之侧,望着那心心念念的浅发浅瞳,瑾帝心道,果然这再美的美人也敌不过这张脸来得诱惑,想着便是轻勾了嘴角:“枫儿,过来陪父皇,好好下盘棋。”   一张方桌,黑白落子,皇帐中只余下了跟随瑾帝多年的老宦官安静杵在帐帘边,除了落子声再无其他。   抬眼望了望对面神色平淡的清润容颜,瑾帝落下一子,无声冷笑:“枫儿,朕记得昨日,便是你二十岁的生辰。”   闻言沐隋枫表情丝毫不变,手中白子轻落而下,一言不语。   而瑾帝却也并不期待他会回话,一双幽深眼眸一刻不停注视着眼前那绝色清冷的容颜,随意放了一子:“二十岁生辰是个大日子,所以父皇特意备了一份‘厚礼’送你,枫儿,你可还喜欢?”   意有所指的话,仅仅只是一瞬,那浅茶眼眸中一抹轻动一闪而过,那正欲落下的白子,在指尖微颤了一下。   瑾帝非常满意刚刚发现的小细节,挑眉笑得愈发阴冷,继续开口道:“朕本想着,若是今后,你的生辰便是你那皇子妃的祭日,会不会是件很有趣的事~可惜那戚雁淮到得太早,本来为父还很有自信,起码,能毁掉那皇子妃半张小脸来助助兴!今后,断袖皇子配上鬼脸皇妃?哈哈,岂不妙哉!”   一句话说得疯癫,对面那一如既往刻意平静的容颜上细看已是泛起了苍白冷意,手中白子噼啪一下落下,瑾帝忽双手高举大笑起来:“赢了,是朕赢了!”话落,黑子一个夹攻,将白子吃去了一片。   抬眼,灼灼目光对上对面那张艳绝的脸,眼眸之中带上了疯狂痴迷,枫儿,朕赢了你一次!再次强调。   薄睑轻揭,一双浅瞳淡淡望上对面那张因激动和兴奋而狰狞扭曲的笑脸,沐隋枫神色不变,下一刻却是扬手,一下抽出了束发的玉簪。   一瞬褐色的发丝滑落,在柔亮的烛光下如瀑般倾泻在肩头,一头秀丽长发,衬着如玉肌肤如斯容颜,一瞬更添了女气,看在瑾帝眼中,便是明艳不可方物清丽绝然傲世,便是,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他的灵儿。   戚宛灵,这个集了他所有爱和恨的女子,今夜便是只有她,才能平复他心中对戚家的恨意;而沐隋枫,这个如今代替了灵儿成为他心中执念的儿子,今夜便要看他,能不能好好平复他躁动不安的神经了!   宫中囚禁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他这个小儿子用着断袖之名不断挑逗着他的神经,却又一次次用着小诡计淘气地避开了他的临幸,只是,这般求而不得的乐趣,反倒助长了他的疯狂让他愈发甘之如饴乐此不疲!五年时间里,他为了好好“宠爱”这个小儿子发明了无数有趣的游戏,那么下一回合,他又该说一句怎样的话来刺激他,好让他再次失神错步,脱下身上那件外袍?阴恻恻又饱含**的笑容,冻结在那僵硬冰冷嘴角。   一盘含着猎艳意味的棋,一个心潮澎湃的帝王,一个冷面不语的皇子,诺诺不做声的宦官在侧观战更是激起了瑾帝被人窥视的兴奋感,直到棋盘上白子被黑子杀得片甲不留,充满情|欲的目光直直凝上对面那一身他最爱的白衣下若隐若现的细腻肌肤,冰冷墨瞳中闪动如同野兽一般的幽幽冷光。   依旧是那清淡的神色,沐隋枫捧起案侧衣衫俯身叩首,然后在那几乎要洞穿他的**裸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出了皇帐。   帐外夜风清凉扬起了他未束的长发,他这个样子在这个时辰从皇帐出来,周围有多少人带着诡异的目光无声打量,他已是毫不在乎,大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夜风之中清隽容颜上浅浅浮现一抹冷淡笑意。   今夜,一贯擅长棋术的他在听到不利皇子妃的消息后频繁出错,最终输了这盘棋。只是输了一盘棋,却是赢了下一步——关心则乱么?若如瑾帝以为他会为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为了不让皇子妃陷入危险就可以任人摆布,那便是,最好!   ------题外话------   今天这章码完之后白脑子里满是这几个字就拿来做标题了呵呵,今天间接虐了戚贵妃,明天会继续虐其他,节假日太忙实在没时间码字大家多多包涵,明天开始双更! 019戚妃发难   今春北丰的围猎在各种闹剧之下早早落下了帷幕,沈家和戚家的结亲却不是佑安公主这么简单一闹便可以动摇的,早在围猎之前便已是在布置的婚礼继续有条不紊的准备,安庆妃和沈贤妃之间亦是没有因为小辈间的失和表现出任何有失体面的敌意。   今晨一起,皇子府便是出了件大事,跪在主院大厅的刘管家此刻大气都不敢出,等着主位之上皇子妃神色淡淡翻阅着府里的账簿,只期望皇子妃看不懂才好。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皇子妃随意放下手中账本,淡淡开口:“刘管家,荣静公主大婚在即,你觉得本妃送个什么贺礼过去比较好?”   刘喜听闻皇子妃的兴趣转了方向,心头松了口气,刚要如数家珍般报出几个物件来,忽听高位传来皇子妃慵懒的声音:“本妃觉得那白玉的送子观音定是太多人送,不如送些新奇的,例如南海进贡来的珠子,或是西域送来的桑蚕锦,刘管家觉得如何?”   刘喜闻言微微一愣,压下心头慌张,寻了个理由回话:“启禀皇子妃,这些礼品虽是好物但均是前日里圣上御赐的,这天家赐下的东西再给公主送回去…似乎不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皇子府本来拿得出手的东西就不多,圣上赐下的东西不正是说明精贵么,公主殿下不会想太多的,若是这珠子锦布还不够,不若再加上那对翡翠小马和镶金陶碗给公主的婚房添些喜庆,本妃觉得也很不错。”   主子话说到此,刘喜已是完全明白了皇子妃话中的意思,这哪里是真要为五公主选贺礼啊,这分明是在暗示他周嬷嬷一行盗出府中宝贝出去变卖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否则,皇子妃殿下又岂会字字那么具体提的全是库房里已经没有了的东西!   刘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俯身叩首:“皇子妃息怒,奴才有罪,皇子妃饶命!”   手中捧起茶碗冷秀颜淡淡勾唇,笑得一如既往的清淡无害:“哦?刘管家犯了什么罪,难道府里最近丢的东西,刘管家也有份拿?”   刘喜大惊,脱口而出:“不是,不是奴才,是周嬷嬷她们…”话一出口却是一下顿住,当初他帮着嗜赌成性的周嬷嬷隐瞒盗窃罪便是因为不敢开罪贵妃娘娘,如今,如今岂不是他主动出卖了周嬷嬷成了证人,这该怎么跟宫里的娘娘交代?!   可惜皇子妃已是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了:“既然刘管家主动站出来作证,本妃便给刘管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件事若是办好了,也不是不能宽恕你在账簿上动手脚私吞府里财物的事——”说着,妖娆凤眼淡淡扫过刘管家已是灰白的脸,冷秀颜淡淡勾唇,“刘管家,本妃来北丰不久还不是很懂规矩,府里的下人手脚不干净的,一般都是怎么处置的?”   抬头望向皇子妃那浅笑嫣然的脸,刘喜只觉浑身冰冷,如今横竖都是一死,是否跟着皇子妃抹去一切,才是唯一的希望?“回,回禀皇子妃,盗窃府中财物的,该杖责后发出府外,知,知情者行连坐之罪…”   哦?轻抿了一口茶,冷秀颜神色淡淡:“杖责么?早先本妃的侍女言语不慎冲撞了周嬷嬷,为了严立府规本妃还罚她跪了四个时辰…怎么,如今这偷盗之罪却似乎没有比一言之失要重多少么?”   “这,这…”刘喜已是湿了背脊,“回禀皇子妃,按照北丰律法,盗窃罪坐实者,断其双臂也是不为过…”可这是律法不是家规啊…   “很好,”冷秀颜扬声打断刘管家的话,“来人宣了周嬷嬷一行过来,刘管家,方才你同本妃说的话,可不要忘记了~”   ——   怀桑宫内,高位之上戚贵妃一袭华服容色清冷,殿下坐着的安庆妃则是一脸温婉,缓缓道出实情:“臣妾的佑安行事莽撞这一点臣妾心知有罪,不敢求贵妃姐姐宽恕,只是那七皇子妃难免是个心机重的主,否则明知佑安有这番不对的心思为何不劝着点,素心本还欢喜佑安和荣静两个丫头和七皇子妃关系好,能帮着她早日融入大家,不想她却眼看着两个小姐妹失和还要去参上一脚,真是始料未及。”   当日围场私会一事,佑安当着戚雁淮的面不能说,不代表事后不能通过母妃转达戚贵妃,虽然没办法在父皇那里落罪,惹得贵妃娘娘不高兴也是够那七皇子受的了。想着安素心那张永远温柔的脸垂了垂,清婉的样子更盛。   清冷凤目淡淡扫过殿下微微蹙眉一脸惆怅的安素心,拐着弯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不就是想推卸责任重新挽回戚安两家的关系么?戚宛如冷冷一笑,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情应付安素心演出来的关心:“行了,本宫儿媳做出来的事本宫知道了,庆妃放宽心,佑安年幼难免做出些荒唐事来,既然圣上并无怪罪,庆妃也不必放在心上——本宫有些乏了,庆妃跪安吧。”   盈盈拜别贵妃,安庆妃浅笑着出宫,想到那戚贵妃方才的表情便觉更是好笑。这戚家看似业大却是外强中干,两兄弟间光是自己闹都不知能闹成什么样子,最好能借着这次机会打个你死我活,让戚家失了筹码回过来捧他们安家的皇孙才好!   安庆妃走后,未几那外桑宫后殿便传来陶瓷脆地桌椅杂乱的声响,戚贵妃显然是震怒至极!她怎么能不恨,这个她并未放在眼里的小蹄子居然在背后摆了她一道,还真是反了!   看着主子气得发疯的模样,谁都不敢上前再添一句是非,早先从皇子府传来的,周嬷嬷春雪几个被剁了右手扔出府外的消息,生生被一帮吓破胆了的奴才压了下去。   ——   戚贵妃宣召七皇子妃入宫觐见,本是为了寻一处错处好好刁难一番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却是在看到那张她避之若鬼神的脸时,险些没有端住面上的表情。   堂下,同七皇子妃一同前来的七皇子殿下微微俯身,声音清朗:“儿臣给母妃请安。”   冷秀颜本没有料到,自家殿下就是这般出现一下,都能带给戚贵妃如此大的震动,如今的戚贵妃整个人看着都有些失常,完全没有当着众妃嫔时的泰然自若。   望着堂下那清润风情的眉眼,戚贵妃原本阴冷的表情愈发冰凉,这果然事一对她最厌恶的人,这个早该弄死才好的孽子,他便是娶一个女人回来,都是照着她最不喜的样子娶回来恶心她的!   淡淡望上高位那含着怨毒的美目,沐隋枫只觉得这个女人除了心肠狠毒这一点之外,实在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想着,便是淡淡开口:“启禀母后,前日里舅舅得了一块水种通透的玉想送与母妃作寿礼,却不知该雕刻成何种样子才和母妃的喜好,特让儿臣来探一探母后的心意。”   这般没头没脑明显是刻意说来的话究竟是何用意?看着殿下那张浓丽女气却是淡淡轻笑的容颜,戚宛如突然发觉这个对她的践踏一直不以为意的儿子,今日的表情语气均是不同了。   “舅舅?什么舅舅?”   “当然是…护国大将,戚风扬将军。”说话间,那清涟眉眼间笑容一瞬泯灭,竟是说出了无尽阴冷的感觉,看着殿下那张倏然冷淡的容颜,戚宛如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大哥…?为何?你同戚将军,私下怎会有来往?”娇美容颜上一瞬露出失控情绪,殿下冷秀颜抬眼看了看丝毫经不起吓的戚贵妃,心道她当年做得出这般断送儿子前程的蠢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殿下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沉默不语,为何,她竟是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轻视的意味?宁王无子的压力,七皇子妃在围场惊艳的表现,她怎么就早没料到,戚家那帮老东西会开始蠢蠢欲动另择心枝?!只是,她怎么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她运筹帷幄这么多年得来的东西,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窃取!   怨毒的双目扫上殿下二人,望上那皇子妃额前一抹鲜艳血红时,冰冷桃花目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呵,这两个地位卑贱的人,还没有站稳脚跟便想要越过她和戚家共谋她儿子的帝位?痴人说梦!   今日这怀桑宫一面,见得可真谓是非常有价值,不仅气了那戚贵妃一把,还害得她心慌,同戚家生了隔阂。   两人携手从怀桑宫走出来,都觉得神清气爽。其实戚家暗捧他这个七皇子就真是要另辟蹊径了么,显然不是。便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早先同戚家之间的恩怨,那帮老精怪又怎会不防他一防?想来无非是借着他的加入打乱如今与端木家争权的死局,以期先除了瑞王颐王最后再借他做踏脚石送沐隋煜上位吧,只是这算盘打得毫不吃亏尽占了好处,他又怎会让他们如愿?   如今戚家暗中与他谋划之事已是通到了上位,就看这草木皆兵的贵妃和宁王,能做出怎样的蠢事来了。   ——   是夜宫宴,轻歌曼舞推杯送盏庆贺荣静公主出阁之喜,同时亦是为了缓和沈家和安家两家貌合神离的关系。可惜两家的关系早就因着荣静公主的一纸婚约如临深渊,如今佑安公主追求戚少将军的小插曲,也不过是在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背后添了一脚,直接打破了那本就端不住了的和睦假象而已。   宫宴吃的烦闷,瑞王又是找了自家殿下出去醒酒,冷秀颜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少她一个坐在末位的也无碍,想着便是起身带着宫人逛到了御花园里。   北丰的景致不比东离,似乎处处都透着一股苍凉寒意,实在想不明这样的皇家内院是如何养出她家风姿卓然的驸马爷的~想着便是轻笑起来,心里又是腹诽了一句,她家驸马哪里是这肃穆的后宫养大的,分明就是这辽安城的云街墨巷里长大的,正经起来透着三分清冷,不正经起来就是个浪荡登徒子!   心里又是想了想某人近日不太正经言行,刚刚喝下了些小酒的姑娘有些上头,举步便寻着记忆里的御湖方向走去,方才感觉湖面略显纷乱的风声自耳边吹过,便是一眼看见了那湖边小径上站着的两个人。   在看清两人身份之后,她毫不迟疑加快步子赶了过去。   今夜的宫宴,沐隋煜神色阴冷一直盯着对面沐隋枫那张假模假式云淡风轻的脸,心头的怒火浇了烈酒更是烧得暴怒冲天。   今日他带着王妃去怀桑宫请安,人还没坐定便被母妃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骂他不小心维护和戚家间的关系,骂他做不出一举夺得帝位的功绩,还骂他生不出儿子?!若不是当年她逼着他娶这么个冷淡无趣一看就让人毫无兴趣的王妃回来还答应了安家不让妾侍先有孕,他何苦会连个儿子都没有?!   看着母妃那泼妇骂街仪态尽失的模样他就来气,身边安且柔那哭哭凄凄弱不禁风的病弱样子他更加受不了,好一通脾气忍下来,才得知居然是这个他早已看不入眼的七皇弟给他穿了一次小鞋!   戚家要捧沐隋枫上位?一个娶了叛国公主的断袖有什么好捧的?!母妃却是信誓旦旦列举了那个七皇子妃如何挑拨三家关系如何责罚她送去的下人等等诸多证据,末了,母妃一个瓷碗掷到他身前,张口怒吼:“若不是背后有戚家那帮老怪物撑腰,一个七皇子妃敢嚣张成这般?!你我母子二人再不发威,在宫中失了势你难道还指望靠着戚家养你不成!”   好一个沐隋枫,好一个沐隋枫娶回来的贱女人,居然敢在他背后谋划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要忘了谁是父皇的长子,谁又是戚家现在最大的夺位期望!心中带着愤恨跟着那沐越霄沐隋枫二人出来到了湖边,寻着两人分开的当口,他心中屏着浊气上前,定是要找那断袖好好出口气才成!却是刚刚对峙上,便看见身后的小径上,一抹柔黄色的身影朝着这处急步而来。   晃眼看到那个人影,沐隋煜那透着阴鸷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冷笑,一手扣上身前人那无力的臂膀,他扬眉轻笑开来:“七弟这又是要去觐见父皇?七弟近日功夫见长啊,只是,若是父皇可以…为兄,为何不可以?”   此话便是故意说给身后那人听的,话落那冷着小脸红唇紧抿的皇子妃已是到了身前,那般的神态表情,不比这被他死死扣住手腕动弹不得的七弟好。   沐隋煜冷冷笑出了声:“七弟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害羞了?”循着那说话间一瞬轻飘的眼神,沐隋枫倏然回头一瞬对上身后那双青黑凤目,眸中情绪一闪而过,牵起嘴角想笑,却竟是没能笑出来。   即便她什么都是知道的,他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啊。   那样的表情她看一眼便心疼,却是冷着一张脸不能被那等着看好戏的敌人看到他想看的东西!几步走到两人身侧,她甚至连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都未曾看上一眼,一双小手倏然勾上沐隋枫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她一瞬偏头,冲着他笑开来:“颜儿可是寻着殿下了,宫宴无聊的紧,不若殿下陪着颜儿先回去吧~”   亲热的称呼,撒娇的语气,对面沐隋煜看着那巧笑嫣然小鸟依人的皇子妃,冷笑的脸庞闪过一丝僵硬,随即恢复了寒意。方才他说的话做的动作,这丫头全看见了吧,如今当作没看见演什么戏,只要他不松手,看她这出戏该怎么收场!   纤细温暖的指尖触上那略带冰凉的手心,一瞬抚平了他心里的别扭,微微偏头那张清润容颜在月光下愈发好看了,他淡淡望着她笑,看着她头也没回扬起手来轻轻落在沐隋煜的手腕上,然后随便一拉便把他扯了下来,毫不费力的样子。   这!这是什么怪力!   沐隋煜一瞬心惊感受着手腕处传来如同骨裂般的痛楚,望向那张浅笑着没看他的侧颜,那秀气干净的小脸微微上扬,竟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这是什么情况?!沐隋煜的脸已是痛得发白了,理智和自尊却不容许他发出声音来,他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制住了手脚还挣脱不掉!   手指一握又下了点力,冷秀颜很满意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努力压抑在喉头的呻吟,凤目轻转落在那张由白转红痛得狰狞的脸上,她展颜甜甜一笑:“宁王殿下也快些回宴厅的好,别让宁王妃等急了~”   前后远远候着主子的宫人,看到的无非是七皇子殿下同宁王殿下攀谈了几句后带着寻来的皇子妃离开,只是宁王府的下人有些看不明为何自家殿下事后似乎面有菜色退避了左右独自去湖心亭坐了良久…嗯,肯定还是醒酒!   这一侧,七皇子殿下牵着皇子妃浓情蜜意自小径走过来,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背影,众人只叹一双璧人琴瑟和鸣。   笑着,皇子妃问:“驸马可是要动宁王?”   笑着,七皇子答:“宁王本就要动,只是过了今晚,会让人想动得更加惨烈一些而已。”   ------题外话------   噗哈哈,白家的公主是怪力萝莉~今天二更,十分钟之后!三更在写,争取晚上能发! 020天赐神将   一席宫宴,七皇子携皇子妃早退,宁王殿下亦是连通报都未通报一声便撇下宁王妃独自回府了,安且柔坐在殿侧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发愣,一瞬想到白日里戚贵妃的怒骂,猛一抬眼却瞥见对面瑞王妃投来的同情共勉目光,心中愈发恨了。   而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的宁王沐隋煜,却并非是为了无嗣之事故意找安且柔的不痛快,而是…此刻他那除了痛觉毫无只觉的右手根本握不住筷子酒杯,要他如何回去赴宴?!心中将沐隋枫和小贱人翻来覆去狠狠凌迟了数遍,那载着浓重怒气的马车一路跑得飞快,下一个急转却似一下磕在了什么东西上,狠狠一个甩力,尽是侧翻了出去!   措手不及右手酸痛的沐隋煜哪里反应得过来这种突变,一下从软榻上被掀下来撞破车身向前扑去,却是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只觉前方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下一刻身下一软,一瞬扑入了一个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的池子里。   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冒出头,沐隋煜摔得晕晕乎乎却本能觉得恶心想吐,忽闻耳边传来清晰童声:“娘快来,前面有人掉到粪池里去了!”   闻声而来的妇人晃眼看见那半倚在粪池边的马车,再是看了眼粪池里那人一身污秽之下若隐若现的华贵面料,果断将孩子抱了转身就跑。娘啊,这种大户掉了粪池可救不得,救上来捞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还要被杀人灭口,还是先跑为妙!   于是那粪池之中刚刚浮出的某大户,在还未反应过来事实的情况下,因为右手无力左腿摔伤,再一次直通通沉了下去…   这一侧,同一片星空下,皇子府的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而行,马车里的主子并不心急,享受着偶尔从车帘外飘进来的凉风,靠在一起轻声说话。   轻轻执起她的手来,沐隋枫清淡的声线在她头顶:“珑瑜,阿玥说过,我身上的毒他已是研究的差不多了,再差一味药引便是可以制药了。”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无非是为了哄她安心,冷秀颜闻言抽出手来翻过他的手臂,撩起袖摆望上那手腕内侧如同钉在血管上的两处猩红,淡淡开口:“那味药可是很难寻?”   嗯,他淡应一声,感觉她轻轻触上他手臂上的红点,轻声问他疼不疼。   不疼,却是觉得异样。   这样异样的感觉他已是承受得太久了,似乎渐渐都已成为了身体正常反应的一部分。手臂上后颈处,封住七大穴位的毒针以红色的如同朱砂痣一般的形态落在他的皮肤上,谁又想得到,那抹红色之下会是两寸有余的金针,寸寸含毒?   展开双臂他搂了搂她,让她寻着一处舒服的位置靠在自己身上安心闭眼,其实如今能否解了毒素回到以往他已是没那么在意了,没有武学,他照样可以努力为珑瑜争得一片天下,他即便是弱成那样他的珑瑜也不嫌弃他,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车毂缓缓停下,燕回上来掀起门帘,嘴角那抑不住上扬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奸险。   冷秀颜困得懒懒的毫不在意往前走,身后传来一贯如常的清淡男声:“死了么?”   “回禀殿下,殿下吩咐的事下头的当然有分寸,在死前最后一刻给捞了上来~”裹着笑意的声线无比狗腿。   “嗯,”清淡男声依旧,仿佛只是谈论天气一般轻松自然,“找个得力的把天青楼查人的功夫透去宁王府,待到宁王寻上门来,给他开个好价钱。”   身前,皇子妃秀气掩面打了个哈欠,啧啧,她家殿下便是落井下石,都下得这般有气质~   ——   第二日宁王回府路上遇到贼人伤了手脚的消息便在宫里悄然传开,不明就里的宫人们纷纷表示如今这世道真是不安康,天子脚下居然有贼子胆敢劫王爷的马车真是造了反了,却不知那宁王为了将事实扭曲到别人和自己都能接受的地步花了多少功夫…   自此之后宁王便是很少出府,估计是排遣不了心中的恶心吧,出了那种事追查幕后黑手也不能用宫里的兵力,白白便宜了江湖情报组织天青楼大赚了一笔,换成了几套精美的首饰收到了皇子府主院的梳妆案上。   ——   尔后,荣静公主大婚,西北战事吃紧,护国大将戚风扬携新驸马戚雁淮少将军即将奔赴西北战场,却是在出征之前占天司卜天兆那一日,爆出了一个惊动七国的预言。   当占天司的大祭司仰首诵出天赐神将的征兆时,下方候着的一干臣众均是惊得目瞪口呆。   天印娇红,福临神将,铁骑覆七国,成四方霸业,拥立万世帝皇!   当大祭司浑厚空灵的声线响彻观天楼,石阶之下俯身叩首的贵妃娘娘终于破了神旨期间不得抬头的忌讳,一双无神的大眼空洞望向百阶之上那个白衣飘飘道貌岸然的大祭司——   不是说好了那红印是凶兆么,不是要说那七皇子妃是妖女会动了北丰国脉么?为什么事先谈妥的事会在最后一瞬全变了样子?!天赐神将,天赐神将?!那个女人要带兵出征了么?她要帮着皇子府建功立业对抗她的煜儿了?是谁,究竟是谁先她一步收买了大祭司,在众臣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墨瞳一瞬回神望向身侧,大哥戚风扬沉着冷静的目光,孽子沐隋枫淡然平静的神情,眼神再是一晃望向身侧的瑾帝,那闪着寒光犹如毒蛇般阴冷的视线一瞬入眼,惊得她一下腿软差点稳不住身形摔到地上。   当夜,朔扬殿内夜灯长明群臣觐见,第二日,北丰瑾帝颁布皇诏,任护国大将军戚风扬为西北军元帅,戚雁淮将军和七皇子沐隋枫为左右副将,七皇子妃冷秀颜出任军中参将一职,率十万西北军五日之后出发,镇守青城,对抗二十万西梁大军!   一道天兆,一纸皇令,宁王受伤失去领兵资格的情况下,瑾帝有意推波,戚家有意助澜,那荒唐的天兆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朝堂变动,将北丰国默默无闻的七皇子和他的异国皇子妃推到了风口浪尖,亦是为他们走向权力顶峰的道路破开了第一道缺口!   原七国选婿名动天下的东离珑瑜公主,将在北丰和西梁两国间的战役中以“天将”身份奔赴沙场,一纸诏书震动七国皇族,不屑的,震怒的,巴不得她红颜薄命死在战场上的,还有更多的,却是愤恨当年那她千挑万选嫁了的男人竟然护不了她周全将她推到如斯境地,再因这般愤恨情绪更加愤恨自己的,往事梦中人。   ——   北丰西北边境,边陲重镇青城,漫天飞舞的黄沙被百米城墙挡在关外,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城外驻守的西梁大军已经耗战了数月,保持着几日一攻城的节奏。   今年北丰干旱水涝天灾不断,已是供不上战争所需的粮草,十万大军固守青城已有数月,如今已是显了疲态,失了斗志。   前线军营,元帅大帐,呼啸的狂风卷起风沙打在帐子上哗哗的响,大帐之内数米见方的兵图铺在案上,一身软甲的将领一激动便红脸,大掌拍在案上,开口否决:“青城本是天险易守难攻,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岂可说放弃就放弃?我绝对不赞同主动出击!”   说话的便是原青城守军统领莫青,年已四十身强体壮,援军到后收到了戚将军麾下,任副帅一职。   身侧,一袭紫衣的公子头戴青玉冠,清隽的容颜在身侧数十个身材魁梧战袍加身的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但那淡淡清润的声线响起时,却是人人噤声,无人不听。   瑾帝七子沐隋枫,入军营那一日便让出了副帅一职,如今却是这西北军中人人敬重的军师,三月之前援军到的第二日,若不是他一眼识破了西梁那桂山老儿的夜袭奸计,青城在那一日便已失守。   尔后,判天象定计谋,破奇袭筑兵防,这总是淡淡笑着看来人畜无害的柔弱殿下一次次果决下令,订奇谋时的精妙,下杀令时的狠绝,这个被戚元帅信任依仗的年轻军师迅速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而此时此刻这每每说一不二的权威,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还和他那随军出征在军中威望颇高的皇子妃密不可分。   三月以来的运筹帷幄,商议行军策略时已是很少有人会直接否决军师的意见,大帐之内气氛倏然有些冷,莫青俯身拱手,开口缓解:“末将并非有意反驳军师的安排,只是这青城守军出城迎敌史无前例,况且还是在这般不利的天气下,末将认为此举过于冒险,敢问军师,有几成胜算?”   闻言帐中数双眼睛齐齐望向案前的紫衣男子,只见军师大人还是平时那副清冷的神情,淡淡抬眼:“胜算的话,大概三成。”   三成…三成?!几个年轻的将领已是惊得脱口而出,那不是等同于是赶着去打败仗么?!还未待大家开口,清淡男声再次响起:“但若是不出兵,一月之内,青城必失。”   一月之内,青城必失。   如若不是先前那三个月的相处,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这总是尔雅淡然的七殿下一次次判准了战局走向一次次预言了对抗结果,在场绝对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句话;而正是他们见识过,了解这温润背后弹指之间定江山的无形气魄,看着那双浅色的桃花目中淡淡带上的寒意,一瞬,这句轻言,所有人都信了。   只是…三成的胜算…死一般的气氛中,那厚厚的风帘却是一瞬揭开,下一刻白色光影一晃而过,走进一个长发高束金衣软甲的美人来。   灵动丹凤眼朝着那处最显眼的亮紫色瞥了瞥,女子转身,朗声拜向高位:“末将参见元帅!”   来者正是刚刚领完早操回来复命的冷参将,外面便是漫天黄沙仍旧坚持带兵将出操,此刻回来白皙的小脸上因着运动带上了一抹好看的红晕,墨色的秀发中沾着不少沙粒,却是随着动作亮晶晶的闪,反倒像是官家小姐点缀在发上的金粉,英气中又添了几分奢华娇媚。   帐中气氛正冷,冷参将进来之后倒是松动了些,凤目轻转将神色凝重的大家逐一看过,再是瞄到自家殿下脸上清淡的笑意,冷秀颜心中明了,手中大戟忽地往地上一落,挑眉笑开来:“看着大家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是七殿下将出击的事同诸位将领说啦~”   这位冷参将,女儿身入的军营,早先听说还是别国尊贵的公主,却是毫不娇气行军打仗都是一把好手,特别是现在手里握着的那柄神兵大戟,更是来的第一日就扫下了三位挑战的高手,服气了兵将亦是迅速同大家打成了一片。这一动一静一个谋划一个出征的小夫妻,真是让不少人感叹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双妙人,看着身前少女明艳自信的笑颜,顿时好几位将领感觉被治愈了,三成胜算,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结果人笑笑又跟了一句:“昨夜七殿下本来还想说胜算两成来着被我制止了,让大家有点信心还是说三成的好,但是看看现在大家的表情——难道还是说的两成?”   望着那双明晃晃含笑的大眼睛,微愣之后某几位将领瞬间凌乱了…冷参将你是真的来安慰大家的么?你摆明是来添乱的啊!   无语加凌乱的小眼神某参将统统收到,一下展颜笑开来:“哈哈,开个玩笑,大家别介意,其实三成胜算有什么好怕的,七殿下坐阵军中本参将带头出征,大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飞扬的肆意落在元帅身侧的戚雁淮副将眼中化作一抹震惊:“皇…冷参领这次要打前锋?”   “嗯!”清亮凤目一瞬转来带出一抹坚毅张扬:“先前军师大人行军布阵几番藏头藏尾隐瞒末将实力,不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击挫敌锐气来用的么?是不是啊军师大人?”   清润桃花目中闪过一丝微动他浅浅勾唇:“明日卯时,这风沙便该停了。”   布局,兵力,猛将,天气,诸多的因素已是全部考虑了进去,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是七成的胜算均要看天意,但凡有血性的男儿,又为何不能为那三成的胜算拼搏一次?!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戚元帅深思片刻,终是下了决心:“好,今晚夜操过后集兵将于校场,按照既定计划,明日寅时三刻,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出征西梁!” 021青城决胜   是夜,满城兵将吃到了来青城以来最为丰盛爽快的一餐,年轻的士兵们各个吃得心情舒畅,年老的有些经验的便是默默感叹大战在即,大口往嘴里塞着鸡腿,边嚼边想着希望不是断头好饭最后一餐。   军营大帐,简易木板隔出的内室传来潺潺水声,自驸马坦白之后,她便是知道了侍女揽月流云均是出自天青楼,揽月会功夫流云懂医术,是早先驸马便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这次出征,她挑了揽月来伺候,却是没派上什么用场,今夜又被抢着表现的某人挤掉了伺候沐浴的工作。   伺候沐浴这种事他初初做来让她很不习惯,直到后来自己觉着身在军营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才慢慢接受了下来,在这仅有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时间里,她不得不很很羞涩的承认,那简单的触碰,偶尔的肌肤之亲,让她感觉欢喜又安心。   裹着大棉巾坐在大大的浴桶里,热水一直漫到她的胸口,长发散下来正握在一双灵巧的手里,她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将尘埃一点一点分出来,再用温水轻柔地从前额冲下,洗得干干净净。   军营生活艰苦,像她这样还能隔几天烧一大桶水沐浴那是元帅特批的厚爱了,虽然此刻光着肩膀裹着棉巾坐在浴桶里,惑乱军营的大帽子扣下来她倒也不担心驸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安心接受他的体贴,她心里暖暖的有些开心。   只是男子毕竟是男子啊,驸马看着再无害也是男的好么?视线从闪动着盈盈水光的乌黑秀发转到那一瞬滴落水珠的白皙颈项,沐隋枫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别过头去,只觉得他的珑瑜很多时候真是毫无防备得到了让人泄气的地步。   自那夜感觉到了她一瞬的失常之后,他便是再也没做过什么搂搂抱抱以上的逾越举动,加之后来到了军营他们分帐而眠,他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只是万事他都忍了,忍了这么多日,今夜他真是抽了风了居然主动上来挑战如此极限!心里愤愤骂了自己一句,那忍不住的爪子却是悄无声息朝着那觊觎已久的白皙肩头探去。   下一刻,浴桶里的水花一动,她竟是一下转过头来,眼前乌黑的大眼睛一闪而过,他伸过去的手直接位移一下撑到了浴桶边上。   望着那双青黑澄净的眼,沐隋枫顿觉自己先前的想法太龌龊了,脸上不太自在的表情却被单纯的姑娘理解成了对她明日出征的担心。   “驸马,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打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她微微弯起眼睛对他笑,笑得平静又温暖。   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已是很好的学会了互相安抚,看着那恬静的笑颜他也笑了起来,伸手拨了拨她濡湿的长发:“明日可会怕?”   她摇头:“等明日立了战功,我就等着回去做王妃啦。”   惨烈的战事,仿佛被她这么说来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这次出征,撇开了沐隋煜才有了他们两人立功的机会,只是原先他做的再多也只是幕后英雄,若是在这最后一场制胜之战中她能以少胜多赢了西梁,才是北丰的荣耀,他们回去之后,才是封王加爵,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筹划多日的成果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共同谋划将来,更加值得期待的了。   ——   第二日,狂风烈烈,漫天飞舞的黄沙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青城高墙之外,西梁军统帅赵乾坤带领先头部队两万人,开始了例行的城外叫骂。   已是月余没有动静的青城方向,黄沙纷飞之中传来了马蹄轻叩的声响。   风沙阻挡了视线,半晌才从那漫天黑黄之中现出一个墨色身影来,一匹高头大马,一个娇小身影,来者,居然是个女人?   长发高束一身战甲,即便是手中持着那八尺的大戟,也掩盖不了那清丽眉眼间的一抹风情。西梁军中早已谣传那畏头畏尾的北丰皇子带来了皇子妃军中作乐,这个女子,便是那个据说还是东离公主的皇子妃?   东离公主,那个南王殿下求娶未得的东离公主么?西梁军上下,无数闪动着**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身前这个容色清冷的女子,女人啊,是女人啊,还是一个,身份尊贵颇有姿色的女人!   赵乾坤那肥肉横生的脸因着一个生动表情皱到了一起,南王求娶过的女人么,也不知吃起来,会是怎样的味道?   想着,对面却已是传来了一阵清越的笑声:“不是叫骂城门挑衅宣战么?在下西北军戚元帅麾下冷参将,前来指教!”   狂放的口气,飞扬的笑容,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赵乾坤麾下猛将白山转着绿豆小眼死死刮了那张脸几眼,迫不及待请战。   赵乾坤扬起高傲的头颅,朗声大笑起来:“好!今日谁第一个拿下这个女人,就让他第一个上!”   淫邪笑声自西面而起,话落,短鞭狠狠抽上马身,白山已是大喝一声喜悦地冲了出去。   青城关口两侧险峻的山头,前夜领兵暗动的戚雁淮已是爬到了山顶,从他的方向望去,模糊可以看见下方那只身对阵敌方阵营的矫健身影,今日之战大家各司其职危险重重,七皇子妃,你可千万别死了!   黄沙之中传来大马惊乱的嘶鸣,马蹄高高扬起一脚踏在倒地的白山大将胸口,那本已是死状凄惨的脸被喷溅的血水一污,看着愈发狰狞。   僵硬的脸上那抹淫笑还没褪去,胶和着震惊的情绪化作了一抹有些滑稽的扭曲,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扎在他的眉间,对面的一人一马,马蹄都没动一下,一个飞刀就了结了西梁军派出的第一人。   方才还蠢蠢欲动浮躁不堪的西梁大军一瞬静若寒蝉,半晌,只听得风中传来一声带着戏谑叹息的惊叹声:“这个将领难道眼神不好么,看见飞刀都不会躲的?”   冷秀颜微微偏头红唇勾起一抹明艳的笑,怎么娇俏可人怎么来,愈是天真无害的样子,愈是衬得西梁军不堪一击!   对面即刻有人怒了:“启禀将军,末将请令出征!”   赵乾坤方从白山之死的震惊中缓过来,怒目瞪上对面那故作天真的小脸,厉声派出第二员大将。   哦?西梁镇国大将军之子宋凌云么,还是个有身份的!冷秀颜勾起一抹冷笑,在对面年轻将领挥动着长剑猛攻而来的那一刻,长腿一夹,喝着“追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当那冰冷大戟一瞬撞上剑锋的时候,望着近处那一瞬清晰的冰凉凤目,宋凌云便后悔自己当初的意气用事了!他是怎么想的,跟着父亲出征赚一个少年英雄的名号?他也曾幻想过在沙场上横扫千军一战成名,可是今日,却因为他经不起挑衅错了这一步,现在,他便要成为让镇国将军府蒙羞的第一人了么?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而下一刻,脑中纷飞的念头就被完全打断了,手中长剑经不住力道直接被震落在地,下一刻那闪动寒光的大戟锋口已是急速横扫了过来!——大哥!耳边的风声里裹着弟弟的叫声,下一刻大戟刀锋直接割碎了风声,浓稠得发黑的他自己的鲜血溅出模糊了视线,黑暗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从马背上直直落下的自己短短十九年生命间幻影般的走马灯。   被削去了半个脑袋的残尸从马上滚落下来,翻个几翻仰面躺在了地上,那半挂在还算完好的一边眼眶外的白色珠子,正中那原是瞳孔的地方“仰视”上了西梁兵将,那抹死灰,一瞬冻结了所有人心。   镇国大将军家的世子…死了…?!   手握缰绳的大掌一瞬惊出冷汗,赵乾坤猛然抬头望向前方,那个女人,她已经不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双黑如寒夜的眼,手中染上鲜血的大戟一个横握杀气四溢,所有人在那一瞬幡然醒悟,这样的气势,这个女人,她早已杀人如麻得心应手!   那一刻,赵乾坤已是生了退意,今日他只是带人来叫骂挑衅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沉寂了月余的青城会真派出人来,他亦是没有想过,宋桂山的儿子会死在自己的指挥下!镇国将军府,那是皇族!战袍之下的里衣那一刻已是一片濡湿,下一刻,却在兵将们刚刚从宋世子的惨死中恢复过来的那一刻,阵中忽然传来骏马的嘶鸣声,还未得令的年轻将领一瞬驭马而出!   镇国将军家的二公子宋青云!那一刻,赵乾坤只觉大限已到,这一战他不死在战场上,也没命活着回西梁了!   此刻的宋青云已是被大哥惨死的悲痛和耻辱刺激得失了理智,但是他不会死,他不会输,他要杀了这个女人为大哥报仇,为镇国将军府讨回颜面!不就是力气大么,他早已有了准备,只要能避开那大戟的第一下攻击,趁着她不及回防的当口挥刀朝着那个女人的腰腹横砍过去,他就能…   他就能!只是为何他的刀锋却是被大戟铁柄生生抑住了?!明明上一刻那扬起的大戟还在他头顶,这么重的兵器,根本不可能回防得这么快,绝对不可能!   只是不可能的事还是发生了,玄铁大戟不仅挡下了他的攻势还用内力将刀口弹了开,下一刻对面那女人勾起一抹冰凉笑意,娇小的身子竟以他从未见过的轻盈一瞬从马身上跃起,那明晃晃的刀口染上了第一缕晨光的金色,朝着他直劈了下来。   那一刻,他被她的内力震开还未来得及从马背上坐起来,那一刻,从那从天而降坚毅冷酷到不带一丝温度的墨瞳中,他一瞬,看到了死亡的降临。   呲啦一声骨肉分离,马上的人生生被腰斩,还不如身下的战马能发出最后的悲鸣,死得悄无声息。   白花花红绸稠的体内污物从战马肚子里流出来沾了一地的黄沙,两军对阵之下已是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死状的残躯,一人一马,四截断肢,潺潺鲜血从切口平整的断口处倾泻而出。   大量的鲜血飞溅终于染上了那身银白战甲,伸手抹了抹脸上溅到的血污,侧身而立的女子微微偏头看来一眼,稀疏的晨光落在那密长的睫毛上是耀眼的金色,那么娟秀那么美,但那不带任何情绪看来的一眼,却是带出了,蚀骨的寒意。   退了一步,只此一眼,整排的西梁军后退了一步,战场之上没有军令后退是死罪,却是没人再纠结这一点。当金色晨光漫上银甲一瞬流光溢彩,那容颜清丽的女子侧身立于光晕之中,明明就秀丽得恍若神女,却是在这一日,在目睹了三员大将惨死阵前的西梁兵将心中,成了挥之不去的嗜血魔鬼!   金光散了云雾,今晨起还是狂暴肆意的风沙渐渐偃旗息鼓,卯时将至,这场沙尘暴果然是要停了!   飞跃上马,她已是做好了领兵出击的准备,战场之上从无怜悯可言,敌方死的越惨烈,越是血肉横飞死无全尸,便愈是能成为己方将领心中澎湃奔涌得胜的希望!   那一日,那秒杀西梁三员大将的飒爽身姿,成了身后严阵以待的北丰兵将眼中至高无上的神祗,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天赐神将,她将带领着他们所向披靡,闯出一片前程似锦!   当最后一缕风沙在晨光中散尽,还未待对面的西梁兵将反应过来对面城墙的异样,轰然一声那本该是铜墙铁壁的黝黑城墙一瞬倒塌,那一刻大戟指天将军一声令下,“城墙”之后隐藏多时的五万北丰西北军倾巢而出,朝着对面目瞪口呆的西梁大军猛攻而去!   ——   西域边境肆虐了月余的风沙中,用木板和黑土仿制的假城墙在山中偷偷建起,以每日几尺的距离外移,风沙之中黝黑的墙体根本无法辨认真伪,短距离的移动让几日来一次挑衅的西梁军毫无察觉,不知不觉之中假城墙和真城墙之间已是空出了可以容纳大军的距离,今日终到了云开月明之日,这一日,他已是筹划了数月!   晨光斜落在青城高墙上,映成城墙之上那一袭战甲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眼中一抹清亮,看着那带领着千军万马如同一只利箭划破敌军阵营的雪色身影,他只期他的珑瑜能够平安归来,晨风浮动柔润发丝,他微微抬手:“弓箭手听令,固城待发!”   赵乾坤带领的军队瞬间便被从天而降的西北军击溃得四处逃散,山崖之上戚雁淮带领着整队弓箭手埋伏两侧,现在还不是他动手的时机。   五里之外,西梁军营,西北军突袭世子战死的消息已是传到了镇国大将军宋桂山的耳朵里,年近半百一下痛失两位爱子的宋将军暴怒攻心,即刻抽调剩余大军直压青城。群马奔腾步兵奔走的震动扬起路上尘土,便连大地都隐隐震动如同擂鼓,直至西北主力军悉数过境绝尘而去,潜伏在道路两旁山林之中的西北军才悄然从林间出来,向着倾巢而出防守薄弱的西梁军营潜行而去。   釜底抽薪,调虎离山,埋伏诱敌拿下敌营只是这场大战的开端,是否能顺利赢了这一场战役,关键却是在那青水河畔,被宋桂山大军逼到绝境的西北先头部队,那一场壮烈的破釜沉舟!   西梁主力加入战争之后,冷秀颜便带着她的五万大军且战且退,直退到了这处毫无退路的青水之滨。   前方是湍急难渡的激流,后方是杀红了眼的追兵,五万军队对阵十数万大军,一张张年轻面容望向身前绝路,脸上闪过死灰般的绝望,下一刻,却见身前那一身银甲的将军猛然勒马转过身来,秀丽容颜上扬起一抹肆意凛然的笑,瞬间震撼了人心!   ——众将听令,前方就是我北丰家园,坚持到援军来袭便是胜利!这一刻便是我们的机会,拼出我北丰男儿的血性,杀得西梁敌军片甲不留!今日那西梁二十万大军,西梁的镇国大将军,就让他们的尸骨长埋这青水之滨,成为我军凯旋而归时永奏不灭的高歌!杀回去!冲啊!   激昂壮烈的女声的在山谷回响,身后,是锦绣河山安宁家园,身前,有勇猛无畏万兵莫敌的年轻将军,那一刻,在那波光粼粼的青水河映上心头归家渴望的那一刻,从未如此强烈过的责任感和血性在心头奔涌,成了北丰壮士心头再也无法动摇的信念!   活下去!回家!杀了西梁敌军活下去!带着荣耀回家!   被逼入绝境的西北军如猛虎一般反扑了回来,直直撞向身后西梁大军,一瞬血染长沙,金戈铁马,黑色骏马载着白衣战将冲入敌营嗜血搏杀,一柄大戟横扫千军,凤目略过这惨烈绝然的人间炼狱,这里才是,她肆意驰骋的世界!   那日青城一役,便是连天边的流云都染成了血色,之后的很多年里,北丰边境都流传着那日惨烈战况的故事,百姓带着揣揣的心情,后怕又自豪地传说着,那一日,北丰的好男儿们是如何浴血奋战保卫了家国,那一日,那盖地的黄沙是如何掩埋了敌人的枯骨,那奔流的青河,又是如何冲刷了仇人的血肉。   那一战,终是北丰赢了!赢得惨烈,却也赢得漂亮!   那一战,当偷袭敌营的军队发来胜利的信号,漫天箭雨从山崖夹攻而下断了西梁大军的后路,那一场瓮中捉鳖,西梁大军已是无力回天。   一双血红怒目遥遥望向百米之外那黑色骏马上骁勇的身影,那抹如鬼魅般的白色,他便是死,也要拉着她一同下地狱!   满弓搭箭,带着蚀骨仇恨的利箭下一刻便要离弦而出,不期然间却是身侧那红火色的镇国府大旗倒了,纷飞的红色中宋桂山一秒停滞,再次回神之时却只见一抹锐利金色划破长空急速到了眼前,一瞬穿透战旗,顷刻穿透战甲,死死钉入了他的胸膛。   旗帜落下,露出一双冷厉凤目,手中的“射月”神弓耀眼夺目,却是比不上那青黑凤目一瞬望上来人时带上的那抹光亮,潋滟非常。   百米开外,她的驸马正遥遥站在她身后,手中的长剑刚刚干脆利落劈倒了镇国府血红的旌旗,分秒不差。   那一刻,西梁大军终是彻底败了,镇国将军府倒了,还有何争斗可言?如水泄般后退的兵将慌乱不堪踏过那覆上大将军尸首的旗帜,血污染着黄沙,一泻千里。   芸芸众生中,望上那双清润如玉的眉眼,她策马而来,金色的晨光中,笑得犹如一朵刚刚盛放的花。   ------题外话------   白发觉自己每次一写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的内容就莫名的high,写得又快又好…真是各种暴露内心阴暗面哇…   今日双更,二更10分钟后。 022漫漫长夜   戚将军带领的西北军在青城打了胜仗,以少胜多力克西梁二十万大军,还将西梁镇国大将军宋桂山和两个儿子当场击杀,军威大振!   回到北丰之后,戚风扬力挺七皇子殿下和皇子妃,瑾帝龙颜大悦,于第二日早朝时赐七皇子靖王封号,七皇子妃加封靖王妃,从二品内命妇。一日之内整个皇子府鸡犬升天,下仆走路的时候腰杆都能稍微挺一挺,如今自家王爷同其他三位王爷平起平坐,自家还有个特别厉害的战神王妃,再也不用担心在其他三个王爷的下仆面前抬不起头啦!   皇子府的匾额换下,金光灿灿的靖王府匾额挂上,城西动工新建王府,占地十顷庄严奢华,只等竣工之后王爷王妃搬进去。如今周嬷嬷一行已被收拾,整个王府里谁都巴结着自家王妃,当日青城一战王妃的骁勇战绩传得神乎其神,每每看到下人们投来的敬畏加崇拜的小眼神,乐桃都觉得欣喜无比!   不过驸马爷飞升之后也有些不好的地方,比如说前日里那北丰圣上居然御赐了两个美人下来,公主自是不好多言收到了西苑里,虽然驸马并未去西苑看过一眼,但是乐桃心想公主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吧,不然为何这几日都不见驸马总像平时那样粘着自家公主了?肯定是惹公主不高兴不敢来了…   在一边干着急又不知该怎么劝,乐桃丫头觉得自己这几日都担心瘦了…   封王之后,要面对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   以往可以完全不顾的朝政如今也要参与进去了,和戚家之间互利的关系也变得很微妙,虽然此战戚风扬帮着他宣扬功绩在封王一事上推了他一把,却并不代表戚家就已经舍弃了沐隋煜,而相反,如今风头正盛的他反倒是沐隋煜的挡箭牌容易成为端木家攻击的目标,想到素来关系亲厚的三哥沐越霄,沐隋枫轻叹了口气,这次出征青城,想必三哥也已是明了了他夺权的野心了吧。   皇位之争虽讲究个人实力,背后的家族势力也至关重要,如今和戚家的关系显然够不上他要的助力,看来,他还要再另辟蹊径拉一个氏族进来将水搅得更浑一些才好!   坐在书房青木案前,牛皮夜灯映上那双透亮如黄玉般的清润眸子,沐隋枫想着局势正有些出神,忽闻身侧书房大门喀拉一下开了,走进一个满眼含笑的老嬷嬷来。   他忪愣了一下,有些回忆不起来珑瑜身边有这么个下人,刚要开口便看那老嬷嬷福身在门边跪下,笑盈盈开口道:“启禀王爷,奴婢孙氏是服侍西苑两位姑娘的嬷嬷,看今夜天青月朗,特地带着两位姑娘来给王爷请安。”说罢,不待他反应,便是扬了扬手将门外候着的两个女子宣了进来。   孙嬷嬷?原来是宫里跟来的下人,难怪这么横冲直撞。心里一阵不耐,清润容颜上却是丝毫没有表露,眼看着一粉一蓝两个年轻姑娘垂着眼轻步进来跪在了门口,他神色淡淡也不说话,任她们跪了一会儿。   打了一场胜仗,赐了两个美人,瑾帝果然是仗着身份翻着花样找他不痛快!人送了来安置在了西苑,珑瑜拨了两个侍女几个仆人照顾着,便也没再过问,整日神色淡淡如常度日,仿佛多了这么两个人只是添了两双筷子似的完全不在意。起初的时候他也不提是怕说了她不高兴,然后日子久了倒是被她那无所谓的态度弄得自己有些别扭起来,结果好端端的日子被这多出来的两人弄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这几日公务忙加上心里不痛快,看着孙嬷嬷那假笑的脸便来气。   蓝衣姑娘名叫蕴遥,姿容清丽,粉衣姑娘名叫凤蝶,容色娇艳。两人都觉得自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绝对能受宠,特别是入了王府第一日拜见过靖王妃之后,就更是有信心了。   在地上跪了一刻,愣是没听靖王有什么反应,孙嬷嬷不明就里偷偷抬眼,晃眼看到那烛灯之侧浅瞳之中一闪而过的冷色,心头惊了一惊慌忙低下头去,犹豫着开口道:“启禀王爷,两位姑娘入了王府半月有余了还未曾见过王爷一面,奴婢今日斗胆带着姑娘来请安,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圣上赐下的女人他不宠是不承圣恩,只是他再忤逆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实在没心思管一个不承圣恩会是多大的罪,况且他的断袖名声早就名扬四海了,也不介意再坐实一回。想着,沐隋枫淡淡扫了眼身前恭谨跪着的三人,半晌,淡淡开了口:“回吧。”   一句话直接打发了,蕴遥和凤蝶皆有些反应不过来,孙嬷嬷狐疑打量了主子一眼,却是除了神色清淡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得诺诺说了几句请罪打扰的话,领着两个姑娘退了出去。   一路走在回去的路上,蕴遥和凤蝶均不说话,心里却少不了一番盘算。   在府里住了些时日,这个靖王殿下远远的她们也是看过几回,长得的确是无可挑剔,身份地位也算尊贵,虽然有些不好的传言她们也没太当回事。但是日子久了,待在这个没有侧妃没有侍妾什么都没有的王府里,守着一个看似和王爷也没太亲厚的王妃,就不免生出一些腹诽来。毕竟那靖王妃实在称不上绝色,似乎也对王爷的私事管得很松,既是这样,府里摆着两个明说了是来承宠的美人,那靖王居然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就是不宠,归结下来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一种情况,那就是…他宠不了…   一瞬,蕴遥想到的事凤蝶也想到了,只是蕴遥性子稳全藏在了心里,凤蝶却是一瞬把情绪都摆在了面上,直直被跟在王妃身后刚刚一个转角过来的乐桃丫头全看见了。   两方人马在通往王爷书房的必经之路上狭路相逢,谁都知道彼此是去过什么地方和正要去什么地方的,乐桃不服气地瞥了瞥对面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心里很不痛快却懂事地忍了。   蕴遥和凤蝶请安,靖王妃免礼,一切有序有礼擦身而过,乐桃不满地回头望了望,怎么总觉得方才那叫凤蝶的看向自家公主的眼神透着几分…同情?简直莫名其妙!   ——   是时已近夏日,入夜了便是有些闷热,孙嬷嬷来过之后,这本还算清净的小书房一下变得燥热起来,他知道自己心不静待在哪里都不安宁,想着便是起身走了一圈,张口宣了燕回。   书房门打开,燕回侯在门口听吩咐,他纠结了半天却是没说出口。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明明她就好好待在王府主院里只要他现在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见着,为何他就是不去?而刚刚他是想问什么?问王妃有没有来过?这又是什么没脑子的傻问题?!正想着,忽见燕回一个侧身退到后方,洞开的房门处丹红色的袖摆一晃,门后探出一张笑脸来:“王爷,今夜天青月朗是个好日子,王爷有没有兴趣去后院把酒赏月?”   看着那张明媚笑颜他一时忪愣,该死的方才一瞬他居然很没出息的以为那是太想她了出现的幻觉!   杯酒下肚之后,沐隋枫心里万分唾弃自己。   风月凉亭,佳人相伴,他的珑瑜巧笑吟吟坐在他身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情?这种动动腿来见她就能体验的良辰美景,先前却是生生被他的别扭心思给浪费了。   退避了侍女,冷秀颜笑着亲自给自家殿下斟了一杯酒,那映着明月的笑颜无与伦比。今夜她是真的很开心,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的轻松,青城的战争圆满得胜原来在她心里是一件那么光荣的事,这场把酒言欢她计划了很久了,只等寻着一日驸马忙过了气氛又好的时候,好好玩一回。   其实她本就是个爱闹的姑娘,上一世没少做不和规矩礼仪的事,只是后来淘气撒娇的脾气在重生的时候舍弃了,活泼好动的性子也在复仇的时候好好伪装了起来,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被人好好宠着,便好像以前的那些本来想也想不起来的情绪一点一点找了回来,慢慢填满了内心溢了出来,她现在只盼今夜若是看见了那个大不一样的珑瑜,驸马可不要吓着才好~   弯了弯眉眼想着,小姑娘红着脸又倒了杯酒,吃吃笑着喝了,嘴里胡乱乱又说了遍那时军营里觉得有趣的事,她歪过头趴在桌上抬眼看她的驸马,亮晶晶的小眼神闪啊闪,明确表示她已经醉了。   今夜珑瑜上扬的嘴角就没有放下过,她那么开心他自然跟着一起乐,喝酒的时候没太注意,这时才发觉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小姑娘兴许是醉了。   他没见过她喝醉的样子,只觉得新奇有趣,喝醉了碎碎念的姑娘,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御赐的两个美人身上。   只是她说的是,漂亮,真是好看!由衷的赞美。   对面那张浅浅勾唇的脸没什么变化,眸子里的暗色却深了:“珑瑜,瑾帝赐了两个美人给我,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嗯——”她摇头,强调表示一点都不介意,“完全没关系!”她说。   王府里多了两个美人而已,大不了宅斗而已,她一点都不介意哦~而且她家殿下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起二心?她相信她家驸马的定力和判断力,所以完全不担心,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她醉了表达能力有限,说出来的话可不是她脑子里想得那么清晰好懂…   于是,驸马觉得,她果然是,毫不在意…   垂了垂眼,沐隋枫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情绪有些好笑。他这是想要珑瑜来争风吃醋么?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其实她的表现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却还是想要她能表现出哪怕一点点介怀来,虽然她的大度并不代表她不在意他,她其实很在意他,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结果却还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在意这些事。   他的心思太细,有时候细到了让自己都觉得无奈的地步。   比如那一日他们亲近时她眸中闪过的伤痛,他在意到现在,可是既然他问不出口,何不干脆不要再在意下去?   再比如说和她之间的相处模式,明明彼此感情那么深了已是再无他人可以介入,他又为何要抓着这些表面上的小事,来让她一次次证明喜欢他来给他看?   有时候,他真是不安到了自我折磨的地步。   他垂眸想着心事,却是忽略了身边七分醉意的姑娘,眨了眨眼睛她用着几乎已经不管用了的脑子费力想了想,福至灵犀般意识到了她家殿下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够在乎他了!   但是即便想到了,一个醉鬼能做出什么好表现来?!醉的失常的某王妃热情地站起来,决定演一出正妻哭诉夫君喜新厌旧的戏文出来给她家殿下乐一乐…   这完全就是踩雷好吗?!   “珑瑜,你别跳了…当心摔着…”听着那断断续续哭诉着坎坷情路始乱终弃的戏文,没喝醉的某王爷比喝醉了的某王妃脸还要红,写意乐桃看着情势不对要上来扶,却被王妃直接一声断喝吼到了凉亭石阶下。   “夫君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不闻旧人哭啊…”唱着这样的词脸上却带着明显笑意的小姑娘让他觉得既无奈又莫名的羞恼,而且她力气大他拉不住她,眼看着她红裙翻飞在亭子里又绕了一圈,却是忽然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他早就看准了她会摔,伸手一把搂上她的腰,其实本来她晃得不重扶一下就能站稳,但是他偏偏故意往前走了一步,抵着她一把压到了凉亭柱子上。   “珑瑜,还闹不闹了?”他的声音说的很轻,迷糊间她甚至都有些听不清,却是本能的觉得危险。   “不…不闹了。”她打了个酒嗝,安静摇头。   “嗯,这才乖。”波澜不惊的语气,话落,毫无征兆的,他忽然一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之间,酒香四溢,他早想做的事忍到现在,珑瑜,你今天晚上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忍得下来?   光天化日…不对现在是晚上…但是这是在外面啊这么多人看着呢!写意一瞬呆住了,身侧乐桃也呆住了,呆住之前还叫了一声,但是完全没有打扰到凉亭中火热的气氛…   四下出离的安静,他的珑瑜,亦是出奇的安静。   软软的身子没什么力气她半倚在他身上,其实并不是太清楚目前的状况,迷迷糊糊之间,她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她轻轻哼了出来挣了挣,还留了点心智知道身前搂着她的是驸马没敢太用力。   在她实在耐不住开始扯他的衣襟的时候,他才终于松开她来,轻喘着对上那双黑玉般的墨瞳,那里点点含着些水汽,也不知是憋气憋的还是萃的酒意。秀丽白皙的双颊上是好看的红晕,唇上更是红的一片娇艳,轻轻的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显然憋久了微微垂眼的样子带着两分迷茫三分委屈五分诱惑…   他之前已经犹豫着放弃了的念头又义无返顾地生了出来。   “珑瑜,我们现在就回房…好不好?”   带着些些低哑的声线,有些陌生又有些撩人。她微微抬眼看他,一瞬入眼的那双浅茶桃花目里清泽潋滟,那不知是情愫还是月华的光亮,染成了一片沉靡琉璃色,只是一眼她便沦陷了。这么好看的颜色,这么喜欢的眉眼,她不知怎得臂上忽的起了一片颤栗,发现的时候,她已是点了点头,好好的应了下来。   ——   乐桃跟在写意身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写…写意姐姐…公主和驸马…是不是,要圆房了…?”   写意一个止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乐桃的表情难以言说。   乐桃一惊慌忙解释:“不是我的错,都怪燕回那小人侍卫乱教…”结果越解释越乱看着写意那张越来越难以言说的脸,乐桃识相地噤了声。   其实写意此刻心情也很复杂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回眸看了看紧闭的厢房大门,又转头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乐桃,写意一咬牙:“今天晚上我值夜,你就不要在这里待着了快回去…还有,回去的时候把流云找来!”   厢房深处,帷帐层层,昏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根留夜用的蜡烛,明晃晃的火光映上雪色芙蓉帐,映出一帐的春色。   簇新的被褥,红色的罗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她抬眼望上来,羞涩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个新嫁娘。   他抽起她的腰带,带出一阵清冽桃花香。   今夜的桃花酿,让她醉得很沉,那浑身的酒香四溢,让他醉得更深。   其实他心里很犹豫,怕她其实并不清楚状况怕她是因为醉了才同意的其实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他的小公主,她乖乖躺在那龙凤呈祥的绣红锦被上,睁着一双乌黝黝的大眼睛一直柔柔静静地冲他笑,那个笑容像是鼓励,笑得他愈来愈没有自制力。   绣着金线牡丹的腰带解了开,她甚至乖巧地抬了抬腰方便他把整条腰带抽出来,动作之间夏日轻薄的罗裙松了松,襟口处滑出一小截秀气精致的锁骨,看得他心口一紧。   下意识他竟是伸手帮她拉好了领口,只是握着绲边的手怎么也不能自然放开来,望上那双清澈透亮浅浅含笑的眸子他已是辨不清她是醉得离谱了还是忽然清醒了,片刻之后才犹豫着问出口来:“珑瑜…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嗯,”她点点头即答:“是在更衣!”   更…更衣…   所以,这就是她方才那么积极配合的原因?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他已经不知道到此刻复杂的心情到底算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结果一口气还没叹完,她一句话便把他噎得心口一窒一瞬连呼吸都屏住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她接着说,更衣之后…就是…就是圆房…   说完,无比羞涩的抿了抿嘴,又乖乖的补充了一句:“嬷嬷都是教过了的…”   他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他不说话,她便一直说下去,她说,嬷嬷教的,第一步,更衣,第二步…沐浴…第三步,圆房…   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了,沐浴还没有沐…”说着她便是要爬起来,但是某人已经不给她动的机会了…   又是一个长长的快闷死她的吻,分开的时候,她大口的喘气,迷糊见听见有个清清浅浅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珑瑜,嬷嬷没教全,这个沐浴,也可以是第三步的…   ------题外话------   白笔下的丫头都是一喝醉就各种抽哈哈~ 023白首不离   第二天早上醒来,想到昨夜凉亭发生的种种,冷秀颜有一种想拍死自己的冲动。   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昨夜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其实也有着她潜意识里故意为之的意思。   瑾帝赐下的两个美人她当真不在意?也许她的确不在意,只是那夺了北丰送予她的约定呢?如果将来她的驸马真要称帝,她还能抱着他身边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的期望么?   私下里她从未改口,她习惯叫他驸马,只是,他已经早已不是她的驸马了…   她自幼在东离宫中受的教育,并没有灌输她共侍一夫的概念,她是尊贵的公主,娶了她的男子是得了天大的福分,怎么可能再纳妾?只是如今情况全都变了,即便她的驸马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七皇子,于礼他也应该纳侧妃侍妾为北丰皇室开枝散叶,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已考虑过了。   所以,说是为了早日诞下子嗣也好,为了她和驸马之间更进一步的关系也好,也许,她只是为了克服自己的阴影或者是潜意识里想要巩固自己在驸马心里的地位,总之昨夜,她借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而如今回想起来,除了之前她在凉亭里疯闹的那一段实在有碍观瞻,其实昨夜…还是很美好的…   想着便是红着脸起了身,身上略微有些不适的感觉让她更羞涩了些,屋外守了一夜待到王爷出门早朝时才敢进到外室候着的写意和流云听了动静绕到内室,有条不紊地伺候王妃沐浴更衣。   身上浅浅的殷红痕迹让她羞于示人,飞快褪了衣衫她泡到浴桶里,遣了两个丫头出去,她有些笨拙地背过手去自己用指节轻轻按了按腰间,氤氲水汽间,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温热潮意浮上微红的双颊,带出一抹动人心魄的娇艳。   这一日早早出门早朝的某王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莫名的春风得意劲儿,这封王也有些日子了,看着嘴角上扬的靖王,群臣不免无声腹诽,这时候才开始喜悦?是不是反应太慢了点…   朔扬大殿,瑞王沐越霄行至大殿门口随意一望,便在一干大臣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他的七皇弟。一袭翡翠绿镶金云纹的朝服衬得他整个人身形修长,那偏淡的肤色发色更是被这身颜色衬得愈发干净清爽,看了看他微垂着眼想着心事的样子,沐越霄淡笑着走了过去:“七弟。”   沐隋枫闻声回头,看见来人弯起嘴角,笑得比平时更加热络一些:“三哥。”   沐越霄点点头,在他身前站定:“昨日南边呈上来的疫情帖子你看过没有。”   “嗯,疫病蔓延朝廷屡次拨款均未见效…想必是有地方官私挪官银治理不善的因素。”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再是讨论了几句,沐越霄忽然话锋一转:“今日有何开心的事?”   嗯?沐隋枫微微一滞,随即垂了垂眸一时竟是笑出了一分羞涩,他那个样子看得沐越霄一时呆愣,此时恰逢早朝的钟声敲响,众臣各自归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沐隋枫低头牵了牵嘴角,他高兴得有那么明显么?呵呵。   ——   例行的早朝在某王爷一点一滴详详尽尽回忆着昨夜自家小王妃各种娇羞可爱的表现中愉悦地度过了…下朝之后,某王爷飞快赶回了王府,换下朝服之后直接去了主院。   今晨起来主院的气氛便是有些微妙,主院里近身伺候久了的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昨夜是个意义重大的好日子,后厨熬了参茶红枣茶各一壶,枸杞山药什么之类意图明显的小食也备了不少,嬷嬷含笑在祠堂的送子观音像前进了香,侍女们你来我往的脸上均是挂着褪不掉的笑意,弥漫整个主院默默无声的喜庆气氛弄得冷秀颜浑身别扭,总觉得那个阵仗就像是她今日已经怀子明日就要生了似的…   好不容易支开了随侍,冷秀颜独自晃到王府后院的小湖边透气,不大的小湖上架着九曲桥,那凉亭里面一袭蓝衣风姿怡然的姑娘,一眼望去,正是瑾帝赐下的美人蕴遥。   一眼看到那个蓝色身影,冷秀颜步子顿了顿,心想这自从到了王府之后就没怎么离开过西苑的姑娘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是一个人。再是看看她待的地方,凤目轻转之间隐隐有了些判断,微微扬眉,她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蕴遥是特意在这里等着的。这条从外院通往主院的路,这个时候等在这里,王爷和王妃至少是能见着一个。此刻看着那迎着风容色清淡缓缓走来的王妃,蕴遥嘴角弯出一抹笑意,这样一来,一会儿等来了王爷,便是一台戏了呢。   夏日的艳阳在湖面投上粼粼水光,落在王妃青白色的裙装上,映出了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见多了,蕴遥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靖王妃有着超脱她长相数分的好气质,这样的气质不同于她的淑婉,也不同于凤蝶的娇媚,是一种道不明的高贵气韵,便仿佛,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不语不颦不笑都是自带光华,引人瞩目。   对于这样的女人她很好奇,特别是昨夜之后,当这么高贵尔雅的王妃在那小丘凉亭醉着唱了那么一出叫人啼笑皆非的戏文之后,她就更加好奇了。昨夜听着动静,她和凤蝶出了西苑凑热闹,远远站在回廊暗处,有幸目睹了一幕郎情妾意。那一夜啊,王爷竟是那个样子——想着便是微微垂了眼,将心里早先下的判断全部推翻了重来,原来,王爷从未踏足西苑,是她俩使的力轻了~   想着,便是待到王妃到了跟前,蕴遥福身行礼,看着那温婉清秀的眉眼处带出的一抹风韵,冷秀颜浅笑着开了口:“蕴遥姑娘在此处,可是等本妃?”   上来便是直接问话呀,果然是个有意思的王妃,蕴遥垂着眼掩去眸中的笑意,声音恭谨:“回禀王妃,蕴遥有些话相同娘娘说。”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冷秀颜错开一步走到凉亭里坐下,看那蕴遥姑娘缓步跟着走了过来杵在她身边,诺诺开了口:“启禀王妃,蕴遥是想同王妃说一说我和凤蝶将来安置的问题…蕴遥和凤蝶是圣上御赐的侍妾,入府多日王爷却从未召见,奴婢心知王爷对奴婢无意不敢奢求其他,只是白白住在王府里终日无所事事——奴婢请求娘娘能收了奴婢做侍女,让奴婢跟在娘娘身边伺候。”   生来柔弱似浮柳,盈盈一握水蛇腰。这般的女子用着这样恳切的表情说出这番话来的确惹人怜爱,望上那张透着凄清的小脸,冷秀颜淡笑开口:“姑娘是圣上御赐的人,本妃又岂能随意用来当差遣?何况,姑娘是会做本妃故乡的美食呢,还是深知本妃的喜好?如若都没有,本妃手下已有贴身侍婢四人,多你一个无用的除了每日米水开销之外还要发放月例——蕴遥姑娘,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加重了王府的负担?”   这还是王妃第一次同她说那么多话,语气波澜不惊内容有理有据,蕴遥心中一道这王妃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主,形容上却是愈显柔弱微微一拜:“启禀王妃,蕴遥不期望能做王妃的贴身侍女,一般的使唤丫头也…”   “哦?即便是见不到王爷的那种,你也能接受?”   清淡女声从上方传来,裹着淡淡笑意,蕴遥一瞬抬眼望上那双青黑凤目,眸中水光对上那带着探究玩味的笑容,默默点头:“只要能留在王府,我…”   三两句说着便要哭的样子,这蕴遥姑娘原是这般的性子?凤目之中浅浅带上深意,先前的猜疑得到证实——看来这蕴遥姑娘今日侯在此处,意不在她啊。   想着,便见那珍珠般晶莹的泪珠一下从眼眶滑落,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一瞬歪倒在地上,哭出了无尽委屈哀求:“启禀王妃,蕴遥知错了,蕴遥没有逾越之心,请王妃息怒,不要赶蕴遥走,蕴遥不想离开王府…”   如此逼真的演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哭得这么惨还能这么美的女人,不禁心生敬佩~如此苦情的戏文都念了出来想必看戏的已是到了吧,转念又是想到自己昨夜发着酒疯念出的那些词,冷秀颜非常不合时宜地乐了,含笑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一袭紫衣面冠如玉的她家殿下正朝着这边过来,见她回头,微微顿住了步子。   昨夜一宿,今日初见,两人一瞬都有些不好意思。   温软春风拂过了她脸上的红晕迷离他清润的浅瞳,看着荦荦晨光中那抹恬静笑意,四周浮动的春情都似点点落到了心里,他遥遥望了她片刻,然后弯起嘴角笑了出来,干净清澈的笑颜,微微腼腆的样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   她亦是无声展颜,仿佛所有的羞涩难为情在这一刻都淡淡散了去,心头暖暖的,她微微朝他伸出手来:“王爷回来了。”   不用起身也不用行礼,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得就如同一对寻常身份的小夫妻,他走过来牵上她的手,清亮眸光一寸不离凝着他浅笑吟吟的小王妃,欢喜得直到她开口提了,他方才注意到凉亭里还跪了一个姑娘。   “怎么回事?”平淡的声音。   “嗯…刚刚说了点重话,受不住了给吓哭了。”更加平淡的声音。   “哦?听了点重话就吓哭了?还哭得摔到了地上?”某殿下思量片刻下了结论,“看来是心理有问题…而且身体也不行。”   ——   这一日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据说那御赐的蕴遥姑娘在湖心亭惹了王妃不高兴吓坏了胆子;而另一位御赐的凤蝶姑娘抱了琴去王爷书房献艺却把王爷听睡着了气坏了心情…总之晚膳过后,孙嬷嬷一脸无奈领着两个姑娘去主院拜了王妃请求离府,王妃大度给了恩泽,当夜两位姑娘便搬出了西苑走得消无声息,就如同她们住在西苑的那段日子一样,一片波澜都没掀起。   府里一下少了两个碍事的,当夜某殿下心情无比舒畅搂着自家小王妃缠啊缠磨啊磨,争取好好练习天天进步。还天天进步…真是毫不知羞!贝齿轻咬她锦被掩面拿眼瞪他,直看得他呵呵笑出声来倾身凑过去,那情意绵绵的声线落到她耳边,念叨的,无非是他最心爱的珑瑜,无非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宫阙深深,那朔扬后殿灯火通明,御书房内瑾帝阖上身前一道道疫情上奏,淡淡开口:“霄儿,这南部十三郡的疫病蔓延你怎么看?”   殿下,瑞王沐越霄微微俯身拜向高位:“启禀父王,天高地远官吏贪污,儿臣以为控制疫情,朝廷必须派御史亲赴监督彻查才行。”   “那检察的御史,你可有举荐?”   话落,沐越霄张张嘴刚要回答,不期然间却忽然忆起今日早朝前七弟那一瞬露出的那抹温情满溢的笑意,心口不知为何倏地一窒,他脱口而出:“父皇觉得…七弟如何?”   ------题外话------   今天白身体不舒服挣扎着憋出一章,亲们抱歉,明天白会加油双更,争取万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024皇孙之死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南部赈灾的皇令在三日后下达,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人选身上。北丰朝堂文武双治,武派在争战上建功立业,文派则在辅国上下足功夫,这次疫情赈灾的任务忽然落在了前线刚刚立过战功的靖王殿下身上,让不少朝中文派老臣暗中揣测,瑾帝有为靖王大开方便之门助其即位的心思。   今日宫宴,马车自靖王府驶向宫中,一路上两人将如今形势再次认真分析了一遍。   如若这次疫情得到控制再次立功,靖王府便相当于在朝中真正站稳了脚跟,在戚家,沐隋枫的锋芒亦会压过沐隋煜,成为能和瑞王一相抗衡之人。瑾帝此举无外乎是想在皇权之争中继续加大自己的操控力,当然也不排除想将他们两人分开的原因,疫情治理一去便是数月,他不可能带着王妃一同前往。   握着掌心里的小手,沐隋枫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和风险一点一点在心中理清,他的离开带给珑瑜的影响必须在走之前降到最低。好在青城一役之后珑瑜已是完全退回到了王妃的位置,只要他小心安排做好防范,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故。   另外,此次前去的南部是宁德长公主的封地,当年这唯一没有嫁入官家而是入了商贾之家的公主殿下如今富甲一方膝下无子,是一个值得他拉拢的大好人选。   一切在心中思量过后两人又做了一些安排,马车便已是行到了南宫门口,门帘揭开冷秀颜下车,一眼便看见宫门一侧刚刚下车的颐王妃正从奶娘手中接过小皇孙,转眼瞥见她,颐王妃微微颌首对着她笑了一下。   颐王妃便是驸马口中的戚家表妹,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之间的情意也不知还剩几分,想着,冷秀颜便也是微微行了个礼,看着颐王妃宫装摇曳,抱着小皇孙施施然离去,忽然自家驸马从身后靠近,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今日宫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接近皇孙殿下。”   她回头看他表情严肃,心思不禁一动,本不必带着皇孙来赴的宫宴却是特意将孩子带了来…难道这颐王妃竟是个心肠如此硬的,可以利用自己的孩子来使诈?回眸望向那肃杀官道上的背影,冷秀颜微微蹙起眉来。   随后发生的事被驸马一语中的。   后宫回廊上,冷秀颜笑着将奶娘递过来的孩子推回去,表情柔和眼神却是冷的:“本妃不喜欢孩子,奶娘还是自己抱走的好。”   奶娘焦急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这靖王妃明着说了不接孩子,难道她还能硬塞过去不成?心里已经生了退意,嘴里还是最后争取了一下:“启禀王妃,老奴真的…真的是内急,这附近又只见着王妃一个人,老奴,老奴…”   冷秀颜笑着不答话正准备拒绝了走,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清越女声:“这是怎么了?小皇孙推来推去的,仔细着别摔了!”   奶娘闻言回头,瞧见宫人簇拥之下走来的蓝衣女子,喜上眉梢。既然这靖王妃不入套,能骗到瑞王妃也是好事,至少能免了娘娘的责罚,想着便是抱着孩子急急迎了过去:“启禀,启禀瑞王妃,老奴,老奴实在内急无法,这皇孙殿下…”   瑞王妃一下反应了过来,微微蹙眉接过孩子,好笑道:“本妃当是什么事儿呢,这颐王妃也不知怎么想的,皇孙殿下不多遣几个人伺候…”说着便是扬手示意奶娘可以走了,回头瞧着小皇孙那毫不认生的笑脸露出了笑容。   奶娘如获大赦,将手里端着的一碗吃食往瑞王妃的侍女手中一塞,即刻遁了。   冷秀颜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着不关她的事正要走,却听身后瑞王妃含笑叫住她:“靖王妃过来一起坐坐可好,陪着本妃一起看一看皇孙殿下?”她回头思量了一下,想到自家驸马同瑞王的关系,犹豫片刻应了一下来。   两人在御花园长凳坐下,拿着丝巾逗弄着手上的娃娃,瑞王妃含笑开口:“靖王妃不喜欢小孩子?”   冷秀颜淡淡一笑:“还好。”   “其实啊,方才妹妹说的话姐姐我都听见了,妹妹啊,不喜欢孩子到皇孙殿下抱都不愿抱一下呢~”瑞王妃倏然换上亲热称呼,笑了起来,“其实靖王同我家殿下关系这般好,你我二人也不必有什么顾忌,这奶娃娃谁人不爱,只是啊,换做是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孙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怎么也可爱不起来了,是不是?”   手中逗着孩子脸上还带着那样的笑容,冷秀颜淡淡看了眼说出这般直白话来的瑞王妃,也不知她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把她当了自己人说了心里话还是故意发话试探她,不过她本来也没像瑞王妃以为的那样想过,想着便是勾了勾唇淡笑开来:“皇孙殿下可爱的紧,秀颜也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这么小的娃娃抱着怕伤了,实在没信心能够照顾得像姐姐这般好。”   瑞王妃偏过头将身侧女子打量了一眼:“再是不敢照顾,将来妹妹自己的孩子出生了还不是要学会带,”说着便是转念一笑掩面轻笑开来,“说到孩子,妹妹同靖王殿下成婚也快满一年了吧,相处得可还好?”   看着锦帕之上斜望过来带着揶揄笑意的双眸,冷秀颜自是知道那一句“相处”问的是什么时候的相处…本是形容镇定的人不期然间想到了昨夜的床帏之事,近日愈发胡来的某人居然好意思让她回忆嬷嬷教的圆房一二三出来给他听,真是不要脸!想着她一瞬有些尴尬,脸上不自然的情绪一闪而过被身侧的瑞王妃看了个正着笑出声来:“妹妹还真是个心思单纯的~不过看你这样子我也就安心了,听说前日里靖王将圣上御赐的美人都送出府了,这样的好感情是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本妃真为妹妹感到高兴~”   羡慕?将美人送出府这事在外人看来还指不定是怎么想她家殿下的呢,冷秀颜心中腹诽了一下,面上却是没什么表露,瑞王妃笑够了,忽然就记起了奶娘留下的吃食,准备给皇孙殿下喂一些。   冷秀颜开口阻止了:“入夜了天气转凉还是不要给皇孙吃生冷的东西了,免得肠胃不好。”看着那最容易动手脚的瓷碗,她劝得不露声色,瑞王妃闻言顿了顿,随即展颜笑开来:“这不,还说不会照顾孩子呢,现在不是已经做得挺好的了~”   只是当晚宫宴的时候皇孙却还是如期病了,先是有些蔫蔫的没精神,再是睁不开眼,起初觉得是皇孙困了抱去休息的奶娘片刻之后神色有些紧张上殿通报了一声说皇孙不好,颐王随即宣了御医,颐王妃也跟去了后堂。   大殿之上歌舞还在继续,那离席的颐王妃神色也并未显得紧张,今日之事无论皇孙最后如何她都恰好同瑞王妃互相做了证人,想着,冷秀颜微微偏头朝瑞王妃方向看去,看她神色淑静坐在殿侧的主位上,微微抿唇对着瑞王说些什么,下一刻却是从后殿一瞬冲出个人影来,撕了来不及避开的舞姬的水袖。   “圣上,圣上不好了,旭儿,旭儿他吐血了!”慌张冲出来的仪容不整的颐王妃身后跟着吓得瑟瑟发抖出来请人的太医侍从,这一声惊吼,殿上歌舞骤停气氛一下降至冰点,瑾帝神色一变,随即扬手拍向皇位扶手,起身朝着后殿赶去。   乐殿后院已是跪了一地的宫人,冷秀颜心知不好,转眼对上驸马看来的目光,她微微摇头握了握他的手,暗示他自己没掺合进去。后殿的小厢房里已是入了太多的人,会让颐王妃一瞬仪态尽失这般跑出来,皇孙殿下情况定是不容乐观。难道是有谁洞察了颐王妃的小心思将计就计毒杀皇孙?!想到这一点凤目倏然睁开一瞬望向前方,忽见那一直垂着头缩在瑞王身后的王妃像是有感应般回头看了过来,四目一下对上,从那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并不像行为上做出来的那么害怕。   颐王妃在那一刻从厢房里冲了出来,几名侍卫尾随其后去拉她却竟是没拉住,哭得满面泪痕的女子一下扑到瑞王妃身上拉着她扭打尖叫,最后被瑞王和侍卫隔开,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集中到了厢房大门口那明黄色的身影之上。   皇孙是死是活这一刻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在意的也大多是期盼着他死了才好的吧;皇孙若是被人蓄意谋害,那幕后凶手又是谁?这一点,最终会查成怎样的结果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数道视线直直对上瑾帝堪称阴鸷的神色,今日毒害皇孙一案究竟会对皇权之争产生怎样的影响,全凭后期四王的争锋相对和瑾帝的一念之间!   今日她和瑞王妃,谁都没有往那皇孙口里喂过一样东西,除非有明确证据证明瑞王府和靖王府狼狈为奸策划了这一切,否则她们就是彼此的最佳证人;   而颐王府,此刻哭得如此惨烈的颐王妃和黑着脸如同煞神一般的颐王,他们之前定是万万想不到,这借着皇孙生病嫁祸他人的计谋,竟会最终成了自己儿子的催命符!   这一招一箭双雕,不禁除去了子嗣上的威胁,若是日后查出了颐王妃先前便有对皇孙下药企图嫁祸的小心思,便是彻底打击了安家,颐王是否能保住爵位安大人能否平安无事都是悬的,皇权之争便是再也不必提了!   这样的局面,最大的受益人无非是丝毫没有卷入纷争的宁王。微微抬眼冷秀颜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那明显冷笑的宁王沐隋煜和神色淡淡的王妃,也不知他们此刻略显嚣张的表现同瑞王夫妻百口莫辩一副受气的正派样子比起来,心狠手辣对上心机颇深,谁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只是啊,她自己亦不是什么好人呢,想到安家的威胁能够这般解了,皇孙的死,自家殿下下不去手的事有人替他们办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皇孙之死给北丰皇族笼罩上了一层阴影,随后颐王妃投毒一事败露,在王妃下药的基础上加了致命毒药导致皇孙惨死的罪名推给了奶娘,安家一同获罪正式退出了夺位的舞台。在这样的气氛下,进入了夏季的北丰丝毫不显明媚,连绵了数日的阴雨淋得整个皇都辽城死气沉沉,靖王前往南部已近两月,一直在王府深居浅出的靖王妃某日却被一纸诏书宣入朔扬殿,被告知瑾帝欲封其为定国大将,辅助宁王沐隋煜出征西梁!   高位之上传来瑾帝平静威严的声音:“靖王妃,你虽是命妇本不该参与朝政,但是‘天赐福将’的名号归于一个女子亦是神明示意朕无权左右,近日大祭司观星占得北丰有平定七国囊获大泱的国运,拿下西梁边陲翼城便是我北丰横扫七国的首战,怎么可以没有天将领兵出征?靖王妃,你说是不是?”   刚刚驱逐了侵略还未待休整,北丰便是要主动兴兵出征军事大国西梁,冷秀颜冷冷抬头与高位之上那神色阴冷的瑾帝对视,那更加深邃眼眶凹陷的五官,那更加冰冷带着异样的神色,形容中掩饰不住憔悴的帝王已是隐隐透出了迟暮的悲凉。大殿之上肱骨大臣跪了一地,包括瑞王在内,却是没有一人带头反对瑾帝的决意!   俯身领旨的那一刻,一抹阴冷在眼底划过,驸马所信任的人,他的三哥沐越霄,终是在最后时刻背叛了他们。   她原以为以瑞王的为人,即便是皇位争夺再是激烈他也不见得会算计一个女人;她原以为,驸马临走前让瑞王亲口许下的不伤及妻儿的承诺,他一定会兑现;她原以为,瑞王即便再想要这个皇位也会以江山社稷为先,不会为了一场只为除掉她的阴谋陷北丰于危难,这么多的原以为,原来,只是他们太天真!   手握圣旨她转身离开,大步走出这气氛压抑的朔扬殿,殿外连绵的阴雨给不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在这所有人都处心积虑联合起来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她的北丰,她真的能平安等到,她的驸马回来么?   ------题外话------   二更还在写,写完就发! 025王者之争(大结局)   苍凉夜风刮过西北边疆大漠,已是带起了初秋的苍凉。数月之前,她用保卫家园亲人团聚的希望激励着北丰战士抵御外敌在青城赢了漂亮一仗,如今,她却成了带领侵略军攻打他国城池挑起腥风血雨的凶手,这一点真是何其讽刺。   西北边境艰苦的环境早已磨平了战士们的斗志,西梁翼城固若金汤根本不是他们能轻易攻陷的地方。只是她不好好带兵,沐隋煜便有的是方法折磨她,前几日骤降的大雨阻碍了行军速度她扣下了他攻城的命令,第二日一支千人的小分队被沐隋煜以刺杀敌军主帅为由派去夜袭翼城,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前方是怀着镇国将军之死对她恨之入骨的敌军,后方是恨不得她早日归西就差没有直接派人将她刺杀在军营大帐内的己方主帅,俯身看着案上的兵阵图冷秀颜发自内心的想笑,这出征策略还有何好看的?横竖都是一死这翼城绝对拿不下来!   耳边,是沐隋煜透着一贯轻佻的冷笑:“冷将军,敢问这布阵图你看了几日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以本帅的判断,还是由将军直接集结兵将正面攻城,是最妥当的方式。”   毫无掩护正面攻城,以十万兵马攻打守军三十万的翼城?!不是摆明了叫他们去送死?!身侧站着的几名副将,除了宇文白和蒋进初这两个将军的亲卫,还有几个参加过青城战役的副将,均是一脸火气看着这个毫无作为只知算计他们将军的王爷,他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带着十万兵马美名其曰守在山崖伺机而动,这分明就是自己躲在后方贪生怕死!   翼城一役,声东击西的小规模战术她已经用了好几次,严明的军纪加上凡事亲躬的魄力,让她在军中树立了良好的威信。只是威信再高,便是她下达的命令将领们都能无条件接受,她也不能眼睁睁带着他们去送死!   抬眼冰凉凤目直直对上沐隋煜淡笑的脸,她冷冷开口:“翼城一役毫无胜算,末将请旨撤兵!”   “绝对不行!我北丰大军承天兆收复七国是天意,怎么能临阵退兵?”沐隋煜邪魅一笑,便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一般,懒懒从身后架子上取来一封密函掷于案上,说的云淡风轻:“父皇有令,不拿下翼城西北军决不可返回辽城,违者,斩于阵前,祸及九族!”   身后血气方刚的将领中已是有忍不住的欲上前怒骂却被身侧同伴抑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她的脸色已是冰冷到了极致,那凤目之中含着的暴戾却刺激得沐隋煜愈发张狂口无遮拦:“怎么?临阵脱逃的还觉得自己有理了?若是你觉得本帅给得直攻命令不好,那本帅再破例给你提供个破敌妙计——”   沐隋煜说着便是自己张口淫笑起来,那猥琐的表情糟蹋了一张本还算可看的脸:“前日里探子来报,那西梁的南王殿下亲赴翼城领兵出征,誓要将我北丰大军杀得片甲不留,这可怎么办才好~幸而本王想到了冷将军当年和这位南王殿下颇有些交情,若是将军肯为了我军将领牺牲献色,兴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翼城!咦冷将军你的脸色怎么不好,难道本帅的提议不和将军胃口?本帅原以为我那七弟肯定满足不了冷将军才想了这么一条妙计成人之美,将军又何必害羞…”   话音未落眼前一霎寒光闪现,冷秀颜一个飞跃跳上矮几拔出腰间佩刀就向前劈去,锋利刀口骤然入木隔了那正摇头得意的宁王一寸不到,锋利剑气一瞬掀起,吹落了宁王额前一缕青丝,落在明晃晃的刀口前。   沐隋煜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一下愣住,半晌才猛然后退几步撞上身后物件,颤抖着叫出来:“你…冷秀颜你个贱人犯上作乱要行刺本元帅,来人啊,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闻声冲入大帐的禁卫却被守在门边的两位将领拦下:“没事,元帅大人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撞我们将军刀口上去了,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其中一个如是说道。   沐隋煜张张口刚要出声,一瞬目光对上桌上那一身战甲手持大刀的女子看来的一眼,那里冰凉的杀意满溢而出,寒光迸裂的刀口一瞬晃上他的眼,竟是吓得他一下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个气势,他要再敢开口一句,那插在桌上的大刀下一刻绝对会插爆他的头!   冲进来的侍卫看了看元帅没有进一步指示,再是狐疑打量了两眼大帐里诡异的气氛,犹豫退了出去。冰冷凤目直直看着那张恨极了的脸,冷秀颜好不容易压住了一刀劈死他的冲动,一瞬将大刀从桌子里拔出,踏着方桌残骸头也不回出了大帐。   身后,沐隋煜控制着发抖的双腿好不容易站稳,死死盯着前方离开的背影,咬牙冷哼,冷秀颜,明日便是你的死期,老子先弄死你再弄死你那断袖夫君,让你们去黄泉下做一对鬼夫妻看着本王称帝!   一路回去的路上,身前身后,路过的兵将们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信任的,有害怕的,有带着希望的,也有带着悲凉的…大战在即,她没有丝毫胜算,却是必须带着他们出征,她的战士们,那跟着她来寄希望于她等着打完胜仗之后归家的战士,为了他们,明日她也必须血战到底!   ——   山河横亘,北丰皇城,肃杀秋风卷起枝头黄叶,颤巍巍落在宫道上,被来人垂地的白色长衫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袭白色幽影,飘在无人的宫道上,形如鬼魅。   身后,一袭黑衣的侍卫无声潜行跟着主子,眉宇间是散不去的忧郁。   那一日,策马三日不眠不休自南部赶到西域边境,王妃的大军却已出了关外,那空无一人黄沙遍眼的苍凉边关主子看了很久,之后直接调头赶回皇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今夜,从来不穿白衣的主子换上了这样的衣衫长发未束出现在朔扬殿前,燕回只觉得愤恨再难忍。   只是劝也劝了能说的话都说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瑾帝不出兵,他们便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夜色中漆黑的巨大宫殿,衬出了此刻站在殿前之人的渺小。他可以运筹帷幄,却是没做到机关算尽,他可以心机城府却是百密一疏,如今他还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他,只能靠着这副皮囊,来求这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   明明,就只差一步了,他已是找到了盟友筹集了军资,瑾帝也已在慢性毒药的侵蚀下苟延残喘,还差一步就能得来的胜利,他却是将他的珑瑜送到了前线,想让她死。   珑瑜若是死了…他的珑瑜若是死了,那就所有人,都不必再活。   空洞的眼神,淡然的神色,他一路走到这朔扬殿前,便是连前方等着的戚贵妃都没有看见。   那一身,戚宛灵死前最爱的白衣,穿在这个酷似戚宛灵却比她还要美上三分的人身上,那一刻,戚宛如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耻辱!   她一直不喜这张脸,她一直惧怕这张脸!这张夺去了她所有的幸福和骄傲的脸,告诉她她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告诉她她生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怪物,告诉她,她的一生是多么的可悲可怜,做了一辈子的替代品,陪在一个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下手的冷血恶魔身边!   再也不顾贵妃的礼仪,她冲上去,像个疯子一样厮打他辱骂他。他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他既然生无可恋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为什么还要摆出这么一副平淡漠然的态度来讽刺她羞辱她,为什么?!   被侍卫狠狠推开,咬牙切齿望着那张她恨不得撕碎的脸,戚宛如张口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生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去死?本宫这一生最不耻的事情便是生了你这个畜牲!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一点弄死你!早知道,早知道当初生你出来就该直接掐死,都怪本宫不够狠心,不够狠心!”   这是一个母亲对着自己孩子能说出口的,最恶意的话,听着这样的话,那双浅瞳中却依旧是空洞,那绝代风华的容颜上,还是没有半分情绪。   燕回在身侧看着已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刚要上前劝自家殿下回去,却见那迎着明月的脸上忽然有了神采,他笑了,那淡淡的笑容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单纯表情,笑着他轻声开了口,不带一丝情绪:“儿臣多谢母妃…不杀之恩。”话落,他转身回首,一把推开殿门,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大殿深处。   ——   这一夜的攻城夜袭,最终还是演变成了西梁对北丰单方面的复仇屠杀。   骑在战马之上,挥动着手中大戟,她第一次觉得心是如此的累。她已经尽力了,想出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用尽了她所有能用的计谋,如今她拼尽了一切浴血奋战,却是望着那不断涌出如潮水般的西梁大军,看着身前身后西北军兄弟哀嚎惨死的身影,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就如同前世,那最后东离国破是那般,出了负隅顽抗,她已是,毫无办法了。   没有她的驸马,她果然是什么都办不好。只是,她还没有等到他来接她,她绝对不能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   银白的战甲已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大戟上沾满了血污握上去一把粘腻,她逢人便砍,招招致命能一下砍死的绝对不给第二次机会,身侧围上来的士兵愈来愈多,四周堆积的尸体亦是愈来愈多,刀锋掠过之处血肉横飞,逼人的杀意不容近身。   这个北丰的杀人魔,已是愈来愈少有兵将敢直接上前挑战,举着盾牌的士兵舞动着长枪从四面直刺过来,下一刻却是马身一转大戟横扫,长枪断裂盾牌横飞受伤的士兵飞出去几米,肠穿肚烂。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却只有一个人,遥遥坐在马上远远观望,看出了那沾满血污狰狞可怖的脸上,那抹一瞬即逝的悲伤无助。   她在害怕,她很不安,即便是这么个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姿态,她心里却早已没了生的信心。   那瘦弱却蛮横的身姿,汇成了他心中那抹高傲肆意风致入骨的身影,他犹记得那一日在东离的轩逸殿上,她雍容华贵笑得明艳不可方物,那双妖娆又清澈的凤眼一瞬从高位瞥过来凝上他的脸,她轻笑着做出那番折辱他的姿态,却是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让他动怒。   她既是一朵娇贵牡丹,便该开在深宫里,嫁一个能给得了她权势的男人,保持住那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比起现在这副被逼上了绝路的杀人魔样子,肯定要可爱得多。心中冷冷想着,宋晟扬鞭打马,朝着那个血肉横飞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从来没有到过身体的极限,所以她从来不知道被逼到身体极限会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在那一刻,当她一下扬起手中大戟运用内力击开身侧大矛的时候,腹部那一瞬袭来的剧痛,险些疼得她坠下马去。   三招过后她的失常便引起了紧跟在身后的蒋进初的注意,一下挡开前方的攻击他手中软鞭一下绕上身侧旗杆,借力飞上她的马身,用力扣住她手中的大戟:“将军,末将带你先走!”   她根本听不进,一口拒绝不说还嫌他麻烦差点把他掀下马去。蒋进初拧起眉头一下用软鞭缠上她的手,夺了缰绳,附到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让她一瞬微愣,下一刻,他已是扬鞭打马,斥着“追风”杀出重围,朝着前方的山林逃去。   身后宋晟刚刚赶到就追丢了人,气得咬牙切齿:“来人给我搜山,活捉敌军大将者本王重重有赏!”   ——   漆黑一片的朔扬殿如同一片鬼域,那点着孤灯的后殿引着来人一路走到寝殿内室,他跪下之后,听见前方传来宦侍平静的通报:“启禀圣上,靖王到。”   那雕花大床上传来凄凉的呜咽声,响彻在空荡漆黑的寝殿内,说不出的诡异。呜咽声不停,殿下跪着的人垂眸不语,等了许久,才忽闻帐子里传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下一刻,明黄的帷帐中一瞬掉出一个白花花的肉团子,肉团爬起来用手遮住敏感部位满脸臊红连滚带爬跑出寝殿,整个过程中跪在殿下的男子面无表情,没有看上一眼。   宦侍仔细注意着龙榻的动静,适时过去撩起帐帘,披着黄色锦袍连腰带都未束的帝王坐在床沿,看到殿下跪着的人,消瘦的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笑容。   “枫儿来了…刚刚朕的新宠…齐儿,看见了么,细皮嫩肉的还粘人…今年才十二岁就已经学了一身的功夫,真是,真是个人间极品啊哈哈~”   瑾帝肆无忌惮聊着方才出去的娈童,说了一堆污秽不堪的话,殿下之人静静听着那神色便像是一点没听见一样,末了,瑾帝回过神来淫邪的目光将他狠狠刮了几眼,狞笑着开口道:“枫儿有何事啊?”   “儿臣请旨带兵,出征西梁。”   “哈哈,哈哈哈,出征西梁么,枫儿这是要,去救你的靖王妃?啧啧,真是情深意重让父皇好生感动啊…怎么,现在知道了自己没用了么?知道了无论你怎么努力都逃不出朕的手掌心只能回来乖乖求朕了么?呵呵呵,那枫儿…你既是要求朕出兵,你又准备拿什么来换?嗯?”   话落,大殿之内死一般寂静,片刻之后忽然见那殿下跪着的男子展颜一笑,如三月春阳般明媚艳丽,笑着,手中寒光一闪抵上白皙脸庞,他摇摇头:“不是求,是抢…”   用威胁,来抢。   ——   她…怀了身孕…?   坐在山洞一角,冷秀颜出神看着前方收拾摆弄的蒋进初,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她发觉自己因为一个男人对自己身体的判断就撇下战场上的士兵跟着他一起跑了,是一件非常有欠考虑的事。   “我要回战场去。”她站起来便要走。   “不行!”蒋进初一瞬回过头来,似乎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放缓了声调,“王妃,你要顾及腹中的孩子…”   “本妃自己都不确定的事,你是怎么确定的?”她的声音很冷。   蒋进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不确定便也是可能,难道王妃要拿自己的骨肉冒险?”   “没有冒不冒险的说法,即便我们躲在这里也迟早会被发现,除了奋斗到底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的反应比他想象得镇定太多,蒋进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见她居然话落便要走,情急之下一下拉住她的手腕。   “放肆!”冷秀颜将他的手狠狠甩开,“蒋进初,当初本宫离开东离是你一意要跟来,本宫并没有亏欠你什么,今日你肯跟我上战场我感激你,但是不代表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再拦一步,别怪我出手!”   冷冷一番话说完她举步就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带着苦涩:“王妃,蒋进初这么做只为保护王妃安全,王妃若是信我,我拼尽全力也会带着您离开。”   “离开?我若是离开了,之后王爷来了到哪里寻我?”她回头看他一眼,笑得平静,“我知道这一下出去一定会被俘,若是你真有能力逃出去,找到能通知王爷的人,告诉他,我在翼城等他。”说罢,撩起洞口藤蔓,她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同一时刻,那阴森的朔扬大殿,他第二刀划下去,瑾帝已是惊得从床榻上一下站起来,却是不敢再一步靠近。   “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再下手了,不许再划了,朕的宝贝,朕的宝贝啊…快来人,来人拿药膏来!不能毁了,绝对不能毁了!”   冰冷的刀口上沾着薄薄一层血迹,那白皙无瑕的面容上两道血痕红得刺目,已经把瑾帝快吓哭了。   他不怕他自尽,却是怕他毁了这张脸!心中冷笑,手上刀尖触上皮肤,沐隋枫淡淡开口:“给我十万兵马和西北军调令。”   “给,朕什么都给,枫儿你快把药擦了,把药膏抹上绝对不要留下疤痕。”瑾帝吓得浑身发抖宣了人送上兵符,拿了兵符他起身就走,完全不顾身后颤巍巍跟着追不上了的狗皇帝。   只凭这一张脸便可以要来十万大军?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   手中药盒飞甩而出砸在大殿石柱上,他任着伤口滴血快步走出朔扬殿,看见燕回沉声吩咐:“派人看着点瑾帝,他这时候还不能死…至于戚妃,她既然活的这么耻辱,不如死了的好。”   燕回被那血痕惊了惊,又是看着主子失神了几日难得恢复了常态,微微一愣即刻俯身:“属下领命。”   ——   冷秀颜抱膝坐在翼城水牢最深处的牢房里,看着面前怒目圆瞪她许久都不开口的宋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难为你这么难找的地方都找来了…”   宋晟一听即刻黑脸,冷冷哼过:“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是战俘,还敢这么说话看来是不怕死!”   “嗯,是不怕。”   宋晟被她噎了一句,瞪了瞪眼又不说话了。看着那张回了些血气的小脸,觉得她还能这么跟他开玩笑心里居然还挺好受,然后又被自己的想法气着了,冷着一张俊颜似乎抱着瞪死她的决心坐定不动。   看着宋晟这个样子她也不在开口,毕竟只是几面之缘除了知道他脾气不好她什么都不了解,索性垂下眼休息起来,等着看这南王殿下还有什么要折腾的。   盯着她安静垂眼的侧颜看了一会儿,宋晟又想起一些往事来,当年他去东离求娶公主,从遵从父皇旨意带着不屑的态度却凑个热闹到开始上心开始觉得娶了她也不错的转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年他失利回到西梁,骄傲自信的个性让他本能忘记了东离那些事,只是后来,东离国变,她逃亡北丰,他才慢慢意识到那年在东离,当着他们那么嚣张的她,其实并没有她表面看着那么风光。   权臣倾国,她当时已经承受了很多,他却是丝毫都没有看出来。   后来她以叛国公主的身份去了北丰,又是过得怎样的生活?她过得好么?她的男人对她好么?如果真是对她好,就不会让她一个女儿家出来打仗了不是么?那北丰妖孽,他当初就没看错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心里头愤怒和心疼交杂的情绪出口就变成了嘲讽,宋晟冷冷一哼:“怎么,当初千挑万选选的驸马,如今人在何妨?叫你你一个人冲到前线杀敌涉险,看来你们还真是夫妻情深!”   话里明显的讽刺意味她不是听不出来,不想热恼了宋晟去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迎合他的情绪说些违心的话:“人总是有身不由己顾虑不周的时候。”她淡淡开口。   什么叫身不由己?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你还恬不知耻的帮他找理由?她这个样子让宋晟很不爽,却又觉得继续理论下去很掉价像他在吃醋一样,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冷下来,宋晟起身,冷淡开口:“总之你现在是个俘虏,你不要以为北丰有多重视你,待到西梁大军大获全胜,本王就在全军面前处决你,祭镇国将军在天之灵!”话落,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   边疆大漠,万里风沙,出了西门关,十万大军日夜兼程,两日之后便赶到了翼城外五十里的北丰大营。   先头的北丰大军十五万,战死了近十万,其余五万跟随沐隋煜的,战场都没上过,已是整装待发,准备回去复命。   看着那一身战甲容色清冷向他缓缓走来的皇弟,沐隋煜只觉得好笑,看来果然是人靠衣装,一个断袖穿了套好衣衫,也能看成个真男人~   手边官员地上的西北军调令他看都懒得看,勾起半边唇角笑得极其不屑:“本帅不知道什么调令,翼城一战冷将军指挥不当输了,本帅要带兵回去复命,手下的将领愿意留下的便留下,愿意跟本帅走的,谁人敢拦?”   沐隋枫抬眼看了看他,不说话。   身侧却是有前线退出来的伤兵咬牙推开人群走了过来:“谁说冷将军指挥不当,冷将军带着我们浴血奋战的时候元帅又在哪里?说好的援军最后都未曾出现才会害得兄弟们伤亡惨重!请靖王为将军讨回公道!”   “屁的公道!”沐隋煜闻言便是冲过欲上脚踢人,却被燕回一把拦住,当即怒不可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本王…”   却是话还没说完忽然身侧闪过一个黑影,他连看都没看清只觉眼前忽的一闪一下就被抽中了脸飞甩了出去,落到地上的时候整个左脸都没了知觉,一喘气,吐出一口血掉了两颗牙。   “元帅!”有人冲了上去。   沐隋煜猛一回头,看见沐隋枫正站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冷冷看他,身侧的兵将都愣了盯着他看,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他…被打了?!   他居然被那个断袖像打女人一样打了?!   沐隋煜甩开士兵的手发疯一样冲了上去,下一刻,却是连动作都没看清,明明就没见靖王动,却是只见寒光一闪而过,宁王再一次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飞了出去,如同一个沙袋般掉落在地上,摔倒的瞬间,有血溅了出来。   再看靖王,腰间的佩剑已经入鞘!   宁…宁王死了?!靖王把宁王杀…杀了…?!跟着沐隋煜的几位将领惊异回头,看着冲去查看沐隋煜的士兵露出惊恐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靖王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弑杀亲兄!这不是造反么?!   反应过来的瞬间,周围数道兵器出鞘,却也就是那一瞬间,包围圈中的人缓缓抬眼看了过来,清淡的桃花目里是蚀骨的寒意,那样毫无人性嗜血冷戾的一眼,一下镇住了所有人,明晃晃的刀尖举着,却是谁都不敢冲上去做挑战的第一人。   那清润容颜上淡淡的冷色,带出一抹根本不拿他们这些小菜当回事的冷淡:“即日起,西北军编入新军,听本王调令进攻翼城——不服者,杀,潜逃者,杀,完不成军令者,杀无赦。”   转身,一掌折了宁王府的大旗,第一道军令淡淡传来:“传令下去,宁王玩忽职守指挥不当,就地正法以正军规;其麾下主将不守军纪自刎谢罪,一炷香之后还不死的,斩首示众;另外来个人,把翼城攻防图送过来,其余的人各司其职,准备今晚攻城。”   望着那样一身战甲离开的背影,半晌,参加了青城战役的将领里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怎么,原来军师大人,居然是会功夫的?这下,这下冷将军有救了!   ——   “哥,我进去看看,晕了没?”   “别急,等着烟散一散,不然你想自己也熏进去啊?”   “我看差不多了,进去看看那个贱人晕了没,哼哼。”   头晕晕的有些疼,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把她吵醒了,冷秀颜费力地睁开眼,在迷糊看见两个凑到到眼前的脑袋的时候,惊觉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   她被下了药!该死!   今日南王甩下这样的话走了,她觉得那是暗示她在西北军完全失败之前自己便会不有性命之忧,确实不想还是中了这下三滥的招数,死不了,也不代表别人没有其他方法来折磨她,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这无色无味的烟雾她不知吸入了多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便是再也使不出力,看着身前两个笑得无比淫荡猥琐的男人,她心知这一夜凶多吉少,忍着剧烈的恶心和悲伤,用力闭上了眼。   “哈哈,你个贱人,让你凶狠,让你杀人,当初你杀了我们世子爷,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大,大哥,南王殿下交代了战俘不能动,我们这样会不会触犯军规…”   “军规个屁,战俘是什么身份,哪有女战俘被抓了不受凌辱的道理?南王那些规矩立给谁看?谁知道他背地里跟这个小贱人做过什么不知廉耻的事?好东西想一个人独享,就是王爷也没这个特权!今日就让小爷我来好好尝一尝,让南王殿下念念不忘的一国公主的滋味,肯定**哈哈哈~”说着,猥琐的手已是一下伸了过来,在她脸上狠摸了一把,探入了衣襟…   自今早见过冷秀颜那丫头之后,宋晟觉得一天都不自在,想到那张脸就生气,去偏偏想去再看一看,真是自己找气受!   心里这么愤愤想着,跟在小厮身后往地牢走,走了三刻,走着走着却觉出不对劲来。   “这个盆栽,怎么感觉刚刚见过了?”   身前小厮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陪笑:“哪里,这将军府类似盆栽挺多的,王爷记岔了…”   “记岔个屁啊花盆上那块脏的土都是一模一样的你敢懵本王,活得不耐烦了!”宋晟一怒就想下手劈了小厮,刚刚对上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忽然反应了过来,“叫你带本王去水牢你为什么带着本王兜圈?!是不是水牢出事了啊?!说!”   小厮已是一副孬种的样子跪地求饶,半天听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宋晟怒火攻心一脚踢了花盆站在后院怒吼:“快给本王滚出个人来本王要去水牢,晚一刻赶不上,本王血洗将军府,所有人连诛九族!”   ——   呲啦一声,身上的软甲被直接扯了下来,里衣直接碎了露出一抹桃色的肚兜来,明艳的颜色衬上白皙细腻的肌肤绝对视觉震撼,看得两个人垂涎欲滴为了谁先一亲芳泽差点打起来。   “你丫的要不是我提议你有这个胆来会美人?色胆包天的人给我滚一边去!”其中力气较大的一个一掌挥开身边兄弟,淫笑着正欲扑上去,却只听身后哐啷一声巨响,还没待反应过来背上就遭到重击,一个不稳跌下床去。   惊怒回头,两双眼一瞬对上一身鎏金龙袍,妈呀,居然是南王殿下杀回来了!   宋晟红着眼,那怒极的样子看着比阎罗还可怖几分,他冲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往上扑的一幕,一个怒火攻心踹上牢门居然把铁门直接踹飞了砸在其中一人身上,再是过去一下断了另一人的脖子,他拽起床上的女人刚要发火,忽然见她闭着眼睛很痛苦地哼了一声,这才发觉她脸色白的很不正常。   他有些慌:“冷秀颜你怎么回事?!平时不是装得挺厉害的么居然连迷香这种小手段都防不住你出来打什么仗啊?!”   她被他吼得耳朵疼,但是肚子却是更加疼,直觉上她开始怀疑蒋进初的猜测是对的了,无力的手捂上肚子,很痛苦的哼了一声:“宋晟,我疼,肚子好疼!”   他吼了她就后悔了,看她那副模样急得一把把人抱起来,直接踩断地上趴着的人的背脊,冲了出去。   “中个迷香也会肚子疼,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嘴里一边怒吼一边想着找大夫,竟是急得后背都湿透了。   而此时此刻,冷秀颜已经被担心失去孩子的恐惧和剧痛折磨得分不清人了,一把抓上宋晟的衣襟,痛得直绞:“疼,孩子…保住孩子!”   断续的声音,他听了好久才听清楚了孩子两个字,听懂的瞬间只觉脚下一飘差点没站稳,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刻,他咬牙继续往外冲,却是不再骂人了。   水牢外面已是集结了一堆将军府的下人和士兵,看见南王凶神恶煞冲出来,众人均是吓得后退,再是看见他手里抱得女子,全都愣住了。   宋晟张口怒吼:“给本王弄个女人生孩子时用的大夫过来!”   女人生孩子时用的大夫?   有人反应了过来:“是,是要稳婆?”   有人反应更快:“不是,看来是小产,还是要找一般大夫!”   宋晟怒吼:“管他什么大夫快点找一个过来,厢房伺候!”说着便是冲到回廊,找了一个就近的房间一脚把门踹开,冲了进去。   身后下仆跟了一路,几个心思活泛的连忙赶去烧水了。   ——   城外五里,缓坡之上,数门攻城大炮对着北面山峰,炮口直指一处,副将冲回来复命:“启禀元帅,大炮已经准备好了!”   “嗯,传令下去,戌时三刻,以炮声为讯,全军攻城!”   此刻守在床沿被缓过力气来的姑娘死死抓着手的南王殿下咬着牙,看着床上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姑娘,气得咬牙切齿,却是在她再一次翻过来嚷疼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安抚:“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剧痛的间隙,她神智也清醒起来,知道身边陪着的是敌人,想想宋晟那直接坦然的个性忽觉得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微微睁眼勉强笑了一下:“宋晟,你是个好人。”   什么叫是个好人?宋晟脸很黑,心情极度不爽,而且还没从她怀了身孕现在却要小产了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他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却是把那北丰妖孽翻出来反反复复骂了几遍,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妖孽,能让你女人怀孕,怎么就守不住你女人太平?!   正想着,却是忽觉地面猛得一个震动,耳边传来的那声轰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炮声,北丰偏偏在这个时候攻城了?!还没待他起身,忽然城镇北面传来另一声巨响,那个声音简直是震耳欲聋如同万炮轰鸣,下一刻门外将领一个箭步冲进来,焦急禀报:“启禀王爷,北丰大军大举攻城,此外,翼城北部的息烽山遭到炮击引发地动,怕是,要喷发了!”   ——   翼城北部的息烽山,百年之前曾经喷发过一次,最近十数年见常有轻微震动,却是不想这个地质机密,会被用到攻城战中。   火山喷发的场景是极其恐怖的,望着那自山顶喷发而出的岩浆,无论是西梁大军还是北丰大军都惊着了,气势汹汹的西梁军开始且战且退,势如破竹的北丰军却是越战越勇,千人的精锐部队随着元帅率先攻入城池,朝着将军府而去。   翼城之内飞沙走石,喷落的火石砸在民居上已是燃起了好几处大祸,副将扯上宋晟的衣袖,示意他撤退。   回头看了一眼喝下药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的女子,宋晟阴沉着脸,却是心知她此刻的状况留下等待北丰救援会比强撑着跟他走要好。   身上冰冷痛得已是没了只觉,冷秀颜恍惚看着窗外火光,回头冲着宋晟微微一笑,催促他快走,她说,她才不会因为这种就死在这里,更不会让他为了这种事一起死在这里,她说她会平安离开,平安好起来,然后他们战场上再见真章,让他看看她最厉害的样子!   听着那样的话,宋晟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一生他不是她的谁,她亦不是他的谁,即便是她真死在了这里,也不代表,他要跟着死在这里。   心里的感觉,也许最强烈的那一种,便是错过,抽身离开,奔赴后院,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从那烧破的窗户里,他恍惚看见了一个人影冲了进去,那摇曳在床头的帷帐已是都烧着了,他看了一眼就不再回头,飞身上马逃离翼城的那一刻,身后冲天的火光中传来房屋倒塌的声响,他望着前方策马狂奔,只期望那战场上见真章的约定,她一定,不要失约。   ——   率兵出征到西北的第一天起,她便是一直等着他来寻他,却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来了,她却是,不希望他来了。   屋子四周已是冲天的火光,她的身上凉的厉害,已是感觉不到先前能感觉到的被褥湿意,她想,也许那锦被之下的凉意全是她流出来的血,所以她更好的掩了被角,柔柔看着他笑,一动,便是笑得哭了出来。   粘稠的血,顺着床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察觉到了,不敢动她,伸手擦擦她的泪,他轻声开口,那清润的容颜即便是映着火光也是她见过得最好看的模样。他说珑瑜,我来了,你想回家,还是想留下…如果想回家,我就带你走,如果你觉得留下好,我们就留下,一起留下来。   她觉得她是吓到他了,不然看着她哭,为什么他的声音也在抖,她笑笑伸手抚上他的发,她说驸马…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   ——   后记:   北丰瑾帝二十九年秋,瑾帝驾崩,未留下遗诏,后瑾帝嫡子瑞王即位,封号昌帝,在位不到百天,西北境内便发生叛乱,昌帝出兵平乱却是屡战屡败,随后更是传出昌帝毒害颐王之子篡位登基的秘闻,一时北丰人心不稳,叛军势如破竹攻入辽城。   后有秘史称,当年带领叛军攻入皇城的靖王殿下于朔扬殿上逼宫,已是形容疯癫的昌帝手持玉玺站在皇位上大声斥责靖王弑君篡位欺君犯上,称将来的北丰国史亦不会忘记这段羞辱历史,靖王即便登基亦将遗臭万年!   当时昌帝骂完,靖王殿下神色淡淡不予理会,却见大殿之外兵将恭敬退后让出道来迎出一个女子,雪青宫装清冷高贵玉质发簪摇曳生辉,女子走到靖王身侧站定,一双妖娆凤目淡淡望向高位,轻蔑开口说了一句话,直接将昌帝秒杀颓然交出玉玺——   念到这里,一身明黄小衫机灵可爱的小皇子歪歪头,调皮一笑:“皇姐,你猜那个女子说得什么话?”   身侧,一袭紫衣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凤目一扬摆出个清冷的神色来:“昌帝殿下,正所谓成王败寇,没想到昌帝到了退位这一步心里还抱着这般的念头,真是,天真的紧。”   汐沅宫内,两个娃娃被自己逗乐了抱在一起笑痛了肚皮,殿外,携手走来的帝后听着殿内动静微微一顿,四目相对,笑弯了眉眼。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